温故拼命挥手：“炸，炸炸！”
宋海司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再犹豫的话说不定会更麻烦，他一咬牙，按下了投弹的按钮。
“嘀——”
机舱内红光一闪，这架战斗机配置的最强武器J-29定位导弹拖着白色尾烟精准无误地在那一团藤蔓中间爆开。
巨大的气浪让飞机差点失控，宋海司好不容易稳住了飞机，下意识寻找温故的影子。
然而，J-29的威力惊人，几百米范围内全是扬尘，久久不散。
宋海司对付着偶尔撞过来的飞行系，始终在附近盘旋，观察地面情况。
终于，尘埃落地。
方才污染物所在的地方，在碎石和一节节藤蔓中间，无数个形状完美的、表面流动着乌光的小正方体散落在地上。
而温故仍站在刚才的地方，爆炸的威力并没能移动他分毫，只不过，脸上身上全是土，正在可怜兮兮地抹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某张挂满面粉的小脸突然不合时宜地跳进宋海司的脑袋里，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温故也看到了他，冲他竖起大拇指。
接着，他跑过去从地上抓起几粒金属方块，举得高高的。
虽然知道宋海司听不见，但他还是大叫：“这是魔方吧，宋海司？是叫益智魔方吧？！”
宋海司从容地驾驶着飞机，看到他着急的样子，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听不到。
温故气得跳脚，从外套夹克口袋里掏出惨叫鸡，跟方块摆到一起：“跟它摆在一起的那东西！在去819号城市的路上！”
宋海司微微发怔，以至于忘了调整飞机角度。
它直直向着青城方向冲过去。
人类为了守护自己最后的基地，付出了全部努力。
温故找出了剩余三只S级污染物，在宋海司的配合下轻松干掉了他们，残余的污染物在它们死后一哄而散，就像第一次污染巡查处在雪瑞山时遇到的那样。
这座最早被污染潮洗礼过的城市，并没因为这次战争而出现多少改变，唯一的，也许就是死气沉沉的城市又多了很多新鲜尸体——人类的，和污染物的。
宋海司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拿回地下堡垒。
尹韵死了，死于踩踏，她的手下金玉也死了，他在城里巡查时被一只污染物一口咬掉了脑袋。
顺理成章的，死而复生的宋海司成了新的领导者，他对权柄并不在意，带领所有人进入堡垒的第一件事——联络其他四个板块，请求他们派科研人员给予青城支持。
他要针对两只猫进行研究，再不行，就冒险再去一次819号城市——一定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的。
在温故这个天然升降梯的帮助下，修理电梯没花太多时间，人们排着队进入堡垒，堡垒里的人对同胞的到来都表示欢迎，哪怕他们是被污染者。
温故和宋海司是最先进入的。
下了电梯，经过长长的通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模型，几乎占了入口处十几平方米的空间，正中间是一个蜂窝状的整体，有三层，旁边是剖面图。
温故看了半天才看明白，这是地下堡垒的地图。
被模型的细致程度震撼到的小污染物微微张开嘴巴，像是在研究什么高级科研成果一般仔细观察它的每一个细节。
宋海司知道他一直对文明和能记载文明的东西感兴趣，无论是文字和口述，还是眼前的地图，于是就借着模型给他介绍起整个地底堡垒。
旁边的宗雪满脸骄傲。
他有资格骄傲。
二十年的时间，他们仅凭不到一千人就完成了一个浩大工程——一个能容纳百万人生活的地下空间，一座空荡荡的地下城市。
但他还是谦虚地说：“这是有位会木工的同伴在无聊的时候做的，没什么用，这是整个堡垒的模型，这是一层，这边是功能区，这边是住宿区，这边……”
温故听着他的讲解，越听越喜欢喜欢：“哇，宋海司，我是不是能在堡垒里有一个房间？”
宋海司点头：“有，这里有住不完的房间，你可以选一间没人的。”
温故搓搓手：“可以要一件大的吗？”
宋海司：“可以，他们应该不介意给他们的英雄一间不错的房子。”
“英雄”两个字让温故不由得把胸用力挺了挺，他对着模型比比划划：“我要一个能装下这个的房间，然后把它搬进我的房间里！”
宋海司：“……不行，这是公共财物。”
温故蔫头耷脑：“不是说没什么用吗……”
宗雪哈哈大笑：“是没用，我觉得把它换个地方也没关系。”
看着满脸期待的温故，宋海司没忍心拒绝他，而是说：“等都安顿好了，再找个好的工匠，按比例给你做个小的。”
“好！”温故拼命点头，感觉自己赚了个大的。
外面打的激烈，堡垒内部也跟着一起紧张，尤其是在听说唯一的出入口被破坏了之后，很多人都担心这里会变成他们最后的坟墓。
随着人们浩浩荡荡进入堡垒，原先的那些人在经历过短暂恐慌后，都对同伴表达了相当程度的欢迎。
无论对方是普通人，还是被污染者，他们已经不在意了。
宋海司不放任任何危险情况发生，他命令新进来的人在最下面一层等待检测，物资供应跟原先的那部分人同等待遇。
当然，这会导致他们的物资更加紧缺，还好其他板块的统治者都十分慷慨，答应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会继续支援青城。
统治区的污染物越来越多，他们也很紧张，但总比东大陆这边好太多，也没见到宋海司描述的那种看不出特征的强大污染物。
跟宋海司关系最好的西大陆已经在准备第二批物资的转运，他们这次配备了相当强大的空中火力护送，得知宋海司的需求后，连夜召集了愿意到青城来的一组科研人员。
宋海司很忙，一直有人找他说话，温故无聊地坐在一旁玩自己的手指头，饱满的指甲都快被他按瘪了，就只有宋海司在偶尔瞥过来冲他笑的时候，他才会开心那么几秒钟，有时候甚至还来不及回应，宋海司的注意力就又被别的事吸引走了，那几秒钟的注视仿佛施舍。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气球，越来越气，越气越鼓，马上要炸了，就很怀念一起在污染区的日子——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就只有他，哪怕是在想事情，也会拉着他的手。
人果然是会越来越贪心的，其实刚认识，甚至是认识了很久之后，宋海司一直都是这样子，他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自己”这个概念。
意识到这一点，温故趁宋海司不注意的时候从偌大的指挥室里悄悄溜走了。
走廊上大家也都在忙，他猜，也许自己是全青城最闲的那个，并且有点轻微的自责，可下一秒，就被一名捧着一摞沉重箱子的士兵喊去帮忙。
他从箱子后面探出脑袋：“温故，我们人手不太够，你挺闲的吧？帮忙搬搬？”
温故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很闲？”
难道自己刚刚在骂宋海司的时候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士兵一言难尽地从他身边路过：“我从这走第三趟了，你一直站在这朝墙使劲儿，你要把它盯出洞？”
温故尬住了：“哈哈哈！”
然后转身跑去入口处帮忙搬东西，并且很快就跟所有人打成了一片。
负责登记的两个人看着他一个顶十个的背影，相视苦笑。
“他好能干啊！”
“而且很可爱，一点架子也没有。”
“所以，之前我们一直在反对什么啊？”
“唉！陆总司令那时候也是担心人类的未来，毕竟污染物相关的事，谁也说不准……”
“那统治者呢？听说是他杀了总司令，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而且据说他很早就被污染了，只是一直伪装得很好，看起来那么和善、对人民那么好的一位统治者，最后竟然毁了我们的家……”
“真的，其实被污染也没什么，像温故，何必那么极端呢？最后什么都没留下，连一世英名都毁了。”
他们还没聊上几句，温故已经跑回来搬第二趟了。
温故跟着军方的人，按照每个居民的住所把从青城带下来的东西分发下去，零七八碎的还真不少，但搬新家的快乐让他们干劲十足，到全完成的时候一个个都累瘫了，在入口处靠着墙休息，笑嘻嘻地看着彼此。
温故不累，他刚刚在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干完活就按照门牌号找过去，直接打开门。
……说好的要给英雄不错的房间呢？
眼前是个空荡荡的单间，门边堆着属于他的生活物资，墙壁是简陋的板子，象征性地把两间房隔开。
温故下午跑了不少个住上人的房间，知道所有人都在打地铺，生活质量被压缩得很低——程博士在建造这里的时候，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基本的生活保障上了，自然没空管这些细节。
他倒是不在意，但一想到宋海司也要睡在连地板都没有的地上，他就很难受。
在那堆物资里翻了一阵，找到了一条毯子，这是属于他的唯一一件床上用品，其他人也差不多，每个人就只能分到一条毯子或一条被子，枕头什么的想都不用想。
他抱着毯子去了宋海司的房间，他的房间在二楼，是属于没被污染的人的住处，两个人被分开了，虽然令人不开心，但他还是乖乖遵从了规定，不想让宋海司为难。
按照记忆中的门牌号很容易就找到了，大概是为了方便他到一层的控制区去，就在楼梯附近。
宋海司还没回来，房间仍然是无人居住的状态，门一推就开。
进门后，温故抱着毯子怔怔看着房间里的情景，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宋总巡查官是有床的。
宋总巡查官是有整套被褥的。
宋总巡查官甚至还有一张写字桌和放在床头的高低柜。
那个能充电的兔形床头灯是显摆啥呢？
温故转身就走。
他要把毯子送给真正有需要的人！
真正有需要的，那一定是老人和孩子，他不认识什么老人，孩子的话……
小小夏？
一想到软团子，温故满脸笑开花，把宋海司一下子就抛到脑后了。
好久没见团子了，也好久没见德维特和夏先生了，刚刚没在登记簿见到他们的名字。
他琢磨了一下，又抱着毯子跑回了入口处，对着正要收摊的登记员很有礼貌地问：“我能问一下我朋友的住址吗？”
“朋友？”登记员愣了一下，很痛快地翻开册子，“叫什么，我帮你查。”
“德维特和夏先生！”温故快乐地报出朋友的名字。
“德维特？这是名字吧？登记的时候是以姓的首字母排序的，他姓什么？”
“姓？”这可难倒温故了，他怎么不知道德维特还有姓呢？
“那，夏先生？”他试着问。
“夏……”登记员从几本厚厚的登记册里找到“夏”的那部分，“全名叫什么啊？目前青城的十万人里，有200个姓夏的。”
温故：“……对不起，打扰了！”
十万人，他找不到朋友了。
德维特和夏先生失联，阮园婷和瞿胜去野外拾荒了，安安和许少校销声匿迹，徐西霜和徐醒带着两只猫在布置秘密实验室，奚风光和宋海司忙成陀螺，张尧跟在奚风光后面像个跟屁虫。
他不想当宋海司的跟屁虫，才跟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无聊了，张尧却说不无聊，他说只要能看到奚风光就不无聊。
奇奇怪怪的人类！
他一边整理分发给自己的物资，一边腹诽。
头顶突然传来“嗡”的一声，把他吓得头发根儿都炸了一下，用力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两声巨大的“吱吱”后，一个温润沉稳的声音通过线路被外放出来。
【各位青城的新居民，大家晚上好，我是宋海司，首先感谢你们的信任……】
温故：“噗——”
宋海司要是不报名字他都没听出来。
很奇怪，但仔细听，确实是宋海司。
他伫立在原地听着他最喜欢的人跟全体幸存者讲话，想像着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细微表情，激动得心脏怦怦跳，有种在暗处偷看的愉悦感。
这是一段迟来的鼓励。
他听到他事无巨细地对新居民介绍他们的家园，知道了这里能源短缺，但尚可维持，并且为了庆祝，今晚每层的餐厅都有肉类供应，但需要拿着分发到的餐券才能吃到，还知道了这里从明天起，居住区每天只供电三小时，人们醒着的时候可以去集中活动区消磨时间，或者报名帮基地做力所能及的事，也知道了这里洗澡也有固定的区域，每人每周发两张洗澡券，不可交易……
听起来确实是比泰川艰苦多了，但宋海司又说，任何新的开始都是这样，未来的人类会为他们感到骄傲，他们将被载入史册。
温故信了，并且为自己参与到了人类的进程感到骄傲——虽然是进程中不太好的那部分。
很快，有人给每个房间分餐券和洗澡券，并且通知晚饭七点开始，每层都有餐厅，除了工作人员外，目前禁止跨越楼层活动，几个楼梯马上上人看守，请大家配合。
温故想了想，脱掉捡来的外套夹克，露出里面脏兮兮的巡查处制服，把领子上的蒲公英抻平，假装自己还是工作人员。
他还要到上层去找宋海司呢，没有“通行证”怎么行？
然后，他大摇大摆跑到二层去找人，结果在老大老大的餐厅里转了两圈也没看到宋海司。
倒也正常，估计他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温故落寞地打算回到楼下去，突然，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口水顿时就快流出来了。
他本来不打算吃东西的，因为物资紧缺，而他又不是很需要吃饭，他认为把饭留给会饿肚子的普通人才对。
但是，真的，好香，啊！
左腿跟右腿拔了一会儿河，别扭地栽楞着膀子往出饭的窗口挪过去，一边咽口水，一边侧身站在队伍旁边，打算等所有人盛完再去，眼睛却一眨不眨监督着所有人的盘子，那架势像担心有人在饭里投毒似的。
人们奇怪地看着他，有认识他的冲他笑着打招呼：“温故？巡查处开始负责维持餐厅秩序啦？”
温故：“。”
一整个能容纳近百万人的地下堡垒，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今天的晚餐是玉米，野红薯干和虾汤，还有温故心心念念的烤肉。
听说冻干虾是西大陆上次赞助的，他们临海，偶尔会冒险进海捕捞，主城的海物储备很充足。
温故羡慕地想，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带着宋海司找个海边待着，听说以前都有什么海边度假村之类的，很美。
本来光是美景的话还引诱不到他，如果海里有很多鱼的话……
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飞快在心里制定好未来定居计划，奇怪的笑容挂在脸上，让路过的人忍不住护好自己的盘子绕道走。
不知不觉，他在旁边罚站了快两个小时，等盛饭的窗口终于没人了，他才脚步轻快地跳过去，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递上一张餐券，跟负责盛饭那位笑容慈祥的中年女士说：“我想吃饭，只要一份烤肉就够了，还想尝一点点汤。”
他对别的食物兴趣不大，还是决定忍住嘴馋留给其他人。
女士给他盛了一份汤，笑眯眯地递给他：“烤肉没有了，下次早点来哦！”
温故的脸垮了，他想哭。
等他接过汤，女士体贴地问：“要不要给你半根玉米？一碗汤吃不饱吧？”
温故摇摇头，端起汤碗一口喝光。
又甜又鲜，他还吃到了一小块虾肉，跟烤肉是不一样的美味。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想要厚着脸皮再要一碗，又不太好意思，正在反复犹豫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温故——”声音不大，却激动地发着抖。
温故愣了愣，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
“德维特！哇哇哇哇哇！我就知道你没事！”
他扑过去撞开德维特推着的餐车，轻轻松松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搞得他随意挽起的头发都散开了。
德维特哈哈大笑，双手捧着他的脸，狠狠在额头上“啵——”了一口。
“听说你们死了，我们难过了好久，又听说你们突然在上面战斗，我的天，上帝保佑！”他左右看了看，“大冰块呢？”
“大冰块？”温故愣了愣，这回转弯转的很快，明白他是在找谁，立刻发出一阵爆笑。
德维特也笑，目光灼灼地望着温故的小脸：“哦，他应该不在这里吧？毕竟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