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同一个餐具，没问题！”他点头确定，不吝夸奖，“你真聪明，宋海司！”
看着他一派纯真，宋海司产生了一点负疚感。
复杂的人类社会没给他带来太大的改变，他的思维模式受童年影响颇深，在某些问题上依旧不太会转弯。
傻乎乎的样子让他总是忍不住逗弄他，欺负他。
道路的另一侧，引擎声由远及近，宋海司下巴微扬，看到远方被车浪掀起的尘土。
两个人站起来等着对方的到来，宋海司脸色平静，跟眉开眼笑的温故成鲜明对比。
几分钟后，张尧和奚风光下了车。
温故看到了张尧头顶的小花苞：“哈哈哈哈哈哈——”
张尧：“……笑个屁啊！”
温故学得不错，嘲笑人的样子跟当初他嘲笑他“扫街”时一模一样，真是一报还一报。
对灾难的哀恸和对离别的惋惜被他的笑声冲淡，本来奚风光见到宋海司第一时间要哭，被这笑声搞得面容有点扭曲，最后硬是半颗眼泪都没掉下来。
同时，他们都看到了温故光溜溜的脖子和上面的几道浅浅伤疤。
奚风光的惊喜溢于言表，一手抓着宋海司，一手抓着温故，不断念叨“太好了”。
随车而来的还有一名被污染的士兵和一名污染巡查员，赵无畏和慕容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愿意在城里过被人监视的生活，慕容晴决定跟张哥一起外出寻找物资，而赵无畏也被他拉着一起。
张尧他们到青城并不受欢迎，尹韵根本没露面，命令顾嘉三不准破坏规则，受污染人群坚决不准进入地下堡垒。
他们跟其他被污染者一样被拒之门外，包括完全无害的徐醒和徐西霜。
张尧火冒三丈，想要冲进去找那个女人理论，但在奚风光的劝说下还是冷静了下来，他脾气大，但是不蠢。
如果发生冲突，说不定仅存的这些人类也要出现伤亡，到时候只会让普通人更加恐惧厌恶被污染者，矛盾会因此计划，再说，青城是最后的堡垒，哪怕破坏一点都是罪过。
经过深思熟虑，奚风光觉得既然现在青城那么缺物资，不如他们外出当一回“拾荒人”，到时候带东西回去一切都好谈，也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张尧同意了，现在的他本来就无所谓，他来这里也只是责任心使然，尤其是看到青城废墟里的被污染者们——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蜷缩在废墟底下，有的人还在时不时发抖，连续几天的饥饿让他们脸颊凹陷，眼神充满了绝望的麻木。
他愿意外出替他们寻找能用的东西，哪怕是单纯能让他们过得稍微好一点。
奚风光当然是陪在张尧身边，他们四个开了一辆装甲运输车，刚刚在山里刨出了一大片野红薯，正在装袋的时候，就接到了宋海司的联络。
他们又惊又喜，却还是坚持装完红薯才赶过来接人，奚风光几次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后来被张尧换了下来。
宋海司让他们坐下休息，询问青城的具体情况。
在得知尹韵控制了青城后，他冷灰色的眸子里泛起了一抹寒光：“她说我被污染物杀了？”
“是，他说您……牺牲了，还说温故失踪了。”说完，下意识扫了始终黏在宋海司臂弯上的小手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
温故惊叹：“哇！她可真不要脸啊！”
宋海司转向他，表情一言难尽。
这是不要脸的问题吗？
奚风光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搁在大腿上的手不知不觉收紧：“怎么？她……”
宋海司冷笑：“污染物那边我不敢说，她倒是挺想杀我的，我跑进污染区，她派进来杀我们的手下被污染物咬死了，她没敢跟进来。”
奚风光张了张嘴，震惊的说不出话。
他居然轻而易举信了尹韵的鬼话，还让她顺理成章接管了青城？
从宋海司决定跟她一起出发前往青城那时起他就不放心，但后来却被宋海司的死讯打乱了阵脚，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崩溃了，还好高风也在。
他很自责，居然没想办法求证一下，真是太疏忽了！
而张尧的关注点则在另外的地方：“污染区？你们去污染区了？”
温故自豪地挺起胸脯：“我邀请宋海司去了我的家！我们还吃光了徐西霜的蘑菇！我们一起在徐西霜家过夜，宋海司第二天早上还亲……”
他的嘴被宋海司反手捂上了。
张尧秒懂：“……牛！”
温故：“唔唔唔——亲手给我妈妈重新刻了墓碑！你捂我嘴干什么！”
宋海司：“。”
张尧失望。
奚风光意识到不对，稍微缓了缓心情，问：“你怎么进去的？”
温故：“走进去的！”
奚风光：“……不是，可是，有‘墙’的呀？！”
温故：“我不怕它，我不是污染物！”
“啊？”这回不光是奚风光和张尧，就连赵无畏和慕容晴也震惊地看着温故。
不是污染物？那是什么？
奚风光问了出来：“不可能呀，你体内有污染能量，有β细胞，怎么会不是污染物？”
温故挠挠头。
宋海司替他回答：“是真的，他不怕‘墙’，本身是一种不明物质克隆出来的人类婴儿，跟人类没区别，至于他为什么会有污染物特征，我也不清楚，可能中间发生了什么。”
温故挠头的手顿住了。
对啊！妈妈说自己是沥青变成的婴儿，可，正常人类的婴儿是不会有藤蔓的呀？
之前宋海司没提这点，这会儿他的脑子又转不过来了。
当着手下们的面，宋海司没有避讳的意思，大大方方把温故的手抓在手里，用两只手握住。
“我们会搞清楚的。”宋海司看了眼地上打盹晒太阳的两只白猫，对张尧说，“差不多了，基地里还有一些被丢下的食物，收拾一下，路上吃。”
温故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宋海司：“去青城。”
温故愤愤的：“对，青城，你要去找她算账吗？我帮你打她。”
宋海司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动不动喊打喊杀，肯定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温故：“哦……”
他不认为有什么解决办法，甚至怀疑他们一出现在青城，就会被他们赶出去。
荒野上的两天显得十分漫长。
有温故和张尧两个大BOSS在，一路上更加畅通无阻，零星的污染物根本难不倒他们，他们很顺利就杀回了青城。
在宋海司身影挺拔地出现在青城的一刹那，所有人都震惊了，废墟中那些萎靡的被污染者似乎恢复了力量，纷纷站起来，围到他们不远处。
温故找到徐西霜和徐醒，跑过去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熊抱，然后塞给他们两只猫，顺手摸了摸徐醒的触须，气得他翻了个大白眼。
宋海司环视周围，眉头紧锁，眼中带着不明显的悲怆。
这些他一直在努力保护者的人类，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他缓步路过狼狈的人群，走过破碎的街道，带着一身风尘走向地下堡垒，他身后，人们自动跟上，如同海浪簇拥起高高的浪头。
在泰川，他们当中有人是宋海司的忠实拥护者，也有人不止一次参加过反对宋海司的游行，这会儿他们摒弃一切立场跟在他身后，只为自己的未来。
只是看着前面的坚定背影，他们就仿佛看到了未来。
地下堡垒盘踞在废墟之中，表面覆盖着钢铁和混凝土，如同身穿坚固的装甲的远古巨兽。
在他们靠近时，堡垒的门开，内部巨大的电梯从里面升起，为首的女人穿着一身紧身皮衣站到阳光下。
一队人走出来后，门再次关闭。
尹韵冷眼看着宋海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总巡查，你没死？命可真大。”
宋海司不想跟她口舌之争，指了指身后的人：“过去的事先不提，让他们进去。”
“进去？”尹韵摇头，“你可真是天真，万一有人在里面异变，那些普通人怎么办？”
“戴颈环进入堡垒，或像现在一样留在外面，起码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不行，我对你们泰川的技术没信心，再说……”尹韵脸色一变，冷哼，“总巡查，你以前对被污染者那么狠，现在怎么变了呢？”
宋海司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尹韵笑了一下，对他身后的人群扬声：“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视为大救星的宋总巡查官，其实是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那些被送到污染区的被污染者，其实都被他杀了！”
人群立刻躁动起来，有人大声质问：“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证据倒是没有，但我女儿就是那么死的。”尹韵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宋海司身上时变的相当恶毒，“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她真被送去了污染区，甚至期待她能活下去，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起码活下去！可是……有一天，我到‘墙’边，看到了他们做的事……”
她指着宋海司的鼻子，大吼：“刽子手！”
这声咆哮让温故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他听不得别人这样说宋海司，但他还是觉得她很可怜，心里纠结又难过。
他想要帮他解释：“不是这样的，宋海司他……”
宋海司却用动作拦住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温故觉得这样很糟糕，因为可能这些人又要骂宋海司了，他们以前光是猜测都要骂，这会儿不是要骂死他？
可他想错了。
身后的人群鸦雀无声，没人支持，也没人反对，他们像是一群看客一样冷眼看着眼前一幕。
这种状况让尹韵变得歇斯底里，她以为她起码会得到一些共鸣。
她看人群的目光十分嫌弃，冲他们大吼：“退回去！都滚回废墟里去！滚啊——”
没人离开。
宋海司弯了弯嘴角，问：“宗助理在里面吧？我要见他。”
尹韵胸口起伏，表情有点扭曲：“你做梦！”
这女人此刻像是压抑了很久的火山，终于在最剧烈的一次板块碰撞后爆发，恨不得用滚烫的岩浆烧死所有人。
因此，宋海司的平静态度就显得格外有涵养：“按照你们的规则，我没被污染，我要求进入地下堡垒避难。”
尹韵端起了枪：“我不允许！立刻退回去！”
宋海司挑眉：“为什么？规则不是你定的？”
“因为我讨厌你，恨不得你去死！”尹韵咬紧牙，狰狞的面孔让她脸上多出了很多皱纹。
“这就是你和你手下开枪打伤我，一路追杀我，并把我扔在污染区自生自灭的理由吗？”宋海司轻轻一笑，“你这种狭隘自私的人，怎么能当好领导者？”
这回，人群“嗡”的一下炸了，就连跟在尹韵后面的几名临时保镖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尹韵会做出来的事。
“什么？追杀？不是说阵亡吗？”
“当时情况多危急，怎么可以不顾人类的死活杀死高层啊？没有总指挥，我们差点就到不了青城！”
“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才是，这是记什么仇呢？能被送到污染区的被污染者，再期待今后见面，也太不切实际了吧？”
议论声像是刀子一样扎到尹韵身上，她狂怒地朝天空打出一梭子弹，四下终于又安静下来，但人们充满恶意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都，都给我滚！”她嗓子都哑了，“再不滚的话……让你们全变成真正的怪物！”
她指了指堡垒上方临时安放的声波装置：“我要让你们也体会一下，变成丧失人类智慧的污染物是什么感觉！”
宋海司认得那种装置，它们能干扰到污染物，让它们疯狂。
他曾经询问过江叶辞原理，江叶辞简单地解释：就是刺激β细胞的活跃度。
现在在城外的人有大量β细胞携带者，少量还没来得及进行基因检测的人，如果声波开启，那些被污染者加速异变的同时，也会伤害到没被污染的人。
他身后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这个疯女人！她会害死我们的！”
“我们没吃没喝，她根本没在想对策，她把所有的物资都运进堡垒，一点也没打算分给我们！”
“她就是想让我们这些被污染的人自生自灭！”
“军方和巡查处都派人出去给我们找吃的了，他们虽然被污染了，但还是尽职尽责为人类着想，这个女人不配管理我们！”
“她的声波根本没用，听说上次冲到这附近的污染物还是被军方打跑的！我们不用怕！”
“对，前两次用声波驱散污染物的时候我还跟着难受呢，上次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几乎要将人淹没，尹韵几个人势单力薄，不禁被这样的气场逼得慢慢退回到门口。
宋海司冷漠地看着她，心里比较介意人群中有人喊出的话——声波在慢慢失效。
这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
按照江叶辞的说法，他的基地里没人知道陨石的真正用法，核心秘密一直被他本人掌握着。
他一直没找到能托付秘密的人，或许在遇到宋海司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
宋海司对物理学科完全是空白，但江叶辞认为只要他知道了秘密，今后让他信任的人加以利用，就能让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多一分希望——在江叶辞看来，宋海司作为泰川的重要人物，背后所掌握的人力物力是他本人无法达到的。
但还没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他。
面对立场不同，也没那么熟悉的宋海司，他犹豫了，这点犹豫却差点让一切秘密都永远埋进了坟墓。
而他手下的那些人，只知道声波能驱散污染区，却不知道，最关键的其实是声波配合了陨石中的能量，而那些装置用到现在，或许该充能了。
宋海司不知道陨石的具体用法，但统治区肯定有不输于江叶辞的科学家，他们一定可以找到答案，这也是他想进去找宗雪的原因。
场面十分混乱，人们一面倒地在指责尹韵，但这不是宋海司想要的。
他只想拿回人类的最后堡垒，让无辜的被污染者也能想办法平安活下去。
温故能让被污染者在异变期间恢复人类神志，他想用猫咪再做一次实验，搞清楚究竟是那种不明物质的力量，还是其他的什么，说不定这才是未来拯救人类的关键。
在这点之外，其他不值一提，包括眼前这个这个一门心思想杀自己的女人。
蓦地，一声刺耳的警报从地下堡垒入口处响起。
【警告，污染物靠近！城外三公里，小规模污染潮，判定为三级！】
【警告，发现多只大型污染物正在靠近，初步判定，S级！】
【警告，大量飞行系污染物靠近，请注意防范！】
声音机械而洪亮，响彻小半个青城，人们愣了一下，突然就往入口方向拥，宋海司一行人很快被人潮吞没了。
“让我们进去！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群情激奋中，尹韵带头开了枪。
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十几个人应声倒地，人群相互拥挤踩踏，却丝毫没有减缓奔向入口的速度。
尹韵见事态无法控制，连忙按住耳麦：“快，把‘天籁’打开！”
很快，声波装置开始无声地缓慢转动，但这次什么也没发生。
人们毫无阻滞地冲到门前，在尹韵和手下合拢大门的前一秒用身体挡住，后面的人齐心合力把大门拉开。
他们把几个碍事的人推到一边，如同蚁巢中的蚂蚁一样，挨挨挤挤地冲上电梯。
电梯无法负荷那么多人，而后面的人还在不断涌进来，短短的通道很快被挤满，电梯的防护网渐渐变了形，第一批人下到堡垒内部后，电梯上升时卡在半路动不了了。
一阵胶皮的糊味从电梯井里飘上来，电梯控制开关爆出一串火花。
人越来越多，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前进后退都做不到，渐渐感受到窒息的恐惧。
第78章
恐怖的混乱和拥挤中，温故第一时间抱着宋海司跳上旁边倾倒的塔吊，张尧也抱着奚风光到了另外一侧。
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下方的人群，相顾无言。
远方，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快速闯进视野。
温故紧紧抓着宋海司的袖子：“他们又来了。”
宋海司反手抓住他，从里面的衣袋里掏出一个闪亮厚重的十字金属，斜边被打磨出十分圆润的棱角，每一边末端都是尖锐的箭头，看起来沉甸甸的。
“还好我先来过一次。”他轻哼了一声。
温故第一次见到这东西，问：“这是什么？”
“地下停机库的钥匙，上次搜索军部找到的，上次的飞行员也会修飞机，找到了好几架能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