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那一刻什么优雅，什么仪态，他根本不在意了，他目眦欲裂，丸子头歪在一边，整个人像是个疯子，就连身边跑过的几个人提醒他快跑都没听到。
他感到绝望、无助，他救不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他救不了任何人。
他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不屈的意志，没有过人的智慧，他是个最最最没用的蛋糕师，每天窝在自己的小厨房里摆弄那些无用的盆盆罐罐。
宋海司说的没错，他没出息，很没出息！
他本该跟宋海司和陆兹一样成为栋梁，为人类尽一份力，可他退缩了，懦夫却偏要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传承”，在关键的时候才能看出，他自以为的“传承”根本一文不值。
他停下脚步，不愿意看到她们粉身碎骨的样子，一闭上眼睛，两行泪就从眼角流下来。
可是，预见的响动迟迟没有传来。
他心里“突突”跳了几下，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女人软了脚，抱着孩子瘫坐在地上，脸色纸一样苍白，浑身发着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还没死。
而拍向她的那只黑色巨手被几条藤蔓拉住了。
藤蔓从墙壁的裂缝中探出，像是几条缆绳一样绷得笔直，把巨手牢牢牵制在半空，无法落下。
“啊……背叛……”
石巨人吐着气，土沫和碎石从空中落下。
德维特被一块小石子砸中头部，突然就醒过了神，踉踉跄跄奔向女人，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又把她从地上硬拉起来。
一个较大的缝隙里，温故顺着藤蔓开辟的通道灰头土脸地跳下来，怒气冲冲看着石巨人。
他收回藤蔓，仰着头生气地质问：“都是你干的吗？”
当然，他没收到石巨人的回应。
结合宋海司最近跟他说的，他渐渐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继续质问：“你变不回人类了是吗？笨蛋！你看，你根本成不了我，你没有我那么好的妈妈！”
他回头看了一眼德维特，皱眉：“你怎么不跑呢？”
德维特：“……”
他没跑，而是让女人赶紧带孩子追上大部队，而他退到比较安全的地方。
人都跑去其他地方避难了，没头苍蝇似的，在他身后，夏先生小跑过来，怀里还抱着团子。
德维特眼睛死死盯着躁动的石巨人，小声埋怨：“你怎么不走？赶紧带孩子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夏先生重新牵起他的手，捏了捏：“别担心，他一定能赢，我们陪着他。”
德维特不赞同地看着他，他觉得就算能赢，观战这种事也很有风险，毕竟有过池鱼被殃及的先例，但……
随便吧！谁能保证其他地方就安全呢？
这里起码有温故，一个深不可测的、比S级更为强悍的小家伙。
就见那小家伙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指了指石巨人，又拽拽地用拇指抹了一下下巴：“出去打一架？”
德维特：“……”
学的挺好的，要是手指上没沾着泥就更好了。
三号活动区，高大的石巨人脚下，瘦弱的少年显得异常娇小。
石巨人当然不可能理会温故“出去打一架”的提议。
它庞大的身体带着无数的泥土硬挤进来，虎视眈眈看了一眼周围，一脚踏碎了一张简陋的游乐桌，那上面还散落着不少纸牌。
它很愤怒，失去大部分意识的它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但德维特能想到。
那天在泰川战斗，他也在场。
叶雷他不肯接受自己被污染至丧失理智的事实，他认为，是宋海司的小题大做和陆兹的背叛让他失去了泰川。
石巨人庞大的身躯仿佛要把地底堡垒给撑破，还好，活动区很广阔，只是被他称得天花板变矮了而已。
温故活动了一下肩膀，被它搞得有点火大。
虽然它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怜，但它那天差点把宋海司给打伤了，而且，它一直在试图利用自己！
还给自己带了颈环，坏蛋！
石巨人咆哮着，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双拳高高举起砸向温故，石拳碰到顶棚，照明灯架“哗啦啦”地拖着电线被撞到地上，头上“噼里啪啦”闪耀着火花。
石拳轰然落地的一瞬间，温故轻盈跳开，他以为自己的距离足够远，却意外地被气浪波及到了，像一只翩飞的蝴蝶被狂暴飓风裹挟着冲上高空。
不过，他立刻就稳下来，背后藤蔓甩出，搭住残破扭曲的钢架，就势腾上更高处，而后落在石巨人的肩膀上。
温故周身的藤蔓陡然绷得比长丨枪还直，像只刺猬。
在石巨人的狂吼中，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烁出狡黠的光芒，藤蔓朝它的瞳孔猛然刺出。
根据捕捉到的图像分析，石巨人的肢体化身为大地，跟土壤融为一体，整个地底堡垒都被他抱住了。
强力挤压下，堡垒千疮百孔，受损严重。
钛合金外壁多处出现破损，结构被破坏，堡垒像是个被挤扁的罐头，在自然状态下继续变形，而且墙壁裂缝里有污染物冲进堡垒，大肆攻击人类，捕杀不及，人类伤亡惨重。
他们在军方的保护下从运输通道蜂拥外逃，这种情况下，地底堡垒明显守不住了，他们再次失去了家园。
所有人都能逃，唯有士兵不可以，他们要帮普通人断后，体内污染能量比较强的被污染者也自觉留下，同他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们都觉得，他们已经找到了污染物的根源，并且找到了解决办法，人类不能在这时候灭绝，那简直太可悲了。
张尧左手夹着奚风光，右手夹着科研部门精挑细选出来的宝贵仪器，没跟人群一起走冗长的运输通道，而是从变形的电梯井里爬到地面上——因为这边比较近。
他把仪器塞给奚风光，就又原路钻了回去。
他没有温故那种主动寻找污染物的本事，只能见一个杀一个，尽量护送其他人到安全地带。
奚风光欲哭无泪，心里满是无力和绝望。
总巡查那么信任自己，可……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要振作，不能自暴自弃，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比如，如果再有污染物从外面仅进攻，他们应该怎么做。
想到宋海司，他觉得应该把目前的情况跟他汇报一下。
他接通了宋海司，得知他已经进入了曾经的污染区范围。
是曾经的污染区。
详细研判下，“墙”已经被撤掉了，一切都成了刻骨铭心的过去式。
“叶雷？”宋海司倒是很意外。
“是，在三号活动区，温故正在跟他战斗。”
“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我们……抱歉，总巡查，我没能守住地底堡垒。”
“不是你的错，没人能想到叶雷会有这种能力，可能程博士当年制定‘地渊’计划时，也想不到有污染物能跟大地合二为一。”宋海司不客气地称叶雷为“污染物”，顿了顿又问，“居民都撤出来了吗？”
“大部分在运输通道那边，我从电梯这边出来的，电梯没法运行了。”奚风光忧心忡忡，“总巡查，您不折返吗……”
宋海司确实很担心，尤其是担心正跟叶雷战斗的温故。
他跟叶雷交过手，很清楚他有多强大，而温故的战斗力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具体概念。
他驾驶着飞机，在引擎的噪声中沉默良久，最后，目光落在转向杆边放着的一块平板电脑屏幕上，那上面显示的是实时的北极天气监控图。
“我不折返，祝你们都能平安度过今天。”
“总巡查……”
奚风光不死心，他不希望看着宋海司去送死，想借机再劝一劝他，他总觉得还会有其他的办法，可对面已经响起了通讯结束的提示音。
他咬了咬牙，联络于中将，开始跟他商量对地底和外界的防御安排。
时间仿佛进入胶着。
断断续续的，从地底堡垒掏出来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被临时转移到青城遗迹的废弃房屋里躲起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但，这次似乎是最后一战了，明天不知道还会不会到来。
因为今天说了太多话，奚风光嗓子都哑了，他一遍又一遍用通讯器跟地底联络，确认被困人员位置，打通救援通道，处置地底攻进堡垒的污染物……
“地渊”太深了，凭借他们这些外行人，救援通道很难打通，最后，就连进去救人的几队士兵也没了消息。
可温故还是没出来。
三号活动区是重灾区，摄像头全毁，没人知道那里的情况。
天黑了，废墟里昏暗到可怕，奚风光脸色却惨白惨白的，被雪白的探照灯一映，白的渗人。
张尧救了几趟人，搬了点重要设备，就被留在地上负责防御外来攻击。
他不停安慰着奚风光，不提倒好，越安慰越糟，最后，他都快被安慰哭了。
深夜，万籁俱寂，地底不再有污染物出来，它们也没从城外进攻，奚风光庆幸自己之前多虑了，又开始自责，如果没坚持要留
渐渐地，人们的神经松懈下来，轮流短暂休息。
奚风光无力地靠着张尧的肩膀，悲伤快把他的情绪给占满了。
粗略清点人数，原本的十万人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二，其余人永远沉睡在几百米深的地底，他们所有的物资也都被埋在下面，没来得及运出来。
他们再次陷入绝境，而这次其他大陆板块自顾不暇，没人会再来帮他们了。
他跟张尧相顾无言，只能用身体的温度给彼此力量。
突然，地面轻微晃动几下。
负责警戒的士兵大声吆喝着“注意敌袭”，所有半睡不醒的士兵都拿起了武器。
疲惫，愤懑，绝望。
奚风光站起来。
张尧也站起来，他捏紧了拳头，头上摇摇晃晃的小花感受到他的心情，停了下来，直直立着，蓄势待发。
眼前的土地渐渐升起一个小包，越来越高，地面从土丘中心开裂。
所有探照灯的光柱都打在这一点上，几根很粗的藤蔓攀缠在一起，扭动着破开地面，强光中，藤蔓上的小苗呈半透明状，柔柔嫩嫩的很是可爱。
张尧的拳头松了松，看向奚风光，嘴巴渐渐咧开。
奚风光咬住了嘴唇，看着藤蔓慢慢爬出地面，爬到他们脚边，完全丧失方向感了似的四处游动，像条巨蟒。
他后退一步躲开，然后屏住呼吸盯着土丘，期待接下来的惊喜。
已经铺开很大一面的土丘中心，一颗小红豆冒出来。
由于长时间的窒息，温故的脸涨得通红，差点逼着自己当场进化成石头——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石头不需要呼吸。
他手忙脚乱地爬出地面，张尧赶忙跑过去要拉他，他却猛挥手：“别过来别过来！”
张尧赶紧刹住脚步，却发现温故没动：“我不过来你倒是自己出来啊？”
温故单手扒住地面，“呼哧呼哧”喘着气：“让我缓缓，等一下。”
小红豆渐渐从红色变成了粉红色，汗津津的脸上沾着不少泥土，连鼻孔里都是。
等休息够了，他单肘撑着地面，身子用力往外挣了挣：“躲远点，我出来了！”
张尧：“？？？”
出来就出来呗？
虽然满肚子疑惑，却还是指挥围上来的人们退到足够远的距离。
温故是蹦出来的，高高跃起到半空，又气势十足地落在地上，探照灯不知不觉照向他，却差点没跟上。
他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所有藤蔓汇集成几股很粗很粗的，末端还连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子。
仔细看，不是什么金属箱子，而是被藤蔓缠起来的，拼搭在一起的钛合金板，它们支撑出一个空间，藤蔓散开时，紧紧抱在一起的几十个人同时被强光照的闭上眼睛。
奚风光一愣，反应很快地按住通讯器：“关灯！别对着他们照！”
在黑暗里待久的人，冷不丁被强光照射眼睛会出问题。
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大BOSS温故那样的BUG体质。
在几十个抱团取暖、严重缺氧的人里，奚风光看到了德维特、夏先生和团子，还有昏迷不醒的高处长，明知道不应该，他的心里还是掠过一丝侥幸。
张尧冲过去抱住温故：“大哥，你把叶雷那混蛋干掉了对不对？”
温故握拳：“对！我替你锤爆了他的脑袋！”
张尧用力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奚风光走过来检查他的身体，很多伤口，红色的血液沾满泥土，视觉上变成了褐色。
通过那些恐怖的伤口，能看出当时战斗的惨烈。
他抱了他一下：“没事吧？你受伤了，来处理一下。”
温故慢吞吞解开打结的藤蔓，四下张望，没看到想见的人，他有点失望。
他鼓起嘴巴：“宋海司呢？”
奚风光顿时嘴唇发干，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总巡查他……很早就出发去北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