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校生气了，“咕噜噜”冒出几个泡泡，慢吞吞聚拢在一起，升高，成为一个人类的形状。
这几天，他总是应安安的要求变成各种样子，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一根玉米，有时候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螳螂人，有时候是普通人……
今天，他变成了一个很高大壮硕的人，做出愤怒咆哮的样子，身上的紫黑色粘液滴滴答答往下淌——他竟然模拟出了跟被污染前差不多的样子。
金玉震惊地后退两步，如临大敌，顾嘉三也从车上下来，从车后座拎起一件奇怪的武器，瞄准了许少校。
旁边看热闹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是许少校吗？”
“还真的是，听说他被污染了，还以为那些人瞎说呢！”
“废话，肯定是机密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低声交谈，目光来回巡视着这队污染物组合。
突然，许少校的腰上多了一对雪亮纤细的刀，他的腰被安安抱住了。
“许叔叔，不要和人类打架！”小女孩快哭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
许少校的眼球转到后面，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跟他们不一样，虽然温故哥哥一点也不介意，但我知道自己跟他们不一样，现在温故哥哥不在了，我更不想跟他们在一起了，就算他们嘴上不说，也会害怕我、讨厌我，我想离开这里！”
徐醒知道，她一直都自卑，但就是懂事地没表现出来而已。
刚刚那些人的谈论肯定刺激到她了。
他蹲下来扳过她的身体，刚想要安慰，许少校却用粘液聚成的手指贴上了她上肢的刀片，像是牵住了她的手。
“咕噜——”
他费力地迈开步子，往城外方向走去，沉重的步伐缓慢而坚定，地上他踩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有一个被腐蚀的黑色足迹。
安安破涕为笑，跟在他身后，摇摇晃晃迎着夕阳，还时不时回头跟青城挥手再见。
山林中回荡着摩托车引擎声，车上的人极快地向依旧泛着淡粉色的“墙”疾驰过去。
一路上温故果然没感知到太多生物存在，污染物更是少得可怜，也不知道短短的几个月他们都去哪儿了。
宋海司几乎没怎么说话，看似在专心驾驶，实际上却心不在焉。
这几天他们跑了不少路，摩托车已经变得污迹斑斑了。
眼前前方就是统治区，宋海司减速，最后把车停在“墙”的不远处。
他打算带温故和两只猫咪出去，但始终有点犹豫。
他无法确定之前温故穿“墙”究竟是不是侥幸，本来他是很笃定自己的猜测，但毕竟没有现实依据，如果猜错了怕是没机会重来一回。
他没法放任温故陷入危险境，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温故从后面扒着他的肩膀，目光下意识逡巡四周：“怎么停下来啦？宋海司？”
宋海司握住肩膀上的手，灰色的眸子转向他近在咫尺的脸：“我在想，万一我的想法不对，直接从这里出去你可能……”
温故笑眯眯的：“你害怕啦？”
宋海司愣了一下，坦率地点了点头：“对，我害怕了。”
温故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怦怦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成为了宋海司很重要的人，因为他会担心自己，和妈妈一样。
他很开心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没关系的，我们直接出去就好了！”
“不，我们应该去‘门’的位置，打开门让你出去。”宋海司做出一个决定。
“宋海司！不行！你的能量不多了，不能再用了！”温故拉住他想要发动车子的手，埋怨道，“你又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充电，万一彻底透支了怎么办？你不想失去我，可我也不想失去你呀！”
他总是能用最朴实的想法感动到他。
“我知道，温故。”宋海司拉起他的手，“但这次真的不行。”
蓦地，温故抽回了手。
“别！”宋海司紧张的声音都变了，以为他又要乱来，而他现在根本阻止不了他。
不料，却看到他抓起左边那只被做了记号的猫咪，用力丢向“墙”外。
那只猫“喵”的惊叫一声，雪白的毛发在穿过“墙”的一刹那轻微晃了晃，然后稳稳落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看着这边，冲“墙”内的猫咪喵喵叫。
温故开心地跳上摩托后座：“宋海司，你看，它都没事，我肯定也不会出问题的！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去吧！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充电吗？”
宋海司：“。”
没有地图和导航，在统治区去什么地方都很困难，就更别说只去过一次的江叶辞基地。
对，宋海司要去江叶辞的基地。
他和温故花了一天时间找到最近的遗迹，在里面找到一些勉强能用的设备，找到定位和方向，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总算找到了那条河道。
和他们料想的一样，统治区的污染物出现频率要比污染区要多，他们甚至还遇到过两次S级——是宋海司根据温故跟它们的战斗情况大体判断的。
这好像让他重新陷入了忧虑，因为温故发现他跟在污染区里时不一样了，就只有在跟他互动的时候才会笑，但那笑容好像总是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好像又回到一个月前，他变回了那个严肃刻板，总是冷冰冰的总巡查官。
江叶辞的手下们撤离得十分仓促，看得出，他死之后基地管理十分混乱，从半球形建筑那敞开的状态来看，他们彻底抛弃了这里。
看着斜下方黑洞洞的洞口，温故不确定地问：“宋海司，这里真能给你充电吗？”
“嗯。”宋海司紧紧拉住他的手，顺着车道一点点往下走，手里是个古老的手电筒，光线聚成一束，照不亮太大范围。
“怎么充啊？”温故困惑地歪起脑袋，只觉得科学家们的世界他完全不懂。
“上次江博士带我看过一样东西，我们默契地没对统治者提起。”宋海司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看，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什么东西？”
“能加速被污染者异变蝴蝶磷粉。”
“啊？他这里有蝴蝶吗？”
“蝴蝶是个媒介，磷粉却是他这里制造出来的，来自陨石。”
“啊？”
“他检查到某类陨石里含有能量，他就是用带有那种能量的陨石粉末做出了磷粉，他们的声波系统也是融合了这种能量才会对污染物有效。”
“哇！”温故发出一声崇拜的惊叹，顿了顿，“那，陨石能给你充电？”
宋海司脚步放慢了一些，捏紧了温故的手，温故莫名觉得他好像有点紧张。
“我单独到基地那次，江博士说他的监控系统拍到我，当时，他的仪器在我身上探测到了跟陨石粉末类似的频率，我当时就觉得，他指的或许是我体内的能量源。”
温故睁大了眼睛：“难怪你那么容易就救到我，他们明明那么坏！”
“江博士不是坏，他只是有自己的目标，而且戒心强。”他笑了一下，“可能他早就猜到了我的秘密，但没真的说破。”
“哦，嘿嘿，那太好了！”不管怎么样，能给宋海司充电就是最好的，马上他又担心起来，“那陨石会不会被琼的舅母带走了？”
宋海司摇摇头，又想到温故可能看不见，就说：“江博士说，他没告诉任何人陨石的详细作用，他的基地里能研究到这个层次的人少得可怜，尹韵应该不会重视。”
温故附和：“对呀，大石头好重的！”
看来完全没把“陨石作用”和“研究层次”当成正当理由放在心上。
由于基地全面断电，所有的门禁全都是开放状态，宋海司的记忆力很好，一次性就找对了路，带温故进入存放陨石的巨大地下室。
本来温故还是开开心心的，甚至有点小兴奋，可越是接近，他就越觉得身体不对劲。
当他被陨石的阴影笼罩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麻痹了全身，脑子里嗡嗡作响，血液流动的速度不知道加快了多少倍，就算他身体强悍，还是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呼吸愈发困难，不由得弯下腰，浑身慢慢变的滚烫，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
在教堂那次！
宋海司察觉到他没跟上，回头顿时吓了一跳，藤蔓上的两只猫咪挂件挣扎惨叫，看样子快被勒死了。
“温故！你怎么了？”他跑回去扶他，电筒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
冰凉的皮肤触碰到温故的一刹那，他浑身猛地一个机灵，整个人清醒过来，藤蔓一松，两只猫咪见鬼似的逃窜进黑暗，没影了。
“我，我难受了一下……”温故顾不上它们，有点忌惮地看向前方。
手电筒掉在他们脚边，光柱正好打在不远处的陨石上，黑色石头的沟壑之间有蓝紫色的光芒在闪动，像是某种珍贵的金属或矿藏。
温故其实是对蝴蝶磷粉有反应的！宋海司责备自己没有及时记起这一点。
“我们出去。”
“不不不——”温故擦了擦鬓角里渗出来的汗水，“我好啦，没事的，你快充电。”
宋海司太了解他了，看起来性格软软的，其实犟得很，与其跟他争辩，还不如赶紧搞完走人。
他走到一块陨石边，试着把手放在上面。
什么也没发生。
他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温故，试着让自己的掌心腾起一点火苗。
这次，奇迹发生了，那点火苗竟然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朝着陨石的方向倾斜，最后完全贴在了石头表面，像是给它包裹了一层发光的膜。
温故瞪大了眼睛，他觉得宋海司一定是成功“充电”了。
他刚想欢呼，就看到在那朦胧光线的照耀下，宋海司抿着唇，瓷白的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不对！他好像被黏住了！
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冲过去拉住宋海司拼命往后扯，但那块陨石很大，蕴含的能量也大，就像一块磁石一样牢牢吸附住他。
两根藤蔓从他背后高高扬起，每一片叶子都支棱起来，像根带刺的鞭子一样猛地抽在陨石上。
“咔嚓——”
陨石崩散成无数的碎块滚落在地上，宋海司身上的火光骤然消失，整个人往下一沉，被温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失望和担心让他都快哭了：“怎么回事啊？”
宋海司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样可能不太行。”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觉得肯定有关联，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反噬，要不是今天温故在，自己说不定要反过来成为陨石的充电宝，被吸得干干的。
这一下的消耗有点大，他缓了半天才站起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耗光了，不得不扶着温故的胳膊。
温故也没主意，他帮不了宋海司，但又不想失去他，只能无能狂怒地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陨石：“呸！”
宋海司笑了一声：“没事，我死不了，可能是方法不对，我们慢慢来。”
“还能怎么办？”温故气鼓鼓的为他抱不平，“你爸爸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啊！真是的！他不怕你死掉吗？你可是他的孩子！我妈妈就不会忍心让我死掉……”
说着说着，就觉得宋海司很可怜，于是自动消音，并且，扶着宋海司的那只手在他腰上摸了摸。
以示安慰。
宋海司奇怪地看了温故一眼，温故也奇怪地看了宋海司一眼。
“别乱摸。”
“我在安慰你，没有被安慰到吗？”
“……没有。”宋海司说，“我早都不介意了。”
温故皱了皱鼻子，更难受了。
他们决定先离开这个对他们来说都不算安全的地方，到了上层。
虽然宋海司说自己没事，但温故还是一直架着他的胳膊，他无奈，也只好随他去了。
他们走回漆黑的通道，温故顺藤卷起两只瑟瑟发抖的猫咪——还好他们有随手关门，它们没能跑出去。
他歉意地摸了摸小猫咪们：“别哭啦，等下次经过河的时候，请你们吃鱼！”
宋海司斜了两只小猫一眼，没觉得它们在哭。
一片死寂的基地里，他们找到了控制室，宋海司摸索了一阵就给基地恢复了电力，惹来一道崇拜的目光。
随着太阳能板依次升起，整个基地慢慢亮起来，通讯也恢复了。
温故一边倚着桌子撸猫，一边看宋海司在一大堆的按钮和屏幕中间来回忙活，一边“咔呲咔呲”啃饼干。
终于，操控台上几个绿灯亮起，温故不知道那代表什么，但他看到宋海司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哪来的饼干？”
温故用力咽下干巴巴的压缩饼干，指了指桌子下面的小柜子：“下面。”
说着他又拿起一包抛给宋海司：“喏，还有好多呢！”
宋海司：“……”
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这几天一只没吃过谷物，他干脆也坐到控制台前方的高脚椅上，一边调试频道一边吃。
他一点一点，锲而不舍地搜索着信号，终于在某个噪音传出后，他停住了。
终于找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个频段。
他试着联络奚风光。
过了好久，那边才传来短促的接通提示音，之后，奚风光疲惫沙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您好，我是奚风光，您哪位？”
这久违的温润嗓音让宋海司的心情稍稍平静，他声音沉稳地喊了一声：“风光，是我。”
对面沉默了十几秒，终于传来奚风光不可置信的回应。
他带着强烈的颤音问了一句：“总巡查？您……还活着？”
第76章
铺满爬山虎的偌大城市遗迹里，太阳能板的反射的光打在叶片上，地面上一片耀眼的斑驳。
温故不喜欢待在基地里，宋海司就带他走出半球形建筑，坐在路尽头，背后靠着墙。
难得安心晒会太阳。
江叶辞的基地伙食不错，他们在那张被遗忘的办公桌下面不但发现了能充饥的饼干，还有水、鸡肉干、土豆泥罐头和一袋咸瓜子。
于是，只属于两个人的野餐时间正式开始，哦，还有两只猫，它们各自捧着一根鸡肉干吃得不亦乐乎。
温故丢了两粒瓜子进嘴里，嚼了半天才皱着眉头咽下去，同时用十分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瓜子袋子，不信邪地再次伸出试探的手手。
宋海司在他继续往嘴里丢瓜子之前接下了他手里的瓜子，用手轻轻捏开，捡出里面白白胖胖的瓜子仁，塞进他嘴里。
温故尝了尝，露出惊叹的笑，随即又忧心忡忡。
“原来还有外皮？我会中毒吗？”
“不会。”
温故放心了。
他抓起一把瓜子着急地剥，大多数瓜子不堪重负直接变得粉粉碎，让他愈发焦躁。
越失败越着急，越着急越失败，恶性循环。
宋海司终于看不过去了，手把手教他，又尝试两次后，他终于懂得掌握力道，剥出一颗完美的瓜子仁。
他把它献宝似的送给了宋海司。
哼，他们可是要结婚的人了，照顾自己的伴侣是他这个强大雄性应该做的事！温故骄傲。
可宋海司似乎更热衷于土豆泥罐头，一口气吃了两个。
温故不开心了，因为宋海司居然跟他喜欢不同的食物。
他嘟着嘴，想让今天赶紧过去。
“奚风光和张尧什么时候才能到啊，不是说距离很近的吗？张尧居然没死，我还以为他死了，白伤心了！徐西霜和徐醒也没死，太好了，嗯，到青城你是不是就可以洗个澡了，你都不肯在外面洗澡……两只猫咪怎么研究啊？它们不会被切成一片一片的吧？我之前在研究所就看到过切片的青蛙，好惨……”
宋海司忍俊不禁，感叹徐西霜父子跟张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果然不一样。
他往他嘴里塞了一勺土豆泥，堵住他的嘴巴。
温故抿着唇把土豆泥吃下去，一副受惊的样子：“宋海司，不可以用别人的餐具，你真没礼貌！”
“嗯，说的也是。”宋海司扬起眉毛看了他几秒，“那怎么办？只有一个勺子。”
温故苦恼地皱着眉毛：“对哦……”
宋海司挠了挠他尖瘦的下颌：“要不，这样？”
他叼住一小块鸡肉干，箍着他的后脑慢慢凑近，在他下意识张嘴接住的时候，舌尖轻推，在肉干滑进他嘴里后，轻轻在他温软的唇上啄了一口才放开。
“？？？”温故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本能地开始嚼东西，嘴巴一鼓一鼓像只仓鼠。
宋海司心里忍着笑，脸上严肃得像是在做什么学术报告：“这样行吗？”
温故眨眨眼，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有违背他学到的那些人类社会行为准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