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
宋海司盯着高风掐灭烟的动作,问:“活跃度如何?”
高风更惆怅了,通过他的表情,宋海司觉得温故可能会变成第二个S431,大概是他救了张尧一命的原因,总觉得有点遗憾。
“0。”
“什么?”宋海司一愣。
“0级。”高风重复,头疼似的一下下抓着头顶稀疏的头发,“0级!谁来告诉我怎么办?”
0级,意味着温故虽然体内拥有超多β细胞,但它们就像死了一样,对被污染者本身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宋海司问:“有过这种先例?”
“没有,最低1级,最高10级,我做这行20年,还从没见过比1级低的,我愿意称之为0级。”高风忍不住又套他的话,“你从哪儿捡的弟弟?”
这次宋海司没隐瞒,因为他在绝望中看到一丝曙光。
“污染区。”
“污染区?”高风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宋海司在说什么,抓住他的袖子大叫,“你们进污染区了?”
宋海司淡淡甩开他沾着烟味的手:“不,我只是打开了门,放污染物出来。”
高风下巴都要掉了,抬手指着宋海司的脸,半天说不出话。
“高处长,注意礼貌。”宋海司很平静,“张尧的结果怎么样?”
“叶先生会追究你的!”高风悻悻地把本子翻到下一页,自上到下看了一遍,用笔在几个数值上画了圈。
“污染值594,β细胞个数每立方毫米37,不算低,但跟你弟弟一样,活跃度0,这种比例……虽然0级很奇怪,但我敢判定他完全无害,污染值也不高,应该符合主城生活的条件,接下来看其他几项的评估吧!”高风明显松了口气,他比宋海司这个正牌领导还紧张。
宋海司歪了下脑袋。
他承认自己的下属很优秀,但张尧好像对基因检测方面一窍不通,真不知道高风为什么那么看好他,一直惦记着挖墙脚。
“那温故呢?你们打算怎么判定?”
“开会研究。”
“行,给你24小时,人我先带回去。”
“宋海司,你是在命令我吗?你们这些小年轻……”
宋海司已经转身走了,把高风暴躁的声音丢在身后。
城市是个令温故充满期待和遐想的地方,等真正到了,他反而有点胆怯。
用途不明的金属柱子耸入天际,表面的反光晃眼,巨大的烟囱口冒出青灰色的烟雾,跟浓云连接在一处,密密麻麻的建筑高低错落,崎岖的街道上,有衣着干净的平民,也有穿着制服列队整齐的公务人员……
这里的空气没有外面新鲜,阳光被隔在看不见的罩子外,像是另外一个“墙”,他不喜欢。
温故皱了皱鼻子,眼底的光暗了下来。
这里跟妈妈说的不太一样,一点也不温馨,而是充斥着一股机械和麻木的冷酷。
希望徐西霜没骗人,这里有好吃的肉,不然,他都想回污染区去了……
他和张尧一起被宋海司带去了一个地方,被负责做认知测试的人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不认识他们拿出来的东西,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某些话,被他们在表格上打了很多个“x”,后来又在宋海司跟他们交流之后都给改成了“√”。
最后,坐在中间的那个官员问:“如果你的邻居不经允许偷偷溜进你的家,你会怎么做?”
温故想了想,问:“他是人类吗?”
“当然,他是你的邻居,肯定是人类。”
温故又想到了徐西霜,他是他唯一的人类邻居,如果是他的话……
“那他应该是饿了吧?我会去打猎给他吃。”
几名考官全都笑起来。
其中一个说:“你应该报告给治安官。”
另外一个说:“你很善良。”
这个评价温故可爱听了,整个人拔高了几公分:“真的吗?”
对方忍着笑:“真的。”
“抱歉。”还没等他说感谢的话,宋海司就跟对方的负责人道了声歉,拽着他的手铐给他拉走了。
通过了最后的抗压测试,张尧被当场释放,除了原来的名字外,他还拥有了一个新编号:C15795。
对此,他很不满:“什么?我只有C级?那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594的污染值,从表象上来看,的确跟没有差不多。
手里公务刚告一段落就跑评估中心来的奚风光一听他的话,狠狠给了他一拳,摔门从消防通道走了,看的温故一愣一愣的。
跟在宋海司身后走上电梯,他奇怪地问张尧:“他为什么打你?”
张尧呲牙揉了揉红彤彤的脸:“他关心我。”
“……哦!”温故拷在一起的双手搓了搓,跃跃欲试。
宋海司从电梯镜子看到这一幕,冷声警告:“别听他的。”
温故:“啊?”
张尧:“。”
他赶忙转移话题:“大哥,刚才的压力测试,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温故摇头:“没。”
张尧竖起大拇指。
温故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把他放到各种环境下,跟周围的虚拟人物共同经历一个又一个事件。
在污染区独自长大的他当然想象不到,对于他来说根本引起不了任何心理波动的场景,对其他人来说有多难捱。
评估部门选择的事件都是极具代表性的,有灾难,有恐怖,有狂喜,有生离死别……
现实中,环境和情绪的突然变化可能会引起被污染者体内的β细胞躁动,使他们无法自控,甚至发生更严重的异变,评估中心的检测全面且严苛,完全能杜绝有隐患的被污染者进入主城。
温故顺利通过。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基因检测部门的评估结果,就能拥有主城居民的身份。
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如果他没被宋海司关进拘押所,就更好了。
他亲自把他带进去的。
温故倒是没什么不满,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在被看守的士兵带进去之前,他问宋海司:“你什么时候帮我浇水?”
他没再叫宋海司“大哥”,因为他隐隐察觉到这可能不是什么通用词汇,而且除了张尧,没听其他人说过。
宋海司瞥了一眼他的手铐:“等你出来后。”
温故眸子里清澈的光芒愉悦地跳动几下,用力点头:“好!”
“你说你出生在污染区,你生下来就这么强大?”
“嗯……反正没遇到过比我厉害的。”
“你母亲被感染了?”
“差不多吧,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她好像生病了,就……”
“你父亲呢?”
温故摇摇头。
“好了。”宋海司注意到了他眼底的伤感,想确认的事也确认完了,就对两名士兵扬下巴,“进去吧。”
两名士兵就小心翼翼把人带走了。
头顶的灯光昏暗无比,冰冷阴暗的走廊两侧是更加深沉的囚室,被束缚的温故感官没有平常敏锐,跟随两名看守士兵走在走廊上,在经过某一间时,仍然能感觉到有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他好奇地往旁边的囚室看去,就见到密密麻麻的金属网格,网格上不时传来电流声,跟其他囚室都不一样。
在网格里面,有很多灰黄色的光斑。
那是……眼睛?
或许是因为温故外表过于温和可爱,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宋总巡查官亲自送来的人,两名看守士兵对他相当客气。
一名士兵解释:“别理他,他前天突然异变,已经不能算人类了,明天会被转移走,等待被送去污染区。”
另一名士兵感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近城里总有人异变,本来都好好的,唉,这下囚室都快不够用了!温故是吧?反正你只待到明天早上,委屈一下跟别人一间,放心,她不是污染物,无害的!”
“哦,没关系。”温故漫不经心地回答。
在污染区,大多数人类被污染者只配给其他污染物填肚子,这也是污染区里人类越来越少的原因。
他突然开始担心起好邻居徐西霜了。
为了节约电力,大多数囚室都没开灯,就算开着,也只亮着瓦数很小的灯泡,随着电压的波动一闪一闪的,照得里面的人影阴晴不定。
混着铁锈味的风从小小的窗口吹进来,没法完全吹散这里的腐朽气息,走廊尽头的那间囚室也是如此,并没因为所关押的人类而额外照顾。
温故一被推进囚室,就到处寻找看守士兵口中的那个“她”,借着跟萤火虫差不多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左边那张单人床跟墙壁的空隙间缩着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个小孩子?
温故歪着脑袋想看清那个披散着金发的人,她也正抬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隐含着胆怯,还带着点好奇。
温故复述了刚刚士兵跟宋海司打招呼的话:“晚上好!”
对方没立刻出来,而是继续警惕地观察了他半天,确认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呼,我还以为他们会送进来一个污染物,吓死我了!”
温故笑了笑,有点尴尬,但聪明地没否定她的话。
他看着她从墙边爬出来。
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漂亮小女孩,蓬松的金发随意披散着,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睛是漂亮的绿色。
温故不认识裙子,只觉得好看,他欣赏一切美丽的事物,就盯着她看个不停。
小女孩不高兴了,白了他一眼坐到床上,昂起下巴问:“你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在等我的基因检测结果。”
女孩嗤笑一声。
“你呢?”温故问。
女孩嘻嘻笑着,跳到地下开心地转了个圈。
随着她的动作,蓬松的裙裾飞起来,像一朵向阳而生的小花。
“非法养野生动物,你敢信么?这些该死的立法者,竟然连在阳台上养几只蝴蝶都要管!”
温故不知道蝴蝶长什么样子,只好保持沉默。
“你怎么会需要基因检测?”她又把温故仔细打量一遍,“看起来你一点也不像被污染过,是不是巡查处的人故意找你麻烦?谁带你来的?”
“宋海司。”
温故想解释宋海司不是找自己的麻烦,而是例行公事,可女孩已经开启了嘲讽模式,声音也变得尖酸刻薄。
“噗,那家伙就是人类终结者,他巴不得所有人都死光!”
“……啊?”
“你肯定不是主城的人,巡查处多可恨啊,他们最讨人嫌了,连军方都讨厌他们,哈哈哈——”
“是吗?可是我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是保护人类的吗?”
“保护?没有他们,这个世界会更安宁呢!”女孩一点也不怕被守卫听到。
温故愣了一下,问:“你有家人被污染了吗?”
女孩顿了顿,垂下长长的睫毛:“我姐姐……她明明意识很清醒,他们却坚持说她该送去污染区!我不明白,哪怕他们把她送到外城也好,为什么……是宋海司亲自下的命令,他就是个刽子手!”
她的声音随着眼睫一起低落下去,有点哑。
温故能感觉到她很难过,想到那个关心他在污染区吃什么,还说要替自己浇水的宋海司,他讷讷地:“怎么会这样呢……”
“就是这样!”女孩愤愤。
温故坐到空着的床铺上,有点丧气,他怀疑人生的样子让女孩闭上了嘴。
床很硬,就是一个焊接起来的金属架子,上面铺着被褥,坐久了,金属的凉意就会透过薄薄的布料传给身体,越来越冷。
但其实不光是拘押所,主城大部分家具都是金属的。
野外危险重重的今天,外出采伐木头的行为是不理智的,金属却能反复熔炼,木头慢慢成了比金属还要贵重的物资。
空气尴尬地凝固了半分钟,女孩掀开床角的被子,摸出打开了包装的压缩饼干,从里面抽出一条递给温故。
“你饿不饿?吃块饼干?”
“谢谢,你很善良。”
温故确实饿了,在手铐的作用下,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容易疲惫,于是拿过来就咬了一口。
不好吃……
徐西霜果然是在吹牛,还说统治区的东西什么都好吃,这种叫饼干的东西真的又干又硬,也没什么味道,哪有烤狼肉好吃?
美食最能拉进人类之间的距离,不好吃的美食也一样。
两个人在各自的床上面对面坐着,一起“咯嘣嘣”嚼饼干充饥。
温故问:“蝴蝶长什么样子?漂亮吗?”
女孩很惊讶:“你没见过蝴蝶吗?”
温故:“我只是不知道你说的蝴蝶是哪种动物……”
徐西霜就是追着蝴蝶误入了污染区,污染区有不少他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动物,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蝴蝶。
“哦……”女孩拉了个长音。
这个时代,人们总是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经历,她体贴地没多问,低头从裙子侧面的小包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蝴蝶形发卡,随着她手的晃动还会变换颜色。
“你瞧,就是这样的,它们的翅膀挥动起来特别漂亮,迎着阳光看,磷粉会发光哦!”
“哇!”
他曾经见过,但很少很少,是美丽又脆弱的小东西。
女孩宝贝似的把发卡塞回去,问:“你喜欢?”
温故拼命点头,他觉得自己对人类的了解又要多一点了。
“我家有蝴蝶,别看被治安处收缴了几只,但还有很多哦!你想看的话,可以来我家做客!”女孩笑眯眯的,光洁的小脸上洋溢着热情,“我叫琼。”
“我叫温故。”
第二天清晨,温故醒来的时候,发现囚室里就只剩下他自己。
昨晚美丽的小女孩和蝴蝶饰品仿佛是一场梦,直到他看到对面床下的空饼干袋子,才意识到不是梦,而是自己的污染能力被束缚得太严重,连有人打开囚室把人带走都没察觉到。
他本以为宋海司会按照约定很快接他出去,没想到,等了一整天,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是没人来招呼他出去。
倒是不远处的囚室弄出了很大动静。
起初只是一些皮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后来是很大的呵斥声,混杂着野兽般的咆哮声,一声接一声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令人恐怖的回音。
温故稍稍探出一点头,就看到昨天那个没开灯的囚室里的变异人被带出来,它还保持的人类的肢体形状,但没穿衣服,因此可以看到浑身上下布满了眼睛,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密度。
温故在污染物的问题上见多识广,但不代表他没有喜好,眼睛和口器什么的最讨厌了!
他缩回脑袋,继续等宋海司。
琼说宋海司下令抓走了她神志清醒的姐姐,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无论是对张尧还是对自己,他都保持了相当严谨的态度,不像是随意给人定性的那种人。
等等,他这么久不来,是不是自己的评估没通过?
他会不会下令把自己送回污染区?就像他对其他人一样。
想到这里,温故开始不安了,就那么辗转过了一夜,接近凌晨才睡着。
他是被人叫醒的。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宋海司正隔着栅栏盯着自己,而刚才喊他名字的,是那天晚上送他进来、昨天还给他送过一次饼干的那名看守士兵。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宋海司依旧是惯常那种审视的目光,但今天似乎有些特殊意味,温故想不出那是什么,就冲他笑了一下。
“早上好。”
宋海司别开眼睛,冷冷地“嗯”了一声,然后对士兵说:“开门,人我要带走。”
宋总巡查官提人不用手续,他的脸就是手续。
士兵二话不说打开门,目送犯人脚步欢快地跟在宋总巡查官身后,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对他挥挥手说:“再见”。
瞬间可爱化了。
出了拘押所的门,宋海司径直走向一辆越野车后座,温故轻车熟路跟在他身后,还不忘回手关上车门。
“你没睡好?”宋海司盯着他的眼睛问。
“嗯?挺好的呀?”不知道自己眼圈有多黑的温故化身金鱼,忘了昨晚自己前半夜辗转难眠来着,还在疑惑他为什么这样问。
宋海司收回目光,仰靠在后座上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帮温故解开了手铐。
他的眼底满是血丝。
温故没睡好,而他干脆一夜没合眼。
这两天,为污染潮遭遇战写报告,处理伤员和估测损失,安抚死者家属,追踪污染潮,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对温故的处置。
高风回到基因检测处就立刻召集人手开会,最终给出书面建议:虽然所有评估全部通过,但污染值太强大,β细胞含量太惊人,且有感染他人的能力,建议遣返污染区,或清除。
得到消息后,宋海司直接去找了统治者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