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他的烤肉,他的槐花,他的小蛋糕……
张尧也慌了,摸摸他的头发,语无伦次地安慰:“别急别急,可能是暂时的!咱们回家洗个澡,洗的香喷喷的,再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乖啊——”
宋海司摘下防毒面具,连同脏了的手套交给一名下属,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橘子糖,剥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接着,他又掏出一颗,塞进温故嘴里。
“吃得出味道吗?”
嘴唇被冰凉的指尖碰到,温故不自觉抿了抿唇,口腔里传来的酸和甜让他瞬间分泌出大量口水。
他用舌尖拨弄着滑溜溜的糖块,把好吃的味道咽下去,点头:“有的。”
宋海司:“那走吧。”
他从下属手里接过自己的车钥匙,走出几步,发现温故没有跟上的意思,回头问:“怎么不走?”
温故指指张尧的车:“我的扫帚在那辆车里,我还得去打扫街道。”
宋海司问:“你确定要去吗?”
温故认真算了算,确定:“我只有三天时间。”
宋海司:“有人会到城管所投诉你污染城区空气。”
温故:“……”
宋海司:“想扫随你,也可以先去我家洗澡。”
温故:“……”
他求助地看向张尧,张尧连忙说:“总巡查,去我家就行,不……”
宋海司冷冷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卡壳,杀鸡的既视感又来了。
“……用麻烦您……哦!”反应慢半拍,话已经秃噜出来了,他只好用力一拍脑袋,疯狂找补,“对了!我这周的洗澡次数用完了!那还是得麻烦您啊,总巡查!”
宋海司:“不麻烦,应该的。”
温故惊讶:“啊?之前明明说好的……”
张尧:“对不起!大哥!我记错了!”
温故:“哦。”
他暗自埋怨张尧这家伙不靠谱。
虽然经过昨晚的事,他觉得去宋海司家有点别扭,但洗澡的欲望还是战胜了一切,他真诚地说:“谢谢!”
三区是居住人口最多,也人员构成最庞杂的一个区,宋海司的家就在三区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里。
巡查处作为泰川的一道有力屏障,统治区不吝给予他最高待遇,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里,理由很简单:因为离巡查处近。
宋海司的家里简洁干净,跟巡查处的制服一样,以灰色为主要基调,也像是他这个人,冷漠,不近人情。
温故站在门前,挪了一下脚就停住了,鞋子又湿又泥泞,而屋内的灰黑色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能当镜子照。
宋海司脱掉长外套拿在手里,里面的衬衫袖子还挽着,露出线条紧致的手臂。
“怎么了?”
温故踌躇地问:“我臭吗?”
宋海司的唇角向上弯了弯:“臭。”
“啊,那我还是……”
“进来。”
温故就乖乖进去了,尽量迈大步子径直跨进浴室。
他问宋海司:“你洗吗?”
宋海司帮他找了条新毛巾:“你先。”
温故想到张尧在通讯时说过的话,礼貌地邀请:“要不,一起洗吧?”
宋海司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隔几个街区的张尧停好车,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宋海司的拒绝意味明显,温故就识趣地闭上了嘴,开始解扣子,完全没觉得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有什么不对。
宋海司觉得他某些方面的教育应该加强。
他姿态随意地斜倚在门边:“张尧没告诉你,隐私部位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温故脱下潮湿的制服衬衫丢到脚边,露出单薄的上半身和乖巧的小红豆,问:“什么是隐私部位?”
宋海司:“性丨器官。”
温故:“什么是性丨器官?”
宋海司:“……”
已经狂奔回到自己家脱光衣服打算洗白白的张尧又打了几个喷嚏。
等宋海司解释完,温故不满地咕哝:“我第一次脱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宋海司:“……”
往事不堪回首。
看到宋海司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温故紧张到咬指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是不是,交丨配的那些……”
宋海司眼皮直跳:“……谁教你的?”
温故:“徐西霜。”
宋海司对这个名字没印象,问:“谁?”
温故认真介绍:“徐西霜,我在污染区的邻居,生物学家。”
宋海司想起他曾经提过这回事,生物学家的话,把一个未经世事的污染物带歪可太轻松、也太正常了。
他的脸色好看了些,问:“需要帮你浇水吗?”
温故伸出曾经断掉的那半边翅膀,只有短短的几根藤蔓,迷你版。
他自豪地晃了晃它们:“我自己可以的,已经长出来不少啦!”
“嗯。”宋海司挪开目光,转身关门,“干净衣服放在外面。”
温顾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的黏腻感消失了,整个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身体软绵绵的。
一边感叹热水可真好,一边套上宽松的T恤和长裤,用手抹掉浴室镜子上的水汽,仔细照起来。
脸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疤,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而周围呈暗红色,最可气的是,一侧头发明显缺了一块。
好心情少了一半。
他走出浴室,看到宋海司正坐在桌边吃东西。
他慢慢喝着土豆汤,看到温故出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那边已经盛好了一碗,还在冒热气。
在他的注视下,温故端端正正坐到椅子上,拿起勺子,很有仪式感地吸了吸鼻子。
闻了个寂寞。
他庆幸味觉没跟着一起消失,闷头喝了一口,那一半好心情又回来了。
很淡的甜味完美跟土豆的原味融合在一起,很好喝。
“汤里加了冰糖吗?”他对吃的东西一贯记得牢,昨晚奚风光的玉米饼里就加了冰糖。
“嗯。”宋海司喝掉最后一口汤,走向浴室,“锅里还有,吃完自己添。”
温故幸福地眯起眼睛:“好!”
吃完饭,他主动洗碗。
他警告自己一定不能打碎任何一个,因为看起来宋海司就只有这两个碗。
有点可怜。
无论是自己房子的原主人傅澄澄还是奚风光,都有很多餐具,可宋海司就只有一个盘子和两个碗,他肯定组织不起一场像样的聚餐。
温故小心翼翼把两个碗跟盘子放到一起,又刷好了锅,不知道锅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只好一个个打开橱柜。
有的里面放着食材,有的干脆是空的,温故找着找着,就翻到了一柜子花花绿绿的糖果。
它们被一包包整齐放在格子里,各种口味都有。
温故眼巴巴看着,回忆起刚才宋海司塞进他嘴里的那颗糖,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光想想都觉得想要流口水。
人类的食物可真丰富!
“想吃就吃。”宋海司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出来。
浴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打开,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
刚刚洗过澡的宋海司脸上比平时多了几分血色,一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让人不敢直视了。
看到他的刹那,温故的眼睛亮起来,笑的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他诚心夸奖:“你真好看!”
朴实如他,想不出更华丽的语言来赞美宋海司,不凶的时候,宋海司就是他心底最完美的人类模板。
宋海司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无奈极了。
“没人教过你,不要用‘好看’这个词形容男人?”
“我就是觉得好看啊,比如天上的彩虹,比如闪闪发光的蝴蝶,还有很多东西,都好看。”
宋海司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应该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觉得好看不一定要说出来。”
“这也是人类社会的规则吗?”
“不,是最基本的尊重。”
“觉得好看不能说出来吗?”
“对我不行。”
“哦……”
温故暗自记住。
他找到了锅子的位置,把它放好,在关上橱柜前,他问:“你很喜欢吃糖?”
“嗯。”宋海司坐到刚刚的椅子上,又拉过一把椅子放到跟前,“过来坐,给伤口消毒。”
温故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两个小瓶子。
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过去坐了,把受伤的脸乖乖转向他。
宋海司用镊子从瓶子里掏出一个消毒棉球,轻轻擦拭他脸上的伤,目光却忍不住从他长长的睫毛和鼻梁的旧伤疤上扫过,最终盯住他由于屏息而微张的唇。
这小家伙似乎意识不到,其实他自己才是更好看的那个。
“鼻梁的疤怎么弄的?”
“用匕首给我妈妈刻墓碑,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脸。”他有点遗憾,上次污染潮进攻巡查处的车队时,那把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匕首被保管它的巡查员给弄丢了。
宋海司仔细观察,并没从他脸上发现难过的神情。
“你妈妈去世了?”
“是啊,十几年了,我很想她。”
温故的语气里不带多少思念之情,却让宋海司感觉到一种另类的窒息,就换了话题。
“你这几次的表现很不错,明天开始跟张尧他们一起开始正式工作。”
“真的可以吗?”温故很高兴,他终于不再是编外人员了,“啊,不行,要三天后,我还要打扫街道……”
突然沮丧。
宋海司笑了一下:“明天我跟城管所说一下,先攒着。”
温故高兴得眼睛发亮:“还可以攒着?那我明天去巡查处报到!”
看着他那股兴奋劲儿,宋海司泼冷水:“别高兴太早,以后再犯错,加倍惩罚。”
温故学着其他巡查员的样子,腰背用力挺直:“是!”
简单地消完毒,又给他贴了片纱布,宋海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去睡吧。”
“睡?”温故愣愣地看向卧室里,那里有张不算宽的双人床。
他本来没打算留宿,但稍稍考虑了一会儿,突然笑着答应了,开开心心跑进卧室,扑腾着上床。
甚至从床的这一边滚到了另一边。
宋海司不指望自己能百分之百理解污染物的思想,他只是觉得他们今天都很累,象征性地挽留一下,他这么高兴倒是让他有点不安。
他警惕地走进卧室,发现温故已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不忘给他留出一半的位置。
他停了片刻,还是额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子,躺在他身边。
灯被随手关掉,黑暗中,温故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好像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小兽。
宋海司闭上眼睛,从平躺改成侧躺,把后背留给他,可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小兽仿佛变成了虎视眈眈的大型猛兽。
他不打算理他,想不到,他却主动叫他的名字:“宋海司。”
“嗯?”宋海司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温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我们这样是上床了吗?”
同样困倦的宋海司顿感精神:“什么?”
温故:“瞿盛说,上床就是确定情侣关系,我们现在是情侣了吗?”
宋海司:“……不是,说过了,想都别想。”
正趴在巡查处值班室打盹的瞿盛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惶恐地看向四周,撞鬼了似的。
宋海司都懒得发火了。
转头,就看到温故的眼底倒映着两点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光,宛如两簇跳动的火苗。
他问出一整天都压在心头的疑惑:“为什么想跟我做情侣?”
温故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我想问你一些事,又怕你不告诉我,如果我们是情侣你就会告诉我。”
“你可以试试。”宋海司哭笑不得,眼底透着淡淡的笑意,“问吧,也许不用成为情侣,我也可以告诉你。”
“哦……那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东西,跟手差不多大,上面刻着蒲公英,里面有好厉害的能量。”
宋海司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温故瑟缩了一下:“你不想告诉我是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皱紧眉头,“你又是怎么知道它的?”
“那是我妈妈的东西,她想找回来,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回来……”温故带着淡淡的恳求意味,“它在你这里的话,能不能还给我?我想埋在她的坟墓里,她到死还念叨着它。”
他母亲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让宋海司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但被夜色很好地掩盖住了,他表面没动声色看了他一会儿,稍稍缓和了语气:“当年,是我父亲建起的‘墙’,他已经过世了,我不知道你想找的东西是什么。”
“是吗……”温故很失望。
宋海司严肃的声音对他来说却仿佛是最轻柔的催眠曲,这会儿他彻底撑不住了,一边咕哝着“真遗憾”、“我又让妈妈失望了”,一边慢慢闭上眼睛。
温故是被隔壁管道里的流水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阳光从很高的高空照下来,在窗台上投下漆黑的影子,已经接近中午了。
床头柜上摆着干净的制服,是宋海司的,他洗漱完毕给对着穿衣镜套上,发现穿在自己身上略显松垮。
好吧,相当松垮。
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桌上放着一碗土豆汤,已经凉透了,一张字条被压在几块鲜艳的糖果底下。
他开心地把糖果揣进口袋,抽出字条,看到上面写着:去研究所。
四个字,他有两个不认识。
他选择联络张尧。
张尧的声音很快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温故,有事?”
“嗯,左边石头的石,右边开始的开,读什么?”
张尧琢磨了几秒:“研?”
“那……”温故对着纸条大眼瞪小眼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描述了,“研什么所?下面有个九。”
“研究所吗?”张尧莫名其妙,“怎么了?研究所怎么了?”
“嗯……宋海司留了个字条,应该是让我去研究所。”
“哦,是为了昨天的事吧!”张尧突然发觉自己重点错,“什么意思?你在总巡查家过的夜?”
“是啊。”
“你睡哪?”
“床上。”
“他呢?”
“床上。”
“……”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是有,但张尧觉得再问下去很不明智,他实在耐不住八卦之心,尽量委婉,“那你们……成情侣了吗?”
温故沮丧:“没有,他说不可能,让我死心。”
“我赞成。”张尧替他松了口气,“要我送你去研究所吗?挺远的。”
“很远?在哪儿?”
“九区。”
温故回忆了一下泰川主城地图,心想那确实不是一般的远,他还没学会使用公共交通,只好接受张尧的好意。
遗憾,正式参与工作的事又泡汤了!
一小时后,温故走进一栋由玻璃幕墙铺成的大楼前,虽然张尧一路上都在安慰他,可昨天卜博士的指责还是让他很不安。
没有预约的张尧没被允许进入研究所,温故过完安检,一步三回头,活像生离死别,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张尧受不了了,挥挥手,转身走人。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温故一下子感到孤独,也不知道安保人员所说的“电梯间”在哪,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温故——”徐醒抱着一叠资料刚好从大厅经过,看到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小跑过来,“你来啦!”
温故见到熟人有点开心:“宋海司让我过来。”
“啊,是让你配合做一项检测。”徐醒笑了笑,“你都直接喊总巡查的名字?他不介意的吗?”
温故挠了挠下巴,碰到脸上的纱布:“他没说不可以。”
“哈,他对你可真宽容!”徐醒心想你还真实诚,把他引到电梯间。
温故上次坐电梯还是在评估中心,这让他认定,研究所是个跟评估中心一样厉害的机构。
“这里都研究什么?”
“所有跟科技相关的研究都在这边,电力,化工,食品,机械,基因……本来没什么关系的类别,现在全都在这栋楼里。”他按下33层的电梯按钮,“我们生命基因研究部在33层到40层。”
随着透明电梯一路上升,温故看到入口处的安检关卡和荷枪实弹的士兵变得越来越小,感叹:“这里真的好严格,张尧刚刚被赶出去了。”
“当然。”徐醒抱紧手里的资料,“没预约是进不来的,研究所是泰川最重要的地方,比统治者所在的市政厅还重要,不夸张的说,这里掌握着人类的未来。”
“哇!”温故不明觉厉。
跟楼下大厅不同,33层很少有人走动,走廊两侧是挂着百叶窗的透明玻璃,隔音很好,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