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在燥热的空气中耳朵都贴热了却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阿盐,你睡了么?”
犹豫了一会儿,曹闻还是压低了声音,冲着门板缝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
没想到隔壁很快就有了回应,曹闻雀跃的扬起眉头:“我们说会儿话吧。”
“我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还会说话。”
许多盐挑了个白眼:“那你想说什么?”
曹闻见许多盐不耐烦却还是愿意跟他说话,乐呵的露出了犬牙:“我们在这儿说话不会吵到伯母吧?”
“会。”
曹闻夸下脸,抿了抿唇:“那我过来跟你一起睡,行吗?”
“你最好分清楚是想过来跟我一起睡,还是想过来睡我。”
曹闻睁大眼睛,疏忽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木板。
好一会儿后他才道:“你怎么这么想?”
“这么说你就是不想了?好吧,那就当我没说过。”
曹闻连忙道:“我不是不想,只是没想过。”
“那你现在已经在想了?”
曹闻脸又红了起来。
不一会儿,许多盐便听见了开门声,从窗前洒落的朦胧星光中闪过一道身影,转瞬他的床上就爬上来了个一身皂角味的人。
许多盐踢了曹闻的腿一脚:“你过来干什么?”
“说了过来跟你一起睡。”
“你想跟我上床?”
“我没想!”
许多盐看着夜色之中有些斑驳的脸:“没想你跑来干什么,黄毛小子不成,还要和人一起睡才睡得着。”
曹闻眸子微闪:“那假使我想了呢?那当如何?”
话音刚落,曹闻便觉得自己胸前一凉,许多盐不知何时竟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
微凉的手掌从他腹间游离,最后贴在了他的胸口上,手掌不时有收紧的趋势。
“还能如何,想什么便做什么。”
曹闻慌忙抓住了许多盐的胳膊,只怕人再撩拨两下该有邪恶念头了,他咬牙切齿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竟然这么孟浪。”
许多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孟浪?我是个男人,你同我说这个,你小子是不是傻。”
他推了曹闻一把,将手收了回来,觉得这小子的反应还真有意思。
许多盐忍着笑,继续道:“身板倒是不错,腰应当挺好的,你想在上边还是下边?”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知道怎么和男人做么?”
“你又没什么特殊原因,不会现在还是个童子军吧?”
曹闻被问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的伸手捂住了许多盐的嘴,他凶巴巴道:“在我们那儿年纪不到十八不准搞这些!”
许多盐睁大了些眼睛,推开了捂住他的手,一脸认真的问道:“不准跟男人搞还是不准跟女人搞?”
“…….”
“当然都不能!”
许多盐脸上的笑容更盛,像是开放在夜里的一朵海棠,明艳又有些妖冶。
“真的假的?”
曹闻见他显然是不信,争辩道:“我是说真的!”
“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风俗。”
许多盐敛起来些笑:“那你以前多大了?不会还是个毛头小子吧。”
曹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老实说少不得一顿嘲笑,若是往小了说又觉得像在早恋。
许多盐看着人静默不语,大抵便猜出了答案。
他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大概都用在遇上曹闻了。
曹闻自觉又受了嘲笑,只怕他嘴里再冒出些凶悍的浑话来,连忙又将他的嘴给捂上:“睡觉!”
许多盐再曹闻的手上咬了一口,迫使曹闻松了手:
“你那么害羞做什么?我发觉你倒是还挺有做小姑娘的潜质。”
“还是说我是个男人,你不……..”
话没说完,唯余下的一个尾音突然被堵回了嘴里。
下巴上的青胡茬像是粗粝的砂石,从皮肤上压磨而过,急促生疏又热烈。
“别担心,没有不行。”
“别睡了, 快起来。”
清早上许多盐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人捂住了一样,原是最好睡的时辰,却是一丝清风也没有进屋来。
浑身热烘烘的汗又流不出来, 燥热的厉害。
他睁开眼睛, 便见着自己身上挂了一只胳膊和压着一条腿。
许多盐耐着性子,想把人掀开翻身喘口气,胳膊却跟黏在他身上了一样拨都拨不开。
挣扎无果, 反倒是愈发热,许多盐索性一脚踹了过去。
曹闻闷哼了一声, 没收开手脚反倒是下意识的抱住了许多盐的腰:“别踢, 我要掉下去了。”
许多盐闻言扬起脖子, 看着曹闻半个身体都吊在了床边上, 怪不得昨晚上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曹闻老是抱他。
他还以为这小子喜欢他的不行了:“谁让你非要过来挤的。”
“我待会儿就把木板墙给拆了,把榻子并过来, 这样睡着就不挤了。”
许多盐吸了口气:“床跟榻子一高一低的怎么并, 各睡一边还凉快些。”
曹闻趴在床上, 不高兴道:“哪有夫妻不睡一起的。”
许多盐垂眸:“你这睡一起和不睡一起又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
话音刚落, 屋外便传来了吕菱璧叫起来吃饭的声音。
曹闻连忙屏住了气,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许多盐见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攘了他一把:“装什么, 又不是偷人。”
话毕,他抬腿从床上下去, 朝着门外道:“娘, 我这就来。”
他拿了衣服正准备套上,低头一看昨天晚上穿的亵衣已经卷了边。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 一边解开腰带一边扭头看向了还坐在床上的曹闻, 埋怨了一句:“衣服都给我压皱了,你小子是专挑我的衣服睡的吧。”
“嗯?”
曹闻目光直愣愣的落在许多盐修长的手指上, 见着他旁人无人的解衣服,甚至还面朝着他,不由得眼睛睁大了一些,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
许多盐见状叹了口气,扯下衣服径直朝人的脸上甩了过去。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起来。”
曹闻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拿了下来,看着已经背过去了的人,他唤了一声:“阿盐。”
“嗯?”
“你真好看。”
许多盐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系好衣带回过头。
看着那双赤城的眼睛,还有露出来的犬牙,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起来。
“是吗,那你晚上跟我一起洗澡吧,看个够。”
曹闻眨了眨眼睛,放下衣服上前去:“真的可以吗?”
许多盐捏了曹闻的下巴一下:“那是当然。”
曹闻心花怒放,笑容更盛。
早饭后,两人一道去了一趟集市。
“不是要去买锅么?”
到了集市上,许多盐看着曹闻把他领去了一间铁匠铺。
“来这里做什么?”
□□上半身的铁匠正挥着锤子砸铁砸的热火朝天,烧得辣红的铁随之被捶打成各种形状。
“陶锅容易损坏,换成铁锅随便怎么烧都不会炸裂,可以用很久。”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紧,他拉住曹闻:“用铁锅闻所未闻,你知道陶锅什么价格,铁又是什么价格么?”
“我当然知道,你信我就是了。”
许多盐见曹闻兴致很高,想要阻拦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耐着性子和曹闻一同上前去询问价钱。
“打铁锅?”
赤膊的汉子见着有客上门来,乘机放下手头的活计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顺道问来者想要打什么。
来铁铺的无非都是打刀农具,为了节省得到东西的时间,铺子里一般都有一些现成的。
汉子打了好些年的铁,也是听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要求,但让用铁打锅的还是头一次听到。
他有点好笑的看着曹闻:“你确定要用铁来打一口锅?”
见人笃定的点了点头,不似说笑,汉子也认真起来:“我们铺里没有现成,要是小兄弟确定想要的话可以定制,缴下定金这头便给你做,过些日子来取。”
“是确定能打出来的吧?”
“打口锅算不得难事。”
曹闻应了一声,同汉子商量了锅的厚度和大小。
太大的锅也用不上,一般十寸的就差不多,重量在六七斤的样子。
早些年打仗铁器大抵都用在了战场上,朝廷管控之下铁价高的令人唏嘘,平平老百姓几乎用不起。
这两年铁业放开了不少,价格也随之降低,不过今下还是要一两百文一斤。
这间铺子要得价格是一百八十文,再加上打铁的工费算下来凑个整的要两百文。
也便是说一口铁锅打下来要一千三四,具体的价格还得看成品的重量,不过也不会相差的太多。
曹闻爽快的先交了一半押金,约定过两日来取。
出了铁匠铺,许多盐想着实在是有些唏嘘:“陶锅一口不足百文,铁锅一口千文有余。你究竟是多怕我拿着锅来撒气?”
曹闻见着许多盐的念叨也不觉生气,反而笑着道:“铁锅真的好使,能做很多菜。等锅取回来了我就给你做。”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动,倒是觉得有点错怪他了的感受,也是怪自己没长做菜那根筋。
“行吧,那也得买口陶锅回去先用着。”
两人买了陶锅便赶着回去,趁着天时还早,两人一致决定还要再上山去。
“阿闻!”
两人才回到村子,就见着曹勇全急匆匆的赶着跑了过来。
曹闻见状把顶着的陶锅小心放了下:“大伯怎么了?”
“你们俩可算回来了,赵管事让坳子所有的雇农都去开集会呢!要等人齐才开。”
“迟迟都没见着你们两口子来,大伙儿都快到齐了。”
曹闻闻声蹙起眉:“怎么突然集会,是出了什么事么?”
“这我也不清楚,就忽的召集大伙儿都得去。”
曹闻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照着这架势,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虽说曹闻早就没想再租用钱家的地,白套一层佃户身份在这儿受人差遣,矮人一头。
心里早有打算明年不做佃户以后,他便再没去钱家献过殷勤,也没搭理过钱家的事情,不晓得这回突然集会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曹闻转身对许多盐道:“你把锅先带回去,我过去一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许多盐应了一声:“好,有事你便赶紧回来说。”
曹闻点了点头,拉着曹勇全:“走吧,大伯。”
“好好好,走。”
走了两步曹勇全突然回过神来,他震惊的指着许多盐,又不可思议看着曹闻,张着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她,你媳妇儿说话了!”
曹闻嗯了一声。
见着曹闻面色平淡的应答了下来,曹勇全更是吃惊,他扭着头去看许多盐:“她不是个哑巴嘛!”
而且怎么看着今天都有些怪怪的。
他一拍大腿后知后觉发现许多盐竟然有些像个男人,想停下来问个明白,心里却又惦记着手上的事情,只好一边走一边回头去打量扛着陶锅往回走的人。
“咋得突然就这样了嘛!”
曹闻随口胡诌道:“先前不是遇到了个游方郎中嘛,开了些偏方他就能说话了。”
曹勇全睁大了眼睛:“这么灵!”
曹闻恍然响起刘青藤的话,乍然间发现确实挺灵的。
他笑了一声:“是啊,要不是个游方郎中,我当再去感谢一二才是。”
曹勇全尚未从许多盐能说话了的惊讶之中反应过来,两人先到了钱家在源溪村的庄子上。
大院儿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佃户,曹勇全矮着些头带着曹闻钻进了曹家坳佃户那一隅里。
钱家的佃户不止曹家坳一片儿的,还有其余村庄上的佃户,只是钱家的佃户庄建在了源溪村上,有什么事情都在这头召集佃户。
曹闻见着他们坳子里的佃户有二十多个人,其余抱团的佃户或多或少,但是拢共一起的话得有四五十个人。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农户聚集在一块儿,倒是也能看得出来钱家的财力不小。
佃户都在咬着耳朵低声说谈,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东家又要搞什么大动静出来,就那么毛焦火辣的等了又一刻钟有余的时间,众人才见着赵光宗匆匆前来。
大院儿里骤然鸦雀无声,都将目光看向了赵光宗。
“这次召集大家前来为的也是件要紧事。诸位同钱家或多或少也干了些年头,老爷念及大伙儿勤恳,现今若是有想置办土地的人家,携带上钱银,即可到庄子里做登记,老爷可将田地转卖于你们。”
赵光宗甚至都不曾弯绕两句,径直便说了叫佃户来的缘由。说到底是使唤了许久的牛马,哪里还肯花费时间同牛马说些什么好听的。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钱家是什么意思。
能有两亩属于自己的地几乎是所有农户的愿望,忽然听闻东家要把他们长期租用的地转卖给他们,有此机会自是高兴事,但佃户也晓得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好一会儿才有个说得上两句话的佃户问:“管事的,秋收不成,小的们手头紧缺,只怕是一时半会儿置办不下田地啊。倘若是不置办的话,那......”
赵光宗似是早猜到有人会这么问,他轻扫了一下衣袖,道:“老爷心善顾念着你们才想着把土地转卖给你们,既然你们不要,老爷自只能将地卖给要的人了。”
曹闻听这话顿时便晓得了钱家的意图,先前听郑奎叫嚷说钱家有生意折进去了要卖地填补窟窿,本还以为只是他信口雌黄,倒是不想成了真的。
钱家估摸是想着让佃户买下土地周转一二生意,佃户能拿出钱来买地自然是好,若是买不下他也仁慈义尽,东家易主佃户也休得闹事。
眼看盛夏过后入了秋便要开始秋收了,这当头上钱家还要卖地,想来确实是捅了大篓子。
不过这倒是不关曹闻的事,他犹豫的是要不要把他们现在手头上种的两亩地给盘下来。
“我去问了庄上的庄头, 田地几乎是按照市价来的,倒是没什么多的猫腻。”
丰垣镇这片儿的地分为肥地,中地和贫地三种, 市价分别为二十两往上, 十五两往上以及十两往上,依据土地的肥沃程度在此基础上两方再商议确切的价格。
曹闻手头上的两亩田地堪堪划分到中地上,价格也就十五两左右一亩, 但是因为地里还种着庄稼,这些还要另算钱。
钱家的意思是地带着上头的庄稼可以一同卖给佃户, 租赁的土地收成四成上缴朝廷, 三成缴给东家, 佃户自余剩下的三成, 也就是说现在地里的庄稼还得折算三成的价给钱家。
因未曾秋收,具体的收成谁也不晓得怎么样, 暂时就只能以往年的收成作为估算。
“庄上的理账先生算下来除却平地的十五两银子, 还要缴纳五十斤的稻子, 折算的价格倒是划算, 为五百文左右,这是水田的价格;土地的话算下来也差不多。”
曹闻把今天集会的事情摊开来跟许多盐和吕菱璧说了一遍。
“钱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收前变卖土地是最麻烦的时候,竟在这关头上卖地。”
“说法多, 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倒是听说是得罪了官员,这才急着填补窟窿。”
曹闻道:“想来是真的, 否则也不会那么着急。”
许多盐道:“这倒是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而下是思量的还是要不要把地买下来。”
若是不盘下土地,佃户就得跟着土地易主, 新的东家是什么人,又有些什么规矩一概不知。
更甚者新的地主还会将佃户驱逐,届时眼看秋收,今年的地却白种,佃户少不得又要提着东西上门讨好。
钱家也是不确信新的地主会如何,怕佃户闹事才想出把土地卖给佃户以此来堵佃户嘴的招数。
“乡野地间,到底还是有田地才是好的,能有恰当的机会买下土地是一桩好事,更何况还是自己种惯了的地。”
曹闻听吕菱璧这么说,便晓得了她的意思,他转头又看向许多盐。
许多盐也点点头:“有地确实会踏实不少,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有一亩三分地能种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