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阿盐,咳咳.....你小心些。”
吕菱璧举着一盏罩了灯罩的油灯,一边止不住的咳嗽,一边看着在检修屋顶的许多盐,生怕站在叠了三条板凳上头的人不小心摔下来。
“没事娘,你站在干燥的地方去,别叫漏进来的水打湿了脚。”
吕菱璧的布鞋早就打湿了,虽是想好生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许多盐担忧,不过眼下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许家这个位置本就是个当风口,下雨疾风骤雨死命的摧残着这座老房子,虽然母子俩极力在抢修,但是雨下得太久了,屋里不多时候便像个水帘洞一般,大窟窿止都止不住。
这也就罢了,快入夜时眼看着雨小了,母子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茅屋竟然直接发生了坍塌。
老房子从灶房直接垮到了里屋,幸好是两人在堂屋里忙活,否则便被塌陷给埋了。
吕菱璧惊魂未定,茅草屋本就不结实,又还是先前没人住了空置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的他们手上,当是受了雨水侵蚀,又起大风,房子总归是不堪重负塌在了今天。
最叫人寒心的还是晚上竟然雷声轰鸣雨又大了。
奔忙了一下午,又受了惊吓,吕菱璧拖着病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她不晓得还能不能顺利的撑过今晚上,自己死了也好,省的再拖累阿盐,只是怕他伤心的厉害。
许多盐封了又新漏雨的窟窿,正准备从板凳上下来时,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已经滴在了板凳上,他一脚下去打了个滑。
叠在一起的板凳顿时摇摇欲坠,吓得吕菱璧惊喊出声:“阿盐!”
许多盐也以为自己要结实的摔上一跤时,忽然凳子被稳稳的按住,他胳膊上一紧,是熟悉的铁钳子扣在了大臂上。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他睁大眼睛险些直接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好在是曹闻先把他扶了下来。
站稳在地上后,许多盐才做了手势。
“路过。”
曹闻只吐了两个字,随后便自己踩上了板凳,代替了许多盐的活计。
许多盐一回来就跟吕菱璧说了两人的事情,现在母子俩见着曹闻,神色都很是诧异。
许家又不当道,路过这种话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可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村里的乡亲都各扫门前雪,最后竟是这么个人前来。
便不说许多盐的心绪,就连吕菱璧都有了些微动容。
“这些茅草年久好多都锈断了,现在被雨水一泡全都得散开,拆了东墙补西墙根本不行,一时半会儿是修补不了了。”
曹闻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看向许多盐。
看着头发和衣裳都已经湿了一半的人,曹闻很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过来。
当他远瞧着许家房子坍塌了时,一瞬间像是跌进了冰窖一般,寒意从四肢五骸席卷而来。
所幸是冲到许家,发现许多盐和吕菱璧都没事。
‘我知道。’
“收拾东西搬过去。”
许多盐怔了一下,倒也没傻到问曹闻搬哪儿去。
瞧着人不动,曹闻凝起眉头:“这雨说不准下一夜,你要娘在这儿过夜?且不说娘的身体扛不扛得住,要是这边也塌了当如何?”
许多盐眉心一动,每句话都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现在他们确实别无去处,曹闻那儿是唯一的选择。
吕菱璧忍不住咳嗽,她咳了几声以后,道:“就不必麻烦你了,我和阿盐自己有法子。”
她先前是很厌恶曹闻,不过见着他愿意跟阿盐和离,今天又来看望,倒是对他的印象有所好转。
只是好转归好转,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再让儿子委屈求全。
曹闻听吕菱璧这么说也没发火,只看着许多盐:“你决定吧。”
许多盐默了默,虽是未做应答,但却折身拿了没有因为坍塌给埋住的蓑衣披在了吕菱璧身上。
摸黑到曹家时,三个人一身都已经湿透了。
吕菱璧面色发白的厉害,如此淋雨受寒又惊吓,身体早有些支应不住。
被许多盐扶到凳子上坐下时,几乎是摇摇欲坠,虽是头一次到曹家来,却也没有精力打量一下面前的环境。
许多盐看着吕菱璧的脸色早已经是乱成一团麻了,他不断的摸着吕菱璧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热了。
见着曹闻去里屋拿了一套自己的干衣服出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敛起一点心神。
‘娘,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曹闻把许多盐叫去了灶房,才道:“今晚上你就带着娘......咳,伯母,在里屋睡,我就在堂屋的榻子上睡。等明儿一早起来了我在把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
‘麻烦了。’
许多盐看着浑身已经可以拧出水来的曹闻,由衷的道了一句。
曹闻道:“你不必和我说这些。”
“赶紧带伯母去换身干衣服吧,不然该发热了。”
许多盐点了点头。
曹闻在净房里换了身衣服,随后出来生火烧了些水。
又翻找出了个炉子和瓦罐,另外还有老姜。
他从缸里抓了几尾鲫鱼出来破腹去鳞,用老姜水把鱼给腌着,紧接着给炉子生上火,再把瓦罐架上。
做好这些以后把鲫鱼放进锅里两面煎炸了一下,掺入汤水,等着鲫鱼汤沸腾以后加了些姜丝转进了炉子上的瓦罐里煨着。
雨声没停过,在房顶上一直跳动。
许多盐把吕菱璧换下的湿衣裳准备拿去洗了尽快晾上,刚出卧房门口便见着曹闻提了半桶热水过来。
“给伯母烫烫脚吧。”
许多盐望着冒着热气的水,没有拒绝,转拿了进去。
有热水泡脚,面色发白的吕菱璧才算是有了一些温度。
许多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门被敲响了几下,他回过头见着曹闻端了个碗勺正站在门口。
屋门并没有关,但他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就规矩的在门栏处。
他心里一动,连忙起身过去。
“我煮了一点鱼汤,你给伯母喝了暖暖身。”
曹闻把碗给她:“不够再出来添,我煮得多。”
奶白的鲫鱼汤热乎乎的,为了驱寒又特地放了不少姜丝,吕菱璧喝到嘴里,这朝可算是上下两头都热了起来。
鱼是才捉的,很是新鲜,这么煮出来的汤十分鲜美。
看着母亲喝了不少,许多盐厚着脸皮又出去盛了一碗让吕菱璧喝下后,照顾着她先行睡了下去才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曹闻正在灶下,看到拿着碗出来的人,道:“还要喝么?我给你盛。”
许多盐摆了摆手:‘娘喝不下了。’
“可睡下了?”
许多盐点点头。
曹闻应了一声,屋里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空气里微有些尴尬。
两人好似都有点怕这样的氛围来袭,一起开了口。
‘娘说你手艺很好,不像.....’
“我给你盛点鱼汤,喝了去去寒,别......”
两人为了等着对方说,同时又闭上了嘴。
须臾后,还是许多盐比了比手势:
‘谢谢。’
“都说了不必说这些,便是熟识些的亲邻朋友遇事都会照应一二,又更何况我们还是......”
还是离婚夫妻,曹闻干干挠了挠头:“总之你不要多想,安心带着伯母先在这边住着。”
见着许多盐直直看向他,曹闻连忙道:“你先别急着推诿。”
曹闻一边说一边拿了碗盛鱼汤:“那头的房子坍塌成那样,要修补跟重建差不多,到时候少不得耗费许多的银钱。”
都是什么样的人家曹闻心里也有点数,哪里那么容易拿出许多的钱来修建房舍。
房子说什么都是大工程,不是三二两银子就能敷衍过去的,哪怕是茅草房子,也得往小十两银子走。
他把盛了整条鲫鱼的汤碗递过去:“就算是你和伯母有那么多钱能立马请人修缮,可这修缮的时间里就不住地方了?”
许多盐捧过鱼汤,先前只忙着抢险,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他知道曹闻说的都是中肯的话。
眼下他和母亲手里的钱尚且不够十两,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钱够,两人计划离开村子,再修建个房舍在那儿便很不恰当了。
曹闻瞧着许多盐没再抵触,接着道:“现在的那间卧房就给伯母住着,你这么大人了和伯母住一起恐怕也不方便,明儿我把堆放杂物的屋子腾出来,那间屋还要大不少,届时可以隔成两个屋。”
见着许多盐眸子睁大了些,他连忙道:“我决计不会占你便宜。”
许多盐抿了下唇,他倒是不怕这些,先时两人还睡一块儿过,他知道曹闻还是挺老实的。
再说了两个男的有什么好占便宜的,更何况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只是他想着两人既都说了和离的事情,便不是什么夫妻了。
曹闻以后肯定还得另找,虽说这小子样貌和能力都不差,可家里住着外头以为的媳妇儿和丈母娘好人家的姑娘谁还愿意跟着他,这样子的话只怕耽搁他。
他看着虎里虎气的曹闻,不想他因为一时意气而欠缺一些对自己的考虑,便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曹闻听许多盐这样想,眉心一紧,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还是关切自己的,虽说关切的方向有些不太对,但你就说她关心了没有吧!
“你也不用担心这个。我年纪还小,这两年再多攒点钱,等以后修个像样的宅子有了稳定的收入,到时候还不是随便相与。”
得,还有了担当。
许多盐如是想到。
‘那好。’
许多盐沉默了一会儿,道:‘住在你家里的这些日子我和娘会给你租用费,在此之间你可以另再相与别的姑娘,我和娘不会做一点干涉。’
等他攒够了钱,直接就离开这片地方。
曹闻吸了口气,这张嘴里就说不出他爱听的话来,两句没有一句是能听的。
他咬了咬牙:“行,但是租用费就不必了,你平时也会帮忙做些家务,当抵消了。”
不等许多盐再拒绝,他道:“快点喝汤吧,不然该凉了。”
许多盐吐了口气,没再多争辩,依言用勺子舀了点白乎乎的鱼汤送进了嘴里。
回去以后他已经大半日没进食了,到现在确也有些饥肠辘辘。
曹闻偷偷瞧了一眼轻声喝汤的人,眼中不动声色的闪过了一抹精光。
只要把人留在了眼前,他就还有额外的机会!
经此一番折腾, 曹闻算是想通了一件事。
先前说和离其实更多的还是抱着试探意味,许多盐的反应实在是给了他当头一棍。
他也是有些被气到,全身心都想着了一件事, 那就是许多盐要走了!
想着她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和眷恋, 想着她想快速的逃离自己。
想着先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幻想的自作多情。
可冷静下来一想,他说和离,许多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说明她确实是不满意这段婚姻,不满意她丈夫的。
她不喜欢, 那自己不该失落, 反倒是应该高兴才是啊。
许多盐不喜欢的是原身, 他又不是。
他是正直负责任的男人, 本质和原身是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许多盐要是喜欢, 那喜欢的不就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嘛, 这样才更应该哭吧。
反正他无疑是喜欢许多盐的。
既然喜欢, 那就当去争取才是。
虽说他们认识的方式有些曲折, 可和离一出,他和原身便算是结束了。
以后他就不用再为了原身和对许多盐尽丈夫的义务, 他完全可以是因为自己喜欢许多盐而发自内心的对她好了。
那房子塌的是心惊,不过现在想来还挺有些恰得其时。
曹闻望了一眼灭了灯的里屋, 听着外头喧嚣的风雨声, 从来没像今晚上这么好睡。
翌日一早,曹闻便被一阵激烈的咯咯咯声给吵醒。
他一骨碌从榻子上爬了起来, 寻着声音找到灶房去, 母鸡正站在窗台上扯着嗓子直得意的叫唤。
曹闻顿时睡意全无,以为鸡是想跳到窗台前的水缸上啄鱼, 连忙给跑了过去:“嗤,嗤!”
“我看你是要上房揭瓦了!”
鸡从窗台上飞了下来,曹闻把灶房门扯开,母鸡赶紧扯着步子跑了出去。
“非得赶紧把鸡圈做出来让你睡外头去。”
曹闻骂咧完跟着出了灶屋,外头的天色尚且并不明朗,还有些灰蒙蒙的。
不过雨已经彻底停了,清早上风带着水气,吹在身上还有些冷。
站在院子里老远就能听到旷野上涨水流动的声音,这下了近乎一整日的雨,村里的水田肯定都灌满了。
虽说不是自家的田,到底是先前辛辛苦苦育苗插秧给料理出来的,曹闻预备吃了早饭以后也出去巡看一二。
他伸展了下身子,回屋去准备做饭,刚到灶下抓起一把点火柴竟发现干草堆上有一枚黄壳儿鸡蛋。
比婴儿拳头大一圈,还有点热乎乎的。
曹闻哟了一声弯腰小心给捡了起来,怪不得那母鸡死命的吆喝,原来是下蛋了。
他正要把蛋拿到灶台上,便见着许多盐走了出来。
“瞧,鸡下蛋了。”
许多盐脸上有些倦色,抬眼看着在曹闻手里的鸡蛋,本是挺大的一枚,在曹闻那双宽大的手上却显得格外的小巧精致了。
他微弯眼角,点了点头。
“打了给伯母蒸个蛋羹吧。”
曹闻站起身把鸡蛋放下:“伯母怎么样?”
许多盐抿了下唇,道;‘娘昨天受了惊吓又淋了雨,倒是好在没发热,不过身体虚起不来床,只怕得要休养几日才行。’
“那便好生歇着,左右屋里没甚么事要伯母做的。等待会儿天大亮了还是去镇上拿点药,万一有什么不适也有个防备。”
许多盐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家里是有些常备药物,只是那么一场灾雨,现在是什么都没了。
除此之外,生活起居的一些东西也是没了,这些东西都得置办才行。
两人商量了一下,许多盐熟知许母需要些什么药,就他去镇上采买东西方便些,曹闻在家里拾掇房子。
要买的东西有些多,曹闻也罗列了一些要置办的东西交待,现在人多了,又分三间屋子睡,褥子得新添。
旁的倒是没什么,一应俱全的可以将就用,就连米粮曹闻都有先见之明的囤了一石回来。
“这些钱你拿着,到时候买......”
曹闻的钱还没掏出来,许多盐径直便摆了手,已经蹭吃蹭住了,添置点东西还主要是他们母子俩用哪里还好意思要曹闻的钱。
见人心意已定,曹闻无奈,只有依她的意思。
商定好以后,早饭也差不多了。
许多盐先端了饭食进屋去给吕菱璧吃。
很多年已经没有吃过早食的吕菱璧看着送到屋里来的蛋羹和粥,方才醒了一会儿的她不免怔了怔。
还是年少时在邑安吕家的时候吃过,见此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睡到了午时。
‘时辰还早,娘吃了饭再睡会儿,我去集市置办些东西。’
吕菱璧见许多盐这么说,眉头不由得凝了起来。
许多盐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娘放心吧,我已经和曹闻商量好了,只管住下便是。到时候我们还是按计划行事。’
吕菱璧也别无他法,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许多盐。
‘吃饭吧。’
许多盐添了一勺子蛋羹喂了过去。
鲜嫩的蛋羹入嘴,未觉鸡蛋的腥臊,反倒是浓浓的香软味道,吕菱璧诧异的看了许多盐一眼:“这是?”
许多盐看着他娘的神色,尴尬道:‘曹闻做的。’
吕菱璧猜出来了,一尝这蒸蛋就不是自己儿子的手艺。
许多盐打小不会做饭,后来装作是女孩儿不得不学一些,但本质就没长那跟会做饭的神经,除却是最简单的熬个粥炖个菜,旁的一概是叫人难以下口。
不过好在是农家穷苦,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做个菜也就洗干净了往锅里炖,撒点盐有个味道就行,且为了节省盐也尽量往少里撒便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