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去了泥污以后简单的拧干便将衣服挂在了院子里的晾衣杆上。
水哗哗的往地上滴溅,吓得正在院子里刨小虫子吃的母鸡摆着双腿就跑去了角落里。
许多盐看着母鸡笨拙跑开的样子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希望这鸡能快快下些蛋,到时候孵出些小鸡来。
他在腰间擦了擦手,举头见着日头已经渐高,没再敢耽搁收拾了一点木材和竹片,拿到了堂屋正对的屋檐下。
这就准备做个鸡圈出来,到时候放在后屋檐边的窄道里。
“咯咯咯!”
家里的工具鲜少,一把瘸钝的镰刀剥开竹皮很是麻烦,许多盐低着头和竹子死磕,正想着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换一把好使的刀。
突然便听见院子里的鸡大声叫了起来,煽动翅膀飞到了晾衣杆旁边。
“几日不曾过来,还养起鸡来了。”
虚掩着的篱笆门口突然进来了个男人,一脚朝着母鸡踹了过去,鸡受惊直接飞了开。
“曹闻,你小子娶了亲会过日子了啊!见着大哥来了还不出来接。”
许多盐闻声手一顿,见着走进来的三角眼男子,眉头夹的死紧。
“呀,这不是小许姑娘么!”
男子见着屋檐下的人,有些惊喜,面上的笑容明显的放荡了一层。
他大步过去,朝着人扬了扬下巴:“曹闻那小子呢?”
许多盐睨了一眼人,没有半点好脸色,索性不予理会,继续忙活着手上的活计。
郑魁见受了冷脸,嗤了一声,大跨着腿径直进屋去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堂屋门槛前:
“曹闻这小子哪儿去了,竟然没在屋里。上回挨打的不轻,不在家里躺着又上哪儿晃荡去了?”
自然,也没得应答。
郑魁不由得把目光落在了门槛边的人身上,见着被这般冷视,心里自是不痛快,不过看到许多盐的脸后,又转变了想发作的心绪。
不晓得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还是如何,他觉得许多盐气色好了不少,人瞧着竟比先时还好看了几分。
先时在钱家这娘们儿不给自己好脸色也就罢了,他碍着钱家人不好如何,如今人都落到曹家来了,还对他摆着一张臭脸。
只怕是这娘们儿还不晓得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境况里呢。
郑魁蹲下身,近距离的看着面前人姣好的眼鼻,色从胆边生,抬起手就想去捏许多盐的下巴。
然则手还没碰到人便被攘了一巴掌,旋即一把镰刀抵了过来。
郑魁有些吃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瞧着人凶狠的神色,却是并不带怕的:“你这小娘们儿。怎的,曹闻那小子还没教你规矩不成,还敢拿着刀对着我。”
话毕,他一把拽住镰刀的刀柄,许多盐见状使力挥起刀,锈钝的镰刀虽然不快,但到底尖利,从郑魁的皮肉上划过径直拉出了一条口子来。
郑魁一抹侧脸,发觉竟然破皮出了些血来。
这不痛不痒的伤口,不至于伤住人,但却足以激怒起人。
郑魁对许多盐早已垂涎多时,这点血无疑起了极大的助兴,趁着许多盐不注意他一把拖过镰刀给甩去了一边:“既然你烈性,老子今儿就在这办了你,看你还烈不烈得起来!”
他掐住许多盐的胳膊使出蛮力将人按住,砰的一声凳子翻倒,许多盐摔在了地上。
郑魁借机想要伸腿压住许多盐,没想到却被人横腿在命根子上狠狠的踹了一脚,尖锐的疼痛传来,郑魁尚未来得及叫出声,突然又被身下的人掐住了脖子。
他睁大了眼睛,一边张着嘴吸气,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多盐。
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娘们儿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若是寻常女子方才那一摔就已经晕头转向任人宰割了,哪里会像许多盐这样不但对他又踢又踹的还控制住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让他再不敢轻视眼前的人,他奋力伸出手想要反击,然而许多盐早料到他要如此一般,转而用胳膊格挡,拉扯之间他只抓住了许多盐脖子上高高的衣领。
撕拉一声,衣领被扯了一半下来。
一片洁白的脖颈一晃而过,郑魁还没看清楚,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怒斥:“干什么,快放手!”
郑魁听到熟悉的声音潜意识松了口气,这傻子可算是回来了。
他满脸缺氧涨红的想要扭头,招呼回来的曹闻赶紧把这疯婆娘踢开,狠狠给收拾一顿!
然则自己还未有动作,却突然像被一双铁手扯住了后衣领,脖子再一次被紧紧的勒住,他一瞬间都觉得自己脖子像断开了一般。
紧接着,他看着自己双脚悬了空,不过须臾间便重重的摔在了院子里,郑魁顾不得剧烈的疼痛再一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一个一百多斤的铁血汉子,今日不仅摁不住个女人,还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拎了起来,拎了起来!
“阿盐,你没事吧?”
曹闻赶紧矮身去扶地上的人。
许多盐见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曹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甚至都没去抓住曹闻伸过来扶他的手,迅速自己站了起来。
怕自己暴露,他赶紧捂着破开了的衣领跑进了屋。
曹闻看到许多盐的慌乱与掩藏,顿时心里的火燃到了胸口。
郑魁看着捂着衣领像是受了欺负一样躲进了屋里的人,心里就来气。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现在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他一时间还都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捂了,这死娘们儿。
“曹闻,你这臭小子,竟然还敢......”
话还没说话,突然左脸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头。
登时郑魁感觉自己的下巴都碎了,一句话吐不出来,然而拳头还在往身上落,求生意识促使他赶紧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光天化日你找死!”
“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
“曹闻!我只是一时心急,一时心急了!”
铁一般的拳头砸下来,郑魁觉得自己的骨头再硬也扛不住,眼见着摁住他的人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他赶紧求饶:
“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我借你钱把她娶回来,到时候一并伺候我们俩的啊。”
“你便是想反悔,也可以好好商量啊,动手做什么!”
第21章
曹闻听到这话明显怔了一下,他停住了手,转而将郑魁从地上扯了起来,咬着牙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郑魁看着近在咫尺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脸上凿出个洞来,脚底没来由的冒出了一股寒意,实在不太确信这还是自己之前随意吆喝着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若非临午的烈日自头顶灌下来,晒得浑身发热,他都要以为自己今儿是寻错了地方撞了鬼。
眼瞧着面前的曹闻眼尾染了猩红,怕铁一样的拳头再往身上砸,他连忙试图说情理。
“先时你说手头紧,眼看着又到了年纪想寻门亲事,娶个婆娘回来料理屋里的一摊子,可是村里有女儿的人家都狮子大开口要那许多的礼钱,眼瞅着娶不上婆娘,我这不是才跟你出了主意在外村寻一个么!”
“借钱给你之前就谈好了不是?”
郑魁见着曹闻在自己的提醒下好似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心里虽惴惴的,却又是吃不得亏的德行。
趁人恍神之际,反手想给曹闻一拳头挣脱束缚,不想一下子捶在了曹闻的后脑勺上。
曹闻的手不松反紧,死死的拽着人,但还没再教训郑魁。
尚未好全的后脑勺因为这一结实的拳头止不住嗡嗡作响,一瞬间那些破碎拼凑不齐的记忆竟突然又涌了出来,像是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一般合并在了一起。
正如郑魁所说,原身到了娶亲的年纪,家里没有长辈帮忙张罗求亲,便自寻了个媒婆帮着说媒。
佃户家的女儿大抵上都送去了钱家为奴为婢,做人婢仆的没有主人家首肯哪里能婚嫁,原身只好把主意打在同村的平农人家里。
可平农之家大部分都瞧不起佃户,更何况把自家女子嫁过去,于是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都开着极高的礼钱让原身知难而退。
原身寻了大半年的亲眼瞅着也没什么着落,只怕是自己也要和坳子里许多单身汉一样一大把年纪了都没婆娘。
这事儿在佃户人家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可原身年轻力壮的哪里忍得下这桩寂寞,便求去了郑魁那儿。
本以为郑魁并不会搭理他这些破事儿,到不想他那表哥这回对他娶亲的事儿却很是上心。
不单给他物色了人选,还肯借钱给他娶亲。
原身傻是傻了些,却也自知郑魁不是那么热心的人,便试探着问了缘由。
郑魁就没把这表弟当个人,直言他瞧得中许多盐,但是家里已经有了个悍妇休不得,许多盐又不肯做他外头的,只能出此下策借钱帮原身张罗婚事,让原身把人娶回来,届时他也能常过来。
一听自己婆娘还得给旁人使,原身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
然则郑魁一通威逼利诱,斥责他若是现在说不上亲,以后也只能寻寡妇。
原身没多少主见,打小听郑魁的话也给听惯了,半推半就的还是将这桩腌臜事给答应了下来。
可后头哪里料想到原身在钱家的时候已经被郑魁的死对头赵管事叫人给打死了。
曹闻原本还挺是觉得惋惜与对不住原身,时下得知事情始末,只觉得这两人的嘴脸让人分外恶心,如何能够想得出这么阴损的事情来。
他感慨而今这世道实在是叫弱小活得太过身不由己。
郑魁趁着曹闻整理记忆时挣脱了铁钳,看着曹闻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虽是屈辱与不甘,可到底不敢再靠近跟疯狗一样的人。
他躲到了篱笆旁头,扶着木栅栏,似是找到了一些底气,张口朝人骂道:“你小子当真是白眼儿狼,娶亲的钱都是老子借你的,这才成亲几日功夫,现在还敢冲老子动手了,简直比那些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还没良心。”
郑魁拿捏着曹闻没钱,道:“曹闻,我告诉你,你小子借了老子的钱,我今儿来讨钱你竟然还打老子,我去衙门告你让人把你抓起来下大牢去!”
曹闻拳头几欲捏紧,想要攘死眼前贼眉鼠眼的男人,但终归是理智战胜了愤怒,他从身上掏出了三两银子丢了过去:“拿着钱滚!”
郑魁看着地上撒落的银子,愣了一下,随后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有钱了,腰杆子硬得起了啊!”
“欠条拿来!”
曹闻冷声道。
郑魁也是没想到这小子手里头有那么多钱。
一时间倒是矮了一头,晓得自己是弄不过这个跟发了疯一样的人,赶紧把身上的欠条翻出来也学着曹闻的样子丢了过去,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小子等着,我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曹闻确认了是他的欠条以后,当着面给撕了粉碎,接着冷视过去,郑魁吓得一哆嗦。
“你最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否则让我再见到你来招惹许多盐一次,不是你自己死就是我把你打死。”
郑魁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见过曹闻这幅凶狠相,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旁人狠厉起来自己便弱了下去,再不敢大声叫嚷。
他嘴里低声骂骂咧咧了几句,试探着从篱笆门出去,见着曹闻没再继续追上来连忙放开了步子朝前跑走。
一头跑着,一头失悔今天出门怎么没带个人一道,不过想着方才曹闻狠厉的手段,只怕是来两个人都够呛。
许多盐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一下情绪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动静,就听到曹闻冷斥人的那句打死。
见着一脸狼狈连滚带爬跑走的郑魁,他把藏在袖子里的刀又暗暗放了回去。
许多盐轻吐了口气,本还担忧那小子三言两语又受了他表哥的蛊惑,到时候两个人沆瀣一气来着。
若是单单对付郑魁也就罢了,曹闻的手脚功夫他却是见识过的,要是他动手,便是鱼死网破可能也讨不了什么好。
但这小子竟因为他和郑魁闹掰了。
要知道他以前简直就是郑魁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这表哥不似表哥,倒好像是他亲爹一样。
指不准是亲爹在世还没他那表哥说话顶事儿。
他狐疑的看着曹闻,试图从那张尚未完全张开的脸上寻找到一点答案,难道就,真的愿意为他做到如此么?
等等,这小子不会是,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曹闻抬头,瞧见了站在门栏边默不作声的许多盐。
看着人心有余悸的样子,心里乱七八糟的。
他很心痛许多盐母女俩遇上郑魁表兄弟俩,若是他不曾出现,难想她会遭遇些什么。
现在顶着原身的头脸,他甚至跟着有些羞愧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多盐了。
自己先前竟然还蠢到把两人恶劣的关系遐想成了情投意合。
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她更不是什么不顾世俗礼数自愿嫁过来的!
恐怕每天对着他的脸心里早就厌恶烦恼至极了,可是迫于武力悬殊,还得装作顺从对他百般照顾。
又何止她觉得厌恶,连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顿时好像有什么碎了一地,曹闻从来没觉得自己心里像这一刻这么堵得慌。
许多盐瞧着像木桩子一样立在大太阳底下的曹闻,一动不动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好似有万千情绪无处宣泄,只能堵在眼睛里一样。
那目光中好似有愧疚,这到是能理解,见他被欺负心疼倒也寻常,只是他眼中更多闪烁的情绪是什么......怎么反倒更像是,委屈?
他抿了抿唇,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看错。这神色,倒是好像方才受人推倒差点侮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这小子到底又怎么了?
不过反正他也从来就没把他给看明白过,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了。
许多盐有点头疼,明明倒霉的是他,现在怎么还得反过来安慰这小子。
然而他正想做手势告诉他自己没事时,曹闻却又突然走了过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两个字:“抱歉。”
许多盐:?
“倘若他再敢来找你,心有不轨我就杀了他。”
许多盐微扬起头看着曹闻,眉心轻颤了一下。
他看着曹闻并未有过多激愤的神情,但却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少年意气一时冲动的承诺,因为他眉宇间又再次显露出了平素鲜少见着的冷硬与肃杀。
见此,他好像,好像更确定了他刚才的想法。
他,曹闻,这小子,真的喜欢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难道是给他带包子回来的时候?还是说带他上山开始的?又或者说……
许多盐忽然意识到他们虽然并未相处过几天,可一起做的事情还不少,曹闻待他的不错桩桩件件的竟多的有些数不过来了。
可是,可是他是男的啊!
虽然他觉得男的也不是不……
不不不……他答应了等攒够了钱就要带她娘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倘若以往他一定会不做他想毫不犹豫的打破人的念想,但这次,面对曹闻,他竟然犹豫了片刻,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浇灭少年的一腔热情。
然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曹闻吸了口气,好像是下了某种正确的决定一般,道:“以后我不会再靠近你,你不必在刻意伪装了。”
“如果,你想和离的话,也……可以。”
准备好的一盆冷水毫无防备的竟然扭头反泼到了自己身上。
许多盐被泼的有些猝不及防。
乍然起的一阵风吹的人后背发凉,卷得院子里的枯叶旋转,旷野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明晃晃的暗沉。
有农户跑出家门冲着天色兴奋的大声喊道:要变天了!
曹闻凝着目光, 痛,太痛了。
他知道突然说这个事情可能有些过于突然,可而今他已经想起来了所有事情, 知道了原身的总总怯弱, 知道了他和郑魁是怎么逼迫许多盐母女俩的。
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优柔寡断耽搁许多盐了。
虽说成亲又和离对姑娘家的名誉很不好,可倘若许多盐一开始就厌恶这桩婚事, 厌恶着生活在曹家的每一天,为着所谓的名誉继续在曹家过着日子, 每日对着一张厌恶的脸, 那这样岂不是更痛苦么。
趁着为时尚早,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也还年轻,他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提出来, 是何选择, 他会尊重她。
许多盐看着曹闻冷静认真的面容, 确定他不是胡言乱语后,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