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不必再伪装,又不会再靠近, 还得……和离……
所以,他是知道了自己是个男人了!
许多盐张开了嘴, 人有些发呆。
他顾不得高兴, 只是满脑子的狐疑:他怎么知道的,郑魁告诉他的?可是郑魁也……
“你是个好姑娘, 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先前是我的错,不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勉强你嫁过来的。”
许多盐闻言, 忽而又松了口气,原来是不知道啊。
那竟然还要和离!.
许多盐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还说这小子喜欢他,若真的喜欢哪里会提和离。
他真是自作多情,白瞎了一场。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和离,是觉得他就是个麻烦精,害得自己和表兄弟反目成仇而厌烦他了?
还是说想一刀两断,省得到时候郑魁在来家里寻衅滋事?
也是,说什么都是一起鬼混了好些年的表兄弟,便是起了冲突,说到底还是亲戚有和好的机会,不像他,终究是个外人罢了。
他么,休了再娶别的就是了,左右现在他是能挣钱了。
也好,也好,反正他就不是自己想来曹家的,若不是他们两兄弟苦苦相逼,他也不会非贪图那点彩礼钱嫁过来。
若是他真的为了钱财不择手段,早就以色侍人,或是寻个出价高的骗钱了。
许多盐未置一词,但却有点发倔一般立即点了点头。
这些时日在曹家他也一分一毫没有损失,甚至过得还挺不错,还能轻轻松松的和离回去,再好不过了。
反正他又不会在意周围人的口舌眼光,到时候踏踏实实攒点钱离开镇子便是。
可是,真当是一切以最简单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时,不必大费周折之时,他竟然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曹闻得到许多盐的答复,还是乍然抬起了眸子。
他咬牙,竟然,她竟然什么都不问不说,连一刻都没犹豫的就点了头。
难道这些日子他对她不好么?即便是想走,那也犹豫几秒钟故作为难再答应吧,好歹也对得起自己这些日子真情实意的把她当妻子照顾的。
曹闻嘴里发苦,但还是维持着男人的坚强和体面:“好,我去写和离书。”
话毕,他便大着步子进了屋。
许多盐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没跟着进去。
外头的风拉扯着旷野上的树木呼呼作响,天已经呈现出一种暗色,乌云密集的天边隐隐响起了闷雷声。
夏时出现这样的大风和天色,少不得是一场电闪雷鸣的大暴雨。
许多盐吸了口气,压住心里不合时宜的情绪,告诉自己得快点收拾了东西,待会儿拿了和离书就赶紧回家去,省得淋到雨。
他瞧着院子里在风中飘扬的衣服,想着能为他最后再做的一件事便是前去把衣服收了回来,才不多时的功夫,衣裳竟已经晒干了。
抱着衣服进去,许多盐看见曹闻站在门口尴尬的看了他一眼。
‘好了?我这就签字画押。’
曹闻干咳了一声:“家里没有纸笔。”
许多盐:………
不过不是读书人家,家里没纸笔倒也寻常。
‘那什么时候拟好了你同我说一声便是,我画押。’
曹闻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
曹闻睁大了眼睛:“这就要回去?外头已经刮风了,马上就要下大雨。”
许多盐当然晓得,大风大雨的,就是他放心得下他娘不惧怕这样的雨天,可就家里那茅草破屋,一旦下起大雨来必定四处漏水。
他娘到时候又咳嗽,还得这里接水那里堵雨,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腾。
“等雨下过了再走吧。”
许多盐摇了摇头,兀自回屋去收拾了东西。
曹闻见此,赌气一样的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再不准备理会她了。
许多盐一个小包袱来的,走时还是那个小包袱。
他临走看了静静坐在屋里的人一眼,想要同他说点什么,可见人头一别给躲开了,他索性紧着包袱出了门。
“等等。”
许多盐走到了篱笆门口,却又听见屋里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旋即送上来了把油纸伞。
他本想说不用的,可是看着曹闻,还是把伞接了过来。
曹闻抓着伞柄,深看了许多盐一眼。
“我同你说的话都作数,若是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肯定帮你收拾。”
“保重。”
许多盐颤动了下唇,抽过了伞赶紧转身便走,只怕自己再多留一刻会有所动摇。
看着越走越远的人,曹闻幽怨的靠在篱笆上,心里苦哈哈。
她果然是讨厌他的,同意了和离也就算了,离婚协议都没签竟然就赶紧收拾包袱回娘家了,生怕是晚了一刻就走不掉了一般。
也不说吃了午饭再走,昨天宰猪剩下的猪肺都没吃,而且他还面都买了,交代的盐也买了。
眼看着大风又大雨都留不住,铁了心就要赶回家去。
曹闻不禁灰心的想,怕是在嫁给他之前,她就有了喜欢的人。
她不会是回去以后三天就给改嫁了吧!
昔年一连战乱多年,战死疆场的士兵成千上万,老百姓流离失所,其间饿死病死之人不计其数,当朝人口极速锐减。
战乱平息以后,皇帝为了鼓励人口繁衍,曾下令鼓励生育和寡妇改嫁。
现今寡妇改嫁已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毕竟是朝廷所鼓舞。
许多盐长得这么好看,而且又没什么不好,那肯定……
想到有这层可能,曹闻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午后,一道闪电隐匿在白昼的光线中闪过,紧接着夸嚓一声破裂的巨响,吓得人一哆嗦。
白日里的雷鸣没有闪电作为预告,冷不伶仃的就是一声惊雷,吓得人后背发凉。
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不过须臾旷野上便落响了。
正在堂屋里吃饭的曹闻闻声放下了筷子,看着外头的灰扑扑的雨幕,掐着时间许多盐应该到家了才是。
想到她应当没有被雨淋,他也就放心了一些,可却是没有胃口再往嘴里送饭食了。
他由着饭菜摆在桌上,出神的走到了屋檐下,静静的看着滴滴答答的屋檐水变成一条连绵不断的水柱。
雨大也就罢了,中途还伴随着风声和雷鸣,声势浩大的仿佛要把天地混做一体。
曹闻想着这么大的雨,出门是不可能出门了,时辰又还早,干脆打个盹儿算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蹲在屋檐角的母鸡,尾巴和翅膀上的羽毛都有点湿,也不晓得刚才是不是贪新鲜去淋了雨。
时下看起来怪狼狈的,一人一鸡大眼瞪小眼。
曹闻叹了口气,想着还是把鸡抱进灶房让它在灶下算了,一举头望进灶屋里,他发现灶房里滴滴答答的,也不晓得屋顶哪里破了洞,雨水正往屋里流咧。
想到今天才盘回家来的粮食,曹闻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冲进了屋里。
土坯茅草房子夏时四面透风倒是凉爽,可一到了下雨天气方知穷寒的苦楚。
天色好时除了觉得屋里蚊虫多了些,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下起雨来才晓得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
曹闻把家里最大的洗脚盆先用来盖在米面上,紧接着冲进里屋,把轻巧些的盆子放在帐顶上接漏水,随后又去把灶下堆柴的漏雨点给放置上接雨点家伙。
屋里倒是漏的并不算厉害,水都是一滴一滴的下来的,恼人的是漏水的地方不少。
装水的瓦盆器物有限,他只能先把最要紧受不得潮的地方先接上,然后搬来梯子一边从里头修补房顶。
一下午的时间曹闻都交待在了修补房顶上。
快到夜饭饭点时间,雨才算是有变小的趋势。
大屁股薄翅膀的涨水蛾飞得一院子一屋檐都是,母鸡都已经撑得蹲在屋檐角打起了盹儿来,见着曹闻出来,圆圆的眼睛又瞅了他一下。
曹闻端着碗水牛饮了两口,在屋檐下插着腰瞧了会儿雨水渐小的蒙灰天色。
也不知是修了一下午房顶还是如何,心里就是烦躁的很。
大风大雨的带走了夏日的燥气,但心里的那团子火却始终灭不下来一样。
从前屋转到后屋,看着要早不早的,在屋里也是烦闷,索性反手把门关山,将挂在墙上的草帽扣在了头顶,走进了小雨里。
按照今天的雨势,田里和河里的水肯定大涨,涨水天河深处的氧气减少,河里的鱼虾都喜欢游到河边去吃虫吸氧,当是抓鱼虾的好时机。
弄两尾小鱼回去熬碗汤喝了看能不能痛快点。
出了家门,曹闻才晓得这下午声势浩大的雨有多厉害。
村路全数陷入一片泥泞也就罢了,四处都变成了小水沟,秧苗插的晚的田秧子被打的横七竖八。
一路上都是被风刮断的树枝叶子,更甚还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木。
曹闻路过的人家也都还在抢险,一家几口人爬上爬下的在修补房顶。
这场雨虽是久旱逢甘霖,但来势也太过凶猛了些,颇有些让人得不偿失的势头。
曹闻沿着河沟边一路看着雨后的村野,家家几乎都在忙着补整屋子,他不免担心起许多盐家里。
许家他去过一趟,比佃农家里的房舍好不得多少,这么大的雨只怕也不得幸免。
她们母女俩修理房顶只怕是不容易,爬上爬下的,力气也小很多,要是摔着了怎么得了,要不然……
这刚说的离婚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又眼巴巴去找前妻算个什么事儿。
曹闻心里赶紧谴责了自己的想法,忽而河沟里的噗通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一跃从田坎上翻了下去,跳到了河沟边上。
河里不出所料的涨了水,以前干涸低低的水线现在肉眼可见的上涨了许多,不仅盖住了原本裸露出来的石头,现在竟然连河沟边的草也被水淹住了。
几尾银背的草鱼正直挺挺的把脑袋藏在草丛里和流动得有些急的河水斗争着,若不是有鱼甩尾搅动出了水声,没走在河沟边鱼藏在杂乱的草里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曹闻盯准了鱼以后放轻了步子,他放下篓子和草帽,轻手轻脚的贴着河边绕过去。
流水声大,又还在落着小雨,鱼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没平素那么灵敏,曹闻乍然跳过去一下子摁住了两尾鱼,赤手捉鱼主的就是个快准狠!
他扣着鱼鳃把两尾鱼从水里捞起,旁头躲着的鱼这朝受惊都赶紧游开,一进河中央便被湍急往下游去的河水给带走了。
看着周围的动静,曹闻才晓得竟是藏了不少货,起码得有四五尾。
不过手里已经有了两条,他也没太可惜。
两尾直条条的鱼鲜活的在他手里挣扎,曹闻估摸着一尾得有两三斤的样子,怕到手的鱼再跑了,他赶紧放进了篓子里。
两三斤的河鱼算不得很大,可是他们村子这条河沟不过才一米多宽,平时水也浅,稍微深一些的地段常有人出没,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的,哪里会长这么大的鱼。
即便是河里有,那也不过一两寸长,还得是会钓鱼的老头儿才能钓到,一下午能弄到两条回去煮个汤好得很了。
曹闻小心的又寻看了几眼周围还有没有鱼时,忽而一抹微有些透明的红远远的朝着他涌了过来,一条红尾鲤鱼被流水给带了过来。
他就在一头守着,鱼过来当即就给拦截了下来。
鲤鱼不如刚才的草鱼大,但是胖咕咕的,瞧着就是熬汤的好料。
鱼一茬又一茬的,曹闻也算是估摸出来了,这些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河鱼,应当是大雨冲垮了堤坝,只怕是前头哪家的鱼塘开了口子,养的鱼从缺口跑了出来被冲到这儿了。
曹闻看着篓子里的三尾鱼,虽说现在自己就是把鱼给拎回家了也没人会晓得,就算是晓得了追着来讨要也没证据说这鱼就是他们鱼塘里养的,但说到底是旁人辛辛苦苦所饲养。
现下又没有鱼饲料,全靠割草喂鱼,贫苦老百姓养点牲口鱼虾的不容易,这鱼好不易长大能卖了结果却跑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思及此,他还是准备做回好人,沿着河往上,想瞧瞧是哪里鱼塘里来的鱼。
到时候通知塘主一声,能把河里的鱼追回去一些也算一些。
曹闻不寻不晓得,跟着河岸过去发现竟是钱家修的大鱼塘,平素就是郑魁在管。
以前没少吆喝着钱家的佃户给鱼割草,还让人把鱼塘边的杂草锄的干干净净的,老远见着很是光整平坦。
曹闻挑了个白眼:晦气!
他二话没说,拎着篓子直接回了家,不多时,趁着没人注意又带了个背篓和簸箕返回了河边上。
曹闻直接在小河距离鱼塘最近的一段斜坡上把簸箕卡在河沟里,从钱家鱼塘里跑出来的那些两三寸长的鲫鱼鲤鱼的径直就落在了簸箕里。
等着簸箕装不下了,倒进了垫里芭蕉叶的背篓里又再来。
如此周而复始了七八回,眼看着天色不早了,雨又有再下大的趋势,曹闻这才背着背篓走小路回了家。
到家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风里裹挟着细雨,越下越响亮,眼瞧着大有再是大风大雨的趋势。
不过就是再下一夜的雨,曹闻也不带怕的,今儿检修了一下午的房顶他把坏了的地方重新补了,没有破可能要破的地方也趁此修补了。
像是这般茅草房乃至是瓦房都得时不时的检查填补才行,本来就不是多牢固的建造,风吹日晒的时间一长问题就多了。
他点了一盏油灯,小心的套上了灯罩。
温黄的灯光下一水缸的鱼像是被渡了一层金一般,大大小小团在一起,尾数多,还怪喜人的。
要不是怕声势闹大了钱家的人找上来发难,曹闻恨不得通知所有的佃户都去沟里抓鱼,被钱家当牲口一样差使那么久,也当拿点甜头。
只不过不能把事儿拿出来说,也只有看各户的运气了,若是出门去看庄稼秧田的恰好见着河里的鱼,那倒是走运。
曹闻插着腰看着一缸子的鱼,琢磨着该怎么处理才好。
拿去镇上卖也不成,到时候人多眼杂的指不定怎么就传到了钱家耳朵里。
若是自养起来的话,也没地方能养,且放在家里只怕郑魁来瞧见了。
要是吃的话,一次性吃不了那么多,再者现下家里除了盐一项调料外,什么都没有,做鱼是最吃料的。
思来想去,曹闻想着还得是多费点盐晒成鱼干儿,方便储存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曹闻有理有据的想着,想着想着思绪还是落在了盐上。
窗外忽然明亮的闪电拉过了他的视线,虽是极力的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发现心里最根本牵绕着他的那条线好像始终都还是在那儿。
他立在水缸边望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疾步出了门把那顶打湿的草帽又再次扣到了头顶,披着蓑衣大步的出了家门。
外头大风大雨,只有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能照亮前去的路,路虽是不好走,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与其那么牵挂着心里没个安置,不如前去看上一眼。
倘使她们母子俩没事,那他也不上前打扰直接回去便是,倘若她们出了事,自己没去往后晓得了只怕会永存歉疚。
曹闻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按照记忆穿过通沟村的路,找到许家的位置。
先时他来过的那座茅屋,在雨夜黑暗之中他只看见了个剪影,但隐约觉得那房子好像变得小了许多。
曹闻不太确信,不知自己是不是天黑走错了道,凭借这一道闪电在天边扯过。
虽是短暂的亮堂了一下,但是他还是清晰的看见了远处的那所茅屋,确确实实就是许多盐先前带他来过的地方。
曹闻忽然发了疯一样疾步朝着房舍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