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
吕菱璧听见动静走出屋来,看着一同回来的两人笑道:“我还说怕饭做的早了些,倒是恰好。”
曹闻把柴火倒在院子里,在后屋檐边的水缸舀了点冷水冲手:“便是早些赶着回来吃饭。”
话毕,他从水井里拉出了个大篮子来,里头赫然是今天采到的山菌,他毫不吝啬的把那两根鸡枞给取了出来。
许多盐这才开口:‘今晚还吃这个?’
曹闻道:“伯母会炖菜,我拿鸡枞给她鲜个汤,旁的留着明儿拿去集市卖。”
说着就突突跑进了灶房里。
“还有鸡枞菌?”
“我和阿盐今天才在地里采到的,很新鲜。伯母煨汤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连野猪肺炖来都不觉腥臊,做鸡枞肯定不会糟践它的难得,用来鲜个汤吧。”
吕菱璧慈爱的接了过来:“好~我用叶子擦洗,不会坏菌子。”
曹闻取过菜刀:“那我切萝卜。”
吕菱璧含笑点点头,随后朝着外头喊了一声:“阿盐,你来看一下火吧,娘腾不出手来了。”
正在晾木耳的许多盐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看来在哪儿他都只有烧火的命了。
一大锅的猪肺汤三个人敞开了肚子吃也没有吃尽。
饱足之余, 曹闻把事先盛起来的一碗猪肺汤给装进了食盒里,预备给他大伯家送去。
虽说这阵子没如何往来,但说到底还是近亲, 村里吃顿肉不容易, 现在他不饿着肚子,吃肉一碗过去也是尽孝心了。
“前脚才把麦子收完,这朝又让去补检水田, 自家的农事儿是一点也不让管了不是。”
“日日的帮着忙前忙后,他们倒是穿金戴银的过着好日子, 咱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你看二强饿得皮包骨子的, 这日子还怎么过。”
曹闻方才到曹勇全家屋后头的小路上, 点着油灯的灶房里便传了女人的埋怨和低低的啜泣声。
“这坳子里的佃户不都这么过的日子么,等着秋收以后便好了。”
“秋收, 秋收, 能捱到秋收都好, 你且还是看看今晚上的粥里几粒米吧!”
曹闻微挑眉头, 到院子外头时朗声喊了一句:“大伯,在屋没!”
屋里的人听到说话声连忙止住了话头。
曹勇全看清了外头站着的人, 快步到院子里去要开门:“阿闻这么晚咋过来了?快到屋里来坐。”
曹于氏站在门栏前瞧了一眼,心里估摸着曹闻过来是什么事儿。
她不多待见这小子, 素日里专跟郑魁混在一块儿吆三喝四的, 催收的时候一点面子不给乡邻,就连他亲伯父也一样吆喝。
说句不好听的, 倒真真像是郑魁豢养的一条狗一样。
她偏着脑袋见着叔侄俩不知道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心里更有些不安,只怕是郑魁又有什么事儿。
见着两人嘀咕了好半晌, 曹闻竟也没进来,折身就去了。
看到曹闻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上去:“咋的啦?可是郑魁那头又有什么事儿交待?”
“交待个啥,阿闻已经没和郑魁扭在一块儿了,哪里还会替他跑腿传话。”
曹勇全欣慰的道了一句。
“呐,阿闻刚才特意送过来的猪肺汤。”
曹于氏听说送来了肉,两眼冒光,连忙从丈夫手里把食盒接了过来,急不可耐的揭开了盖子,登时一股肉香味便飘进了鼻子里。
看着满满当当一大碗萝卜猪肺汤,她实在难忍的咽了咽口水。
“这小子是发财了不成!”
“发什么财,阿闻他媳妇儿家房子叫大雨冲垮了,现在丈母娘也接了过来,估摸是为着这事儿吃顿好的。”
曹于氏惊了一吓:“那可如何了得,可有伤着?”
“还好是没有,人都好着,就是受了些惊吓。”
“可怜了他媳妇娘俩,接过来也好,在眼前照应着总比时时挂记着强。曹闻这事儿倒是办得像些样子,难为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咱们家。”
曹勇全点点头。
“叫上二强进屋吃饭吧。”
曹于氏紧紧捧着还有点发热的食盒:“好。”
曹闻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吕菱璧正在把两只大鸡往鸡圈里头赶,两只鸡还第一次在这边的圈里歇息,有些不习惯,受到驱赶故意兜着人打转不肯进去。
“不进圈明儿就把你宰了。”
曹闻几大步过去一手按住了一只,径直便给塞进了圈里。
似是听到了威胁一般,两只鸡进了圈便咯咯了两声就老实了。
吕菱璧喘了两口气,方才撵鸡倒是让她都出了点汗。
曹闻连忙拉了条椅子让吕菱璧坐下:“伯母下午便把鸡圈给做好了,又烧了饭,只怕是给累着了,往后切勿要这么揽活儿才是。”
“我睡眠少,中午眯了一会儿就醒了,在床上躺着也只会把身体躺得更虚,倒是不如寻点事儿做时间还好打发些,否则心思全在病痛上了,反而难捱。”
吕菱璧实心道:“今天下午倒是过得快。”
“那往后我赶鸡进圈便是,您便别动弹这跑走的活儿。”
“好。”吕菱璧柔和的点了头头:“这鸡也就头两回要抓去关,习惯了就能自找着去歇息了。”
曹闻拍了拍矮矮的鸡圈,顶棚上是用草皮藤条编制而成,周遭是竹条扎成的围栏,一整个就是结实又美观。
他愈发觉得吕菱璧的手是真的巧,顶得上极好的木工师傅了。
“阿盐呢?”
“在屋里捣鼓薄荷呢。”
曹闻闻言眉心一动,转而进了屋去。
方才进灶房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薄荷气味,味道比直接把薄荷叶凑放在鼻尖上还要浓不少。
许多盐正弯着腰在炉子上的小锅炉里搅拌着东西,不时还往里头加些曹闻不如何认得的叶子。
他瞧着一旁还有一本古旧的草木书,诧异的凑上去看了一眼。
许多盐没有理会他,依旧在认真的捣鼓着瓦罐。
“你识字?”
许多盐淡淡应了一声。
见着人八成是要问他怎么会识字的,便自行道:‘是我娘教的,她出嫁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就识字读书,以前我爹在世时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闲暇之余我娘便教了我。’
曹闻微有意外,不过想着吕菱璧仪态气质确实有别于村里的妇人,这么一说倒确是情理之中。
‘那你呢,你怎会识字?’
曹闻眸光一动:“你怎么知道我认得字?”
许多盐的手顿了顿,目光看向了别处:‘先前你不是要给我写和离书的么,不识字又怎么写。’
曹闻闻言被呛了一下。
倒是细心,这点子细枝末节上晓得了他识字。
他心里没好气,想着这人肯定就是有意点他和离书还没给呢。
曹闻假装听不懂一般。
“村里有个私塾,小时候在门口偷学过。”
曹闻想着原身幼时跟在郑魁屁股后头,也不去读书,反倒是跑去私塾的窗台下头躲着朝里扔泥巴的事情,哪里偷学过什么。
不过为了展现好的一面,他还是巧妙的装点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许多盐挑起眼尾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偷学都会,若是一早读书说不准还能考取功名。’
“姑娘家应当都喜好读书人吧,要是我以前早有这般觉悟,定然也就不会求亲处处碰壁了,也不晓得现在读书还来不来得及。”曹闻看着许多盐:“那你呢,你也喜欢读书人么?”
许多盐愣了一下,旋即回看向曹闻:‘我喜不喜欢又如何?怎么着,若是喜欢,你还能给我引荐么?‘
“如果我能呢?那你想不想我给你引荐?”
许多盐:……
‘你问我没用,当去问读书人想不想才是,毕竟我这般和离过的,读书人都爱好清誉。‘
“你性子好又好看,肯定有人愿意。”
‘究竟是你喜欢读书人还是问我喜欢?这么撮合着?‘
曹闻再次噎住,他没事为什么要想着试探许多盐。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多盐默了默,觉得自己方才多少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也不知为什么曹闻说到这个他便这么急于争辩。
见着他下巴上的伤口在一下午的发酵中已经有些淤紫晕开了,在灯光下看着十分明显。
他心里有些不自然:‘要不要涂点药?’
曹闻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先前打野猪受伤的手,下意识的张了张:“都结痂了,你先前给我包的药很好使。”
许多盐沉默了片刻,还是指了指他下巴。
“啊......”
两人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默契的选择忘记的事。
许多盐忽然折身进了屋去,曹闻看着瓦罐里直冒泡的不明液体,连忙想叫住许多盐这里头的东西该怎么办时,人却又拎着熟悉的医药箱出来了。
见着医药箱他连忙自寻了板凳乖巧坐好。
先前包扎的手确实已经结痂,许多盐都有些惊讶于曹闻身体恢复的速度,不过他还是再一次给手上的伤涂了药,重新用药铺掌柜送的纱布给他包扎了一下。
手上的处理完,曹闻自觉的扬起了脸,四目忽得相对,举着沾药小棉花签的许多盐动作莫名僵了一下。
曹闻见许多盐很不自在,识趣的把眼睛给闭上:“可别把药水滴进我眼睛里了。”
柔和的油灯下,扬起的脸一半在明亮一半在阴影之中,愈发显得那张本就硬朗的脸更为棱角分明。
许多盐看着那高挺的鼻梁,好像是平地起的高楼,虽然他的鼻梁也高挺,可曹闻的相貌是完全有别于他的精致长相。
曹闻五官和他的个子一样都长得大气,浓密的眉毛和高高的眉骨都在往着男人粗犷的相貌而去。
他以前也见过曹闻,唯唯诺诺缩在郑魁的身后,实在是不会让人再看第二眼的样子。
然则自从和郑魁少了来往以后,整个人都像是站了起来一样,而今若是在人群之中也是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相貌。
许是一个人的气质才是最要紧的。
他凝视着这张对他毫无设防的脸,心里竟然有些呼吸的不太平稳,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装了太久的顺从与内敛,以至于自己的性格也跟着变成了伪装的模样,不敢随意直视人,接触到目光下意识的做回避状。
许多盐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却还是暗暗把这怪异的反应归结于他很羡慕曹闻的长相。
他强迫着自己直视曹闻的脸上药,克制住心里想要躲开目光的冲动给人涂完为止。
收拾医药箱时,才发觉自以为的坦荡其实全靠心里憋了口气。
心中忍不住暗暗咒骂,他一定要快点攒钱离开这个地方,不能再继续装女人了,要是一直再装下去指不定哪天就......
曹闻睁开眼睛就见着许多盐拎着药箱逃似的去了,不明所以。
饱足好眠,夜里,曹闻躺倒晒了一天又给吹凉了的新被褥上,松软的被子一靠就让他舒坦的睡了去,夜里睡的沉,连身都没翻两个。
倒是一墙之隔的许多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儿觉得蚊虫太多,一会儿又觉得天热的他心里烦闷。
一夜浅眠,醒时竟已经天色大亮,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昨儿竟然做了一夜的梦。
他梦见曹闻一会儿笑眯眯的说喜欢他,一会儿又梦见他委屈的说和离,还梦见.....梦见他冷着脸说为什么要骗他,让他滚。
许多盐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一样,浑身有点虚脱乏力,不免后悔自己昨天夜里执拗非要盯着他的脸看,以至于那野蛮生长的眉宇深刻的跟着入了梦。
“阿盐,醒了么?”
屋外吕菱璧的声音将许多盐唤回了神,他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
开门便见着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的吕菱璧,许多盐眉心扬起:‘娘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倒好。’
吕菱璧见状摸了摸自己微微红润的脸,笑道:“娘一夜好睡,昨儿夜里也没太咳嗽,今早起来觉得浑身轻快的很。”
‘淋的那场雨没坏着身子太好了。’
许多盐见她娘身子健朗,心里的烦闷一扫而过,愉悦了不少。
“吃饭吧,方才娘本来说叫你起来吃饭的,阿闻说让你多睡会儿,你这一睡就睡了个大早上,饭都要凉了。”
吕菱璧一边唠叨,一边把堂屋桌上的盖子揭开,早食无疑是粥,不过还多了一叠她亲手做的腌菜。
“阿闻原本说是想吃面的,可惜了你没起,便改做粥了。”
话毕,又低声同他道:“他天方才亮就出去了,说是去集市上卖山珍,家里没人。”
许多盐知道她娘的意思是想说话可以说话了,不过他心思倒不在这上头,笑得有些无奈又宠溺:“这才多久,娘倒是开口闭口都是他了,还一口一个阿闻。”
许多盐偏了偏脑袋:“娘让他做你儿子算了。”
吕菱璧受儿子揶揄却没觉不好意思,反倒是一本正经道:“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又会照顾人,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好性子。”
说着,她捏了捏许多盐的脸:“瞧,我们阿盐总算都长了一点肉了。”
许多盐自顾自的嚼着腌菜,没应承也没否认吕菱璧的话。
“娘寻思着阿闻是个好孩子,接济咱们还处处照顾,虽是做不成一家人,娘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家。”
吕菱璧叹了口气后,转而又打起了精神来:“在离开之前,娘一定给他物色个好姑娘。”
许多盐嘴里的粥差点就喷了出来,匆忙掩住却呛进了喉咙里,他赶紧埋头咳嗽了起来。
“哎呀,好好的吃饭怎的了,慢着吃,又没人同你抢。”
许多盐脸咳得绯红,紧着又抬起头:“娘,您还是别添乱了,这事儿他.....他心里自己有数,咱们帮他物色算什么事儿。”
吕菱璧道:“我也就说说,若是见着有好的姑娘与他提一嘴就是了,愿不愿意自还是他的事情,你这傻孩子那么急做什么。”
许多盐睁大了眼:“我哪里是急,只是,只是让娘别寻些事情在身上累而已!”
第27章
曹于氏在地里忙活了一遭, 回家洗了把手脸,将放在灶台上擦洗的干净锃亮的大碗给装了起来,预备给曹闻将空碗送还回去。
一大碗的汤肉实在, 让他们一家三口难得的饱了一顿, 这光景下还有亲戚肯这么送肉来,也着实是有心了。
曹于氏先前确实是不满这大侄子的,先前两人互看不顺眼, 可如今这大侄儿也念着他们家,吃人嘴软, 想着以前生疏, 这当儿到正好借着还碗去走动一二, 也好让人晓得她这个伯娘是承恩情的。
过去也不能空着手, 曹于氏从米缸里掏出了四个一直不怎么舍得吃的野鸭蛋放进了碗里,用张布给包着才往曹闻那边走去。
她到曹闻家院子跟前, 正要喊人, 张嘴还没叫出声, 倒是先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两道说话声。
像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微有点青涩沙哑,曹于氏虽不常和曹闻接触, 但也晓得这声音不是他的。
曹于氏倒也没有往胡乱方向想去,只怕是钱家的人过来了也未可知, 她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碗往身后掩了掩, 预备再听听时,那屋里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再听不清声音了。
一时间倒是让她犯了疑惑, 莫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声音?
“大伯母,你怎么过来了?进屋坐啊。”
忽然身后响起的一道声音吓了全神贯注听着屋里动静的曹于氏一跳。
她回头见着是曹闻, 这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阿闻回来了呀。我当是谁,乍然的说话声吓死我了。”
曹闻笑了一声: “大伯母可是有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