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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我的人格融合了(佞蜀)


什么影像……
他动了动手指,眯起眼睛。
那个清晨,妇人也是穿着这件灰紫色的棉服,站在那个人的房间门口,紧紧护着怀里的小孩。
然后指着他,惊恐地嘶喊:
“他是个怪物,他就是个怪物!”
“他是个怪物啊!!——”
【怪物。】

他一直知道的。
那个寄生在他躯体内,像拔除不掉的诅咒,趁着他或熟睡、或昏厥时,从灵魂深处跑出来的东西。
很恶心啊,把身体借给别人。
所以他是怪物。
一直知道的、避而不及的。
怪物当然能看见残尸。
断手串着肠子、心脏叠着脑花,被黑蘑菇们毫无规则地装放在一起,足有四五个人的尸堆。
有些人,就算拆卸四肢,重塑出的模样也同原型一般丑陋——京宥想,他便应当如此吧。
于是被后力扯拉着头发往上撞时,他大抵也是这残碎丑恶的模样,同原本的罪混在一起。
应该是很臭的。
京宥被力道抽偏了头,眼睛扫过身旁的身影。
他瞳孔一缩,半个人被压到地上,鼻尖沾了一阵清凉。
有些痛。
不像是撞到了人体软处,倒像是实实在在、扎到一片碎石的地面。
还有蒲公英的味道。
那比记忆里更为强悍的力道又将他扯回,再次撞上去。
嗯,确实是蒲公英的味道。
“看清楚了吗?”他问。
京宥舌根发寒,再度被力道抓回:“……你,早就知道吗?”
那力度猛地止住。
“什……么?”他问。
“我说,你早就知道。”
少年额角碰到地面碎石,左眼眶斜上方破了口,血顺着他歪偏的角度落下,垂到嘴角边。
雨小了些。
“早就知道,汤恕死于我十二岁时。”京宥颤了颤睫毛。
他扭动眼睛,盯着蹲在身边的“白衣男人”。
坠在男人大脸耳畔下颌的肥肉线条扭曲起来,像有什么蛆虫在他体内扭动,一层层从“主轴”上脱落。
露出内部高挺的鼻梁,永远微阖着的眼睑,浓长的睫毛,饱满的骨骼、凉薄得几乎没有暖色的唇。
冰淇淋彻底融化了。
京宥没有等到回答,伸手去触碰他的白色体恤。
体恤衫挨到皙白的指尖猛地膨胀、爆开、脱落,留出男人压低一只脚的蹲姿,皮鞋前段因为脚的动作被折出明显的痕迹。
是幻觉啊。
又是幻觉啊。
欲厌钦松了松力道。
他扣在少年头后的手指朝人脸上挪,顺着雨擦走血迹:“嗯,我知道。”
消瘦也掩不住少年惊人样貌,使得他哪怕一丝细微的鲜活情绪都透出眉目。
无力的悲哀。
京宥鼻尖被雨打得生红,连嗓音都好似被雨声呛得哽咽了:“原来是这样啊。”
那狂风呼啸的暴戾骤地收入刀鞘,削去了七八层力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这位病人,似乎更多的是因为‘恐惧’,一种因为害怕他人伤害到自己,所以自我防备机制先选择‘自乱阵脚’。”
“虽然本质可能是因为脑区问题,但起因情绪还是少见。”
“您平时……有故意恐吓他吗?”】
当然没有。
他从未打过他,也从未在他面前完全发过病症。
“先生,京先生家里的事情查清楚了。”
“没有什么背景,是被家里妇女从外带回来的孩子,不到一年妇女怀孕生了他们自己的小孩。”
“如果非要说值得注意的事情:那个家里的男人已经死亡了。
汤恕先生还年轻时前参与了当地的一项大型工程设计项目,与上级同流合污数据造假以至楼塌,因为涉案不深侥幸跳脱法律制裁,不过因此没有再去找过工作。”
“后来汤先生因妻子的哥哥、即赵江程赵先生欠赌债,被人堵在焦前二十八巷口打断了双腿,还伤及了身体器官。”
“此后因为服用激素药物身体反应强烈,汤先生急剧增胖,终年由妻子赵江雨外出赚钱养家。”
“不久后汤先生心理扭曲,养出了酗酒和家暴的恶习,他的妻子孩子都多次进过医院。”
“京先生终生同手术无缘的右手,就是幼年时期摔断过一次,没有引起注意自动养合了;后来又被打断过一次,再也没办法提力。”
当时欲大少爷靠在沙发上,裹着一件黑毛衣,把腿翘着老高,单手灭了烟道:“讲这种人渣的时候别带什么敬称,恶心。”
“京先生和其弟弟小时候常往柜子里躲避。
汤恕一次酗酒过头,拄着拐杖回到家里时神志混乱,在找孩子时摔进了自己的衣柜,因为失衡及身体过于肥胖,碎酒瓶扎破了他的喉管,当场死亡。”
“事故发生时,唯一清醒的在场人是京先生。”
“京先生当时只有十二岁,可能是被吓坏了,没有立刻报警,也没有采取急救措施。”
欲厌钦没发表什么意见。
当时他还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劲。
直到解决了兆文旭的事情,跟着京宥和汤岳鸣回到汤家拿东西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少年在恶臭的客厅转了两圈,畏畏缩缩蹲到某个卧室门口。
那少年轻敲了三下门,喊道:“……爸爸,我们可以进来拿一下东西吗?”
欲大少爷还以为是幻听,披着高定西装尤其惊悚地回头,去看汤岳鸣。
十岁的汤岳鸣拉着书包带子,抬头和欲少爷对视了一眼,怯懦道:“哥哥他啊,脑子有点问题。”
哥哥他啊,其实已经疯掉了。
当时他已经知道京宥确实有点毛病了。
“爸爸死的那个晚上,只有哥哥清醒地守在爸爸旁边,等着爸爸的身体凉掉。”
“他不哭也不笑,还去拽爸爸的裤子上的结,说要看断腿是什么样子。”
“妈妈说,哥哥是怪物。”
于是男人看见那漂亮得像个玻璃艺术品的“怪物”轻轻地推门,进去悉索地收拾了一番,又退了出来。
带上门前,他尤其有礼貌地轻声道:“对不起,打扰您了,你们马上就可以搬新家了,到时候会有人来帮忙的,您不用担心。”
京宥站在门口,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轻轻地盖着睫毛,像是放下什么重任般微笑:“以后可能就没办法帮您做事了。”
“再见,爸爸。”
欲厌钦凑到门缝去看,那个屋子被赵江雨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个有些斑驳的衣柜,里面根本没人。
身前的人扬起脖子来:“欲先生,走吧。”
小怪物眼里清透得如一汪碧水。
“据汤家小孩说,京先生从那晚后陷入了‘汤恕依然活着’的幻想,甚至随着京先生对汤恕的印象有……相应的反应。”
大少爷不耐烦问:“……什么东西?”
“就是,京先生认为同汤家小孩在一起,‘汤恕’就会出现,强迫他们分开。”
“且对相应的场景,会有过激妄想反应。”
啊,真麻烦。
不听话就用最害怕的事情吓一吓。
反正其实没有什么伤害。
“这也没有那么重要。”欲厌钦从回忆中抽出。
他轻笑一声,恶劣地加重了手指上的力度,“怎么?”
“十年,汤恕早死了。”
“你用十年幻知让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京宥。”
京宥几乎是跪趴在草丛旁,握了握手掌又松开,身体的剧痛转作重感前兆的嗡嗡轰鸣,答非所问:
“有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欲厌钦不答,收了手指。
他刚才确实有一些失控了。
少年踉跄着站起来,视线直直垂落到男人的后背上。
欲厌钦现在的身体确实比前世要消瘦一些,也没那样出格地壮。男人二十五岁时情绪还在受控范围内,病情没有恶化成三十二岁那样。
欲家是个势力财力庞大到几乎恐怖的家族。
但因为前几年的巨变,这条巨蟒内部生了蛔虫,溃烂到几乎咽气。外界的虫鸟觊觎它的躯体、蛔虫期盼着它解体。
谁能知道,欲家那花天酒地、没什么文化和本事的大少爷踩着烂拖鞋回到欲家大宅后,竟能来一套起死回生。
这是一件极其不合理的事情。
欲家名下的大事小事、交易社交都太广,巨变让家族长辈死的死、残的残,已经没有几个清醒家伙在做事了。
欲少爷在没有任何援手、家族没有什么人员体系的前提下,活生生拧转了那段时间的死局。
前世后几年,京宥已经精神混乱到了一个几乎要有人全程打点生活的程度了。
但即便再忙碌,一天二十四小时飞三趟飞机的欲家主,依然还能插足他的三分之二。
他还在二十来岁时,见过欲厌钦为了工作连续半个月通宵。
甚至不需要任何提神的饮品或药物。
欲家主的病也是随年龄增重的。
京宥动了动手指。
他没有问欲厌钦是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下恢复记忆的;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死亡对他来说有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少年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上男人的脸。
很热,是记忆里一直的温度。
“嗯,很可笑的事情是……”
他的病并没有像欲厌钦那样因为重生和身体年龄缩小而有“回溯”的迹象,反而隐隐比前世死亡时还严重。
“我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
“我在各种片段里。”
“好像,是想要……”
“想要,先去寻找你的身影。”
他已经不再是前世的那个“京宥”了。
重生让他已经和身体里的那个怪物融合在一起了。
前世他怯懦、胆小、安分守己,压抑着第二人格;架着外人眼里“谄媚”、“贪财”的身份,期盼着还有自己的“家”。
“他们”现在是他了,是一个人了。
是一个会忽然在病床上哭的人;
也是一个……会暴怒拿起刀叉刺向他人头颅的人。
他依然怯懦、胆小、安分守己;但也易怒、冲动、双相以及反社会。
可不论如何。
欲厌钦就像一根死死扎在现实里的毒刺,过度地掌控、强横地霸占,足够锋利,刺穿他的心脏,狠狠钉在欲家的网里,从前世钉到今时。
好像是他永远也躲避不了的现实。
也好像是他……
“……是我,唯一能确信的‘真实’。”
“从始至终的。”
他看见的虚妄,够多了。

第65章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2)
视线里的男人瞳孔猛缩,嚯地站立,手掌紧抓握住他的双肩,那力度近乎穿透病服陷入他的骨肉之间。
欲厌钦颤动着唇,要问什么。
京宥的手朝上扬,指尖擦过他的嘴角。
“是啊,是这样的。”
那在暴雨中也依旧滚烫的温度被什么东西一寒,抖落着拆成碎片。他触及的世界又溃散了,像永远捉不住的瞬息。
碎片飞速转动起来,他仿佛置身一个颠倒旋转的背景模板中。
模板猛地定格,男人身上的滚烫拟缩成平面,卡在他的两指间。
京宥不舒服地眯了眯眼。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病服,因为晕眩和胃疼蜷缩成一团,尤其难受地蹲着,视野模糊。
啊,别换了啊。
京宥勉强扬了扬视线,终于认清楚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现场很混乱,护士的惊呼声和部分患者发病的咿呀声交融,甚至出动了门口执勤的保安,才堪堪将大部分人摁下。
他左手拿着一张黑色写垫板,接着身体的蹲姿压住大半个板子,右手拇指盖在某个位置。
毫无征兆的场景切换随着混乱嘈杂的闹声切入他的大脑。
啊,别换了。
又是这样一个人、被忽然推入未来、或者陷入过去的片段里。
身体随着他情绪的波动开始颤栗,京宥右手拇指一松,视线打在那白纸黑字上。
【姓名:沈一铄】
【年龄:十七】
【病症:精神分裂】
京宥瞳孔猛缩。
不、不可能。
沈一铄不是单纯的暴力侵向吗?
记忆像破损的漏斗,时光逆行将那些从洞口漏出去的沙粒吸回了玻璃体。
那爽朗的声线乍响。
“啊……是啊,我是暴力侵向。嘶,这么承认会不会不太好啊?我应该要做点什么来配合吧?”
青少年撑着腰,双眼放光。
沈一铄脑门儿还顶着缝线:“比如说,我应该边砸东西边怒道:‘可恶啊!这都被你发现了!你给我闭嘴!’。”
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是京宥。
沈一铄终于松懈了一下:“哈哈我不太擅长啦,怕吓到你。”
“哎,你看你又笑我,你别总对人笑,引起别人误会就不好了。何况有那么好笑吗?”
“诶诶都说了你别笑!找你来是谈正事的,别到时候你哥捉着他那价值近乎六位数的钢笔往我脑门儿戳啊!”
-“他不是我哥。”
“好好好,好,我知道,你金.主。对你金.主。”
沈一铄回想了一下某个晚上,京宥接受治疗神志不清时,那男人一边给他晾开水;一边用钢笔唰唰批文件的模样。
青少年颅内幻想,让钢笔活生生给男人衬出了“西装暴徒”那味儿。
-“什么事呢?”
“嗯……就是,哎。”沈一铄抓了抓脑子,把默写纸一摊,“我,哎。”
-“没事的,说好了,我听着。”
“就是,我听说吧,你们接受的那个治疗,就是MECT治疗,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沈一铄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就是,你别介意。”
-“……?”
“算了,我不管了。”他自己给自己的搭头解释了一会儿,道,“反正看你的情况,治疗之后也确实记不住什么。”
“其实我不是啥好人啦,他们那群狗娘养的东西对桃乐实行校园暴力时,我也就是那个所谓的旁观者。”沈一铄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随即他的声线弱了下来:“真是烦死了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写在纸上的名字,竟毫无掩饰地猛然冲入京宥的大脑中。
因为姓氏才显小众的名字。
“刚开始我根本不打算管的,我只想升学。”沈一铄一直不敢和他对视。
“是因为被缠上了,对就是这样。”
-“……”
“哎呀我知道了,你别那样看我了,让我在精神病院遇到你这样的人也真是……”沈一铄停顿了一下,随即颓然道,“……真是不知道是不是幸运。”
他话的搭词太多,彰显着主人极力掩藏的紧张。
“那天我父母找我,其实是因为我入院的事。”沈一铄简要说明,“当时情况比较乱,有个孙子要上来搞她,被她突然反抗用手指甲抓伤了眼睛。”
“我当时大脑一热,就给了那个孙子一拳。”
“那孙子死了。”
“那些牲口都有不小的背景,那时候她被逼急了,花拳绣腿了几下。”
“旁边有他们玩乐提前放好的录像机,牲口自然筛出桃乐扯抓的片段。”
“我就看那孙子不顺眼,小爷一拳打死又怎样?”
“我不是为了逃避什么,那警察要怎么调查怎么处置我,我都随便啦其实。”沈一铄无奈地扬起嘴角。
他的话已经开始前后矛盾了。
-“……你不是,想升学吗?”
沈一铄笑容彻底淡了:“嗯,是啊。”
“升学,去高等学府,然后呢?”
“继续当个,旁观者吗?”
他叹了口气,坐在石墩上,耸肩往后仰:“我不是不知道她的生活有多恐怖,我就是懒得想。”
“我催促自己,快点离开那里。”
-“……”
“结果我爹妈疯了一样把我整出个暴力侵向,塞到精神病院来。”沈一铄哼哼,“他们能耐也真是大。”
-“不会觉得……不负责吗?”
“不负责什么?”
-“对于你父母来说。”
沈一铄轻轻把后叠着压在脖颈后的双臂收回来,低头驼背:“……是不负责吧。”
“像生产货物一样,把我生下来。”
“从幼儿园该和那些小朋友说话,哪些人谈话不超过多少句,细从我的穿衣打扮、社交圈子、修养学识,到我的思想观念、识人知世、道德观念。”
“掌控到一分一毫。”
“遇到这种事情,就敬而远之啊,明年就高考了,我发挥自己真正实力,随随便便能进那个最顶尖的。”
“哈哈有点装,但我确实控自己的分低于水平五十分。”
“我有时候是怕他们的。”沈一铄垂着眼,“如果没有那五十分任我自己调整的空隙,我现在估计也开始吃抗抑郁的药了吧。”
“还好小爷聪明。”
-“……这是你能,起作用的决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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