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仙主余回,出身显赫,为人热情,此生万般皆顺遂,偏偏摊上两个糟心朋友,从此被迫成为传话筒。
这天,他御剑而行一千八百里——
“阿鸾回家了,说往后一拍两散,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不见便不见,让他快点把自己的东西从我殿中搬走,统统搬走!”
余回又御剑折返一千八百里——
“他让你把东西全部搬走。”
“不要,扔了。”
余回重新御剑一千八百里——
“阿鸾让你全扔了。”
“我送他的稀世奇珍,他说扔就扔?”
最终东西还是余回帮忙运回去的,装了整整三百大车。
数月后,司危不经意问起:“他最近如何?”
余回答曰:“好得很,与你一拍两散的消息传出后,月川谷简直宾客盈门,有人赠他如山金玉,有人赠他漫天霓光。”
司危闻言勃然大怒:“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不好吗?我不信。”
遂抛下手头事务,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抵达之时,恰逢幻术师化出满山星海。当今世间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凤怀月正倚香舟顺流而下,玉冠华服眉眼微醺,先与众人纵情饮酒,后又抬掌击缶而歌,夜如白昼,笑声不绝。
司危黑风煞气盯了人家半天,硬邦邦抛出一句:“他心里有我!”
余回疑惑发问:“怎么看出来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异闻传说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怀月,司危 ┃ 配角:余回,彭流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红粉凤凰花凤凰
立意:吹尽狂沙始到金
天色深黄,飞沙茫茫。
厚云蔽日压来,雷霆声几乎要将天穹一并震碎。无边大火在原野间滚滚蔓延,不停炸裂作响的,除去古木与巨石,还有一具又一具的焦黑枯骨。这些被火光裹挟着的凶物,先是高高跃起,后又如冰雹般劈头砸下,成百上千上万地摞在一起,直至在山谷中叠出一座高塔。
“阿鸾!”身披紫袍的男子大喝一声,挥袖扫开面前阻碍,浓烟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些许,一只沾满血的手也从骨塔之下,艰难地伸了出来。紫袍男子见状,忙俯身去拉,此举却大大激怒了枯骨群,于是他们越发用力地往下一压——
“咔!”
骨头碎裂声清晰传来,那只手也再度无力地垂软下去。紫袍男子心急如焚,险些要破口大骂,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幻出火刃,但尚未等有所行动,另一道玄影已如狂风呼啸而至!
司危双目充血拔剑出鞘,长刃当空狠狠一劈,数万枯骨瞬间四散崩裂,世界摇摇欲坠,天地也在这一瞬间得以片刻安静。而在尸坑底部,被鲜血染透的白衣裹着那具单薄身躯,早已深陷污泥当中。
“阿鸾!”
又是轰隆一声!
强光骤起。
遮天蔽日的火与烫沙,足以焚尽世间万物。
三百年后。
春日里,满城杨花榆荚如雪乱洒。
一只木鹤挥动双翼,从半空缓缓飞过,投下巨大的影子。它背上驮着一整座茶楼,此时正宾客络绎,热闹非凡。靠窗坐着的小娃娃们纷纷伸手去抓杨花玩,被大人们拎着领子扯回来,口中责怪:“也不怕掉出去?”
“不怕。”小娃娃们伸手一指,大声嚷嚷,“娘亲你看,那个大哥哥也和我们一样嘛!”
这一嗓子引得茶楼众人纷纷转头,就见果然有一名白衣男子正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出窗,已经迎风兜了满满一袖子的杨花雪,便纷纷笑出声。妇人也哭笑不得,赶忙捂住小娃娃的嘴,男子却不在意,只气定神闲地坐回来,还有空向对面拼桌的茶客解释一句:“我们那地方,可没这能以假乱真的花雪玩。”
“仙师是从何处而来啊?”茶客热情搭话。
“杨家庄,一个小村子。”男子答,“风景倒不差,就是没住几个人,不热闹,闷得慌。”
茶客嘿嘿笑:“仙师喜欢热闹?那可来对了地方,这鲁班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毕竟作为修真界最大的机关城,城中每日往来商客没有数万也有数千。茶客继续做介绍,说自己名叫阿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专门做给外地人带路的生意——毕竟机关城嘛,当然到处都是机关,稍有不慎,就会钻进死胡同,有个向导会方便许多。
男子问:“雇阁下一天,需要多少钱?”
阿金赶忙道:“不贵,不贵,只要一玉币。”
男子震惊:“一玉币还不贵?”
阿金稍微一噎,他打量男人,虽说对方捏了个易容诀,但也能窥出一丝丝与人不大相同的仙气儿,像是个修为极高的,怎的竟如此小气?
不过小气鬼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玉币三天的价格成交。阿金收了钱,又往两人杯中添了热茶:“不知仙师该如何称呼?”
男子道:“阿栾。”然后在对面的人瞪圆眼珠子之前,及时补充,“栾树的栾。”
“是是是,栾,栾树嘛,这个姓好。”阿金赔笑,又用极快的语速啧了一句,“肯定不能是那个鸾,毕竟……”
毕竟那一位,已经在许多年前,魂飞魄散在了千里之外的枯爪城。
男子与他对视:“那个鸾,是哪个鸾?”
阿金压低声音:“修真界人人都知道的鸾……凤怀月啊,怎的栾兄连这都要问?”
男子绵绵长长地叹了口气,苦恼道:“记不住,我曾病过一场,而后就忘了许多事。”
诸多前尘过往都被大风吹去,只余一些看不大清的影影绰绰,心里也像是被糊上一层纱。唯一能记清的,可能就只剩自己的名字,凤怀月,凤怀月,不算难听。
而他也是这回偷溜出门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不算难听的名字在修真界中,居然还颇有那么一些不可言说的调调。至于具体原因,问了好几个人都支支吾吾说不清,也罢,留着以后慢慢打问,倒不必着急。毕竟自己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得金尊玉贵好生调养,万万心急不得。
阿金又问:“仙师这回来鲁班城,除了瞧热闹,可还要买什么东西?”
“没仔细打算过。”凤怀月答,“只是散心,不过顺便也能看看。”
阿金笑道:“有许多客人都这么说,没打算买,不过等出城时,却个个都装满了乾坤袋。”
谁让鲁班城里稀罕物多呢?集市上不仅仅有各种精巧机关,还有许多珍奇花草、鸟兽鱼虫,以及从天南海北运过来的各种好东西,主打一个琳琅满目,物美价廉!果不其然,凤怀月饮罢茶后,在街上走了没两圈,手里就已经攥了只晶莹剔透的玉雕神兽。
雕工不好,但老板吆喝得好,嗓门又大,吵得阿金都受不了,皱鼻子皱眼睛地嘀咕:“不就是一只吃梦的貘兽?也能吹得如此天花乱坠。在修真界,这算最不入流的小玩意,仙师买它作甚。”
“我总是做梦,醒来之后却又记不清。”凤怀月把玩着手中玉雕,看起来颇为喜爱,“它若能将梦悉数吞入腹中替我存着,这玉币花得就不亏。好了,我们今日就到此为止。”
阿金愣道:“这就回去了?时间还早得很。”他堪称鲁班城诚信好向导,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干好自己的活。但凤怀月却连连摆手说明日再议,坚决不肯再走路了。一则他确实累,二则也是等不及要入眠做梦。
回到客栈房中,易容诀如点点流萤散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凤怀月与镜中人对视片刻,忽发感慨曰:“昆山玉,苍兰雪,芙蓉露,垆边月,啧。”
客栈小二端着时令鲜果,恭恭敬敬守在门口,准备等客人诗吟完了再送进屋,结果半天迎来后一句:“再加上我这张脸,真可谓世间五大盛景。”
小二:“……”
并不是捏个易容诀就能随随便便胡说八道啊!
屋中“盛景”把那只玉貘放在枕边,又挥手降下一道结界,将所有光亮与嘈杂都阻隔在外,给自己堆出一个安静舒适的棉花窝。他重伤未愈,又虚寒多梦,所以每天都得在床上躺足五六个时辰。
慢慢的,夕阳西沉,整座鲁班城也静了。
可能因为惦记着玉貘,这一晚凤怀月睡得越发不安稳,梦做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天将明时一脚踩空惊醒,整个人也还是飘飘忽忽,几缕头发贴在汗湿侧脸,坐在床上半天才缓过神。
玉貘正在枕边淡淡发光。它在吃饱肚子后,倘若为噩梦,便会变得通体漆黑,而此时却剔透如水晶。凤怀月抚着自己砰砰乱跳一颗心,暗道真是活见鬼,按照这睡醒后兵荒马乱的架势,竟然还是个美梦?
至于具体能有多美,凤怀月试探着将手放在玉貘背上。四周世界微微一晃,梦境徐徐铺展流淌,仔细一看,还真是颇美。
一则景美。星海连川,飞瀑挂银,花田似海一望无际。
二则人美。凤怀月远远看着梦中的自己,风华正茂如月如竹,身体健康得很,行动不见丝毫病态,此时正全神贯注,坐在溪水边钓着鱼,而且看起来水平颇高,因为身边玉桶已被装得满满当当,里头尽是些珍稀鱼苗。
凤怀月不免回想起自己前阵子在杨家庄,也曾想捞几条红鱼装饰一下院子里的破塘,结果五六天硬没钓上来一条。原以为是天生技不在此,可同眼前情形一比较,难不成在伤病一场后,就连钓鱼手法也一并病没了?
他顿时大感不公,正准备酸两句命运无常,梦境中的溪边人却因为钓上来的鱼太多,也开始不高兴了,将手中钓竿一扔,站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河对面骂:“你有完没完!”
骂的自然不是旷野空气。片刻后,只见岸边一棵繁茂花树微微一晃,而后便从中步出一人。他身形极为高大,黑衣玄冠,眉眼狭长,过于挺拔的鼻锋本就显得生人勿近,一开口语调更是冰冷倨傲得很:“你钓你的鱼,我赏我的景,互不相干,何故谩骂?”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赏?”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钓?”
“所以你在赶我走?”凤怀月惊怒。
黑衣男子也惊怒,主要怒在你是如何理解出这一层意思的?怎么扣起帽子还没个完了?
凤怀月撸起袖子,开始滔滔不绝历数此人罪状,从三月前的酒宴大醉到此时溪里的鱼太多。他难伺候得很,上回钓不到鱼要生气,这回鱼钓得太多也要生气,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如夏日暴雨打青竹,刷刷啦啦顷刻就泼下万语千言。
直将现实中的凤怀月听了个头晕眼花。
黑衣男子不可思议:“鱼长得太丑也要怪我?”
凤怀月有理有据:“这些鱼难道不是你专程赶来气我的吗?”
黑衣男子深吸一口气,面对这蛮不讲理的祖宗,简直恨得牙痒。凤怀月却已经吵架吵赢,志得意满地转身溜了,脚步飞快,看起来也深谙跑得慢就要挨打之理。
黑衣男子大步往前去追,恰好与梦境的围观者擦肩而过,衣摆带起一阵无形清风,现实中的凤怀月心下一动,脱口而出:“司危!”
黑衣男子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停下的。他御风追上远处仍在闹别扭的人,强行将他丢到自己背上。而面对这强盗劫亲的粗暴手法,凤怀月倒也没多大意见,他像是一只被哄好的猫,一手揽着对方的脖子,另一手捏了一朵很好看的花,一双雪白赤足在风中点来点去,看起来惬意得很。
两人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芦花深处,而梦境也旋即消散,玉貘重新恢复了先前模样。凤怀月收回手,微微皱着眉头想,司危。
他其实并没有将这个名字忘得很彻底。相反,在重伤初醒时,脑海中最先浮出的就是这两个字。问了守在榻前的友人,友人点头,道:“你与他确实认识,还曾一起赴过几场大宴,不过后来因为斩妖一事,闹翻了。”
“闹翻了?”凤怀月用手巾捂着嘴,半死不活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于是又盘问几次,总算拼凑出一个完整而又没什么意思的故事——前段时日,有大批枯骨凶妖在世间四处为祸,于是众修士决定合力斩之,经过大家一番殊死搏斗,枯骨凶妖终于被镇于地下,而修士们也死伤无数,自己就是属于“伤”的那一拨。
“在斩妖过程里,司危处处与你作对。”友人道,“他权势滔天,自是不缺人站边,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只想着巴结他,又有谁会在危难时分神救你。”
凤怀月心情复杂,我人缘听着怎么这么差?
“你性格骄纵自负,先前又做派奢靡,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友人替他擦去额头薄汗,“现在他们皆以为你已殒命,也算好事。这杨家庄远离尘世,还有许多你爱的花草,且好好养伤吧。”
凤怀月道:“也行。”
这一行,就行了将近三百年,心中那些隐约的人与物都被封于匣中,不重要,至少没眼前的日子重要。但随着岁月流逝,凤怀月又开始嫌生活无聊,他琢磨着,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再躺着吃药,翅膀硬了,可以跑!主意打定,当下便寻了个时机,捏好易容诀,溜来花花世间寻乐子了。
司危。凤怀月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又重新躺回枕上,准备续一续方才的梦。他这厢睡得暖和安稳,天下太平,却不知在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城,梦境的另一主人公正坐于万骨堆成的高塔上,皱眉看着眼前故交:“你来作甚?”
清江仙主余回却没空回话,因为他正在忙着御剑逃窜,简直窜得汗毛倒竖,生怕被身后那群抬着太师椅,端着紫砂壶,正笑容满面准备招待自己的骷髅架子追上,好可怕,你们离我远一点啊!
司危看够了热闹,方才一挥手,那群枯骨凶妖瞬间碎如齑粉,被浓黑雾气卷着,消散在了漆黑天幕尽头。
“阿嚏!”余回用衣袖掩住口鼻,打了一连串的喷嚏。虽说已经来过多回,但他也是实在适应不了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以及终年被滚滚乌云封堵,透不进一丝太阳的天。
哪是活人该住的地方?鬼在这鬼地方待久了都要生出痹症,得吃点防风丸药活血通络。
余回苦口婆心地问他:“你预备何时离开此地?”
“我何时说了要离开?”司危站起身,一旁的枯骨妖群立刻接二连三,整齐地俯身于他足下,搭出一条望而无际的台阶,哪怕被踩得脊骨塌陷,手骨颤抖,也哆哆嗦嗦不敢出声,那个胆寒谨慎与窝囊啊……哪里还有数百年前横行世间的威风。
余回对这件事一直颇为惊讶,倒不是惊讶司危能将枯骨凶妖调教成奴隶,毕竟此人是真的变态,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不算意外。他惊讶的点在于,世间谁都知晓凤怀月是被枯骨凶妖所杀,那么按照司危一贯的作风,不是应该将这些罪魁祸首付之一炬,或者干脆碾成泥土报仇吗?怎么还其乐融融地处上了。
司危迈下最后一级台阶,顺便将一颗滚圆的骷髅脑袋踩了个粉碎。
余回:“……”
好吧,也并没有很其乐融融。
司危道:“我不回去。”
余回一听,又想叹气,同样一句话,他已经足足听了三百年,三百年啊,十万个日日夜夜,怎还没有放下?他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上前两步,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劝道:“阿鸾也不想见你这样。”
“你又不是他。”司危看着远处那些如灰尘般细小飞舞的荧光,微微皱眉道,“倘若他没有尸骨无存,没有魂飞魄散,倘若他能在天有灵,知我这三百年来为他肝肠寸断,为他痛不欲生 ,为他心如刀绞 ,为他一直孤守此城不敢挪动半分,怕是会得意得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又何来不愿。”
余回被这一连串话听得瞠目结舌,噎了再三,方才脑仁子疼道:“阿鸾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硬生生扯开自己的心头伤,血呼刺啦对我说这一大堆,也不嫌瘆得慌。”
“不想听,以后就少来。”司危也嫌弃,“扰我清净。”
“我这回找你,是有正事。”余回道,“那些千丝茧有许多都已经被妖物冲撞得破破烂烂,虽说彭流一直在携众弟子镇压修补,但因数量庞大,难免有顾东不顾西的时候,所以他便找到我,想请你分一些灵火……等等等等!”
等是等不了的,余回没有一点点防备,忽然就被迎面飞来的数千数万簇蓝色灵火砸了个劈头盖脸,差点一屁股坐进泥沟中。他惊魂未定,把自己头上的火焰撸下来,怒道:“就不能等我将麻袋先取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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