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啊。”沈一铄颇为头疼,“这件事的性质本来就奇怪,有背景的和没背景的本来差距就很大。”
“如果彻查这件事的始末,她也躲不掉的。”
青少年目光定在某一点上:“桃乐还是会死。”
就算不是死刑,参与打架,被死者家属板上定钉地抓进牢里,留下案底、恰毁前途、做点手脚,能不能完整地从牢里出来都是个问题。
“头痛死了。”
-“所以……你主动揽下了责任,也只是拖延时间。”
警方一查清楚,他关他的,兔子判兔子的。
“嗯,现在是这样。”
那天他的父母来找,已经以保桃乐进精神病院的条件要求他否认打人情况了。
“在我接受治疗前,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接受治疗?——你根本没病。”
“你以为他们那些人就不想搞我了吗?”沈一铄嘲弄着,答非所问,“碍于我的家庭背景,他们才没有搞我吧。”
“但是我认了罪,那些孙子半夜都要乐到跳起来。”
-“沈一铄。”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青少年挑眉,嗤笑一声:“哈?是我杀的啊,你在想什么。”
-“是你,一拳过去打死的吗?”
“是啊,我都没想到。”沈一铄一口承认,“但他们的趣味根本没有停止嘛,废了我不止、兔子也不会放过。”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是喜欢她吗?”
“由你来问这个问题实在奇怪。”沈一铄笑道,“我还以为,你看四维尿裤子的那个反应,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
“哦,我说错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沈一铄淡淡。
那个屋子实在太暗了,沈一铄往最光亮的地方坐过去:“总之我是有暴力倾向,一拳打死了同学的杀人犯,我想弄死那个孙子。蓄意杀人、也不准备逃脱罪责。”
-“你救得了她吗?”
“你在说什么啊,京宥。”青少年撇过头来,眉宇轻动,藏纳了什么。
生在一个机械式环境里的零件,除了按照生产者的意愿走程序,就是对准“规则豁口”上形状去填补。
已经足够厌恶读书了。
“学习考试、学习考试,我已经在那个热烫滚筒似的环境里颠倒来回了十多年了。”
“是、我不够成熟,我还没见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还没见证过大人们所说的‘社会规则’。”
光从后排爬出来,透过门缝只能趴在地上。
“但是如果,这就是所谓‘规则’的话,我想……”
如果有一方被莫名其妙指定为兔子;
如果靠近兔子就会变成兔子;
如果所有人都必须打死那恶心的兔子;
——“我是在救我自己啊。”
青年的眉尖耸动,瞳孔猛缩,双手以诡异的姿势环抱住自己。
不是怕自己变成兔子。
是怕自己能看见兔子。*
京宥震声。
可声线怎样也无法传递过去,手腕的伤口剧烈作痛,那不太属于他的暴躁情绪窜出,少年猛地撕裂伤上的白纱。
丑陋的伤痕纵向地攀爬在他拇指根部和腕下。
京宥颤着手,时间把他抽装回现实中,耳畔的吵闹声砸得他似乎无法思考。
他又抖着手,把那张白纸揭开一些。
沈一铄的资料下盖着另一个人。
京宥眯了眯眼。
照片是蓝底白衣,一张有些方正的脸卡在照片偏上的位置,他胖得不太正常,双眼无神且头上带伤。
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从京宥心底窜出。
他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左手,彻底掀过沈一铄的那张纸。
四维照片眉线平行的位置记录着他的名字。
【李聿林】
京宥没能蹲稳,摔坐在地上,资料被丢出去一节,平平板板敞在地面上。
他死死盯住中间那个字。
——“他们告诉我,是熟人作案。”
“是只有我和妹妹才认识的人。”
“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啊,我真的一点都……”
那块玉佩,那块玉佩……
是奸.杀犯的,是李聿林的。
少年坐了半响,身边的乱象似乎终于重归整洁,有医生和护士发现了他的异状,很快有人过来想要扶起他。
京宥顺着护士的力道把自己蜷成一团,手指撑开,捂住头颅。
“唔……”
你在干什么啊京宥。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啊,京宥。
“咦,小朋友状态不是很好哦。怎么你对治疗反应这么大呢?”白鸽忽远忽近的呼叫声刺破他的耳膜。
是治疗的正效用吧,他终于能听清别人在叫喊着什么了。
“错了。”
少年被人架起来,在几人中间低声喃喃。
他含胸垂头,发丝长长地绕在肩上,胸口像一块塌落下去的碎瓷杯,白鸽几次用劲都没把他拾掇直。
“我错了。”
“什么?”白鸽的金发垂下来,眯了眯眼,诱哄道,“宥宥,你在说什么?”
“唔。”
白鸽愣了愣,低头去看他:“啊,你……”
那他最厌恶的温热又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夺出了,直至模糊视线再也看不清地上的白纸黑字。
他搞错了。
“你之前和我说过吧。”京宥哽咽,“叫我快点走。”
戏柠舟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上的资料板看,似也有些为难:“是啊,但宥宥总屏蔽外界信息,着实让人很头痛。”
“四维是他进来后给自己起的名字了,我们也不懂这里面有什么含义。”
“在那之前,他叫李聿林。”戏柠舟眯着眼,语调平平,“李聿林兄妹双亲意外身亡,他那时候已经有一定观念了,比什么都不懂的妹妹亲眼见证车祸瞬间的冲击力遭得大。”
“之后李聿林心理扭曲,对妹妹有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其实也产生了某些畸形感情。”
“妹妹青春期谈恋爱被李聿林知道,后来他总产生妹妹被强.奸的幻觉,再之后就是……”
金毛撇了一眼站在风里的少年。
他表情凝固,眼神呆滞,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撇下。
“接受不了妹妹终会出嫁的现实,李聿林自己在家里强.奸了不满十八岁的她,后失控并进行了分尸。”戏柠舟咬了咬字词。
“之后李聿林把这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并总觉得伤害妹妹的另有其人,接公检法那边的定夺,他确实患有严重的精神病。”
四维就是李聿林。
四维就是……那个奸.杀犯。
“所以才会来488,且在重症患者里接受治疗。”戏柠舟站在离他一米外的距离,“你马上要出院了吧,这些东西知道得本来越少越好。”
“起先……你来院第一天就和难以交流的四维坐在一起,本就不是巧合。”
“李聿林的妹妹,好像很漂亮哦。”
白鸽扇着翅膀,有阳光从他的羽翼间滑下。
“早点出院吧。”
本以为京宥又没能听见他的话,却没料到少年固执地抬起头来,拽住他偷穿医生的白大褂,问:“……起先?”
戏柠舟讪讪:“啊……起先,后来四维一直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也没怎么刻意找过你。”
心口被掏出一个洞,心脏被什么东西捏住积压的感觉骤然出现。
头痛迫使他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摇晃:“我以为,他……”
要怎么说?
我以为他是好人的。
我以为,他只是太爱自己妹妹的那个“好人”?
身体忽然被身边同等身高的人抱住,戏柠舟身上传出他最不喜欢的消毒水味,还混合着什么药剂的刺鼻感。
京宥浑身僵硬。
“出去之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让自己能够感觉到开心的、激励的事情。”
“其实接受治疗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京宥怔怔。
他听见耳畔喊着温热的声音道:
“因为总要拨开你们这些病人和这个世界相隔的迷雾,一点点擦掉你们自己构建出来的那个虚拟世界的色彩。”
“然后,迫使你们面对现实。”
京宥偏了偏头,低垂着眼睛望进他的湛蓝色眼瞳中。
京宥张了张嘴:“药呢?”
戏柠舟很快松开他,似乎本人也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疑惑道:“什么药?”
那三大瓶,在病院里丢了的药呢?
那三大瓶,足以致死的药呢?
京宥不停伸手抹着泪,左右环顾起来。
“要找到,必须找到。”
“接受治疗后我会忘记的。”他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我应该知道的,是谁拿偷走的药,是谁……”
少年穿着似乎崭新的病服,左右环顾,紧张急迫:“必须找到,不找到的话……”
“不找到的话……”
他又低头去看左手腕的伤疤,视线一次又一次被眼泪雾藏。
“会死人的……”
“对不起。”
京宥猛地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站在门口逆光处的青少年扬起他那张被晒黑的脸,一排银齿亮着光。
整个世界又好像被掀翻了。
京宥愣住,那埋在记忆中被阻隔的声线刺来来。
沈一铄的声音似有哽咽,细微却清晰:“对不起,为了证明自己是暴力侵向伤害了你。”*
“手腕一定很疼吧。”
青年转身离开,轻轻盖上门。
“沈……”
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大步朝青少年站着的那个门跑过去:“沈一铄!”
“你——”
你冷静一点。
“不要吃——”
不要吃那个药。
不要吃那三瓶药!
不要吃——安眠药自杀是很痛苦的事情啊啊啊!
喉腔像卡了刀具,旋动起来叫他满口腥咸。
京宥又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明明从脚下到门那边是很近的距离,却像是要跑很久很久,久到日月星辰都换了位。
有好多人、好多好多人从世界两侧的幕布中伸出手去拽拉他,要勾住他的衣角。
“汤京宥,你会死在这的哈哈哈……”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在做什么啊,京小姐看到……”
“晚了,京宥,晚了!”
“滚……”
“滚开!”
他踉跄着来到门口,那似乎从四周钻出来的声音和嘲弄骤地一收。
“沈一铄。”
“不要吃那个药……”
“不要自杀……”
“不要……”
京宥颤着指尖推开诊疗室的门。
门内充斥着寒冬的冷气,跟着风一同卷过京宥的发顶。
京宥愣在原地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不要……”
“不要什么?”欲厌钦习惯性重复。
男人站在房间靠里的方向,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身上披着一件带绒的厚服。
京宥后退一步。
不要什么来着?
房间里站了不少人,有黑衣服的几个熟面孔,也有蓝色制服的警官,还有几只白鸽卡在中间。
气氛很低沉,所有人都在低喃交谈着同一件事。
“京宥,说话。”欲厌钦重复道。
少年又往后退开一步,欲厌钦最忌讳他这个动作,抬步往前就要去拽住他:“我在问你话。”
“太暗了。”京宥颤声。
他躲开男人的动作,左右环顾,忽然朝后跑去。
“京宥!”欲厌钦把外衣一脱,跟着他往外跑。
“太暗了。”
“那个地方太暗了。”
京宥跑到院口,抬头看见半边的天被乌云藏住,他只好往门口的石沿上爬,踮着脚站在石沿最外层。
欲厌钦赶出来时便看见他半个人被余阳照得反光。
男人动作忽然一收,撞进京宥那黑白分明的双眼里。
阳光散在他的上半身,因为少年动作乱翘的发丝被映得反光,他白蓝相间的衬衫挂在瘦削的骨架上。
京宥又不确定地摸了摸眼睑。
“你不觉得,我们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畸形,已经在这个容器为‘人’的罐头里被压出怪异了吗?”金色头发的青年坐在石沿上,轻轻问。
京宥怔怔地看着欲厌钦从那个乌黑的房间里走出来。
男人穿着高定西装,五官凌冽,凶相尽显,魁梧雄壮得跳脱人形范畴。
他站定在离自己不过十米的地方,畸形得像只野兽。
云猛地被吹散,光散布过去。
京宥又垂下头来。
他身后有一颗长相怪异的树。
树丫的扭曲折转印在他的发丝上,又同他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盖在原本的影子上,像一个长满犄角的奇种。
少年沉默良久,答:“嗯……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憋不住了。
*处接57章京宥没听见的内容。
最近写出来的东西又很不满意了。
卷二快结束了,我投了大量的、想写的一些东西的象征意在这卷里。。
总之看不懂也不用管啦(虽然结束后会解释)
不影响卷三的阅读。
第67章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1)
像无数流星既定的轨迹一样,从天穹上砸落、载着许多人期盼的心愿,却又不那么走既定痕迹般坠出某个深坑,连带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愿是否也一同湮灭了。
【在我接受治疗之前,是这样。】
京宥一直向前跑去,跌跌撞撞或是被门槛折了脚也不知所谓。他只是又站起来,再跌跌撞撞地跑。
太狼狈了,要找到什么才是。
他是来找什么的?
京宥停下脚步,左右环顾。
好像从一出生就是这样的,被什么东西催着、推着就要往前去。
是天生的坏种、所以要治病;
是京家的小孩、所以要无比优秀;
是妈妈的弃子、所以要学会乖巧;
是赵江程的货物、所以要被卖掉;
是欲厌钦的东西、所以要听主人的话。
“然后呢?为什么这一步能够直接跳到下面啊?”青年撑着头,“哎哟,这是不是一个微分方程加隐函数求导就能搞定的啊?”
“……”京宥眨了眨眼。
他说:“不能这么解,你们高中的内容还没有教微积分,出题人会利用可导性卡条件的。”
沈一铄颇为无语:“我算是明白了,初中二元一次方程卡小学的鸡兔同笼,大学的微积分卡高中的解析几何。”
“知识也不见得有多难,怎么就不能一套教下来解掉呢,真麻烦啊。”
“因为……”京宥颤了颤睫羽,“因为不能没有学会基础的东西,就直接用别人的结论来直接解决问题。”
“这是知识体系的推演,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一个更简便的公式,而是需要大量基础经验堆积而成的。”
沈一铄撅嘴:“像老妈子一样,你还不是提前学了微积分。”
“所以我……”喉间忽然一哽。
——“怎么了?”
——“你真的喜欢自己吗?”
“所以我先学会的是……”
是怎么喜欢别人。
“对吧,你也觉得有道理吧。”沈一铄翘着笔,来回转了两圈,“哎呀跟你探讨这个也没有作用,到时候天杀的出题人也还是会卡洛必达法则的使用条件。”
京宥侧了侧头:“不对。”
“啊?”青年歪头,“什么不对?”
“我从一开始,就是先讨好、喜欢别人。”
“哈?”学霸思维脱节了,“妈呀,你在说什么,要命……”
京宥怔怔望着他:“我越过了,感受别人爱我、吸纳喜欢和爱的过程,拙劣笨拙地演绎着他人喜欢、和爱的过程。”
沈一铄要哭了:“你在说什么啊……”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缺少中间的环节。
他没有爱过自己。
爱惜、爱护、关爱过自己。
“喂喂喂,你别先哭啊喂,拜托,你不是个爷们儿吗……”青年忽然慌张起来,站起来抖抖试卷上的碎料,“我给你讲个笑话好吧?”
视线又模糊了。
他看见那张充满朝气的脸在模糊里消散,忽然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沈一铄的脸庞:“为什么?你不是完整感受过爱与被爱的人吗?”
“为什么,沈一铄?”
摔坐在阴影中的青年嘴唇发紫,碎在地上的药剂玻璃折着光,拨弄在地上成了几道彩痕。
好似那样就可以捉到色彩。
“她接受得了,你忘记她的后果吗?”
“已经没有关系了。”沈一铄将脸侧到一旁去。
“我做的这些,不是救她,是为了救我自己。”青少年的嘴角裂出血迹,“是我自己承受不了,忘记她、忘记那个替她认罪的自己。”
“沈一铄,那个学生到底是怎么死的?”京宥握紧拳,“是桃乐失手杀死的吧,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吧?”
“有关系的,京宥。”青年坐靠在那里,眯起眼,“我是杀人犯,京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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