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京宥声线开始发抖。
欲厌钦浓眉一沉,问:“谁?”
男人顺着病人的视线往身后的车窗看,雨实在太大,砸在玻璃上硬有破洞的气势,但偏偏糊得连过路树枝都看不清:
“谁来了?”
“在那。”京宥轻喊,“在那里!”
白衣男人徒地睁开眼,瞳仁黝黑,明明脖颈几乎要被切成两段,他还是能站起来。
“在那里啊,他就站在那里,你看不见吗?”京宥停止往后缩,手指冰凉,往男人身上抓,“就在那!”
欲厌钦第二次回头去看,他略有微暴躁地伸出手去,要触碰开窗的感应键。
“不要,不要开窗!”京宥吓得脸色全白,半个身体爬跪到男人身上,伸出手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别让他进来!”
他当然赶不上男人的速度,高度敏感的控件很容易接收到主人的要求。车窗咣地垂下。
风卷着大雨连滚带爬地闯入车内,低温和湿冷再一次舔舐温床。
京宥瞳孔猛缩。
原本还遥遥站在远处的人和上一次一样,贴到了车窗前。那人弓着身体,下颌卡在玻璃上,从喉管里的血因为外力积压,飚入车内。
他太胖了,脸上的肉都垂着往下掉,一整个脑袋被怂入车内。
微凉打在京宥的面庞上,他伸手去触碰,滑下来一手鲜红:“血,是血……”
白衣男人开口了:“京宥。”
“是血啊,是血。关上窗,关上窗子!”病人再也遏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动,他就要去按触控键。
“京宥!”
“嘭——”车窗因为极速撞击沟栏发出微小的闷响,血迹和潮湿被阻隔在外。
男人的头进入车窗太深,被切下来了。
那应该滚落在地上。
京宥低头去找。
这不对……
不对……
在哪里,在哪?
京宥动了动膝盖——他跪在谁的身上?
是有弹性的、有韧度的。京宥拉回视线看,车座一片黑色中徒然出现两道白肉,像又短又粗的萝卜,萝卜底像是被削走,裹挟着粗布。
京宥整个人僵住一瞬,然后双手撑起,猛地退开,瞪大双眼盯着身前人的脸。
“……走开。”他吓得声音阻塞,疯狂往车内另一边靠去,“你走开。”
“你走开!”
白衣男人的脸被刚才的动作损坏了,他漆黑的瞳孔中染上暴怒的情绪,伸出手就想来抓什么:“京宥!!”
不能再被抓住了。
全身上下都叫嚣着。
京宥开始按动开门键,可那提示灯亮了又暗,来回几次都没有一丝动静。他恍然想起了什么,朝前座叫喊道:“开门,开门啊!”
“放我出去!!”
车还在高速行驶,前座的两人毫无反应,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京宥的脸色尤其难看,他短暂地停滞下来,在前座的后视镜里看见一条肤色死白的粗手,朝他的后颈伸来。
京宥缩动身体,恐惧攀上了极点,再次大力摁动触键:“开门——”
一道尤其炽热的温度摁在他的后颈处。
他听见人说:
“停车。”
“可是先生……”
“我他妈叫你停车!”
一阵刮耳的急刹踩到底处,车稳稳地停在了十字路口的第四道交界处。
京宥好似察觉了什么,白衣男人猛地拽住他的手腕,恶心像寄生虫一样爬上他的肩膀:
“你放开我。”
“你放开!!”
那顶着横肉的脸扭了扭:“不是要下车吗?”
白衣男人轻易地解开了车锁,扇开车门,骤雨狂风像终于撬开了天启的缝隙,嬉笑着四处逃窜。
京宥被大力拽到门口,又狠狠摇头:“你走开,你……”
男人终于失去了耐性,手上的猛力一甩:“给我滚下来!”
他力度大得可怕,几乎拧穿了京宥右手手骨。
少年难以与之抗衡,失去平衡连滚带爬地摔在车门前,头还没贴地又被力道提起来。
琼宴为了酝酿这场大暴雨阴沉闷热了好多天,连着一片黑云都没有挪动过,大有非得来一场重磅演绎的兆头。
演绎如期而至,雨点直直落在地上有儿童一个拳头那般大,打在人身上竟有鞭抽的错觉。
京宥踉跄着被白衣男人拽动,他惊恐地看见对方的断腿在雨地上摩擦——而本人像完全不知痛楚一样。
“是,都疯了。”前面的人喃喃道,又豁地震斥着,“行,来看清楚。”
京宥眯了眯眼,大雨从他的头顶落下,很快将主人的黑发编成雨辫,成流水状从肩落到胸口。
“京宥。”
“这是什么?”他肥胖的手死死掐住少年的手腕,叠成纹路的下颌并在一起,指向草坪。
京宥近乎机械式地扭动头颅,往草坪上看去。
是从货车内飞出,又被黑蘑菇堆在一起的碎尸。
尸块一节堆叠在一节上面,手肘撑着肠子、脚趾踩着心脏、还有半个头,头的侧面能看出半截人唇。
“我不看。”京宥朝后退一步,“我不——”
“给我看!”像是被他退缩的动作激怒,白衣男人手上的力道加重。
狠力同他的避让交锋,京宥慌忙后退,却被手臂的剧烈震痛带回,失去平衡跪坐在尸堆前。
恐惧终于无处遁形了,它发酵散开,熏染着京宥的所有感官。
“放我走吧,放我走……”
“求你,求你……”
男人充耳未闻,在他身边缓缓蹲下,近乎滚烫的温度控制住他的头颅,往前压了点。
“看清楚,是什么?”
大雨顺着少年的下颌线往地上坠,像冲洗雕刻品的净水,雨的重锤声也掩盖不了男人的命令。
京宥抖得厉害。
那力度又把他往前送了送,耐心到了极限:“京宥,看清楚,这是什么?”
尸堆已经离他很近了,大雨阻隔了尸臭和血腥,他能清楚地看见那上面的腺体、血管、半残的肉线。
“是、是……”
“是,碎尸,是……”
蹲在他身后的男人顿了顿。
好似有种维持在两人间的安然幻象,恍然崩坏。
恐惧已经让京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尽全力描述着眼前的事物,从最高层摆放着什么、一层一层顺下来有什么。
眼珠子在哪,舌头又在哪……
“我叫你给我看清楚——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身后的人彻底失控,手中力度再收不住。
他掐着少年的后颈,往前猛地撞去。
像一朵玫瑰,再往前,花瓣就要落了。
他说:“找到了。”
拐杖粗暴地捅入狭小的衣柜,将本就破旧的空间撑开一节,杖尖一扫,卡在那个人的身上某处:“找到了。”
站在衣柜前十二三岁的男孩单手反扣着拐杖,扬着下颌,顶着一头东长西短的乱发。那拐杖在五黑的衣柜里又一顿乱探: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是乖孩子当然要出来的吧。”
衣柜里安静得诡异。
京宥将拐杖抽出来,立在身边,用手去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和它的长度:“它比我高诶。”
随即他把棍子卷在臂弯,蹲下,凑近那条棍宽黢黑的缝隙,眯起眼睛观察:
“你不太喜欢我称呼你吧?——会感到恶心,你说的。”
“是乖孩子当然要出来的吧——你说的。”
“你……您,真的好喜欢做这种游戏。”京宥蹲成一团,那拐杖已经断了一节,埋在什么奇怪液体里大半夜才被他抽出来,味道跟着他往身上爬。
男孩嗅觉不太灵敏:“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被叫做猫和老鼠的游戏?”
“我想想、是一直都有吧。”
“看见赵江雨从外地回来,四肢健全,瘦小的双臂能担两个水果篮的时候。”京宥把拐杖抽出来,手指触了触它摔断了的尖头,“您还真是,什么都会嫉妒啊。”
“喝酒、打女人、打孩子,除此之外,您还会做什么呢?”
“我知道哦,我知道。”
“您还是工程师,虽然学历大概率是趁着当年混乱弄的,好像也有建筑不合规被查处的前科。”
“这样有点可惜,您实在微小到就算参与了这样的大案也没能被捉住。”
“也不能怪别人,您真的太微小了。”
清晨的微光终于爬上窗户,瞬地照亮这间逼仄的小室。酒瓶碎片、破衣物、痰盂、拐杖折断飞出的木屑,还有两个小孩。
其中一个孩子蹲在背光处,眼瞳一动惊走一片黑。
“天亮了。”京宥说。
他站起来往旁退开一步,好让攀爬到他背脊上的光热往柜里撒:“我的手已经断了一次了。”
“没有及时治疗,所以落下了病根。做精细动作时就会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您真的认不出来是我们吗?”京宥歪了歪头。
“在,打人的时候。”
光爬在地上,触及衣柜旁的蟑螂老鼠也没有躲开,直直往衣柜那条缝洒。
衣柜底已经被什么东西沾湿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享受过双腿站立走动的时光,所以因为被赌徒报复弄断了腿,还一度以为是伤到……”某个词压在舌尖,嫌恶心。
男孩往里面的某个位置看了一眼:“所以丧失了做男人的自尊心吧?”
“生不出孩子的老婆,是幌子哦。”
“赵江雨怎么怀的孕呢?当然要很、努、力。”
“所以您讨厌我。”
漂亮精致的小孩是别人家里生出来不要的,会动、会笑、穿着干净天价的衣服,因为时常会突然不开心就开大医院里那些流水单恐怖的药。
京宥盖下眼睑,把拐杖夹在臂间,双手竖放在裤侧,鞠躬道:“不过,谢谢您,让我活下来了。” *
衣柜里流出来的是血。
殷红,和夜搅动在一起,像作画的调色盘。
光只能照清衣柜里的一团“肉”,长着杂毛,皮肉一层堆在一层上面。
京宥抬起头,双眼徒然睁大:
“您好胖啊。”
“我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村里有重过两百的瘸子。”
“因为截肢了一部分,所以只能像雏鸟一样在窝里张口以索取吗?”男孩又往后退了一步,肮脏的拐杖指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孩子肩膀上。
“哦不对的,您还能拄着拐杖出去喝酒、还能欠债、能反咬死哺乳的雀。”
五岁的汤岳鸣像是被什么力道抽打过,正趴伏在水泥地上,头挨着尖锐物品,短暂陷入了昏迷。
京宥站直,拐杖尖往后捅了捅汤岳鸣的肩膀。
“喂,你以后也会长得跟他一样胖吗?”
“这样很不讨喜诶,你小心被抛弃哦。”
光又往上挪了一节,暴露出衣柜里“大块的肉”。
“真的可以在虐打中得到快感吗?尤其是对自己的家人,对赵江雨、对这个孬种。”说着他也自我疑虑起来,“啊啊,还是对我最有快感了吧?”
“‘吸血的小.杂.种’,这么说的。”
“嘶……”他扯开唇角,触及一片红紫,不得不触碰到伤口,“真疼啊。”
“还好啦,还能忍的,这次没有断骨。”
京宥缩回手,撇了撇嘴走过去,那比他人还高的拐杖咯噔一声掀开衣柜:“习惯了。”
“吱呀——”
这下里面的“东西”无处掩藏了。
是个人。
他实在是太胖了,大腿根像两只萝卜桩,再往下还搅着两条打着结的空布,被狭小的柜门折出一道不平的皱褶,浸湿在衣柜下的液体里。
这具人体是扑倒在衣柜里的,几层下巴叠动重合,皮肤上攀爬着蚊虫。可他像是有什么极大的祈愿在身后,迫使死亡前头颅诡异地回过来。
几片玻璃碴卡在他的喉管处。
是的,已经死了。
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京宥好似说累了,丢开手中的拐杖,站在尸体前,视线从那个人的头到背、腿到脚,一寸寸略过。
被粗心的服务员摔进盒子里变形的冰淇淋。
男人那张白皮发黑的脸上编扎着一条吐出的舌头,翻白的眼珠子爬着血丝、和蟑螂。
蟑螂忽然一动,窸窸窣窣快速窜走。
那双瞳仁往下翻。
脖颈含着玻璃片,血迹不停地从他的嘴唇里跑出,大概要说什么:
“……”
“嘘。”京宥觉得有些吵。
“救,救……”
“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办法救的。”京宥蹲下来,手掌撑着脸颊,伸出手去触碰他。
“救我,救我……”
“没有办法救的。”男孩的脸因营养不良瘦削得可怖,“是您自己摔倒了,衣柜里还有您收集的破碎瓶罐,您忘了吗?”
“京宥,京宥,救我!”男人的嘴皮子大幅度动作,那眼瞳漆黑得毫无光点,却死死咬住孩童般。
“它们也太不小心了,扎穿了您的脖子。”
“在您和我们做游戏的时候,您忘了吗?——您最喜欢的、猫和老鼠的游戏。”
“没有办法了。”
“汤京宥!救我!!!”
京宥微微皱了皱眉,另一只手触碰到他叠在一起的肉,触到一片冰冷,不再回答。
“京宥!”
“汤京宥!!!”
是叫谁……呢?我姓京啊。
救不了了。
早就该死了吧!
他自己摔倒的,就让他自己死掉阿!
已经来不及救了!
“这个样子,是救不——”
“啪——”
一道狠厉的耳光声掐断了他的话。
力道不大,京宥捂住脸,狼狈地垂头,倒坐到一旁。
他迟缓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抬头去看。
还没弄清这是什么地方一样。
视线里的妇人扶着腰,手指微微颤抖,双眼瞪大,指着他:“京宥,你在做什么啊……”
京宥答不上来,平视前方。
汤岳鸣惊恐地躲在妇人身后,紧紧拽住她的衣摆,脸庞肿得夸张。
“小岳……”
小孩紧紧抿着唇,半张脸都躲在妇人身后,和京宥错开视线。
“你在做什么啊,你在做什么啊……”
“他死了啊,他已经死了啊……”
“你在做什么啊啊啊??!”妇人徒然崩溃,也跪坐在地上,紧紧捂住身后的小孩。
京宥低头。
那双长了老茧的白皙手指尖染了许多血迹。
京宥侧头。
清晨的光有些热了,从破烂又禁闭的窗帘穿过来,带着昏暗的斑驳落在衣柜里。
一个硕大的男人以尤其滑稽的姿势摔靠在逼仄的衣柜里,手腕曲折,截肢双腿,和……
男人身上套着的那件白色超大码体恤衫也被扎破了好几个口子,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到衣衫上。腿下残布浸润在血迹里,裤口被猛烈拽扯过。
露出他畸形的断腿截面来。
京宥眨了眨眼。
白色衣衫,的男人。
白衣男人。
“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他在拆那个男人因为遮掩残疾打成结的裤腿,“在看他的腿。”
京宥将指尖的血迹不停地往身上擦。
他在看,那断腿处究竟有丑陋,能比他酗酒、家.暴时浮现出来的嘴脸还要丑陋;
那豁口究竟有多丑陋,能把一个人的灵魂连同肢体都扭曲得令人作呕。
“……对,我知道,它很脏。”京宥喃喃,那指尖沾染的碎布和血迹终于被衣衫擦干净了,“你看,干净了。”
京宥和她对视,妇女往后推了一步,神色惊恐。
她身后的小孩动了动嘴,说着什么。
“我没——”
他好像听见了。
京宥瞳孔缩动,死死盯着藏在妇女身后的小孩。
孩童的哭势若高楼倾塌:
“我没有——”
京宥侧了侧耳。
声音从记忆里抽出来,像一支穿破穹楼的惊羽,尾烟猛地喷散在倾盆大雨中。
他像是浸入一大池烫水,那滋滋的恐怖温度侵蚀着他的肌肤,又猛地拉入极寒。
京宥急促地呼吸,随即被一个炽热的束缚钳制住。
又他妈的是雨。
他挣动着,偏了偏头。
那站在雨中背着书包的孩童声穿破雨声:
“我不要,我不要!”
【我——】
“我不要没有哥哥,我不要没有哥哥!”
【我没有——】
惊羽的尾翼彻底消散开,强烈的耳鸣瞬地一消。
京宥猛地安静下来。
他不太确定地抬起头去,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耳畔。
他听清楚了。
那个孩子说: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啊啊啊!!!”
【我没有爸爸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被拦在欲家黑西装手里的妇女猛烈挣扎,盘好的发丝散开,几丝青丝里参了白,直直往脸庞上绕。
“你们放开我!”
赵江雨的嘴唇还在动,手臂动作和弧度同什么影像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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