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骑士打开塔楼大门,一阵冰冷的空气袭来,比琉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外面是一条更长的道路,笔直通往山顶神像。
“我们要走过去吗?”他问布雷查诺。
“是的,聆王大人,所有聆听者都曾走过这条路,它被称为通往空灵之路。只有曾在神选仪式上得到认可的神之子才有资格无限接近女神。”
“这么说,你也不能陪我一起走了?”
布雷查诺的目光没有变化,但比琉卡能感到他的不悦。
“不必担心,聆王大人,神选祭司是唯一能陪伴聆听者完成仪式的人。”
比琉卡不以为意,向他微微一笑:“这样最好。布雷查诺大人,我一定会完成使命,听清女神的神谕以及远古先贤留存的解救众生的方法。”
说完,他从容地往前走去。
布雷查诺与神殿骑士紧随其后。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钟声。
自此而始,聆听仪式正式开始。
九骨看到了被神殿骑士围着的比琉卡。
他瘦了,脸颊明显地消瘦了一圈,已经完全脱去少年的面容,变得成熟而沧桑。以前的比琉卡只是随着年龄增长而显得高大、健康,所谓的长大仍然带着几分稚嫩。可现在的他因为苦难磨砺而一夜成长,让九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一刻,九骨情不自禁地想冲进人群把他的比琉卡找回来,下一刻,理智和塞洛斯一起拦住了他。
“你要死在他面前,让他和你一起殉情吗?”塞洛斯说话总是那么毫不留情、生硬又直接。
九骨一步也没有动,但他飞蛾扑火的心塞洛斯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我知道。”九骨望着浩浩荡荡的神殿骑士团,如果他没有受那么重的伤,或许还有可能和塞洛斯联手出其不意地抢回比琉卡。可惜没有那样的如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琉卡还拥有有限的自由。九骨真担心他会因为过度反抗不配合被人像囚犯一样牵出来,送到女神面前。
比琉卡穿着一袭不适合长途跋涉的纯白长袍,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蜂蜜色的长发细心梳理过,和发亮的银色丝线一起编成发辫,在朝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他年轻、健康、俊俏,还有一种九骨从未觉察的神圣之美。然而九骨此刻想到的却只有那个在多龙城中裹着旧丝毯、浑身灰尘、满脸泥垢的少年。
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为什么记忆中的印象那么遥远。
“我们走吧,得比他们先到先民之喉才行。”塞洛斯说,“你决定什么时候动手,我会替你杀光周围的人。”
他放在剑柄上的手纹丝不动,九骨见识过他拔剑的速度,塞洛斯的剑不受束缚,只为生存而战,九骨丝毫不怀疑这个承诺。
我的剑呢?
九骨已经很久没用过血泪之一以外的武器,铁剑在他手中如此陌生,但也一样锋利,一样可以夺命。
初鸣过后,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护送聆王的队伍往山巅行进时,夏路尔正带着赫路弥斯往通向恩塔的方向逃离神殿。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不用眼睛看,每条道路也都熟记在心。沿途偶尔有神殿骑士迎面走来,夏路尔也不回避,坦然地仰起头从他们面前经过。只有赫路弥斯胆战心惊,总是忘了自己戴着骑士头盔,生怕别人认出他。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天亮后赫路弥斯发现来往巡逻的守卫忽然匆忙起来,似乎在搜寻什么。一定是地牢里的事暴露了。守卫和骑士队长的尸体扔在牢房里,一旦被人发现,结果不言而喻。
只差一点点。
赫路弥斯恨自己走得不够快,恨古都神殿像个小城一样大,从这头到那一头犹如天涯海角似的遥远。当他和夏路尔来到一座雪白神像下时,惊恐地发现前方一队神殿骑士要求乌有者摘下面具让他们查验身份。
怎么办?除非硬闯,否则不可能躲过去。夏路尔脸上有那么明显的烧伤,摘下面具就是自寻死路。趁骑士们还没有过来,赫路弥斯拉住夏路尔躲进神像背后的阴影里。
这是冰雪女神米妮莉亚的雕像,掌管风雪和霜冻的女神赤身裸体,不畏寒冷,昂首挺胸地伫立在雪地里。赫路弥斯无法像她那么无畏,九骨告诫他绝对不要硬闯,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耐心等待。他探出头去观察那个要求乌有者摘面具的神殿骑士,确认对方的身份后,骑士略一点头便继续沿路搜索。
他们向神像走来,赫路弥斯想拉着夏路尔回避,却发现另一边也有人走近。情急之下,赫路弥斯轻声对夏路尔说:“跟我来。”
他壮着胆子走出阴影,走到阳光下,强迫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保持平静,模仿刚才那个神殿骑士的语气说:“聆者大人,请摘下面具向女神展示真容。”
夏路尔听话地照办,只是动作不急不缓,先向赫路弥斯行礼,再慢慢掀开兜帽露出戴着面具的脸。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两队神殿骑士擦肩而过,丝毫没有怀疑地各自往前方奔走而去。
夏路尔把取下一半的面具重新戴好,赫路弥斯只觉得一身冷汗,这样的伎俩下次还能不能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
他望着怒风山脉起伏的雪白山脊,仿佛那里就是自由,而通往雪白的道路上出现一道黑色的墙——那是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组成的人墙。
赫路弥斯眼看着自由就在眼前却无法逾越,内心如被灼烤般煎熬。
夏路尔扯了一下他的手,领他往米妮莉亚的神殿走去。
是要躲进神殿里吗?古都神殿之所以那么广大正是因为每个女神的化身都拥有各自的神殿,从春耕到战争,从海洋到火焰,可以说这里就是一座神的城市。赫路弥斯本能地抗矩再次踏入神殿长廊面对女神,可眼下神殿是最好的藏身处,更何况米妮莉亚的神殿在整个古都神殿的边缘,极其靠近雪山。如果九骨和塞洛斯救了聆王逃离幽地,冰雪女神像下也是必经之路。
夏路尔用心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在里面,赫路弥斯就和他一起推开门躲进去。
即使是这样一个不常受人供奉的女神,神殿也比赫路弥斯待过的地方宽敞明亮,高高的蓝水晶窗户在洁白的地板上投下美丽影子,长廊尽头供奉着米妮莉亚女神的大理石雕像。
光影辉映下,她比门外的神像更美更圣洁。
“没有人。”赫路弥斯说,语气更像在为自己壮胆。长廊上空空荡荡,他走向神像,知道只有神像背后最安全,除了清扫的仆人,没人会走到神像背面,这是教义中所言,女神以身遮挡黑暗与阴影,将光明希望留给世人。
赫路弥斯拉着夏路尔在“黑暗与阴影”中坐下,先取掉自己的头盔,再去掀对方的面具。这样应该暂时安全了,他情不自禁地亲吻夏路尔冰冷的嘴唇,后者温柔地回应,以此温暖彼此饱受寒冷、千疮百孔的心。
“九骨他们逃出来的话,你能听到声音吧?”
夏路尔点头,只要听得到就能提前准备。
今天之内必定会有结果,无论是聆王妥协让步,遵照神殿要求倾听了神谕,还是九骨和塞洛斯救出比琉卡闯出幽地。更进一步说,等到末日降临那一刻,真相与谎言、胜利与失败、生与死,一切一切都会见分晓。
赫路弥斯坐在神像脚下的高台边,不安地凝视眼前纤尘不染的地板。
刚安定下来没多久,突然长廊的那一头传来开门的声音。赫路弥斯徒然一惊,是谁?如果只是仆从的话或许自己还能对付。
他握住手边的长剑,寻思着有没有可能趁其不备取了对方的性命。
这个念头让他反胃,杀强盗匪徒,甚至神殿骑士和乌有者都情有可原,可对一个无辜的仆从心生恶念让他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算了吧,反正他已经犯了那么多错误,早就不可饶恕。
赫路弥斯轻轻把剑拔出一点,这时另一个声音让他的心沉入地底。是盔甲摩擦声,是长靴踏在地板上的响声。
来的不是仆从,而是神殿骑士?这样即使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赫路弥斯也没有把握一击得手。
“还没有找到吗?”一个人在问。
希望彻底覆灭,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已经让所有人都去找了,现在还没有下落。”
赫路弥斯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往门边望去,看到身穿黑甲、肩披斗篷的神殿骑士一只手抱着头盔,一只手扶剑面对神像与另一个穿着白袍的祭司说话。夏路尔认出了那是哈伦·奥梅拉,乌有者导师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赫路弥斯的手掌。
哈伦的语调中带着极其厌恶的情绪,责备对方:“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们不但让人从地牢逃走,还由得他们带走了夏路尔。”
“是我的失误。”骑士坦然承认,“我会在仪式开始前把人找回来。”
“最好是这样。他们之中有人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有人胆小懦弱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夏路尔……他熟悉古都神殿,知道不少秘密,找个地方躲起来易如反掌,要是因此破坏了聆听仪式,我们都会受罚。”
“我明白。”骑士回答,“不过我不认为一个濒死的重伤者有力气杀了乔伦·贝利洛斯队长、两个牢房守卫和两个神殿骑士。”
“还有个背聆者。”
“那反而不足为道。他们穿走了三个人的甲胄,除了逃走的两人之外应该还有潜藏的接应者。”
“那就把他找出来。”哈伦说,“清点骑士团的人数,各自验证所属的聆听者,尤其是此刻在聆王身边的人,绝不能让他们扰乱仪式。”
骑士答应了,正要转身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来问:“奥梅拉大人,您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事……”
对夏路尔来说,这位乌有者的导师是个与其他祭司截然不同的人,不近人情、刻板粗暴,丝毫没有神职者的慈爱。可是面对如此一个无关现状的问题,哈伦·奥梅拉却没有发火,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我担心坚信的皆是虚无,虚幻的又是真实,我担心真相无人能接受,你明白吗?”
骑士犹疑了片刻,赫路弥斯觉察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费解之情,可是哈伦的话却在他心中激荡。
真相?什么真相?
他已站在半山腰处,足够看清周围的一切。
穿黑衣的骑士、穿白袍的祭司、穿银甲的军队和皑皑白雪。
只是没有九骨,没有赫路弥斯,也没有夏路尔。
“他们在哪?”比琉卡在人群中认出那个自称学者的老人费耶萨,“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在仪式上见到他们。”
费耶萨从纷纷后退的祭司中间穿过,来到比琉卡面前。
他依然是那副慈祥睿智的模样,只是走在通往聆听仪式的道路上又添了几分肃穆。
“我按约定请祭司安排了今天的仪式,但是早上发生一些意外。”
比琉卡的心骤然一紧,担心从老人嘴里会说出他不愿听的噩耗。
“孩子,别害怕,你的脸白得像雪一样。”
费耶萨伸出同样苍白枯瘦的手,将比琉卡冰冷的手掌握住:“我陪你走一段吧。”
比琉卡本想挣脱,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费耶萨还有别的话要说,并且这些话并不愿意被身边的人听到。
“你骗了我。”
“没有,我只能告诉你,他们或许没办法立刻来见你了。”
“那我也不去聆听神谕。”
“如果我说,他们无法到来是因为已经逃走了,你会不会感到高兴一点?”
比琉卡真想看穿他,想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仁慈和蔼还是虚伪恶毒,那张说起故事扣人心弦的嘴里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言。
“九骨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逃走?”还有赫路弥斯和夏路尔,都被严加看管着,比琉卡不信他们能同时逃出牢狱。
“有个人接应了他们,或许也是你认识的人。总之祭司和骑士都找不到他们。”老人的目光往下一瞥,低声说,“你的朋友们就在人群里看着你,随时准备把你救走。”
“你为什么这么说?”比琉卡警惕地问,他更加怀疑这个神秘老人的身份。为什么他能让神殿骑士和祭司乖乖听话,又能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中途与“聆王”同行私语。费耶萨真的只是如自己所说的一个曾经的死神教徒,如今在古都神殿钻研学术的学者吗?
“我在黑暗中看到了你,孩子。”费耶萨说,“还有女神,然而我不能洞悉女神的谕言,只有你可以。”
“黑暗?哪里的黑暗?”
“在我仍是死神信徒的时候,为了与不朽之神相见,曾有过一段濒死经历。我在死亡的黑暗中看到你。你,以及死神的使者。”
比琉卡忽然想起布雷查诺说过有一个祭司在梦中预知了聆王的存在,可又说那个祭司已经不在了。他一直以为不在的意思是死了,仔细体味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不再虔诚侍奉。无论如何,费耶萨都不像祭司,比琉卡隐约觉得他对女神的态度十分暧昧,这种怪异的气氛由小及大,像涟漪般扩散,震荡至整个古都神殿。
寂静伴随着身后沙沙的脚步声,比琉卡终于有了一种远离人世,孤身前往未知之地的感觉,连冰雪都没那么刺骨寒冷了。
“黑暗中,我祈求女神给我指引,她说了什么,然而我与她无法共鸣,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费解不已。”
“你在弥留之际见到她,是你快死的时候产生的幻觉还是梦?”
“是梦也不是梦。”费耶萨说,“可以这么说,当她出现在你面前时,你醒着也是梦,而当她进入你的梦里,睡着了也会清醒。”
“我听说有一种香料点燃后让人似梦似醒,祭司祈祷时都会用到。”
“有时候会用,但真正的先知和神使总是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样才能牢牢记住神谕。”费耶萨说,“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失败了,世世代代,一直试图听懂女神的话,然而得到的却只有只字片语,几百年、上千年,祭司们试着把神谕的片段拼凑起来。”
显而易见,他们都失败了,所谓的神谕也成了游离于祭司、信徒和异教者之间的传说。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听到?”
“你有做过梦吗?孩子。”
“没有人不做梦。”
“你的梦和别人不一样,对吗?”费耶萨的手掌越来越热,比琉卡惊讶于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竟然如此温暖,“凡人的梦似是而非,既不连贯也没有道理,但你的梦如临其境,你不但能与梦中人交谈,能倾听他的话语,甚至在梦醒后它的余韵仍能影响现实。”
比琉卡无法否认,事实上他一直分不清伐木者究竟是梦还是真实,而伐木者的每一次暗示都在梦境之外有了印证。更何况还有远古巨兽的梦,第一次见到无名之主时他并未睡着,巨狼从血池中站起来,骨骸化身为身披毛发的巨兽,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至今也是不解之谜。
不只他的梦与众不同,与无名之主立下誓约的九骨也会在梦中与巨狼相见。
是梦也不是梦。
恍惚间,他看到身旁握着他手掌的费耶萨双眼凹陷,眼眶一片漆黑,赫然是一具骷髅的模样。
比琉卡惊诧地挣开手后退一步。费耶萨那慈祥的面容又恢复了,微笑着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比琉卡回答,如果费耶萨想说服他去聆听神谕,那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他想搞清楚真相,或许就在眼前,就在不远的地方。
然而九骨浑身是血拄着血泪之一走向他的模样更鲜明,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惨烈的一幕。
“我要见他们。”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已经逃走了。还是你想让骑士们都去找,搜遍神殿的每个角落,把他们找出来押到你面前呢?”
比琉卡当然希望九骨真的逃走,可又觉得希望渺茫。费耶萨给他出了个无解的难题,无形之中让他明白自己无论何时都是个稚嫩的孩子,面对老谋深算的对手很难有占据上风的机会。
“继续走吧,希望你可以自愿地往前走,否则总有人会让你不得不走向祭台。”费耶萨的语调流露着真心的劝解,“我还希望你能听到神谕,如实传达给世人,这样伤害才会不再发生。如果你的朋友也像你一样愿意付出所有来救你,那他们就一定会在人群中看着你,等待时机。你显得过于痛苦焦虑,会让他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比琉卡一眼望去没有看到神殿骑士或祭司中有熟悉的身影,费耶萨又一次说服了他。继续往前走,他发现这条路并非通往山顶神像,反而在往峡谷延伸。比琉卡疑惑地去看费耶萨,却发现老人已不在身旁,取而代之的是两名神殿骑士,两个白衣祭司则越过他在前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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