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忽然间有个声音对他说。
“不是这样,你得要奉献自己,只有奉献才能听到神的声音。”
我不要听神的声音,我不信神。
“你想听,你一直想听。你因为听不到而沮丧失望,因为听不到而怒不可遏,不过那不是你的错。只要你……”
只要我怎么样?
他大声发问。
突然间,他的眼睛一阵剧痛,仿佛被烈火灼烤,接着鼻子也像融化似的,想张嘴尖叫,却只发出嗬嗬声响。他惊恐地在黑暗中摸索,剧痛布满脸庞,只有耳朵还能听到声音。
深渊中的呼喊将他包围,那些蠕动的白色小蛇原来是一只只绝望求救的手,它们拉扯他,把他从悬崖上扯落。
女神是存在的。
坠落中,他听到那个声音说。
赫路弥斯猛然从梦中醒来,胸口起伏不定,像溺水者一样大口吸气。
夏路尔被惊醒了,担忧地在黑暗中倾听,双手放在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上轻轻安抚。
“我没事,夏路尔,只是个梦。”
一个噩梦罢了。
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赫路弥斯发现桌上的提灯已经熄灭,房间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马蹄声,转眼由远及近,快马从破旧的屋前小路飞奔而过。赫路弥斯不由自主地搂住夏路尔,听着马匹经过的声音默默数数。他越数越心惊,几十匹马,在这样的深夜绝不可能是商贩和旅客。等蹄声渐渐远去,他告诫夏路尔待在屋子里,自己则裹紧外衣走到门外。
长街上的窗户里、木门中都冒出被扰了清梦的人。
赫路弥斯来到一个睡眼惺忪的罗南人身旁,故作抱怨地问:“那些粗鲁的家伙是什么来头?”
“你没看到他们身上的黑羽纹章吗?骑士大人从古都神殿来,这么说末日传言是真的了,要不然神殿不会派出这么多骑士。”
赫路弥斯的心怦怦直跳。
难道他们无法摆脱厄运吗?好不容易来到远离纷争的罗南,以为可以忘记一切过些安稳日子,可神殿的阴影却如影随形,一刻也不肯放过他们。
有神殿骑士,必然有乌有者。
他想到夏路尔,立刻返身跑回去关上房门。
夏路尔在床铺上等他,赫路弥斯带着毯子一起把他抱紧。
“别害怕,只是些过路的佣兵。”
夏路尔听话地点了点头。
我骗不了他。
赫路弥斯心想,谁还能比他更熟悉神殿骑士的马蹄声和甲胄、长剑摩擦的声音。
没有游荡的佣兵和猎手,也没有神殿骑士的追捕。
九骨把地图放在火光足以照亮的地方,凝视着罗南的荒漠沉思。
比琉卡凭借记忆把经过的地方都划掉,现在地图上只剩罗南、古罗利丹、幽地和一小部分科雷利特的土地没有被涂抹。
“走完整个兰斯洛大陆,是不是和无名之主的誓约就算完成了?”
“是的,但我们不可能走完。”九骨说,“走遍大陆是个完不成的任务,怎样才算走遍?是只要到过地图上存在的城镇、村庄和堡垒,还是每一条路每一块土地都踏遍。”
比琉卡心知肚明,无名之主要让与它订下誓约的人一生漂泊流浪,可他始终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希望罗南安全一点。”
“要避开城镇吗?”比琉卡说,“我觉得城里很危险,只要沿途有树林我们还能打猎。”
“罗南只有荒漠、岩山和少量树林,想休整和补充食物就得去找城镇和村庄,沿着羊水河走必须经过浮石、星石和石湾城,然后才就是人烟稀少的沙漠。我们要沿罗南荒漠的边缘去北面的灰石台地,抵达古罗利丹,在死神湖附近甚至深入暗泽度过末日之期。”
生命和死亡是相抵触的,女神的信徒也同样抵触进入死地,认为那是肮脏、邪恶的恐怖之所。尤其在古老的回鸣之书上描述过,第一个向死神屈膝信服的人成了没有生命虽生犹死的骷髅,这让神痕森林的传说几乎与地狱等同。
比琉卡不怕伐木者,此时此刻,他对这位传说中的死神使者还有些怀念。砍树的人在梦中与他交谈,劝解他不要入梦,还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九骨还给他。比琉卡觉得他比女神更亲近,就如罗德艾说的,死亡安详温柔。
“三座石城虽是必经之路,可我们不能进任何一个城。”九骨说,“最后的时间里,古都神殿会倾尽全力锲而不舍地追捕,前面的小村镇是我们最后能补充存粮和物资的地方,得尽可能买一些容易保存不会腐坏的食物。”
比琉卡点了点头,今晚先睡个好觉,之后得马不停蹄地赶路。他安顿好灰檀木和萤火,像往常一样依偎着九骨入睡。此日清晨,他们来到踏足罗南后的第一个小镇。镇民寥寥无几,且都是老弱妇孺,干瘦的孩子在炎热的小路上来回奔跑嬉戏,皮肤晒得像炭灰一样黑。女人们无精打采地洗晒衣物,在市集上买卖蔬菜。听说男人都去了矿山干活,除去几个坐拥宝山矿脉的石城外,散布于罗南的小镇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样最好,没人有心思祈祷,也没人愿意树立神像,更不可能有神职者来这里传教。九骨带着比琉卡去集市采购,买晒干的肉脯和硬麦饼。集市人很少,苍蝇围着摊贩转个不停。比琉卡买下一个铺子里所有肉干的时候,那个四肢瘦弱、眼眶深陷的女孩真诚地感谢他,祝他旅途平安。
明明是宝矿之地,罗南的平民却这么贫穷。
比琉卡不喜欢小镇颓败的气息,镇上也没有能让旅行者住下的旅店,日落前他们就离开了。
接下去的路越走越荒凉,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枯燥的岩石和荒原。
九骨选择穿越岩山。虽然沿途过于平静,他也从未放下戒心,始终细心留意周围的一切动静。
数日后,抵达三座石城附近的矿山。
绕开城镇穿越无人沙漠是冒险,没有经验丰富的向导领路很快会被沙海吞没。石城与矿山之间则有一条往来于古罗利丹、科雷利亚的安全商道。九骨和比琉卡既不能选择通商大道,也不能冒着迷路的风险进入荒漠,因此只是沿着矿山边缘前进。
比琉卡在马上看到矿工将挖掘出的石块和矿石运出矿洞,双方相距甚远,但矿山附近很少有陌生旅人经过,因此惹来不少视线。
“九骨。”比琉卡心神不宁。
“怎么了?”
“不知道,经过矿洞的时候心跳得好快,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九骨沉默片刻,目光望着前方说:“你觉得那些矿工有问题?”
“说不清,矿工有问题吗?我只觉得那些人中一直有人在看我们。”
“那就快点走,到人少的地方去。”九骨也留意到,令他生疑的是几个搬运矿石的人穿着长袖衣衫,头戴帽子,脸颊皮肤白皙,不像罗南人。
是埋伏吗?
如果是的话,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落入了陷阱。九骨提醒比琉卡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矿区。就在他们快把可疑的家伙抛在身后时,前方出现一支队伍。
九骨握住“血泪之一”,比琉卡将长弓和箭揽在手里。
这是一支商队。车马在荒漠上缓缓而行,两边是负责看护的保镖。马车上盖着布,看不出运送的是什么。队伍横跨岩山出口,挡住了九骨与比琉卡的去路。
这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危险的信号,矿山附近没有树林遮挡,也没有能充分利用的地形,被围堵后只有死路一条。
九骨说:“现在就冲过去,不管是不是商队,决不能被围在里面。”
比琉卡答应着,把箭搭在弓上,双腿猛夹马腹,跟着九骨向前疾冲。他们冲向商队人数最少的薄弱环节,即将冲散队伍时,马车上的遮布掀开了,数十个手执弓箭的箭手挺身而起,向两人放箭齐射。箭手们忍受着烈日曝晒和布幔遮挡的闷热,直到目标进入射程才行动。
九骨一拉缰绳,扯得灰檀木往后倒退几步,他拔刀砍掉两支几乎射中的箭,灰檀木的脖子受了擦伤,立刻惊慌地逃开。
比琉卡不想退,第一箭就射中一个箭手。他知道对手的人数是压倒性的,自己射出一箭有几十支箭回应,可后退会怎么样?他和九骨会落入敌人预设的包围圈,会像误撞蛛网的飞虫一样被困住。
伪装成商旅的队伍露出真容,斗篷下是一袭黑衣甲胄。
九骨回头一瞥,从矿区的岩山背后出现另一队人马,穿的却不是神殿骑士的黑色铠甲。
他拍拍灰檀木的颈项说:“你会受伤,会有点痛,但是不冲过去,我们都会死。”
灰檀木未必能听懂他的话,可对主人和自己面对的危机,这匹年轻的小公马却还有几分习以为常的预感。九骨很少逼它向前,这时却不顾它的畏惧一味催赶,灰檀木在这样的压力下,终于四蹄一扬向前狂奔起来。
比琉卡在九骨身后拉弓射击,羽箭破空发出嘶嘶声响。他射出一箭立刻再搭一箭,目标总是对着率先向九骨瞄准的箭手,即使在射程之外,只要能吓到对方稍微偏离准头就行。
九骨在他掩护下很快冲到几个弓手面前,灰檀木横冲直撞,弓手顿时四散而逃。九骨挥舞血泪之一划过没来得及逃开的人胸前,刀尖划破细麻外衣和胸甲,在空中抛出片片血珠。
现在是不遗余力的时候。
九骨策马追赶逃向一旁的箭手,阻止他们再度停下射箭。等他把人墙撕开一道缺口时,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了。
“比琉卡!”九骨一边呼唤一边阻挡敌人重新组成包围圈,想让比琉卡先冲出重围。
比琉卡毫不犹豫,低头伏在萤火背上,夹着双腿冲向已在慢慢合拢的缺口,最后一刻拉起缰绳让萤火从两个企图阻拦他的人头顶飞跃而过。
马蹄落地之际,比琉卡感到刺眼的阳光被一片阴影遮挡。他本能地侧头回避,还是被迎面而来的一击击中脑袋。
还好是剑身,要不他的脑袋已经从脖子上掉落了。
比琉卡抓紧缰绳,狠狠咬住嘴唇,刺痛代替了回荡在整个头部的钝痛,几乎失明的双眼渐渐又恢复了光亮。可这一下结结实实,等他再度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整个身体已往一侧倾倒,从飞奔的萤火背上摔下。没想到砂石地面这么坚硬,像一整块粗糙的磨石,瞬间让他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比琉卡忍不住呻吟,满嘴是血的味道。
得站起来,得立刻回到马上。
他挣扎着爬起,浑身剧痛让他无法判断是否有摔断骨头,忽然间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比琉卡正要反抗,却听到九骨在头顶说:“抓住我,上来。”
他立刻听从,双手一起抓着九骨伸来的臂膀攀上灰檀木的背。九骨狠狠夹紧马腹往前狂奔,很快赶上失去主人后慢慢减速的萤火。
“跑啊。”九骨用刀身拍打萤火的臀部,催促它继续奔驰。
比琉卡紧紧抱着九骨的腰,等晕眩过去回头看,追兵离他们不过几匹马的距离。更糟的是,敌人远不止这些。四面八方的人马像潮水一样涌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把他们围住。
“九骨。”
“别怕,好好抱紧我。”
比琉卡听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声势如此浩大,像暴风雨来临前的远雷隆隆作响。除了一部分身穿黑衣的神殿骑士,他还看到为数不少的银甲骑兵。随着包围圈不断缩小,能选的逃亡路线越来越少,最后连比琉卡都看出来,他们为了活捉他,选择把他和九骨逼入距离此地最近的石湾城。
一旦入城,猎物就再难逃脱被抓住的命运,可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围剿已经形成,再想像刚才那样从猝不及防的弓手间突破已是妄想。
比琉卡紧搂着九骨,心跳犹如擂鼓。九骨是怎么打算的,他无暇询问,只是灰檀木和萤火分明是往石湾城方向奔去。
走投无路了吗?
比琉卡忍不住想。远处已渐渐现出城镇的轮廓,两边却都是敌人的身影——哪怕多在一起一刻也好,九骨是不是这么想?比琉卡打定主意不让古都神殿如愿以偿,他们要聆王倾听神谕,他就让这可笑的期望落空。他恨自己渺小,恨自己只能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复仇。
石湾城里一定已密布敌人,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你的剑在吗?”九骨忽然问。
“在。”比琉卡振作起来回答,“弓箭也在。”
“我们要进城,进去后做好准备。不要手软,不要只想着让对方受伤就够了。”九骨的语调冷酷而沉静,甚至有点像寡言少语的塞洛斯才会说的话,“如果只有杀了敌人才能活下去,那就杀了他们。”
与其在开阔的荒漠上被数不清的敌人包围绞杀,不如去狭小的街道、小巷和对手逐一周旋,或许还有生机。比琉卡深知这一线生机微薄到几乎不存在,毕竟这是他们当初选择不入城而走矿山荒漠之路的原因。他用力握住腰间的长剑,九骨一直在避免他杀人,不愿他的双手沾染太多血腥,可现在却说出“不要手软,杀了他们”的话。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石湾城巨大的东城门可供装满宝石和金矿的车马出入,自从兰斯洛大陆的战争全面终结,领地间以频繁联姻结盟巩固彼此关系后,不少城池的防卫都没那么严密。石湾城不常关闭的东门铰链已经锈迹斑斑,轮轴也失去往日的润滑,想彻底关上还得花好一番工夫。
“进去了。”九骨说着,把马鞍上空空如也的萤火赶向城外的方向。他们迟早会离去,让两匹马都进城不如留着萤火在城外更方便,没人会去阻拦一匹没有骑手的马。灰檀木载着九骨和比琉卡飞奔而过,惊得守卫向两旁回避。城门虽宽敞,可声势浩荡的追兵抵达时也不得不汇成一支两到三人的纵队才能逐一进入。
等先头部队穿过城墙,九骨和比琉卡早已消失在市集方向。他们跳下马背,任由灰檀木在混乱的人群中横冲直撞,自己则披上斗篷随人流往小巷走去。
神殿骑士在四处搜寻,他们很快会被发现。
九骨领着比琉卡在陋巷中穿行,到一个转角的阴影处忽然侧身停步,比琉卡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
“听好,比琉卡,我要你一个人躲起来。”九骨握住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说,“只有他们找不到你,我们才有胜算。你要混在商人和平民中出城,趁现在一切都很混乱还有机会,我来引开他们,让神殿骑士以为你还在城里。”
“那你呢?”
“离开石湾城后,你找到萤火往北方的死神湖跑,我会尽快追上你,如果没有,你就在那里等。我一定会来,记住了吗?”
比琉卡不愿和他分开,但理智在说这是唯一的方法。
“记住了。”他说,“我在前面等你。”
九骨吻了他一下,比琉卡把脸颊埋在他颈边,随后就果断地分别了。
目送比琉卡投入小巷外一片混乱的人群中后,九骨握着血泪之一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他看准一个骑着马的神殿骑士,以出其不意的直击把对方从马上击落。刀尖穿胸而过,惨叫过后,骑士蜷曲的身体摔在马蹄下方。九骨顺势翻上马背,向身后跟来的敌人猛冲。
第一个牺牲者的鲜血染红了街道,尖叫声此起彼落,市集更添几分混乱。
九骨向人群中扫视了一遍,寻找身穿黑袍的乌有者。他第一次遇见塞洛斯的时候就完全理解他优先斩杀乌有者的行为,只有割掉对方的耳朵才能让整支队伍失去方向,而斩杀神殿骑士固然也能让没有战斗力的乌有者变得一无是处,却必然大大增加己方的战斗风险和时间。
九骨暂时没看到乌有者,不过既然有神殿骑士就绝不会少了倾听的耳朵。他看到沉重的城门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关闭,不愿留在城里经历厮杀的商人、平民和矿工纷纷出逃。
九骨深知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不能成为明确的目标,因此只在马背上击落几个近在咫尺的对手后就跳下马再次躲进小巷。
“他在这!”
九骨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喊,他才干掉一两个人就成功吸引了所有神殿骑士的注意。他们应该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和比琉卡已经毫不犹豫地分别。近乎三年的岁月,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早就在神殿骑士眼中成了一体。
短暂的离别也是痛苦,但想到不久之后的再见,内心又变得平静而坚定。九骨在小巷里游走,若即若离,和追捕者玩起捉迷藏游戏。有人追来就以生死决战,对方失去目标,他就重回众目睽睽之下引诱他们过来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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