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黑鳞甲的人先一步策马冲向九骨。他的剑向比琉卡一指,似乎在告诉同伴那就是聆王。
“归你了,索恩。”
九骨目光一转,看到有个黑影朝比琉卡奔去。此刻黑皮衫已来到面前,剑光闪烁下,九骨低头躲避。一支羽箭从两人之间穿过,还未命中就被暴雨击落在泥地上。
大雨令箭手的箭都打了折扣,比琉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暴雨。第二支羽箭射出后,他决定放弃弓箭,改用长剑战斗。对于自己射向黑影的箭,比琉卡颇有自信,觉得即使不能击中目标,至少能阻挡对方飞扑而来的势头。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道剑光从黑影的侧面亮起,把半空中的羽箭斩落在地。
比琉卡大吃一惊。
他只见过九骨在战斗中徒手抓住飞来的箭矢,可那是九骨。除了九骨之外,他从没想过还有其他人能一剑劈落急射而去的箭。尤其是在如此漆黑的雨夜,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此准确地将他竭尽全力的一箭中途击落。
比琉卡不敢犹豫,收弓拔剑,应对随之而来的攻击。
“当”一声响,进攻比想象的还猛烈。比琉卡只觉得右手一阵麻木,几天前在树海深处受伤的伤口又裂开了。即便他卯足力气也无法阻挡对方压到般的攻势,最后不得不放开缰绳以双手握剑的姿势抵抗。角力之下,比琉卡看清了雨幕后对手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高挺的鼻梁、明亮的眼睛,浓密的卷发虽然被暴雨淋得湿透却也不显得狼狈。这个人似乎和九骨差不年纪,剑术也十分高超。
比琉卡好不容易挡下一剑,接下去又是连续几下斩击。手伤越来越严重,逼得他不得已催马向后退却。与他的颓势不同,对方十分擅长马上战斗,身下的马儿也如同久经训练的战马一样精确地踩着步子逼近。比琉卡的目光向着被隔开得越来越远的九骨望去,心中焦躁难安——这么久了,他在岛上学习的技巧依然不能成为九骨的后盾,难道最后还得靠他来救援吗?
焦虑唯一能带来的只有慌乱和失误,他得先冷静下来。
比琉卡伸手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双腿一夹马腹,掉头往侧面挪动。对手向他猛然挥来一剑,他惊险万状地避过后,立刻催马向九骨奔去。身后传来追逐声,比琉卡在马上弯腰转向,往追兵脸上投去一把小小的匕首。这下突如其来的偷袭居然也毫无意外地被挡下,撞击声响起的一瞬间,比琉卡弯弓搭箭,把一支黑羽箭射了出去。
年轻骑手的长剑刚收回,已来不及再次把箭击落,只能匆忙间侧身躲闪。箭头划破他的脸颊,差一点带着眼珠飞去。
比琉卡感到万分惋惜,可至少暂时摆脱了对方的纠缠,得到些喘息的机会以便重整旗鼓再次迎击。
“你是个很厉害的弓箭手嘛。”
忽然间,身旁传来另一个声音。虽然这句话中带着几分赞赏,比琉卡的心却又悬起来。他竟然忘记冲他而来的对手有两个,自己一心对付其中之一,却忘了还有一个也在身边伺机而动。
比琉卡举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舞,却挥了个空,暴雨中只有对方骑马逃开的身影和一声轻笑。不知为什么,比琉卡没有从笑声中听出恶意。他不是敌人吗?明明从离开酒馆时就开始埋伏他们,想在暴雨之夜抓住他和九骨去领赏金,难道还有什么误解?
比琉卡试图去领会对方的用意。这时,从围攻九骨的方向射来一支弩箭。这支箭原本是朝九骨发射的,被他躲开后又直直向比琉卡胯下的灰檀木扑来。
比琉卡想躲开已经太迟,只能尽量指挥灰檀木避开要害。他要是也有像九骨和那个年轻骑手一样在半空击落箭矢的技巧就好了。灰檀木似乎也感到危险,扬起前蹄慌乱地往一旁躲闪。比琉卡听到一下清脆的撞击声,弩箭不知被什么东西击飞,远远地落在泥泞的草地间。
正当他惊讶意外之际,年轻骑手却再度冲刺,一时间他难以分辨这家伙究竟是想救他还是杀他。比琉卡的喉咙里满是惊惧,却死咬牙关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对方的剑从他和灰檀木之间的空隙穿过,剑锋在甲胄上割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太近了,简直像是死神在他胸前盘旋而过。比琉卡摇晃着差点摔倒。防守只会更被动,他索性不顾一切朝对方的脖子刺去,结果剑尖歪了些许,只刺到肩膀,被肩甲挡了下来。
剑身卡住了,比琉卡拔了一下,意识到应该放弃拔剑以回避随之而来的反击。然而行动始终还是慢了一步,他的右手刚松开,就被人从后方扭住手臂。脖子上的一击又令他顿失神志,向身后的人怀中倒去。
比琉卡发出痛苦的呻吟,更痛苦的是他无法战胜这两个对手,最终还是落入他人之手。
九骨会不会很失望?
九骨……
晕眩没有持续太久,疼痛很快又把他的神志拉回了现实。
比琉卡发现自己在短暂的昏迷中被揽上年轻骑士的马背,正沿着漆黑的林中小径奔驰。
他们应该还没跑远,比琉卡逐渐恢复的听觉还能听到不远处武器交击的声音。他能轻易分辨出普通刀剑和“血泪之一”的不同之处,九骨的刀比铁剑声音柔和一些,也时常令他担心会因为过度挥砍碰撞而折断。
有时他觉得那把刀就是无名之主本身,是远古巨兽以自己残缺的生命垂死搏斗的意志,应当不至于在寻常战斗中损毁。可有时他又有一种没来由的悲哀,眼前浮现出巨狼浑身浴血对空哀嚎的身姿。总之,比琉卡不会听错它的声音。
——九骨还在战斗,他得回去。
比琉卡挣扎起来,立刻被揽着他的人出言警告:“别动,摔下去我们都会受伤。”
“放开我。”
“那可不行。”对方直截了当地拒绝。
比琉卡继续挣扎,试图去找还能用的武器。他抓住了挂在身后的黑羽箭,他们竟然没有拿走他的箭,太大意了,不过对他来说是好事。比琉卡握住箭身,用锋利的黑龙石箭头猛刺对方的腿。这时,从侧面赶来的另一个人以剑拍他的手,虽然只是宽平的剑身,打在手背骨节上也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比琉卡不由自主松了手,黑羽箭已落在对方手里。
“这是古都神殿的骑士们用的箭。”这人把黑羽箭拿到年轻骑士的眼前说,“瞧,上面有神殿的黑翼徽章,据说是为了铭记远古时代从天而降的黑鸟,有不忘灾祸、永怀希冀的寓意。”
“是的大人,看来他们早就和神殿骑士交过手。”
“是这样?”这个被称为大人的骑士低头问比琉卡,“你们打赢了,你的同伴很厉害吗?”
“放我下来。”比琉卡说。
“布兰,停一下,这里够远了。”大人说,“我们的朋友这样横卧着很不舒服。”
年轻骑士依言停下,让还在挣扎的比琉卡好好坐正。
“我要下去。”不知为什么,比琉卡在这个年轻人的双手间竟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像被关在一个坚固的牢笼里似的。
“如果你能稍微平静一下,布兰会放开你。别看他这样纤瘦,其实一个人打倒几个强壮的家伙不在话下。”
比琉卡审视眼前的境遇,明白自己在失去武器和坐骑的情况下很难从这两个人的手中逃走,更何况他们真正的目的也耐人寻味——要是想拿他领赏金,何不趁他昏迷时捆起来带走呢?
“我们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不必太紧张。要不先认识一下,我叫索恩,暂且就算个佣兵。”
比琉卡疑惑地望着他,他还从没有听过哪个佣兵被同伴称为“大人”,难不成是家族落魄失去领地的骑士,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侍从跟着?可也没听说过哪个失势的骑士沦为佣兵受雇于人啊。
“这位是我的同伴,名叫布兰修法。”索恩继续介绍,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知道吗?比琉卡心想,有可能,悬赏令上只有画像和赏金,见过的人也只知道古都神殿在寻找拥有神之血的聆王。他还心存侥幸,希望这两个家伙没认出他是谁,毕竟他和画像上的长相不太像。然而索恩的下一个问题打消了他所有的幻想:“你就是聆王吗?”
他该怎么回答?
片刻后,比琉卡已经明白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所谓,他要做的是尽快摆脱他们回到九骨身边。
“别担心。”索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的朋友不会有事,反正能打的只有派特一个。”
“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严格来说是我的雇主,不过他没给过钱,只是承诺把你给我了。”
比琉卡警惕地看着他。派特应该指穿黑鳞皮甲的人,那家伙不想要一千金王,那要什么?
“按理说我们抓住了你,可以拿你去换赏金,相应的也得帮派特对付你的朋友。”
“你现在想去帮他?”
“不去。”索恩说,“他想为自己的朋友报仇,复仇本就该亲自动手。不过鉴于他这份可贵的友情,我认为应该想办法劝他放弃。他显然过分低估了你那位朋友的实力,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比琉卡相信九骨不会输给这么点人,令他担忧的是既然对方处心积虑筹谋复仇计划,会不会有更阴险的诡计?经历过提恩塞的事件后,比琉卡对佣兵始终心存敌意,绝不认为这些贪婪的家伙能有什么磊落的行为。
他必须快点回去。
比琉卡思索着脱身的方法,忽然听到这个自称索恩的人对年轻骑士说:“你去帮一下派特吧。虽然他的目标和我们有些冲突,但还不到活该丧命的下场。多亏了他,我们才能见到聆王。”
“是,大人。”布兰修法松开揽住比琉卡的手臂,对他说,“这位大人不会伤害你,希望你也不要过度反抗冒犯他,这样事情会解决得比较顺利。”
由于他过于得体的言行,比琉卡很难继续反抗、抢夺武器,就连把他顺手拉上马的索恩也像个温和善意的兄长,甚至还在跨过马背时提醒他小心。
“我在前面小镇外的神像下等你,记得把我们的朋友——”索恩转头问比琉卡,“他叫什么?”
“我不告诉你。”
“没关系,总之把我们的朋友平安无事地带回来就行了。”
布兰修法策马而去,索恩——国王梭伦则悠闲地骑马带着比琉卡前往小镇。
“我要骑自己的马。”
“你的马刚才跑掉了。”
“它经常这样,但肯定还在附近,我可以把它叫回来。”
灰檀木一定又被激烈的战斗吓得躲进树林里,比琉卡学着九骨的样子吹口哨,片刻后小灰马就忘记凶险,欢快地回到他身边。
比琉卡摸摸灰檀木的头顶,以为索恩不会轻易放开他。可出乎意料的是,灰檀木凑过来撒娇时,索恩松开一只握着缰绳的手说:“你可要跟紧我,这么黑的雨天很容易走散,到时你的朋友回来了却找不到你会更着急。”
他是在威胁我吗?
比琉卡忍不住想,如果自己骑上灰檀木掉头就跑会怎么样?可对方越从容,他越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暗中做好抵抗的准备。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座木雕神像前,黑暗中的神像轮廓模糊不清。
数日前,比琉卡和九骨途经这里,曾在阳光下凝视过神像的模样。角尔人供奉森林女神缇雅尼斯,因此伫立于此的神像被雕琢成头戴花冠,发辫被藤蔓缠绕的林间少女模样。比琉卡很喜欢她背着长弓、腰悬匕首的姿态,如果她不是女神的化身,或许可以算是个女猎人。
木雕表面用漆涂过,雨水顺着光滑的脸颊滚落,宛如泪痕。
梭伦跳下马背,望着雕像。
“森林之女很美吧?”他问。
“我不觉得。”
“你不喜欢美丽的少女吗?”
“我不喜欢伪装成少女的神权。”
“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太喜欢了。想到少女背后站着一群长胡子的老头,的确令人喜欢不起来。”
比琉卡想说神像背后不止站着长胡子老头,还有随时可以拔剑杀人的神殿骑士、被剜去五官只留耳朵的乌有者和数不清的冤魂。他岂止是喜欢不起来,简直可说是憎恶。
“我有个小女儿,特别喜欢女神的故事,能一口气把所有女神化身的名字都背出来。”
“你有女儿?”比琉卡怀疑地望着他,“她在哪里?”
“老家。”梭伦笑着,十分得意地说,“我还有个刚满一岁的儿子。”
“你为什么离开他们?”
“我想让他们平安长大,将来也有自己的女儿和儿子。”
“聆王救不了这个世界。”比琉卡说,“除非末日本就是个谎言。”
梭伦走到他的马前,抬头看他。
一位国王如此仰视对方的情形是罕见的,梭伦仅有在王都神殿参加神前仪式时才会仰望神像。不过他想好好看看这个年轻人,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九骨一眼扫过,看清了眼前的对手。
两个年纪大些的只是虚张声势,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个子矮小的虽然斗志高昂,马上格斗的技巧却相当拙劣;剩下腿有残疾的家伙连靠近都不情愿,只敢在远处放冷箭,准头奇差;唯一能打上几回合的只有这个身穿黑鳞皮甲、骑马举剑而来的佣兵。
然而,九骨的心思却在另外两个一开始就脱离队伍向比琉卡奔去的人——尤其那个一剑斩落羽箭的年轻骑士,看来是个身手不凡、久经战场的高手。
尽管九骨在湖中小岛上已经倾囊相授,把所有用剑战斗的技能都教给比琉卡,眼看着他不断磨练成长,可时间还是太短暂了。现在的比琉卡也许能游刃有余地对付几个剑术平庸的山贼强盗,但是面对真正剑术高手的夹击依然十分凶险。
——必须速战速决。
九骨一刀挥去,刀尖划开冒险进攻的矮个的胸膛。那家伙从马上掉落,一时间泥水飞溅,马蹄乱踩之下传来骨裂和惨叫声。
九骨拉紧缰绳掉转马头,忽遭迎面而来的一剑。雨水掩盖了很多气味:树木、草叶、泥土和焦味,九骨却闻到掠过鼻尖的剑刃上有一阵刺鼻的异味——这是毒药的气味,让他回想起东洲树林里遭遇的伏击。
染毒的剑几乎擦着皮肤划过,带来一阵毛骨悚然的惊险刺激,九骨扯动缰绳指挥萤火往后跳开。
这毒药虽然不立即致命,却会在顷刻间令人失去力量和意识。连续不断地猛击下,九骨仿佛感到剑刃上的毒液随着雨水飞溅,洒落在空气中。几滴雨滴落进了右眼,他本能地闭起眼睛。这时,一直在附近胡乱射箭的瘸腿立了功,把一支歪歪扭扭的箭射进九骨夹紧马腹的腿上。两个老家伙见状也鼓起勇气飞奔而来,打算趁此机会试试自己的剑能否让对手多添几个伤口。
九骨睁开眼睛,血泪之一对准先来送死的人胸口,萤火奋勇向前,刀尖顺势穿胸而过又从背后突出。那人没哼一声就死了,另一个见状立刻勒马停下打算逃跑。借着这个空隙,穿黑鳞皮甲的毒剑客再次逼近,挥剑斩向九骨的脖子。
只要划破一点就够了!只要划破一点……他打着这样的主意,一剑接一剑,不顾一切地狂乱进攻。
比琉卡和两个骑手转眼已不知去向,九骨无心缠斗,在接连几次交击后用力一踢马腹,萤火高声嘶鸣疾奔,血泪之一在暴雨中笔直往对手的喉咙刺去。
这是不得不躲的一刀,也是必死的一刀,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非但不让开,反而迎着刀尖继续舞剑。九骨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避,血泪之一的尖端已碰到对手的喉结,同时他自己也再次闻到了长剑上毒药的气息。忽然,一道骑马的人影从侧面靠近。骑士手中的剑如闪电般劈中两人纠缠交击在一起的武器。
九骨没有被毒剑割伤,只在颊边残留了一缕剑锋的凉意,黑皮衫的喉咙却血流不止,因为意外而来的第三人插手才勉强留下性命。
九骨认出阻拦他们的正是带走比琉卡的两人之一。
布兰修法挡在受伤的派特身前,对还在一旁发呆的多姆说:“带他走。”
派特毫不领情,手捂着脖子愤怒地发作:“让我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血再流下去你就会死。”国王的侍卫不留情面地说,“你输了,多姆带你去港口治伤。”
派特还想挣扎,但汩汩涌出的血不断被暴雨冲走,他越来越虚弱,最后只得伏在马背上任由多姆牵着往港口退去。
九骨并不追赶,他不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相反,从眼前这个年轻人嘴里问出比琉卡的下落比追杀一个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家伙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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