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吗?”
“记得,快走。”
比琉卡狠下心,催着萤火追赶前方的塞洛斯。
九骨从不停挣扎、早已失控的灰檀木背上跳下,再次拔出血泪之一。
他向四周一望而过,发现更多敌人藏身于茂密的草丛和粗壮的树后,其中不止有佣兵,还有为数不少身穿红袍的人。
这些家伙每一个看起来都十分陌生,但九骨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东洲树林中,那个叫提恩塞的佣兵引来的“黑暗教徒”,现在已经证实是个完完全全的谎言。连古都神殿的骑士都还没联想到有狼一族的幻之血,提恩塞却能解释得一清二楚。此刻把有鸟一族当做牲畜般运送,一心追寻着血之音的人很难说是不是他的同类。
九骨思忖之际,一道灼热的火焰像蛇一样游来,瞬间将他围在火圈之中。
比琉卡催马狂奔,很快赶上塞洛斯和珠岛。
有人在后面追赶,当先几个在追逐中被比琉卡射中摔落,剩下的才刚靠近,塞洛斯就一剑斩断对方颈骨。直到再没有人追上,这个冷酷的斩首者才勒住马匹。
比琉卡收起弓箭,把一息尚存的鸟族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草地上。
塞洛斯先撕开衣袖替珠岛包扎颈边的擦伤,一路飞奔的颠簸下,伤口仍有尚未凝结的血涌出,动人的乐音回绕在四周和沿途的草丛中。不把血止住,这就是最容易被追踪的痕迹。
塞洛斯抹去伤口周围的血,血之音仿佛有实体般地停留在他指尖,或向他扑面而来。他刚把伤口扎紧,珠岛就越过他的膝盖爬向仰躺在地上的同族。
这个有鸟一族的族人已失去意识,刚才蜷缩在笼子里时还只不过是虚弱,此刻,比琉卡发现他几乎已是一具气若游丝的枯骨。
在所有的神话和传说故事中,鸟族都是最美的族群。比琉卡坚信每个有鸟一族的族人都拥有美丽耀眼的金发,碧绿通透的眼眸和轻盈完美的体态,像珠岛一样天真纯洁,甚至有些不谙世事。
他从没想到一个美丽的种族会被摧残成如此恐怖的模样。
珠岛握住那只干枯的手,看着对方手腕上重重叠叠刀割的新旧伤痕。
比琉卡不忍再看,跳上马背对塞洛斯说:“请你保护好他们。”
塞洛斯没有问他去哪,显而易见,他要回去找九骨,不能让九骨一个人置身于敌人的重围。塞洛斯更知道,两个人虽然比一个人强,但面对那么多诡异的敌人未必能占上风。
然而,他必须保护珠岛,也必须保护珠岛的同族,而且他对说出“有需要保护的人,但还有余力时会考虑尽量不杀人”的九骨有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大,才能游刃有余地去面对迎面而来的危机和穷凶极恶的对手。
塞洛斯让珠岛先上马,自己再抱着伤者跳上马背。好在受伤的鸟族轻若无物,一匹马勉强能够能承受负重。望着眼前难辨方向的重重树海,他问珠岛:“我们该往哪走?哪个方向更安全,你知道吗?”
珠岛的记忆被同族惨不忍睹的遭遇渐渐唤醒,他将目光投向高处,银色小鸟早在厮杀中惊飞不见。珠岛主动拉起缰绳,把马头拨向某个方向。
是那里吗?
塞洛斯心想,那里就是你的家园?
他放开拉扯缰绳的手,让珠岛控制坐骑往树林深处而去。
比琉卡在回头的路上已经握住弓箭,他看到前方浓浓的黑烟,树木在燃烧,动物在哀鸣。
九骨呢?
他的心揪紧着,但离开时九骨答应他的话犹在耳边,他相信九骨一定可以做到,不会辜负彼此的心意。萤火似乎能够体谅年轻主人内心的不安,不必催促已经迈开四蹄尽力飞奔。
半途,他遇到不知所措的灰檀木。
比琉卡伸手拉住它的缰绳,搂着它的脖子不断安抚。灰檀木情绪低落,如果它是个人,比琉卡甚至觉得它在哭泣自责。然而它只是马,除了本能反应之外,唯有寻求熟悉的人引导它。
“灰檀木,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开。九骨回来的时候会需要你。”比琉卡轻抚它的鬃毛,叫它平静下来。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灰檀木怕火,强迫它留在战场更添麻烦,因此只能把它留在这里。他把灰檀木带到路边的树后,自己继续往黑烟的方向走。
越来越近,火焰近在眼前。
比琉卡在马背上搭箭,目光往燃烧的树丛中搜寻。
突然,一个背影在火光中闪现,手握长斧正往对面劈砍。比琉卡一箭射去,正中对方后脑。他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找到一处杂草已快烧尽的缺口。萤火发出一声嘶鸣,轻轻跃起跳过燃烧的火苗。
比琉卡被浓烟熏得呛咳几声,拼命睁开眼睛寻找九骨。
他用心分辨血泪之一与寻常刀剑交击的声音,光线因为燃烧的浓烟变得昏暗,忽然间,背后似乎有人靠近。比琉卡立刻拔剑抵挡,偷袭的剑又宽又重,撞击之下令他虎口迸裂一阵剧痛。
对方骑在马上,是个身穿甲胄、身材魁梧的大家伙。比琉卡被一击撞开长剑,身体猛烈摇晃着摔下马背,随后对方那匹高头大马抬起前蹄往他头顶踩下。比琉卡翻滚着躲开,强忍手上的疼痛挥剑砍向马腿。
好在对方和他一样视线不清,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后,眼前的庞然大物跪倒在地,马上的人也随之滚落。比琉卡双手握剑,抢先一步刺进对方腹部,由于甲胄的阻挡,剑尖遇到些许阻碍,但比琉卡用尽全力,直至整个剑身贯穿身体才罢休。他推开死尸,继续转身去找九骨。
浓烟呛咳之际,比琉卡隐约看到几个扭曲的人影高举双手,像极了那些恐怖故事中邪恶之徒施展邪术的模样。他擦去流进眼角的汗水,握紧长剑往影子的方向奔去。
啊,眼睛被弥漫的烟雾遮挡一阵阵刺痛,鼻腔充满呛人的焦味几乎无法呼吸,就连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耳朵也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树木发出的噼啪声,想呼唤九骨,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阵咳嗽。
他才刚闯入这片火海已经寸步难行,九骨被困了这么久会怎么样?
比琉卡心急如焚,继续前进。
一阵微凉的风卷过他身旁,但感觉不像剑风也不是有人靠近。那种感觉像极了狼奔跑时的疾风,像蛇游过草丛与水面的凉意,更像鸟振翅起飞的气流。
比琉卡飞奔起来。
——只要你接受我们的生命,只要你……
他不顾一切地大喊,声音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咳呛。一个从浓烟中冒出来的人偷袭他,他低头躲过剑锋,只被手肘撞了一下头。脑袋嗡嗡作响,突如其来晕眩让他只能靠本能翻滚着躲过追击。
他们能看得见吗?他们到底是谁?
比琉卡不断往后躲闪,手臂擦过烧灼的地面被烫起一片血泡。
泥土间滑腻而潮湿,像从死尸体内流出的内脏。偷袭者三两步就追上他,迎头挥下一剑。比琉卡抬起剧痛的双手握剑抵挡,剑与剑之间发出惊人碰撞,受伤的手掌伤口撕裂近乎麻木。
他咬牙坚持,继续为下一次重击做准备。重剑落下时,比琉卡翻身往一旁燃烧的火堆滚去,衣服烧着了,他伸手拍灭,右手的剑挑起地上带火的杂草往对手脸上抛撒。
这下突如其来的反击令对方不由得后退一步,比琉卡随着他退势起身猛冲,干净利落地一剑刺穿胸膛。
呼吸越来越急促,窒息感也越来越强烈。比琉卡拔出剑,剑柄和手掌之间满是粘稠的血浆和汗水,疼痛反而不那么明显了。他踉跄着分辨方向,渴望在火焰中发现熟悉的身影,结果却撞在一个穿长袍的人身上。
比琉卡看到那人手中燃烧着火团,是什么法术吗?
他揉了下眼睛,那团火越来越明亮,像一个即将抛向他的火球。
比琉卡不知道自己的剑是否能劈开火焰,他没有和这样的怪人交过手。如果他被烧死,尸体会不会很恐怖,他不想变成一团焦黑,不希望九骨看到他那么可怕的模样。
不要,他不想死。
就在他虚空地挥出一剑时,那团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烧到长袍人的身上。比琉卡听到凄厉的惨叫,看到他的燃烧的身影慢慢脱离地面,一支长枪从背后刺入,穿过肋骨将他的身体提起,随后咔嚓一声,枪杆折断了,烧着的人落在地上凄厉地惨叫打滚。
九骨扔掉折断的枪杆,越过那个被火焰吞噬的术士来到比琉卡身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比琉卡以为是梦,可即使是梦也让人欣喜若狂。他不敢立刻抱住九骨,生怕还有敌人在周围伺机而动。
马在哪?萤火在哪?
他用鲜血淋漓的手拉着九骨,想去找回自己的马。九骨却把他拉回来,拦腰扛在肩上。火舌在脚边席卷而过,九骨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握着血泪之一冲向火焰,冲出火海。
灼热一闪而过,烈火之外一阵舒缓清凉的空气。比琉卡恢复了神志,吹响口哨,萤火从黑烟缭绕的树林飞奔而来,鬃毛和尾巴烧焦了一些,却勇敢地跑向主人。
九骨把比琉卡送上马背,自己也跳上去催促马儿快跑。
萤火跑了一阵,在树林里徘徊的灰檀木迎上来。他们身上被火烧灼的焦味刺激了灰檀木,灰马虽有些犹豫,却也依然紧紧跟随在萤火身后。
比琉卡从背后抱紧九骨,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味。他受伤了吗?好在他四肢完好,身体也依然温暖,只有横挎背后的血泪之一不断随着颠簸一路滴血。
为了尽快摆脱追兵,比琉卡在半路换上灰檀木。
前方是珠岛隐约而来的血之音,他循声追赶,夜晚来临时终于在一棵茂密的大树附近找到了塞洛斯一行人。
树下,珠岛紧握着同族的手,那只皮包骨头的手宛如枯枝,比琉卡看到他两只手腕都有刀割痕迹,伤口重重叠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有的伤口还有血,有的已经腐烂生脓。
九骨跳下马,落地时一串血珠洒在草地间。
比琉卡匆忙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九骨身上有烫伤也有剑伤,左肩一道伤口至此仍有鲜血涌出。比琉卡面色凝重地替他包扎,九骨却轻声安慰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不必担心。
更该担心的是刚被救出的鸟族。
他活不久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生命之火都已渐渐熄灭,显出灰烬般垂死的气息。
塞洛斯从小都在冷眼旁观别人的死亡,对遍体鳞伤的伤患无从下手照顾,因此将鸟族放在树下后就走开了,只让珠岛陪在同族身边。
经过九骨面前时,塞洛斯停下问:“那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但这些人的目的应该是寻找有鸟一族的遗迹。或者说,我认为他们真正想找的不是传说中已经枯萎的波艾之木,而是有鸟一族的先祖。”
“你是指远古巨兽?”
“是的。”
塞洛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在九骨对面的树根旁坐下。
“你听见那个穿红袍的人在喊,要抓住珠岛。”九骨说,“他们很清楚珠岛的身份,而且他们手上本来就有一个鸟族。这些人中有会操纵火焰的巫师,不过我不太确定他们使用的究竟是巫术还是炼金术,一些易于燃烧的药剂也能达到火术效果。比方说在市集上表演火焰戏法的卖艺人,只不过术士们用得更好,也更擅长把这些药剂当武器来用。”
“除了火术还有幻术。他们想找远古巨兽又是为什么?”塞洛斯不明白那种传说故事里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能让人孜孜不倦地追求。
九骨沉默片刻,看了看身旁的比琉卡。
“因为他们得到了有鸟一族的族人。”九骨说,“恰恰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一个这样的远古遗族,他的血印证了万物女神给予生命的神话故事,因此他们会比仅仅只是听过故事的人更坚定地相信古代巨兽的存在。”
“那又怎么样?他们想看看比参天大树还要大的鸟?”
“远古巨兽是神圣生命的容器。”比琉卡回答他,“只要巨兽一息尚存,就可以把神创之初从女神那里得到的生命给予和它订立誓约的人。”
“你听了太多故事,小鬼……”
“是真的。”比琉卡打断他,“那些人敢于冒着迷失在遗迹森林中的风险,不惜一切地寻找波艾之木,想要得到神赐的生命。他们相信传说,相信那会让他们非同凡人,成为超脱一切的神。”
塞洛斯望着他,比琉卡的目光中既没有对信仰的狂热之情更没有对传说故事的笃信,相反,那双年轻的、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无奈。
“虽然我不相信神殿,不相信女神授权地上的人行使残酷的权力,但那些远古生灵是真实存在的。”比琉卡说。他不但见过、梦到,并且还在似梦非梦的境地中与它们交谈。巨兽们的意志时刻侵扰着他,甚至试图强行介入他的生命,让他成为它们的替代品。
他不想要别人的生命,不想被任何人替换,但也不得不相信他不愿做的事会有很多人求之不得。
“我们在东洲遇到一个自称佣兵的人。这个人是旅途中唯一一个能识破有狼一族幻之血的人,并有为数不少的同伴与他一起行动。他们的目标不只是古都神殿追寻的聆王,也包括远古巨兽庇佑下拥有神之血的族群。”
“你认为他和我们遇到的红袍人是一伙的?”
“就算不是,也至少证明暗地里活动的神秘组织不但存在,而且人数众多。”九骨说。
“以协助古都神殿追捕聆王的名义四处活动,倒是个安全又方便的借口。”
“他们在研究神之血。那个鸟族说他们一直割他的血,但不是为了享乐。”比琉卡不愿听别人心中的悲鸣,觉得太残忍,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医生在倾听病人的垂死之言,然而声音总是不由分说地传来,心声是捂起耳朵也不能阻挡的。
“他们品尝他的血,把血做成药,或是掺在食物里,让血虫吸饱后吞吐进肚子,期盼就此获得新生和神力。”比琉卡的眼前浮现出那地狱般的景象,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九骨觉察出他的恐惧,于是轻轻握起他攥紧的手,好让他受有鸟一族影响的情绪舒缓下来。
比琉卡越来越容易与拥有神之血的族群共鸣,轻而易举就能倾听到他们内心的呼喊和求救。珠岛有时的喜悦会让他深感欣慰快乐,眼前这个重伤濒死的鸟族却将所有来之不易的美好毁于一旦。
“他们很久以前就抓到他,一直把他当做神之血的容器来研究。”
到底多久以前?比琉卡无法从那颗粉碎的心里找到答案,远古遗族的生命比人类长得多,有可能一开始抓住他、囚禁他的人,和现在强迫垂死的他寻找波艾之木的早就不是同一批,但追求永恒生命却是世世代代传承的执念。
“他还能活下来吗?”比琉卡问。
“他需要的是血,但不是普通人的血。”九骨回答,“只有神之血能救他,而且我们不能放心地在这里逗留,那些人很快会追来。”
塞洛斯左手握着剑,嘴角无意识地紧抿着,双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九骨体会到他心中掀起的杀意。如果他们再和那些家伙相遇,他毫不怀疑塞洛斯会以最果断最冷酷的手段把挡路的人全杀掉。
“你认为他们也有能追踪鸟族的本事?”
九骨说:“古都神殿的乌有者是拥有神血的神之子,那么没有被送去参加遴选的孩子大有人在,术士公会刻意去寻找的话,未必找不到几个合适的人选。”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杀了他们。”塞洛斯以剑拄起身体,回到珠岛身边说,“我们要走了,送你的同伴回巨树遗迹,也许你们的先祖还有余力能救他。”
珠岛抬头望着他。这一次对视,塞洛斯觉得珠岛的双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他想起来了吗?关于自己这一族的往日回忆,因为与备受蹂躏折磨的同族共鸣而恢复,格外鲜明、记忆犹新。
珠岛尽力清理好同伴的伤口,给他喂了些水和食物,然后平静地站起来望着比琉卡。
“珠岛带我们去波艾之木。”比琉卡说,“有鸟一族的无名之主尚未离去,仍然在巨树遗迹的某处。找到它,然后……”
“然后怎么样?”塞洛斯追问。
“和它立下誓约,它庇佑自己的族人,也给予盟誓者远古的力量。”
这就是那些人不顾一切想找到远古巨兽的原因,可笑的是他们以那么残酷的手段对待有鸟族的族人,还妄想得到无名之主的力量,更何况任何接受神赐生命的人都要付出相应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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