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推门而入,见二人一人在案一人在塌,其间气氛好似有些不对,但他也在意不得这么多了,兴奋道:“君上,燕北捷报!”
赵瑾和萧怀同时抬头看他,异口同声道:“什么捷报?”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刚刚不对的气氛此时更加,李纪急着拿出怀中的战报递给赵瑾,自是没注意,道:“孙诀上将军大败山戎!”
赵瑾从榻上起来,鞋也顾不得穿,走到案前摊开战报,与萧怀一同逐字逐句看起来。
十天前,孙诀上将军带军深入山戎之境,与之交战,郭卬将军熄火灭灶,让山戎以为长城守卫大部分都跟随孙诀出征,便集结山戎主力,想一举攻破长城进而南下。
不想郭卬之军藏于城墙后,等山戎靠近后便开始猛攻,再加上钱渡送来的训练有素的武卒,不出意外将这支军队打的落花流水,郭卬乘胜追击,正巧孙诀解决了山戎用来牵制他的军队,回程正遇上回撤的山戎军,与郭卬来了个两面包夹,山戎主力溃不成军,大败而归。
此一役,重创山戎主力,此后至少三到五年,戎人将无力再犯燕国,这是赵瑾即位以来众多措施播种后,第一次迎得收割,也是萧怀谋略及大国蓝图第一次得到印证,其中意义非凡,赵瑾对萧怀激动道:“子深,燕国大业根基已成!”
萧怀笑着点头,道:“天佑大燕,天佑我王。”
赵瑾随即看向李纪,问道:“上将军何时班师回朝?如此大功,孤定要好好犒劳!”
李纪被他那一声子深震住了,哪有君上唤臣下表字的道理?
而就在此时,他终于注意到,这两人一个嘴唇破了,一个眼角微红,再一回想,自己进来时,自家君上刚从榻上起来,此情此景,就好像……李纪慌忙将自己脑中大逆不道的想法摁灭,结巴道:“带、带信回来的小兵未说。”
“上笔墨,”赵瑾未察觉李纪已经将方才的事猜了七八分,道:“孤亲自修书一封。”
纸笔很快被呈上来,赵瑾大笔一挥,信中无不都是嘉奖之意,顺带提了句让孙诀赶快回来,写完便让李纪拿去,让快马送去燕北。
“等等,”李纪刚要走,又被叫住,赵瑾道:“下几道密令,让各地将军安排好事宜,回京一见,再去通知杨相国,晚点来一趟。”
李纪领命去了,萧怀便凑过来道:“君上厚赏上将军,是不是也该奖励一下谋臣?”
赵瑾自知他是什么意思,但他偏不,心道这小崽子啃人还啃上瘾了,故意道:“好,赏你黄金百两,享千斤食邑,可满意?”
萧怀自然不要,也知道赵瑾在使坏,便把人从身后搂住,靠在他肩膀上不说话,简直像一只委屈的小狼,赵瑾坚持片刻便败下阵来,道:“好好好,准你亲孤一下,行了吧?”
他真是被萧怀完全拿住了,也在萧怀吻过来的那一刻明白史上昏君沉溺于美人时的想法,得此温柔乡,真是想时时刻刻溺在其中,无可自拔。
可惜他理智尚存,硬生生忍住一些荒唐的想法,在萧怀不知第几次啄上来时,他躲开来,也把萧怀不断在自己身上撩火的手拿开去,道:“停,晚上还有正事,别太过。”
“哦。”萧怀不情不愿答应一声,最后在赵瑾嘴上啄了一下,这才作罢。
可他还是不愿从赵瑾身边走开,便坐在人身后,将他搂在怀里,赵瑾本觉得要抱也是他抱萧怀,可被这么一搂,发现倒也挺舒服的,便自暴自弃般躺在人怀里,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允祗召集武将,是想放眼天下了?”萧怀的手并不安分,边说话边玩起赵瑾的头发来。
赵瑾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允祗是在叫他,这也怪不得他,父王从来都叫他瑾儿,他那兄长自他十五岁时便在他心中死去,身边人对他的称呼从殿下变成君上,也没资格直呼他的表字。
这表字好像只是及冠大礼上昭告天下时用了一次的工具,之后便弃置一旁,积上成年落灰,直到今日才被萧怀拾起。
“是,”赵瑾收起发散的思绪,也放任了他这么叫,道:“子深觉得,当下天下局势如何,若燕国要出兵,先征哪国才好?”
“秦独占西方,攻其不易,燕楚联盟尚可一试。”萧怀先提出一计。
赵瑾觉得不妥:“可听闻楚君当年就是靠假意联盟,与巴国一同亡了赵国,与其联盟不可信啊。”
萧怀又出一策:“燕楚争雄,待统一东方,再谋划伐秦。”
“可与楚一战,若是消耗太大,极易被秦坐收渔翁之利。”赵瑾皱眉道。
萧怀接道:“所以燕国要等一个时机,一个能以最小损耗亡楚的时机。”
“什么时机?”赵瑾来了兴致,萧怀却收住了话头,道:“所思还不完全,允祗还是先听听将军们和杨相国的想法吧。”
也正在此时,李纪在门外敲了两下,道:“君上,杨相国到大殿了。”
赵瑾从萧怀怀里起来,道:“好,孤去见相国,待会再与子深谈。”萧怀最后捏捏他的手,赵瑾便开门出去了,他与萧怀所在的侧殿与大殿不远,走百步路便到了,老远便见杨兆覆手而立,盯着殿顶若有所思。
“相国?”赵瑾都站在他身后了,杨兆还未注意到,他只得出声询问。
杨兆这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君上。”
赵瑾朝他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相国看什么如此认真?”
“没什么,”不知为什么,赵瑾俯仰间,杨兆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道:“只是在想,如若大燕终在这乱世争得天下一统,想必君上也会如这宝顶,受天下人仰视。”
想来杨兆也是听得燕北大捷,心中高兴,才会对着一个殿顶感慨至此,赵瑾顺势道:“那相国以为,燕要一统天下,如今局势,该当如何呢?”
杨兆在他说话时一直看着他耳侧,赵瑾心中疑惑,问完话转头一看,发现那处居然编了个小辫子,而这处的头发,正是萧怀一直在把玩的!那崽子居然绑完就不管了,自己出来也不提醒一下!再抬眼,赵瑾刚好对上杨兆探究的目光。
赵瑾:“……”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赵瑾随口胡诌道:“咳,今天去见询儿,孩童顽劣,应是趁孤小憩时的恶作剧,相国见笑了。”
他口中的询儿是赵渊之子,赵渊叛乱那年才一周岁。先王心疼孙子跟着赵渊受苦,便将他接过去养在身边,赵瑾即位后,念及是血亲,便给了他一个亲王的名号,给他安排去了老师,但严禁养兵。如今他事务不忙时,也会去探望,此时拿出来当了个挡箭牌。
杨兆这才收起怎么我大燕终于要有王后了的眼神,言归正传道:“臣以为,应当尽快确定对楚之策,若要攻,则尽快下战书,若要结盟,也因早早商议,总之要尽力避免秦楚先一步联合,合力攻燕。”
“且若攻楚,臣觉得应与秦事先密约,战胜后与秦国分羹,或干脆与秦联盟,以防楚求助于秦。”
赵瑾还是有虑,道:“可也不能保证秦国不反悔。”
“确是,”杨兆并不反对,道:“若君上均觉不妥,那么就只剩坐山观虎斗一策了。”
所谓坐山观虎斗,便是秦楚起战,但两国并未有开战的意思,若故意去挑起争端,又该如何在不暴露燕国的情况下生事呢?
如今三国对彼此都虎视眈眈,却又都在观望,原因就在于,在这天下棋局上哪怕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步向满盘皆输的结局,无论哪国,都承受不起走错棋的后果。
赵瑾思虑再三,还是道:“杨相国说的孤记下了,只是孤还要再斟酌些时日,今日便请杨相国先回吧。”
杨兆知道兹事体大,不是一时便能决定的,便行礼道:“臣告退。”之后也就走了,赵瑾便回去偏殿。
如今只能等各地将军归京,听听他们的说法如何,或是看萧怀那败楚之计究竟如何,想到萧怀,赵瑾的心思才稍稍放下些,暗道回去必须给那崽子好好教训一顿才算完,想着步子也加快了,回到殿中,第一时间便逮住萧怀,把那一缕辫子举到他面前,道:“子深教孤在杨相国跟前丢了脸面,作何解释?”
萧怀没有解释可说,反而笑得很坏,捏了小辫子在唇边吻了一下,道:“无话可说,任君处置。”
又是这句话,赵瑾简直想把他摁住就地正法,但国事不可抛,他也就只捏住萧怀的脸,捏得变了形之后左右晃了晃,恶狠狠道:“下不为例。”
之后便又窝进他怀里,听他问道:“相国怎么说?”
赵瑾移了移,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着,大致跟萧怀总结了一下,道:“子深觉得楚有几成可能与秦结盟?”
“四成,”萧怀正经起来,道:“楚君并不愚昧,知道在秦面前,燕楚是唇亡齿寒的关系。除非他想出能让楚国独自抗秦的办法,否则不会草率行事。”
燕与楚处境相似,赵瑾也并不打算与秦联合灭楚,而独自灭楚实为下策,若忽视楚王背信弃义的往事,或许真的可以一试燕楚合纵,于是道:“若实在无法,要不然孤先修书去探楚王所想,他如有意,燕楚合作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还得随时留意楚军动向,以防他真的背信。”
萧怀听完,道:“先不急这一时,等明年夏天再看,局势说不定会明朗些许。”
“为何是明年夏天?”赵瑾问道,萧怀却和之前一样不说了,绕开话题道:“允祗可还记得我何时及冠?”
赵瑾当然记得,道:“自然是明年。”他很早就在想为萧怀办冠礼一事,只是萧怀并不清楚自己生辰几时,于是问道:“子深想何时办冠礼?”
“可办可不办,”萧怀轻揉着赵瑾的太阳穴,道:“允祗一直陪着我便好。”
赵瑾被揉得很是舒服,懒懒道:“那怎么行,你现在就得给孤挑个日子。”
听他语气坚决,萧怀也就道:“那就立夏吧。”
“嗯。”赵瑾没多想这个日子的含义,思虑过甚加上今日与萧怀互通心意情绪极具波动,躺在人怀里渐渐睡去。
此时无论是他还是萧怀,都料不到,他们忧虑许久的三国形势,居然会在三天后迎来转机,粉饰已久的太平,也将会在一朝撕碎。
赵瑾发出的召回武将密令几日内纷纷收到了回复,孙诀说要善后,秋日才能回,让郭卬替他回来,钱渡倒没拖沓,说已在路上,只有马钊没回密令,反而送来一则加急密信——楚军有集结动向,并且锋指燕楚接壤处。
楚国这一作为,直接打破了当前的僵持局面,也推翻了燕楚结盟的设想,赵瑾当即回信,让马钊继续打探,并且注意秦国那边的动向。
燕楚若开战,秦国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就算不明面支持其中一国,恐怕也会暗地点火。
钱渡在马钊送来消息的第二天到,听说此消息后,就想立即赶回去,安排将剩下的将士秘密转到前线,赵瑾没有阻拦,却提出一个让钱渡摸不着头脑的要求:“钱将军帮我训一支善佯败的队伍,记住,越真越好。”
虽不解其意,但君命不可违,钱渡领命便去了。
郭卬也在其后到了,只是到了这个局面,武将们回来也没什么好商量的,赵瑾也不能随便打发,又念郭卬退山戎有功,便留了他几日,给了他应有的封赏外,还和他话了些北地的琐事。
出乎赵瑾的意料,郭卬虽长得有些着急,但实际也不过二十有一,而他在作战时的精明,好像半点都没放到为人上来,很是木讷,赵瑾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除此之外就不做声,时时弄得气氛尴尬。
他好像生来就适合在战场上,就算在蓟城,也要天天去习武场。赵瑾听人说他练武休息之际,就会望向燕北,当下就觉得他简直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鹰,自己留他本是好意,如今看来反倒是折煞他了,于是赶紧让他回去。
之后几月,一直到入秋,楚国都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但赵瑾还是严令马钊严阵以待,保不齐楚军什么时候就攻来。还未开战,冲天的硝烟味就充斥了燕楚大地,剑拔弩张之时,孙诀回来了,萧怀觉得总是紧绷着不好,便建议赵瑾大办庆功宴,呈内松外紧之势,赵瑾便也照做,封孙诀为戍边大将军,以国宴标准办了庆功宴,一时全蓟城上下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宴席上,孙诀喝得酩酊大醉,赵瑾生怕他喝出什么事来,劝了几次,孙诀却大手一挥,豪迈道:“老夫与边疆大地相伴一生,如今大退山戎,也算是圆满,君上就容老夫发一回少年狂,喝!喝!”
话至此,赵瑾不仅不好再劝,兴致也被激起,笑道:“上将军如此气概,今夜孤便奉陪,不醉不归!”
乱世中一场大胜激励人心的力量不容估量,即使过了几月,主将的班师也受到万众敬仰,尤其是在下一场战争在即时,人们总会将庆功宴视作好兆头,期盼再一次的大捷,对于一众大臣甚至赵瑾亦是如此。
而对于孙诀,他戍边多年,与山戎你来我往不知打了多少仗,从黑发打到两鬓爬上白发,身边兵换了一批有一批,死去的将士已成白骨,他才终得胜利。
而所有这些,已然耗尽了他毕生精力,此役一过,他也就要告老还乡,此时大醉,一为年华,二为死去将士,三则为心中盛世敬酒,祝大燕终如高飞的燕,俯视天下。
狂欢几近子时才结束,宫中的酒窖都被搬空了一半,连平日滴酒不沾的杨兆都喝了几杯,醉倒在桌子上,赵瑾没喝趴下,但走路晕头转向,被萧怀牵着才总算没一头撞到柱子上,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寝宫。
酒劲壮胆,萧怀帮赵瑾脱外袍时,遭受了赵瑾无数次的撩拨,好不容易将他弄到床边,赵瑾却发力一推,将他摁在身下,道:“子深,孤今日高兴,宠宠你好不好?”
若是这话放在平时,能让赵瑾羞愧一整月的了,但此时他色胆包天,还不等萧怀回应,就上手脱起萧怀的衣服来,只是此时他手不利索,还是萧怀配合他,主动把外袍给脱了。
赵瑾正想更进一步,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硌手,抓来一看,发现是一玉佩,本想顺手丢到一旁,再仔细一看,瞬间酒都醒了一半,这不是九年前他在西部大山中给那小孩的玉佩吗?怎么会在萧怀身上?
“你你你……”赵瑾话都不会说了,难不成萧怀便是那个孩子?这怎么可能,赵瑾几度否认,可这时再一看,萧怀的长相,尤其是眼睛,确是可以看出那孩子的影子,只是萧怀在他面前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乖崽的样子,赵瑾也从来没将两人联系到一起,这才一直没认出来。
可若萧怀真是当年的孩子,他是有何奇遇成了现在的样子?不不不,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萧怀一定记得他的样子,也就是说,从初见开始,萧怀就知道他是谁,他从头到尾都在装!
而他以为的那些不经意,全都是萧怀的刻意,这大尾巴狼一早打的就是他的主意!亏他还一直觉得萧怀还小,处处为他找借口,实则一早就上了他的套!
萧怀眼中狡黠渐起,抓住赵瑾想来打他的手,翻身将赵瑾压住,俯身在他耳边轻佻道:“我如何?”
他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赵瑾挣了挣,没能摆脱钳制,可事已至此,说要怪罪,他很没原则地发现,自己好像不忍心怪他。
而一阵天旋地转,他反倒能组织语言了,想起初见时那个凶狠的眼神,道:“你是那山中狼?”
“嗯,”萧怀亲吻着赵瑾的眼角,低声道:“怕允祗怪罪,一直不敢坦白,我知道错了。”
赵瑾本来牙痒痒,直想把他从身上踹下去,听这话瞬间就心软了,虽知道他在装乖,可奈何自己就吃他这一套,只好道:“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嘴上说着认输的话,实则他手都伸进赵瑾衣服里了,赵瑾两手被锁着,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两人力气上的差距实际不大,甚至萧怀更甚一筹,被这么制住,如果不尽全力,他压根挣脱不了。
他将一只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轨的狼,当做温驯的小狗养在身边,直到今日才恍然发现,却为时已晚,只能任由狼将他拆吃入腹。
赵瑾被他褪去衣裳,咬住脖子的那一刻,沙哑道:“那日园中,你早知是我?”
“嗯,允祗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什么?”
“引狼入室。”
“……小混蛋。”赵瑾轻骂了一句,却换得萧怀得寸进尺,赵瑾浑身没劲,任他折腾的同时,忆起此前种种,才发觉早在九年前一别,狼崽的野心就已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