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课匆匆赶来加之情绪激动,宣诺小脸通红一片,鼻尖渗出一层细汗。
“真的没有。”井瑶这才明白小妹提前找来的目的,她担心自己,又怕当着奶奶的面问出什么惹得老人忧虑,宣诺快人快语可心思比谁都细腻。
“我给妈打电话,她说你小时候就喜欢戏剧那些东西。”宣诺有些泄气,声音随之弱下几分,“可姐,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你喜欢这些,你也有来不及去追寻的梦,你……我就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井瑶顿时语塞。
她习惯了“大姐”这个身份,与之相关的是责任、照顾、袒护、报喜不报忧。她不清楚只对宣承表露过的“爱好”怎么被母亲得知,可很显然,那个隐藏“自我”公之于众的当下唤起的是小妹的失落——自以为无比了解的人实际上相隔甚远。
“没谱的事情说出来多那什么啊。”井瑶将小妹按到沙发上坐好,起身去冰箱拿一瓶果汁递到她手里,“早就开始准备了所以流程才走得快,结果没定数就一直没告诉你们。”她注视着宣诺,“你就当……我为自己勇敢一次吧。”
宣诺定定看过来,似乎想从大姐的表情中寻找到这个说法的破绽,又好像在品味最后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末了,她低下头摆弄饮料瓶上的标签,“姐,你一直……挺辛苦的吧。”
“嗯?”井瑶不明所以。
“爸妈的事,家里的事,你自己出去那么久,回来这几年,所有所有。”宣诺仍低着头,“我经常不由自主和别人比,宿舍几个就我是单亲,一放假班里同学都说回家可我有时都不知道哪里算家,庄泽我俩一起复习他看一遍就能记差不多可我没有像你像他的脑袋要看好几遍才能背下来,每次一比我都觉得特别累。”
“小诺……”
宣诺抬起头打断,“姐,跟你讲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我觉得自己不幸不好,可从来都没想过挡在我前面的你会有多累多辛苦,你为我为妈为奶奶为这个家又放弃自己多少,我压根没想过。”
有一瞬间,一闪而过的某个瞬间,井瑶几乎要说出口——
出去,不单为没实现的梦,更为了我和宣承。
可终是将念头压下去,她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小妹听到后的反应。
“哪儿那么惨。”井瑶笑,“有多少人,像你见过的雨宁,读书都是奢侈,比起来我们幸福太多了。”
宣诺踌躇一刻,点头,“是。可能是吧。”
“走。”井瑶拉人起来,“奶奶要等急了。”
“你真没有瞒我的?”宣诺看向她做最后确认。
井瑶不动声色咬紧内唇,这才开口,“有也瞒不过,你总会知道的。”
王姨准备了火锅,自制清汤底,涮锅材料丰盛。围桌坐好奶奶递来辣椒油,“我说你们爱吃辣的,她非不做。”
宣诺接话,“还不是让您也感受一下我们年轻人的乐趣,是吧王姨?”
“可不,平时我们在家可想不起吃这东西。”王姨冲老太太乐,“辣椒油一样的,我炸得比餐馆的都香。”
井瑶尝一口,又辣又热不由单手在嘴边呼气,“好吃。”
“出去哪儿还吃得到这些。”奶奶愁容满面,“怎么就非要走呢。”
“是去学习。”井瑶安慰老人,“学成没准就回来了。”
“没准。”奶奶叹气,放下筷子发问,“瑶瑶你说实话,是不是有难处?不然好端端的班上着怎么说走就走?”
“屁事没有。”宣诺这时替答,“我姐岁数又不大,闯荡闯荡挺好的,您就别担心啦。”
“也不小了。”奶奶仍是老式思维,口吻略带不解,“立业成家,事业现在好好的,再找个知心人把家成了,谁一辈子不这么过?”
“您这……”宣诺刚要反驳,桌下被井瑶踢一脚,于是满腹情绪“哎”一声。
代沟是现实存在。耄耋年龄很难理解二十几岁年轻人的选择,这是时代与经历赋予的代沟。
所以于奶奶,她注定更难接受同一屋檐下的兄妹转换成另一种关系。
井瑶不断将吃食送进嘴里。只有这般忙忙碌碌,她才能让自己看上去自然。
奶奶再次叹气,“从前出去你哥在身边,小承打小有主见,他又是老大遇事能帮你拿主意。这下可好,自己去闯荡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瑶瑶啊,就非得走?”
“宣承……哥留在这儿也能帮我。”井瑶强忍住一触即发的情绪,“您放心吧。”
身份是横亘在中间的山海。
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跨过去不叫那一声“哥”。
“奶奶就是不放心啊。”王姨插话,“这不前两天还给你哥打电话问呢,恐怕你憋着自己扛。”
宣诺转头看大姐一眼,回过来面向老太太,“反正已经定了。奶奶,出去对姐好,咱们就默默支持吧。”
“舍不得啊。”奶奶重新拿起筷子,加一拢牛肉放置井瑶碗里,“孙女自己走,我舍不得。”
三生有幸,我成为您的孙女。
命运多滑稽,我不想成为您的孙女。
命运多滑稽,我不想成为您的孙女。
第67章 从今以后 5
即将启程前一晚,宣承给井瑶发去消息,“晚上我过来,别做饭了。”
中午的飞机,大可以一觉睡醒清清爽爽过去接人,这样更加显得这场离别稀疏平常。
晚上去或者隔日去,宣承是用掷硬币的方法决定的——整酒吧借遍找不到一枚硬币,他特意去便利店买咖啡换出零钱——数字今晚,花面反之,拇指弹起随之手掌拍下捂住,他忽然没勇气揭晓谜底。
事已至此,只一个晚上的差别而已。
宣承将硬币收进口袋,他告诉自己,是数字。
疯了,从小到大都没用过这么不靠谱的招做决定。
想她。
所以怕不靠谱的老天给出不能想的错误答案。
从前出任务也想,通讯隔绝就在睡前自作主张勾勒井瑶这天是怎么过的——闹钟响两遍她才会起床,换下睡衣刷牙洗脸也许会画个淡妆,一边咬着面包片一边收拾书包,出门前会习惯性摸一遍钥匙手机是否带好,哦对,她会听广播,洗漱完耳机就会插好调到新闻台,谁都知道井瑶在语言上的悟性可谁都不知道她有多勤奋,世上没有坐享其成的天才——通常想到她吃午饭宣承就已经睡过去,井瑶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安眠曲。
想念肆意侵入是在她回国以后。说话声、翻书声、敲打键盘声、手机自带的响铃声,宣承仍可以听到这些声音,可那其中没有一种是属于井瑶的。他开始对声音变得敏感,执勤时偶尔听到讲中文的女声会猛然回头寻找,超市购物听到身旁人类似的断句习惯总会多看两眼,甚至脚步——井瑶走路略有些擦地,所有鞋子后脚跟都有磨损——每一种细微的相近的声音都会引得宣承注意。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伴着这种忽上忽下的心情。
明知人不会回来,可仍会燃起期待。
他爱井瑶,只是程度连自己都不清楚。
拎两份炒粉一份素菜敲开公寓门,井瑶一身家居装敷着面膜开门。“可丁可卯啊,”她摘下面膜将东西摆到矮桌上,随即笑了,“也是,最后一餐留剩饭倒麻烦。”
“东西都收完了吧。”宣承看着墙角两个大号行李箱照常嘱托,“证件带好。”
“剩余东西都打包放到卧室了,回头搬到你那儿吧。”井瑶将一个文件袋交到他手上,“房子相关的都在这儿,我跟中介交待过,有租客进来让他们联系你。”
“行。”宣承点头,顿了顿又道,“我会留一段时间。”
“知道。”
从头至尾,井瑶都没有问过他打算何时过去,好似心知肚明他也没有答案于是自动略过关于这场分别的时限。
他们一向了解彼此。
该来的总会来,这是相同经历给予的默契。
“吃呀。”井瑶递过筷子下令,“每月,不用,每季度给我寄一次口粮。”
“巴黎什么买不着。”宣承笑,“土老帽。”
“不知道谁土得掉渣拿一沓现金给小诺室友。”井瑶边吃边打趣,“连王姨去早市都只带个手机,给纸币,人家卖菜的零钱都换不开。”
宣承鼓着嘴撇她一眼,从兜里掏出硬币拍到桌上,“下午买咖啡找的。”
“不嫌沉啊。”井瑶见他据理力争的样子哭笑不得,“再说你装一块钱干嘛用?”
“大用。”宣承重新将硬币收进口袋,埋头吃饭。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稍作停顿后,井瑶淡淡说道,“有点意外。”
“是。”
“如果时间很久,”她继续,“你会过来看我吧?”
“嗯。”
“家里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
“好。”
“小诺……算了。”井瑶摆摆手,“弄得像交代后事一样,又不是见不到。”
宣承牵牵嘴角,“吃饭。”
食之无味,井瑶胡乱吞两口便将餐盒往他面前一推,宣承也不说话,拿起来扣到自己碗里,大口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