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看着她的眼睛,“我还是想将决定权交给你。”他抿抿嘴,“今天这份视频,由你决定发还是不发。”
“如果我说不呢?”
“不发,就和现在一样。”宣承开启一罐啤酒,喝下一口,“我陪着你慢慢接受改变,我们的事……会更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他想过,想过千百次无数次,只不过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就像一盘棋下到最后,将无所依,死局。
井瑶双腿盘在椅子上,沉默半晌将电脑拿过来,打开,屏幕显示的是一封法语邮件。
学校发来的预录取通知。
她仔仔细细读过,重新扣上电脑,“那你呢?”
这是宣承未与井鸥坦白的另外一件事。
“瑶瑶,我希望你能理解。”宣承抬手一下下抚顺她的头发,“过去那么多年,对奶奶对小诺对这个家的义务我没有尽到。人活一世只对自己负责就好,也许这句话是对的,可我做不到。我想稍微,尽可能稍微弥补一些。况且我们的事……光由你妈去说,我怕中间出意外。”他低下头笑笑,“万一万一,我在这儿,多少能分散一点火力。”
井瑶反问,“我在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也许会受伤。
宣承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是家人任何都接受不了,至少那时,他能成为他们发泄的对象。
有好过无。
“因为没必要啊。”宣承敲敲电脑,“大好前途,浪费可惜。我指的是万一,你妈教育人正道和歪理都挺有一套的,意外可能性几近于零。再说酒吧活动业务刚起步,现在交给你辰哥非得干黄了不可,你还不知道他。”
井瑶一股脑喝下半罐啤酒,胸闷气涨。
“走吧,嗯?”宣承双手捧起她的脸。
井瑶站起来。因为长时间盘坐,腿有些麻,她稳住张开双臂,“你抱我进去吧,困了。”
宣承边笑边将人打横抱起,“你啊。”
客厅至卧室只有几步路,就在这几步路里,井瑶勾住他的脖子做出决定,“我可以走,前提是你会来。”
宣承将人放到床上,被子盖紧,自己则坐到床边,“嗯。”
“不管结果怎么样。”
“嗯。”
“不管多久。”
“嗯。”
酒劲上头,井瑶迷迷糊糊泛起睡意。意识消失前,她口齿不清吐出一句话,“哥,你对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第65章 从今以后 3
瑶瑶,我从没想过我们的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讲。
因为故事都是讲给别人听的,我们没有听众,也不能有听众。
既然你问,要不然我就说给你听吧。
第一次见你我其实挺高兴的,可是那天进餐厅之前有叔叔打趣说只要我当场叫一声妈他就给我零花钱,这么严肃的事情竟成为他们取乐的消遣,所以我才一直闷闷不乐。回家后奶奶关起房门把我训一顿,翻来覆去不外乎井瑶是亲妹妹,你要对她好。这句话一说就二十几年,它将我和你牢牢捆在一起,却也成为我们身上挣脱不开的沉重枷锁。
上小学你隔三差五打架,我觉得很神奇,因为你简直在走我的老路。那小黑屋我住过,床不好受,蚊虫也多。在我心里,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关联——同命相连的关联。你四年级时惹到那几个初中生是我和季子辰收拾的,二对三,可惜那时不太能打,受了伤也挨了揍就没好意思邀功。但这件事也让我俩吃了教训,打架光凭蛮力不够还要具备战术技巧,这套本领得下功夫学。
你跳级不合群开始跟我们混,一方面源于井姨拜托,另一方面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你得比我早毕业,那不丢人丢到家。责任加私心,我揽下负责你上下学的重任。说实话,开始有点烦。你出门磨蹭气性又大,我和季子辰偶尔说点什么“大人话”还得避着你,整个一累赘。后来有天月考结束季子辰拉我去看你们初中部成绩榜,嘴巴张老大说你是语言天才。我告诉他就是运气好而已。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但那时我忽然明白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又不交朋友,背着标签生活,无论标签本身是好是坏,都会很累。
我不知道董萌算不算初恋,还是因为那会儿好多人打赌都在说谁先能追到她。我托人给她传话来篮球场看我打球,她来了,然后就自然而然开始什么都一起。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非要说的话,走哪儿都有人看着有人羡慕有人议论,和她在一起的的确确满足了我的虚荣心。看到你脸上的疤瑶瑶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真恨不得撕了她。哪怕进少管所去坐牢我他妈都不在乎,大不了鱼死网破。那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会护着你长大,一直到你不再需要守护的那一天。
是我和季子辰提出分开走的,你辰哥那时就显现出商人的奸诈了,最终谈妥的条件是5G片源。他强迫症,分类要按国家、类型、演员文件夹排好,货到行动。那一周我真看片看到吐,还得时刻提防小诺突然闯进来某些画面会污染到她幼小心灵。这孙子隔着禁闭室窗户跟你说完就跑回家验货去了,千万甭觉得对不起他。当然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分开走一阵全然碍不着一起打球一起上课或者一起讨论剧情,除非喜欢上同一个人。但从阅片口味上就能看出来,他跟我审美取向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掰不了。
大学军训你给我打电话数落教官,听完真是又气又想笑。我啊,比他们还严格,谁给你的胆子跟我抱怨。本来担心你到新环境不适应,有段时间我一直在刷折扣机票想着过去看看你。后来电话越来越少,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自习室,反正说不了两句就挂断。发过来消息却都是好的,学业优秀,同窗友善,老师和蔼,偶尔发来照片你也都在笑,我知道你终于找到自己的世界,守护任务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后来发生的事都很莫名其妙。我经常想,是老天早给我定下一个目的地,而所有的经历不过是推动我走向那个地方。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每天训练、吃饭、睡觉,抓着我斩不断的愧疚和宏大沉重的抱负在望不到尽头的地狱里挣扎。很累,很苦,最艰难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心之念念的那些志向能都有实现的一天,它们是否真的具备价值。后来你来了,那时我并不知道原因,可瑶瑶,你的到来是照进地狱的唯一一道光。
在马里我第一次经历战争,神经分秒紧绷着。因为太紧反而出现记忆断档,在那里的四个月很多时刻都变成大片空白。只剩尘土、火焰、血,一模一样的画面每天每天循环。倒下的人在脑袋里倒下无数次,脸每次都不一样,有时会变成自己的。我被圈在一座巨大的迷宫中,分不清自己死了还是活着。直到经过面包房,我看到柜台里的草莓蛋糕忽然记起你的生日,世界重新变得真实。周围有黄油味,店员冲我笑,脚下踩着的是瓷砖地板,我终于相信自己回来了,活着回来了。可命运怎会轻易放弃捉弄,Alex的腿变成我的噩梦,也成为我绕不开的心魔。瑶瑶,是你及时拉了我一把,从深海中,从沼泽里,从悬崖边,只有我自己知道你有多重要,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一直都是清醒的。
十九岁生日那晚你毛手毛脚抱住我含糊地说了话,我猜到你的心思却不敢深究。我担心你一时冲动,我不确定以自己的状态能否负责,我更害怕与你成为可能会分开的关系。
我挣扎过,矛盾过,克制过,是清醒让我做出决定。
正如此刻我依旧清醒地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们没有看到花开正旺紫色漫天的薰衣草,却无意中收获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你非要进去,拉着我就往田里闯。周围再无其他游客,只有风带来一阵阵花籽香。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只有我,你,和一朵又一朵看着我们的花。你停下来笑到见牙不见眼,我们在花海里接吻,都很用力,情急时会咬到对方的舌头。没有照片,没有视频,我知道你怕我会忘,也怕自己会忘,我们都想不出比疼痛更深刻的纪念。回家路过超市,你说去买冰淇淋,拿到车上的却是一盒避孕套。我当时很尴尬,尴尬到恨不得下车绕国道跑两圈。那晚我表现得很糟糕,因为是第一次。你满头大汗叫痛的时候我几乎窒息,不知道应该用力还是退出,没有人告诉我姑娘的第一次会那么难受。床单留下一片血迹,我很心疼,那时我告诉自己,就是你了,以后的以后,只有你。
我有单手开车的坏毛病,因为另一只手一定要握紧你的。每个餐厅收工的凌晨,每次周末去城郊超市,或者是参加完同学的生日会,或者站完一天展会筋疲力尽的回家途中,日复一如久而久之,这成为一种无法割舍的习惯。手有时很凉,有时很热,有时只是拉着,有时会轻轻摩挲,我从未告诉过你,牵着你是我最安心的时刻。在你同学眼中,我只有一个身份——井瑶的男朋友。他们给我取各种各样奇特的外号,外国人的脑洞总是大到无边无际。最喜欢哪个?亚洲队长吧。我希望自己有超能力可以永远守护着你,将所有并不善意的流言蜚语挡在屏障外,你去做井瑶,勇敢的,无畏的,快乐的,不必委曲求全而是对未来怀抱满满期待的,那个井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