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调动起来,师弟师妹们声音越来越大。我说别闹了,立论还没定。无人理睬。我敲桌子说赶紧讨论完去吃饭,他们短暂停顿又继续唇枪舌战。然后莫名其妙地,我突然火了,“还打不打比赛?不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教室一片安静,他们看着我,而我却像气没地方撒,提起书包摔门而出。
那一刻,坦白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庄泽追出来,耳机线有些狼狈地缠在胳膊上,他快步站到我面前堵住去路,“怎么还唱起黑脸了。”
庄泽追出来,耳机线有些狼狈地缠在胳膊上,他快步站到我面前堵住去路,“怎么还唱起黑脸了。”
我无从解释,看着他慢条斯理绕开耳机线又将我落在教室的书本塞到自己书包里,然后又听他说,“你可把零零后都吓坏了。”
“没劲。”我有种无从诉说的泄气。
“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忽而笑了,“你带我去冰妹家,咱俩被迫上了一堂莎士比亚戏剧讲学?”
时间多快,历历在目的记忆竟然过去一年。
上周与大姐视频过,许是重回校园的缘故,扎起马尾的她身上多了一丝学生气,话仍不多,一切都好,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在我看来她生动了许多。
好似整个人完完全全打开,熠熠闪着光芒。
不是外表也并非言语,就是……某种感觉。
“小诺,”庄泽定定看着我,“你为什么生气?”
对视的那个瞬间,我想我知道了,而他同样知道。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一样的呢?
大约是母亲再婚之前,大哥住院那段时间。
也许是血缘,也许心有灵犀,也许源于共同生活建立的默契,基于所有这些我明明白白陷入一种奇怪的错觉——
井瑶太了解宣承,抛开兄妹,不作为我的长兄长姐,她只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从口味到习惯,从身体到灵魂,从经历到理想。
我猜不透大哥的念头,可偶尔会觉得在他心里我和姐不一样。他们之间会形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奇特关联,游离于众人之外,只有他们自己才知这种关联切实存在。
开始我以为是过去所产生的隔阂,后来我猜测是出走那几年所激发的共情,再后来……我也说不清。
又或许,我根本不想探究。
而此时此刻,庄泽的眼神在给我那些飘忽的想法予以确认,他在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正视呢。
抱歉,我想当一次懦弱的胆小鬼。
我推开他,快走变成小跑,一路冲出教学楼。
他一直跟在身后,直至到女生宿舍楼下,庄泽忽然拉住我,“小诺,那并不会改变什么。”
“怎么不会!”压制的情绪爆发,我一下哭出来,“庄泽,你没有兄弟姐妹你不懂。那是我亲生大哥亲姐姐,我们都是宣家人,他们不可以就不可以啊。”
庄泽握住我的肩膀,手劲很大。他没有愠怒却也无一丝笑意,他只是表情严肃地问出来,“是你觉得不可以,还是你认为其他人会觉得不可以?”
事实猛地被推到面前,我甚至分辨不出这个选择疑问句之间的差别。
我被问懵了。
电光火石间,我转而问他,“你,怎么知道?”
很奇怪不是么?在一起还不足整年,他见我家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庄泽的身份足可以被划作“外人。”
“第一次冰妹和大哥同时出现,我就猜到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彼此喜欢,遮不住的。”
“什么时候……”
他略过问题,一字一顿,“小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行。”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哭可眼泪怎么都收不住。
从小到大,我唯一的坚持是一场抗争——宣家三兄妹,板上钉钉无可置喙,手足情深的关系任谁任何都无法摧毁。
它不可以改变。
“好了好了。”庄泽将我揽进怀里,“没关系,慢慢来。”
2020年的春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
我想,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直到,直到它不再需要被我守护。
第69章 番外:小井老师的男朋友
再次见到小井老师源于一场完完全全的巧合。
暑期我在巴黎一家中式甜品店做收银兼职,店里最受欢迎的单品是抹茶千层。跨洋而来的宇治抹茶粉,清新不甜腻的自制奶油,入口即化的柔软层饼,不知是饥饿营销策略还是像老板说的成本太高禁不起压货,下午四点后来的客人总会因一句“售罄”铩羽而归。当然员工总有点内部福利,造型不过关的甜品从不容许摆进橱窗,做收银员一个月,我因此大饱口福。
小井老师是傍晚六点来的,身边跟一位年轻的法国男士。她头顶渔夫帽又带着口罩,开始我并未认出来。他们挑了一些肉松卷和蛋黄酥,选购时两人头对头说着话,声音不大,听不清具体内容。之后他们一同走到我面前,她在这时问话,“你好,抹茶千层还有吗?”
我一边结账一边拿出标准回答,“不好意思,今天卖完了。”
而后我听到一句法语解释,“运气不好,只能改天再请你们吃了。”
井瑶是我的第一位法语老师,因此对她讲外语的声调、停顿、连音远远熟过中文。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柜台桌,我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眼睛,惊喜交加大叫,“井老师?”
她看过来,面露疑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带着口罩,赶忙摘下让她确认,“我!”
“沈……”她明显停顿一下,继而弯起眼睛,“沈坤乐?”
我叫沈坤乐,曾经长达一年时间都在AZ补习法语。自小成绩马马虎虎,所以从上初中爸妈就未雨绸缪惦记送我出国。先是考虑美国,后来觉得竞争力太大改变策略选择小语种国家,就这样我成为小井老师众多学生中的一名。
她是AZ的大神,那些只在新闻报道在影视剧中才能出现的传奇故事都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人证物证皆有,不服不行。
我一般都坐最后一排,不是怕上课溜号被点名,只是习惯了在不起眼的位置默默呼吸。小井老师敬业且专业,板书一向整洁,课件内容充分,她会不厌其烦纠正我们每个人的发音,交上去的作品不仅逐字逐句修改后面总会附一些评语,一二三点明确哪里薄弱哪个环节要着重练习——总之,你很难不喜欢她。
是,我们都喜欢她,尽管她偶尔看上去过于严肃。
而我最最开始就知道,我的喜欢不同于其他同学。
有崇拜,有敬佩,有想成为她的仰慕,更有因为她无意中一句表扬而整天都如在云端的欢快。
所以当那天她站在教室前澄清谣言,大家都笑了,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本全无希望的事蓦得被抽出一丝希望,这让我倍感空虚——为什么我只是十八岁的我而并非可以站到她身边谈笑风生的大人?
我有一个秘密,只能在练习本上一遍遍去划写那个名字的秘密。
小井老师向同来的法国人说明,“我以前做过老师,这是我学生。”
话语一如平日简洁,只是我仿佛在她的表情里看到一丝骄傲。
“哇哦!”对方发出夸张的赞叹,看看我又去看井老师,“真没想到。”
“井老师,”我迫不及待发问,“你过来出差吗?什么时候回去?”
“我来读书。”她眼睛仍弯弯亮亮的,“读完回去。”
“所以你不……”
“嗯,辞了。”
AZ合伙人,手里的一切竟说放就放了。
“我刷卡。”她提醒似的说一句,随即掏出钱包。
“哦好。一共四十六欧。”因为分神,我手下不觉有些迟钝。
银行卡插进,输入密码,小票自动打出。我将甜点装袋递过去,故作轻松问话,“井老师,这是男朋友?”
“不是。”她低头收好钱包,“朋友。”
法国男人电话响,我听到他说“瑶在买甜点,我们马上过去。”
看来他们要共赴一场聚会。
小井老师提上东西,立正站好问我,“你呢?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不太适应dicter(口头听写)。”
这大概算法国特有的授课方式了,有些学科没课件没讲义全凭老师站前面口述,作为外国人听写自不如母语学生,我相信经受过同样锤炼的她一定能懂。
果然她眼睛眯成一条线,“多习惯单词简写,多看同学笔记。”
我一下笑出来。
听得他人困难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而是给出具体办法,果然是井瑶风格。
“那,”她后退着摆摆手,“沈坤乐,再见。”
“井老师再见。”我目送他们出门,一时没有意识到这场意料之外的再遇即将结束。
六点半打烊,店内只剩一桌谈天喝茶的客人。透过橱窗我看到他们还未移动,似在用手机导航,两人时而低头定位时而环顾四周。
我冲进后厨冷藏柜,一般师傅会将当天剩余的边角料或残次品放在最底层。老天帮忙,今日真有一块抹茶千层,大概被什么压了一下,奶油挤出来沾满甜品盒,瘪瘪的模样的确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