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宣诺内心升起一股小骄傲,今夜可真太美好了。
“他们会呆一周。回头叫上瑶瑶我们好好计划计划去哪里玩,晴子第一次来,那期待值可高呢。”
“行,好说。”宣诺笑着应下。
井鸥顿顿,“你哥这几天跟你联系没?”
“发过消息。他那合伙人最近不是不在么,酒吧好像挺忙的。”宣诺问,“怎么,您有事?”
自知道宣承回来,井鸥偶尔会通过她问几句情况。无非是工作怎么样住在哪里的日常关心,宣诺有问必答,如果关系不能修复,她愿做他们之间那瓶永远不会过期的润滑剂。
“也没,”井鸥这才告知,“我说了婚礼的日子,不知道小承来不来。”
“您告诉他的?”宣诺有些心急,“妈,你跟他说这干嘛呀,我哥那气性万一……”
“早晚都会知道。这事是能瞒着的?”井鸥声音沉些,“再说也没必要瞒。”
熄灯时间到,楼道里女生们惊呼着进入黑暗房间,片刻过后,周遭变得安静。
宣诺握紧电话去到走廊尽头,窗外圆月高悬树影阴阴,唯独不见一颗星辰。
那头没有声音,井鸥还在听。
某个一直被压在心底已经皱皱巴巴到几乎被当事人抛弃的念头重新翻腾起来,宣诺将电话贴近耳朵,“妈,你和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有点误会。”井鸥没有给出新鲜答案,声音恢复正常,“是不是熄灯了?快休息吧。”
“好。”宣诺看着那盏月亮,也许再过些时间,他们会愿意说的。又也许,到那时误会已经消失殆尽,原本他们就不是仇人。她悄然转回最初话题,“田中和晴子都很好,我挺喜欢他们。”
井鸥笑,“你妈选的人不会错。”
电话挂断,井鸥毫无睡意。
人上了年纪,记忆也会随着被过滤筛选,有些人和事变得像从未见过从未发生过,而留下的那些却清清楚楚仿若就在昨日。
她与田中相识于一场意外,却未料到如此意外引发一场巨大的蝴蝶效应。
外国语学校国际交流活动结束那日,井鸥班里学生将一本护照交至她手里,“井老师,应该是日本摊位那个叔叔丢的,您帮忙还给她吧。”
学生总觉得老师会参与所有学校事务,事实上,井鸥连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拿着证件给到教务处,同事却回馈一个联系方式——不是大事,直接给回去就完了。
井鸥便这样认识田中,对方感激地连连鞠躬,用并不流畅的英文发出邀请,“我请你吃个饭吧?”
那餐饭在田中朋友的餐厅解决,她也因此知道对方只是帮忙短暂停留此地,生意步入正轨便会返程回乡。虽然沟通有些许障碍,可当井鸥描述一件事,他总是竭力去理解她要表达的意思,绝非听罢作罢的敷衍。这让井鸥想起班里某些总是不懂装懂的顽皮学生,若那些孩子也这样就好了,作为老师,她珍视每一种好奇并有十足耐心去解释疑问。
礼貌且真诚,井鸥对田中第一印象很好。
渐渐的她会介绍同事朋友去店里吃饭,只当捧场并无多想。熟悉之后田中也会抛来一些实用问题,可能是一封读不懂的中文邮件,可能是周边值得一去的小众景点,亦或本地人常用的餐厅搜索网站借以发布促销广告。对此井鸥有问必答,外国友人初来乍到定是满头雾水,举手之劳而已,能帮则帮衬一把。
井鸥甚至没有察觉自何时周围有了闲言碎语。
宣前进初次问起田中是在某个寻常周末。餐厅想进一批高端酒水,供应商发来的长串列表让两个外国人一时选择障碍,田中发消息询问作为本地消费者的井鸥意见。井鸥也不甚了解,于是拿着单子给宣前进看,“日餐厅要选档次高一点的酒水,你这酒坛子给提供提供意见?”
宣前进先是指了几个选项,而后问道,“是你那个日本朋友?”
“对。”井鸥与他提过还护照的事,随口答一声低头回复消息。
“正常交往没问题,但要注意影响。”宣前进说道。
“影响?”井鸥并未深究,甚至还与他开玩笑,“多积极的影响啊,家属带头响应为国际文化交流做贡献。”
“不是说这个。”宣前进摆手,“院里人多口杂,大家都在一个系统还是多注意。”
井鸥这才意识到他指什么。上月学校外教过生日英语组几人同去田中朋友餐厅聚餐,饭局结束晚,田中便将住得远的三名女老师送回家,她是最后一站。也就是那次许被人看见,井鸥记得她喝得有些多于是田中下车陪她往里走了几步,几步路而已。
“别人的嘴我又封不上,你不要多想就行。”她这样告诉宣前进,见对方不屑笑笑全当此事只是一小段插曲。
身正不怕影子斜,井鸥向来不理会外人怎么看。
她仍保持着与田中的交往。当宣前进第三次提醒并点出“学校影响也要注意”时井鸥有些不悦,她质问,“怎么我工作上的事也有人在你耳边吹风?”
“提醒一下你动那么大气干嘛。”宣前进也表现出不满,“正常交往可以,哪有三天两头去吃饭的。”
“怎么就三天两头了?再说我推荐一次,人家觉得好吃自己又去了,这怎么还能扯我身上。”井鸥欲将话说破,“是你觉得有问题,还是旁人跟你说了什么?”
宣前进没有回答,转而用另一句反问将话题封死,“我身边多少眼睛盯着你不知道?你第一天知道?”
井鸥无言以对。如果说嫁给他的那时她还并未完全清楚做宣太太意味着什么,随着宣前进不断向上走,今时今日她早已心知肚明。
她必须小心翼翼,言谈谨慎行为稳妥。不用说犯错,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周全都将给丈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井鸥已经很注意了,每时每刻都在注意,可她怎么都想不到现在连正常交际善意帮助都要成为“必须注意”的一部分。
可那天她什么都没有说。
暑期时段,外国语高中选派两名优秀教师去日本做教学交流,年级组长井鸥不出所料出现在名单上。她将消息告知田中,只因对方之前提过有份重要材料想托人带过去,曾问及有无门路。田中问过出发日期,这才回复——我和你们买了同一班机票,到东京若需要帮忙我还可照料。这边忙得差不多,我也要回家了。
井鸥感念他的心意,并未提及其他。
倒是宣前进得知消息后多问一句,“刘老师教日语也就算了,怎么还派你一个教英文的去?”
“人家对头也是国际高中,也有英文部的。”
“就你们两个女老师一起走?”宣前进找补似的又来一句,“不安全啊。”
同床共枕十几年,井鸥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供出田中又会凭空增添许多误会,于是肯定道,“俩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她承认这是一种刻意隐瞒。一种绝无其他意图的避重就轻。
出发前三天,刘老师发消息告知孩子患上重感冒,她将机票改为晚一天到,不会影响当日下午的公开课。
“好。”井鸥默默接收到这条信息。
她准备了教学心得、考察重点、来年两校即将开展的互换生项目,她甚至没有去想刘老师晚到意味着自己要和田中单独出发。
所以当田中来家属院门口接上她一起去往机场时,井鸥还在琢磨隔日上午的欢迎会要和大家解释一下同事不能出席的原因。
也许隔了几辆车,也许是几里路,那时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就跟在他们身后。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飞机延误许久。
落地东京已是晚上八点,开机后第一通电话来自医院,“请问是宣前进家属吗?他出车祸送到我们医院需要立刻手术,您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手术要家属签字的。”
“怎么会……”
“您多久能过来?病人情况不太好。”
井鸥整个人呆在原地。周围是陌生的日语广告牌,广播里不断播报着航班起飞信息。
要怎么回去?
不,怎么就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我现在……我让家里人过去。”井鸥猛然惊醒,“可以先手术吗?我同意,我现在签……录音,录音行吗?他人怎么样?我丈夫……不能出意外。”
“反正您尽快过来吧。我们看情况处理。”电话挂断。
井鸥还保持举着手机的动作,身体却不受控制开始发抖。
“出什么事了?”田中用并不熟练的英文问话。
“我要回去,立刻走。”井鸥看向他,眼泪却开始打转。未等田中接话她狠狠抹一把眼睛,打给宣承小姑宣立秋。眼下状况不明,奶奶禁不住折腾,宣诺还未成年,此时能指望的只剩宣承小姑。
两人说几句便结束通话。井鸥在原地又站上一会,这才意识到田中一直默默守在身边,眼里尽是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的急切。
“我要回去。”她对他发出请求,“我丈夫出事故情况很不好,我要回去。”
她不确定田中是否听懂原因,但她知道对方已经明白此刻她最为紧迫的需求。田中一手拉着她一手拖过两人行李,穿过机场将她带到售票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