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姨。”宣承叫一声,咬紧下唇。
“瑶瑶和小姑都跟你说了吧?”井鸥开口。
“是。”
“说得不一样。”
“是。”
井鸥并拢双膝,手抚在膝盖上轻轻叹口气。“我……很难受。我不知道跟你爸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她顿了顿,“就是命吧。各人有各命。”
“井姨,我请求您跟我说句实话。”宣承侧过头,眼眶微红,“到底是不是真的?”
井鸥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小承,在我和你爸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三个人。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这件事我问心无愧。”井鸥扯出一个苦笑,自嘲的语气,“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真正应该听的人听不到了。”
她的表情告诉他应该去相信。
何况事情已经发生,宣承告诉自己相信是此刻最正确的决定。
于是他告诉井鸥,“我和瑶瑶一样,我信您。”
两人沉默着坐上一会,井鸥起身,“去睡吧,刚回来还有时差。”
“井姨,”宣承叫住她,“接下来您什么打算?”
“奶奶和小诺我会照顾,家里不用担心。你们走你们的,在外遇事务必多商量,你们是亲人。”井鸥这样告诉他。
宣承有些动容,因为面前的人提到奶奶。父亲走意味着法定关系终结,井鸥没有照顾老人的义务。他思考一瞬,“瑶瑶……”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您有顾虑告诉我。”
那时他想,以后的路不会太难走。
免去重新准备房间的麻烦,晚上宣承借住到季子辰处。昔日伙伴工作后搬出家属院独自生活,久未相见,两人头对头喝酒至深夜。末了季子辰言辞闪烁,“事情都过去了,无论你听到什么,宣承你记着还在的人永远比走了的重要。”
宣承半醉,这阵子发生的事像堵高墙压得他喘不过气,终有一醉方休的契机,他没有力气再深究好友的话。
卖房事宜提上日程,奶奶与宣诺迅速搬去小姑家。回法国之前,宣承和井瑶前去看望。
家属院门口有个社区超市,井瑶提议买些东西一并带过去。米面油鸡蛋和各类果蔬塞满购物车,排队结账时他们听到前面人说闲话——宣家那后娶的媳妇早就跟人勾搭上了,临走临走绿帽子戴老高。
井瑶怒火腾得起来,她一把拉过前面的人,“你瞎说什么,长嘴是用来造谣的?”
对方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旁边人小声耳语,“宣家人,别说了。”
妇人听罢更加不满,叉腰回击,“做都做了不让别人说?怎么,你们宣家平时趾高气扬的谁也看不上,现在管事管到全院来了?不想听闲话就别干那不长脸的事儿啊!”
井瑶正在气头上,愤恨难当抓起手边的一板鸡蛋砸过去,鸡蛋落地全碎,蛋液溅到妇人脚上。
旁边人劝架,“行了,人都走了少说几句。”
妇人却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指着井瑶大声嚷嚷,“都看见了吧?这就是宣家人!人家官二代跋扈惯了,咱这小老百姓现在实话都说不了!”
超市外有个小伙子喊着“妈”急冲进来,环顾一圈视线落到宣承脸上,“宣承,跟老太太动手过分了吧?”
家属院同龄的孩子大多相识,宣承当然认得他。上前一步将井瑶拉到身后,“没动手,你妈嘴不干净。”
小伙子一把抓住他衣领,“你后妈干那些事干净?”
宣承不愿动粗,猛地推开他,冷脸看向收银员,“结账。”
“行,你现在能打了。”小伙子搀过骂骂咧咧的妇人,“妈,回家。”
宣承在一众打量的视线下付款结账,而后拉起井瑶的手,两人默默朝小姑家走。
“那是我小学同学。”宣承在楼下站定,硬扯出一个苦笑,“记得高中在门口跟小混混打架那次?他也在。”
今时不同往日,井瑶心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我爸升到这一步指不定得罪多少人,一件小事一句话兴许就结了梁子。”宣承知她某些方面出奇愚钝,于是捏捏她的脸,“有热闹就有看热闹的人,犯不着。”
“你不生气?”井瑶看着他,“他们那么说宣叔叔说我妈说……”
宣承摇头,“没影的事,说能说多久?”
他们在小姑处留下吃晚餐。井瑶强颜欢笑,宣承少言寡语,大家只当他们回来一通又要走难免不舍,谁也未过多询问。尚在风口浪尖的宣家此时脆弱的像张薄纸,连偶尔回来的他们都会听到的话,奶奶、宣诺、小姑一家怎会听不到?两人默契地同时选择闭嘴,捅破那张纸全无益处。
从小姑家出来,一名年轻男子迎面朝宣承扬扬手,“来一趟吧,都在等你。”井瑶觉得对方面熟,见宣承迈开脚步,来不及细想尾随而上。从东向西穿越整片家属楼,他们在西北角的子弟小学门口停下。铁栏大门象征性绕着两圈金属链,男子上前将缠绕的链条盘开,推开大门,带头走向操场。
他们都在这里念完小学,或者说几乎家属院所有孩子都从这里毕业。井瑶终于想起来人是谁,打群架那次,他是喊着“我爸来了”飞快跑回家那个。
操场正中隐约可见四五人,走过去的途中宣承将手机塞给井瑶,贴近耳边悄声告知,“一会给季子辰打个电话。”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步履未停。
井瑶拽他衣袖,被宣承甩掉拉扯的手。
打头的是下午超市发生口角的男子,此时像已明晰井瑶身份,投过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宣承向前一步,“有事冲我来。”
“是冲你。”男子面色冷峻,“宣承,咱们都一起长大的,错了就站好挨打,从小到大说得是不是这个理?”
井瑶忍不住顶撞,“你们造谣还不许我们否认?”
男子冷笑一声,“妹妹,回家问问你妈我们是不是造谣。就那小日本,我亲眼看见过他来接人。”他扬手一指,“就旁边那条街。你妈先给人带绿帽子,你找我们发什么疯。”
宣承扫一圈围上来的人,净是原先的同学伙伴,他试图避免纷争,“我家里的人,我信。这事儿翻篇,以后别说了。”
“真是。”男子又一声冷笑,“做了还怕说?宣承,你爸你后妈就这么教育你的?”
宣承逼近一步,被对方用力一推险些摔倒,他有些嗔怒,“有话好好说,别他妈动手动脚。”
人群里有人说话,“宣承,你今天道个歉完事。你们家破烂事自己解决。”
话音刚落,一群人撕扯起来。井瑶甚至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宣承已变成被围攻的对象。
宣承开始在躲,没躲过鼻梁挨一拳,眼前一阵黑。他本意不愿反击,都是少时伙伴,且这几年自己被当成机器训练,他怕一不留神下手重了他们受不了。可他不得不反击,他心里有气——父亲人都走了,凭什么尊严还要被践踏?
弱肉强食的世界,墙倒众人推。
他们打得很凶,倒下又爬起,地上出现血滴。季子辰赶到时,宣承站都站不稳,他再能打也撑不住一场围攻。
争端以季子辰的到来结束。家属院同龄人大多子承父业,彼时在体制内工作的季子辰是少年伙伴又是现今同事,停手是因为“给面子”。
一群人骂骂咧咧走了。宣承席地而坐,许久才对季子辰说道,“我知道你那天的意思了。”
他的伙伴早就提点过,“无论你听到什么”。
大概,整个家属院早传遍了吧。
可宣承不信,他在用反击告诉他们,你们错得离谱。
只是纷争过后,那天那个空旷的操场上,井瑶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三个月后得到证实,井鸥在电话中告诉她,我要和田中去日本。
井瑶在晚饭时将消息转达给宣承,她等待腥风血雨的降临。
“这世上,是不是谁都不能信?”这是宣承听到后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
那么努力地澄清,那么执着地交出信任,因为太想相信甚至独自抵挡着恶意与攻击,到头来一切都被证实为一个笑话。
宣前进是个男人。
他死了,死后的尊严却被井鸥狠狠踩上一脚。
——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面对宣承的质问,井瑶找不出应对词汇。井鸥说她和田中是宣前进走后才决定在一起的。井瑶相信母亲的说法,可她没办法让宣承相信,没办法让家属院里的悠悠众口相信。人们执着于眼见为实,他们看到某次田中来接井鸥,他们理所当然推断她是个对婚姻不忠诚的女人,他们有理有据认定宣前进最终的结局是天道好轮回。真相和事实就像异卵双胞胎,本质一样,乍一看却截然不同。井瑶唯一的依靠就是时间,她不去提也不去碰,她希望时间淡漠流言,也抹掉宣承心里的恨。
她好像过于乐观了。
流言可以变成记忆,恨却永远鲜活。
第37章 四爸其人 1
去奶奶家的路上,井瑶接到宣诺电话。
“你要去老太太那儿啊?”宣诺支支吾吾,“我也好久没去了,但是……我跟庄泽在一块呢,姐,你说带他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