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日语与工作人员沟通,井鸥干站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
“最早能飞是明早七点,可以吗?”田中问。
井鸥呆滞着点点头。
很快,田中将一张机票递到她手里,而自己握着另一张。
“我和你一起。”他说道,“不要担心。”
井鸥已经无暇关注为什么局外人的他要和自己一起飞回那座不属于他的城市。
她拒绝田中去旁边酒店休息的提议。两人在机场随意找张椅子坐下,井鸥握紧手机,等待是此时唯一能做的事。
半小时,一小时,宣承小姑始终没有来电。井鸥尝试打回,几次皆被挂断。凌晨两点,对方终于发回一条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井鸥发去抵达信息并问及宣前进状况,对方没有再回。
她心焦透顶却又无能为力。
一夜未眠。
田中一直在她身边,除了买回便当递到跟前示意吃几口,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
登机前,井鸥给刘老师留言说明家中状况,又给对口学校发去道歉邮件,心事重重踏上回程航班。
她在医院门口见到宣承小姑。对方一改往日和气,指着几步外没有上前的田中咬牙切齿抖出几个字,“大嫂,你有没有心?”
“立秋,你什么意……”井鸥举起双手,“不说这个。你哥情况怎么样?先带我去看她。”
“看?大嫂你真好意思去看?”宣承小姑挡住去路,声音却开始哽咽,“我哥出车祸就是去追你,他昨天进手术室前亲口跟我说他不甘心他想问个明白!大嫂,你拍着良心说你对得起他吗?你进我们家这么多年他委屈你了?”
“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井鸥扫一眼田中,心中泛起一股巨大悲凉。十几年夫妻,宣前进宁愿去听不相干的外人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话,她不知该从哪里解释。
她甚至不知还有无机会解释。
宣立秋仍挡在前面,冷脸说一句,“下午四点才能探视,人在重症监护室。”
“情况呢?”
“不好!要多不好有多不好!”宣立秋突增音量引得一阵目光,她环视一圈收止情绪,眼眶渐红,“你带着那人来什么意思?诚心要气死他?大嫂你到底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日子你干嘛非得弄成这样。”
“立秋,我和田中……”
宣承小姑甩开她的手,抹抹眼泪道,“现在家里还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宣立秋离开,经过田中身边狠狠瞪他一眼。
井鸥从主治医生口中得到原因——机场高速的路上大货车从侧后方顶过来,货车司机没能坚持到医院,你丈夫虽然做过手术但伤势很重,眼下就看人能不能醒过来。
走廊里传来哭嚎,声音悲切绝望。每天都在上演着的意外,这一天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到访宣家。
这天中午,刚刚抵达日本的刘老师收到消息后打回电话——老宣昨天联系过我,我说孩子病了你跟田中先去。当时说话还好好的,谁能料想出这种事。
后果摆开,井鸥才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前因。
她不知道丈夫怀着怎样的心情前往机场,如若见面他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她更不清楚信任的裂缝自何时开始产生又最终在宣前进心里破败成何等模样。
井鸥难受至极。并非外人怎样看待自己,甚至无关宣承小姑如何评价这场意外,她难受的是枕边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透露过——他不相信她。
第35章 关于恨 2
井瑶从不是思前想后欲罢还休的性子,可章驰这件事她琢磨了整整一周。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连累之人太多。
宣承大可不管不顾直接做的,到时大杀四方岂不更好?可他提前告知的原因是什么?为好玩,为戏谑,为看她焦灼无奈增加乐趣?
以井瑶对他的了解,这更像一种诱饵,自己不得不咬住继而选择和他站到同一立场。
宣承在逼迫她站到井鸥的对立面。
用最极端的根本不属于他的方式,像破釜沉舟最后一搏。
可井瑶不怪他,一点也不。她欠他太多,多到不知该怎样补偿。
周六下午,井瑶未打招呼只身去往酒吧。宣承平日住在这里,非营业时间也不至打扰生意,是说话的好时机。
酒吧大门四敞大开,井瑶走进去,差点儿与抱展架急匆匆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
第36章 关于恨 3
一对新人和他们年轻的朋友们几乎嗨翻酒吧,唱歌、拼酒、玩游戏一样不落,宣承与小雅一前一后盯场,敏锐而谨慎地观察着任何一丝意外的可能性。酒吧正在立口碑阶段,他们绝不敢掉以轻心。
活动结束已是凌晨一点。小雅守在门外帮有需求的客人叫代驾,宣承留在场内做最后收尾。新郎喝了不少,勾着他肩膀说兄弟我得谢谢你,以后再有朋友搞活动,我全给你弄来。
“行了行了,”新娘拽人,“说就说你揪人家衣服干嘛。”
“我高兴啊,娶媳妇谁不高兴。”新郎嘿嘿乐。
“你们满意就好。”宣承架着人走到门口,嗓子很疼,他极力忍住要咳嗽的冲动,“恭喜两位。”
“谢啦。”新娘朝他笑笑,“今天大家玩得都特别开心。真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宣承礼貌回应。
送走客人,与小雅交代好清场拆卸工作,宣承挪着步子上楼。一晚上神经紧绷,头此时昏沉胀痛,他在房门外用力咳两声这才推门进去。
房间静悄悄的,电脑上摆着钥匙和两盒感冒药,除此之外再无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他给井瑶打电话,响两声忽然意识到时间赶紧挂断,未料对方立刻打回,井瑶问话带些喘息,“结束了?”
宣承按着喉咙试图让自己咳得轻些,声音却更哑,“嗯。到家了吗?”
“刚到。”井瑶关上公寓门,外套没脱直接坐到懒人沙发上,“你得吃药。”
“好。”宣承摆弄着那两盒感冒药,停顿片刻开口,“找我是为章驰的事吧。”
被猜中的当下有些紧张,井瑶弓起背单手抱膝,“是。”
“想说什么?”
除了声音哑得几乎吞字,再听不出其他情绪。她抿抿嘴,心下一横问道,“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她?”
这么多年,有无数次她都想这样问,次次话到嘴边又被吞下。井鸥没错,那宣承又有什么错?记恨也好,喜欢也罢,这些都是个人自发的情感,她没有资格去干涉他人对于自身情感的判断。
井瑶认为那是一种强迫。
而现在,她在用乞求包装起来的外壳强迫他,即便知道这有多残忍。
像进入无人区信号突然掐断,那头没有一丝声响。过几秒依旧如此,井瑶试着叫一声,“宣承?”
宣承把药攥在手里,只要稍一用力,那东西就会变成褶皱一团的垃圾。深夜已至,他想象着电话那头的人在同样的苍茫下等他答复,终是于心不忍,他哑着嗓子问她,“瑶瑶,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宣前进过世三天后宣承才抵达国内,在职外籍军人,事假审批流程严苛复杂。
在此之前井瑶已经告知关于事故的前因后果,意想不到的是,回家当日小姑所叙说的版本却截然不同。她对井鸥的敌意显而易见,末了嘱托,“奶奶和小诺只当出意外,其他的你不要讲。”
只有这句和井鸥所传达的一模一样。
“井姨那边……”宣承欲验证真伪被小姑的冷笑打断,“她啊,她比谁都好。小承,我真替你爸寒心。”
宣承没有再多说什么。
井鸥到晚上才回来,学校开课,她已然回归正轨。大家围坐一桌吃了一餐饭,话题围绕他的近况展开,偶尔说到宣前进,宣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小姑一家吃完饭就走了,临走前当着众人面给井鸥留一句,“大嫂你多保重。”
隐藏是每个成年人游走于社会的必备技能。小姑的画外音宣承听得一清二楚。
饭后奶奶说起卖房的决定,似乎大家都已达成一致意见,宣承便也点头同意。从收到消息得知出意外、到听井瑶描述事件经过、至回来前两日得知父亲过世、再到刚刚听得小姑另一视角的阐述、一直到此时此刻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去面对今后的现实问题,这几日宣承过得很恍惚。有时他觉得自己凭空消失了,只剩一具干瘪的躯体在听在看在被迫去接受事实。他哭过,家里来电话说人没有挺过去那晚,宣承蹲在宿舍外大树下咬着胳膊让自己不要哭出声。他可以接受宣前进变老、生病,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父亲没有任何预兆突然离开。出国这几年发生很多事,经历让他变得刚硬,他以为自己可以扛得住任何失去,无坚不摧。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宣前进撑起的是他头顶那片天啊,万里无云一片澄澈的蓝天。
宣承看着他,然后才在跌跌撞撞中学会去做一个正直赤诚的人。
这是宣前进留给他的任务。
等不到了,这世上再没有人有资格去检验这项任务是否被完成。
井瑶与宣诺陪奶奶上楼休息,半晌,井鸥挪动位置坐近些,两人之间隔一个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