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到很远以后,这个想法从何而起又至何为终,宣承没有时间概念。
“不用。”他这样回答。这通电话打出去只会徒增担心,他都能猜到井瑶在那头哭哭啼啼有劲使不出的样子。
医生打趣问,“重生一次,现在有什么想做的?”
“想吃饺子。”他笑。特别想,恨不得一口吞下一盘的那种想。
外国医生愣一下才识别到这个只在中餐馆才会出现的英文单词,于是回以大笑,“那就只能等回去了。”
休养两天继续回归营地,四个月后训练结束宣承随大部队返程。队里报道放下行李,他火急火燎去中国超市买回肉馅白菜五香粉,提着满满一袋去公寓想给井瑶一个惊喜。门开了,里面是个中国留学生,对方告诉他前任房客回国了,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宣承在门口默念,大脑一片空白。
他留下钥匙,在楼下将手里东西扔进垃圾桶。
井瑶不辞而别,从此没有任何联系。
“吃饭吧。”井瑶端两碗面过来,宣承见状支开矮桌,两人头对头席地而坐。
方便面上扣只鸡蛋,洒一层香菜,老样子。宣承挑几根面条下肚,很烫又很过瘾。井瑶拿起筷子又放下,问道,“有事吗?”
宣承抬眼,“先吃。”
两人默不作声吃完这顿简餐。井瑶放下筷子时还剩小半碗,宣承便拿过她的面倒进自己碗里,三口两口见底。习惯这东西形成难,改掉更难。宣家教育不剩饭不浪费,天知道他替井瑶收过多少尾。
“是小诺跟我去日本?”井瑶猜测他想知道这趟行程发生什么。
宣承将两只碗摞在一起,“过去的事,小诺没必要知道。”
井瑶终于明白他前来的意图,苦笑摇头,“她不知道。”可接着被质疑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口,她盯着宣承,“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说呢?”
陈年往事,各自圆满,何苦此时放出利刃伤人。
宣承迎着她的目光,字字逼人,“当时我也不觉得你会走。”
井瑶垂下头,不再说话。
就像is和was的选择题,一个答案一条路。选前者就按现在时匹配下文,选后者就用过去时。她当初选择回国走到现在,早已没办法修正前文了。
宣承端着碗筷放进厨房水池,水龙头打开,下手冲洗。
好像什么都没变,可事实上什么都变了。
他背对井瑶开口,“我大衣口袋有张纸,你看看。”
纸?井瑶疑惑,照吩咐去翻他外套。一张对折两次的A4纸,像是某份文件的影印件。她一字字看过去,越读心跳越快。她觉得自己像未卜先知的预言家,手握即将降临的灾难诚惶诚恐大脑一片空白,她颤着声音问,“你查他们?”
那是一份收养证明,关系人章中平夫妇。
长相没有半丝相似不是基因作祟——章驰是被收养的。
宣承洗完餐具,甩着手上残余的水珠站到井瑶面前。
“你要做什么?”井瑶抬头去看他,她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抵触可是做不到,她冷冷地盯住宣承,“你查他们什么意思?”
“我想赌一把。”宣承似有似无笑着,“赌你未来的大哥不知道,赌他拿到事实并不好过,赌这婚结不成。”
他就是不想让井鸥安稳。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只为井鸥不能得偿所愿。
即便会伤及无辜。
“你不能这么做。”井瑶将那张纸拍到桌上,手死死压住。想说的太多,多到不知从哪里起头,四目相对只剩粗重而急促的呼吸。
宣承不顾她的情绪,径直穿好外套,面无表情发问,“我,为什么不能?”
井瑶一把拉住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悠悠转转喊出一个字,“哥。”
上次这样称呼他是什么时候?很久很久以前,要越过层层记忆去追溯,这一晚,不,要花费很多个夜晚才找得到一星半点。
宣承不动声色甩开她的手,未做停留离开。
那张纸静静躺在桌上,无辜地看完这场未完待续的戏剧。
井瑶单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季子辰读的公安院校,毕业后在体制内干过几年才辞职,宣承通过他的关系不难查到这些信息。假设当事人并不知晓,章驰知道后或许会当一切并未发生,又或许章家掀起一场波澜,好结果婚事延期,不好……快六十的章中平若有个三长两短,欢欢喜喜准备做新娘的井鸥……
宣承敢赌,井瑶不敢。最坏的结果让她一身冷汗。
第33章 有备而来 3
井瑶一早给母亲去电话,开门见山,“章驰是章叔叔亲生的吗?”
那头短暂沉默,井鸥反问,“谁告诉你的?”
有警惕,有疑问,唯独没有惊讶。井鸥早就一清二楚。
未等作答,那头又一句提问,“你还知道什么?”
还?井瑶不知母亲何意,“还有?”
这场母女相互试探的对话以井鸥急不可耐的语气终结,“瑶瑶,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章驰。小时候大家总说他长得不像父母,说他是被抛在垃圾箱捡回来的,章驰接受不了闹过一次,胡乱吃了好多药,又是洗胃又是抢救差点出人命。你章叔叔立了誓说他是自己亲生儿子,章驰母亲更是到走都没说,他要现在知道父母这么多年都在骗他那还得了。万万,万万不可告诉他,听到没有?”
现实总比想象中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百倍。
“听到了。”井瑶咬着下唇答应。
电话里传来轻微叹气声,井鸥穷追不舍,“到底谁告诉你的?”
她编不出谎,实话实话定又惹母亲担心,只得避重就轻,“随口问问,怕说错话。”
井鸥只当女儿那日看到章家全家福察觉出端倪找自己核实,未做多想,再次嘱咐,“不能告诉章驰。”
“我不说。”
也是,自己这闺女一向话少事少。井鸥放下心挂断电话。
秦硕紧锣密鼓展开西语老师的招聘行动。他做讲师出身,懂得这行辛苦,又深谙师资是语言学校根基的道理,开出的薪资待遇远高同行业。全网搜罗加从前同事朋友推荐,不到三天简历收上一摞。具体审阅全权交予井瑶,作为AZ唯一和这门语言沾边的人,井瑶初步挑选加班加点做完电话面试,留下条件相符的递交行政部门安排时间做现场面试。
周五这天,学校迎来第一批日后可能加入队伍的新鲜血液。面试官除去两个合伙人,教日语的孙老师也应邀来镇场。孙老师从大学退休后来到AZ,资历老,教学经验丰富,授课技巧层面最有发言权。
面试者多是刚毕业的西语系学生。秦硕看人,井瑶考专业,孙老师注重表述仪态,三人各专所长配合默契,半天下来心中已有定数。
面试结束,孙老师收着东西同井瑶说话,“你比这些孩子大不了几岁,怎么就觉得隔代了呢?”
上学跳跃,拜母亲所赐生活向来颠簸,所有经历都在加速她的成长。
“她显老呗。”秦硕挖苦。
未等井瑶发声,孙老师抄起文件夹敲他后背,“瞎说。我当初就是冲人家小井水灵才来的,就你一人我还真得琢磨琢磨。”
秦硕校长当的一向没架子,装出声泪俱下的模样揽过井瑶,“你可不能离开我”,眼神委屈巴巴瞄着孙老师,“要不咱半壁江山都得走。”
孙老师哈哈笑出来,“一对活宝。”
秦硕提议一起吃饭,孙老师摆手拒绝,急着往外走,“我还得带我家宝宝遛弯呢。”她女儿在外地定居,不用想都知道宝宝是家里那只博美。
他看向井瑶,“你,孤家寡人无儿无女没猫没狗。”
“不去。”井瑶回得干脆。
“干嘛,免费晚餐哎。”秦硕阻拦。
“累。”井瑶晃晃手里一打简历,秦硕只得作罢,“得,我送你回去。今天你限号,不用谢我。”
周五晚是天河的变身时刻,退去平日里匆忙焦灼,整座城变为肆意狂欢的游乐场。春寒未退,已有姑娘穿起短裙长靴,刻意打扮的浓妆艳抹阻挡不住神情透露的青涩,青春多好,可人们在那样的时刻总是期待长大渴望成熟。
殊不知长大与成熟是一条单线轨道,走出就不能回头。
秦硕“哎哎”两声换来井瑶侧头,他打开天窗,“小猪才圈着养,人么,偶尔得透透风。”
刚说完又赶紧关上,“靠,真他妈冷。”
井瑶哼笑。任谁看来,她都活得太封闭了。即便是除去家人,身边最了解自己的秦硕。
“我真不知道你西语说这么好,虽然我一句没听懂。”秦硕偏过头看她,“但来面试的懂啊,看那些小孩惧怕又崇拜的眼神,啧啧。”
“你不有我简历么。”搭伙之初,井瑶抱着应聘心态给过秦硕简历。
“纸又不出声。”他自顾自感叹,“真神了你,到底怎么学的。”
怎么学的,这问题被问过几百遍。语言专业必须选二外,那时班里同学一半读英语,井瑶觉得没挑战便随大流选了西语——西班牙语在句法结构、单词相似度上几近法语,可总归是一门新学科,她从不抗拒探索开拓语言的新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