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位司大人并不陌生。司建业,原先与李罄文同为枢密院逐房副承旨,是如今的大理寺卿。
从太医署出来至今或已过去一个时辰,她虽未来得及支会李罄文,却也一直笃定不久他便会有所知。因而李诏不担心自身,只是对如何应对问询有所存疑。而今父亲果真赶来,李诏略感心安,点了点头,礼貌笑道:“带我过去吧。”
敲开公房的门,李诏应声而入,可在这间屋内,除了司建业与李罄文之外,令她想不到的是还坐着另一人。
“结束了?”须发花白的远西王赵过看向缪尔宁与李诏。
待缪尔宁告退,李诏行礼请了安后,便坐到李罄文身边的椅子上。
司建业手沏了一杯茶,送到李诏面前,她道了声谢后,还未收拾好心中疑思,便听远西王语出惊人。
“方来时本王已经和罄文谈过这位‘景夫人’了。说来惭愧,如今她死后,才忽然明白一些事,本王自诩已过知天命之年,未想过亦被糊弄至今。枕边人是毒蝎,景娴是婧娴。”赵过干笑,“现下想来,相识之后的许多事情都绝非偶然。”
司建业显然有些吃惊,烫了烫茶杯道:“此案我仅是略有耳闻,审讯过后,还未批过文书。只是我记得分明景夫人是被毒害的那一位,何以谓她为毒蝎?”他低头笑谈:“死者终究是您的结发宠妾。这些日子闻说王爷寡情,你我多年不见,我也只当是他人胡言,料想从前还在翰林院时您可不是这般,时过境迁,今日下官才见识到确实如此。”
李诏寒毛直竖,感到了略显压抑的气氛,晓得他几人私下关系并不算疏远,却也不想司建业说话能如此直白无所忌讳。
远西王凝眉,不见愠气,像是需要一些时间留白自洽,便点了李罄文的名字:“罄文,你倒是也说几句。”
李罄文浅了浅嘴角,颇有些无奈地被推上了前,看着司建业道:“我在想,应当从何处讲起?”
司建业挑眉,似笑非笑,或是因为如今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眉宇之间陡然生威:“您二位是特地来我大理寺说故事的?”
远西王的目光越过李罄文,看了一眼一直捧着茶杯不说话的李诏:“罄文,就从诏诏的事说罢。”
李诏有些讶异,嘴微微张开,抬眼瞧向父亲。
李罄文示以少安毋躁的眼色,拍了拍李诏的膝盖,对着桌上的两位,无可奈何地道:“诏诏的事,或与此案无关,但也不失为一个可借鉴依循的故事。如今虽坐在大理寺里,但我未将彼此视作外人,这才讲了私事,实为推心置腹了。接下来所言,多是猜忌无根据的妄言,听听就罢了,还不要将此作数了。”
重新沏上了热茶的司建业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小女近年来体弱多病,三番五次晕厥,乃至于传出不治之症。”李罄文蹙眉,叹了一口气道,“原以为得了怪病,请了不少太医院的医丞也都无从下手。如今在朝中,旁人对我李家微词颇多,诏诏的病便也未想声张,后来也只令一位医丞全力而治罢了。直到待平日照顾诏诏起居的婧娴离府后,她的症状倒是有所减轻。是而才有所猜想,这病来得怪异奇妙,或与她有干系。”
李诏见缝插针,回应李罄文的话:“前些年我与祖母去过一趟广州探望姑母和妹妹,彼时没有婧娴帮着煎熬三餐药,我用着太医署配来的制成的丸药,便无晕厥之症。”见司建业凝眉愈紧,她又道:“还有一次我在径山寺中犯病晕倒后,那时我身边唯有婧娴照料,醒来瞧房内少了一盆兰花。第二日医官来替我诊治时,在屋外发现兰草已经腐烂枯黄,据之推测,想来是那日慌乱之中,盆景被倒入了我未饮用完的汤药,而汤药中掺了他物。”
“药中藏毒?”司建业说了一句。
李诏有些愣怔,尔后点了点头:“有段时间我在府里养过一只鸭子,之后平白无故地死了,因其产下的蛋颜色怪异,经查证是留存了毒物。我平日的确是会喂它一些酥饼,或是屋里的一些点心,鸭子死了,恐怕也是长期食用了经我手却不知从何而来的毒。”
第八十八章 为虎作伥???“你这是见外了……
“诏诏如今还在解毒么?”远西王蓦然插了一句嘴。
李罄文吐息凝重:“非一朝一夕能治愈。”
远西王似是恸然,拍了拍他的上臂:“罄文,你倒是同本王瞒了这么久。”
“是自家事,便不好叨扰他人。”李罄文转着茶杯。
未料远西王颇有深意地道:“你这是见外了。往后也可是一家人。”
此言一出,却令李诏悚然。
恰得司大人疑惑道:“可若真如尔等所说,李府待婧娴有恩,她为何要于昭阳君下药?”
在这间屋子里,彼此之间装作其乐融融的老友,说着似是而非,或真或假的话。李诏只觉头皮越发发麻,因她无法洗清远西王的嫌疑,却听李罄文不露痕迹地去试探,而司建业四两拨千斤一般地一步步戳穿,显得颇为乐在其中。这所谓的“开诚布公”,实则是“明枪暗箭”,她生怕下一刻便刺破他人的逆鳞,揭穿谎言,图穷匕见,乃至于残局无法收拾。
只听李罄文从容以答:“这亦是我不得其解之处。”
“同样不解的,是为何她要来远西王府。”远西王附和道,“顶着一张同邹若相似的脸,又作苗疆打扮。我们顾惜其身世贫苦,父亲亡故,母亲失明,又念在她一番孝心的份上,便允她入了府。”
司建业心知肚明却不拆穿,笑着反是道:“绍兴年间,宣武帝沉迷神佛修仙之道,先以蛊毒操练暗卫冥兵,后又厚待天师道士无心朝政,若非当年郑国公重修禁军枢密院,岳将军鼎力抗金,大宋江山朝不保夕。反观苗疆、大理、西夏、蒙古等地,巫蛊之术虽各异,只是一旦中其招,则令人神志不清、方寸大乱。又闻神婆能取人性命而加之他人,实为阴毒至极的延年益寿之策。此后不知是活命需凭其蛊,还是养蛊需人命。但闻‘苗疆’二字,便叫微臣毛骨悚然。”
“司寺卿是有些危言耸听了。苗疆古术玄妙深奥,只因吾等未参透,无知乃生畏。不过这些年本王亦有所感,时而浑浑噩噩,鬼迷心窍,今日被你一点拨,像是真被下了降头。”远西王看向李罄文,“她在你府上可有发生过怪事?”
李罄文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或我们皆中毒已深,如此便未察觉。”
远西王哈哈一笑。
*
司建业言明会细察此案,过后几日或还有问询,还需彼此不要藏掖,终会还诸位一个解。
于是远西王与李罄文也各自回府,李诏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李诏空着肚子,问父亲车上有没有吃的。李罄文想了想翻出了柜下的一袋子瓜子,发现已经放潮了。
“回去吃吧。”李罄文道。
李诏乖巧地点头,坐在窗户一侧。
马车内点着熏香,她用手围着黄铜暖炉,还温烘烘的。
沉默许久,李罄文看向李诏,问道:“你如何看待婧娴的死。”
李诏想了想,将手藏到袖子里去,看向父亲道:“远西王来认婧娴的身份,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一来是为了与我们划成统一战线,笼络爹爹,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亦是受害一方;二来是让你说出婧娴与李府的渊源,如此她的死好似也与我们撇不开干系了,因威胁到了自己的性命,我便有了十足动机去杀她。”
“要取她的性命,为何当时她为家奴时不杀,要等到今日呢?”李罄文平息李诏的担忧,“这说不过去。你也毋庸担心。”
“元宵那日,我确与婧姨有过短暂相谈,然那时未曾觉察到她的恶意,反倒是一直抱有内疚之情。她说想再看我一面,虽然我不认,却也无法忽视。现在想来,我倒是以为无论她给我下药,还是去远西王府,都是迫不得已。因而不如厘清她的身家背景,人际关系之后,再去查案,或能有他解。”
“她母亲是早年云南王储的旧部。”
李诏一愣。
随即,恍然明白了过来。
远西王妃邹若的生母便是大理公主,只是脉系败落后与汉人将军通了婚。
倘若真与远西王妃有关,而赵玱又并非嫡亲血脉,则远西王势必早已知晓此事,只是无法彻底与之割席。
或婧娴不得不听从黄秋夙愿,任凭远西王妃差遣,成为其府上宠妾亦是被一手安排的。此次来她临安也不过是看住远西王的一举一动,便好实时同王妃上报了。她的死或不是突然,而也是棋局中的一环了。
李诏深思后问道:“爹爹可曾知晓远西王方才说的‘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便是字面意思。”
她无法不动摇。“赵玠被废立,您与远西王一早就谋划好了。他允你什么?允一个皇后的位置么?”李诏问出此话,几乎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似是多说一个字便要力竭。
“如此,你可平安无忧。”
李诏胸口如被炙铁熨烫得疼痛:“皇后便不会死吗?绍兴年间,景平皇后却是被烧死了。”她气急道,“您再如何深谋远虑,我还是中了毒,只有我自己知道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往后终归是缠绵病榻。要这样的平安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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