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醒得很。”李诏头脑发涨,脑袋靠在木门上,晓得自己话变多了不少,却并没有醉,只不过敢于多说一些:“你敢保证这些么?”
元望琛眉间皱得更深,试图从她的话语中攫取到一些什么难以留下的痕迹,为了证明一些看似虚无缥缈却能自我引证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同你保证,李诏?”
李诏自知没趣,胸口起伏,喉间发涩,便不吭声。过了一会,她似是平复了一些后,又道:“是呀,你不必向我说什么。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身旁的这一位却不依不饶,像是要盘根问底:“那么,是酒后失言,还是酒后真言?”
李诏的攻防早已失效,被少年的肃然举动逗笑,却立刻颔首,忍不住微微露出了几颗牙,满嘴搪塞:“你方才说我乱讲,就是失言吧。”
“你不妨,再多说一些。”元望琛终于捏住了她垂着的手,一股劲地按放在自己胸前。静静触摸胸口起伏,隔着布料,李诏仿佛能感受到少年胸腔下的热烈跳动。
她的那番话,好似她在意他的,好似她心里有自己,好似她在嫉妒。
李诏被少年的举动所惊,又乍然抬起了头。
元望琛丝毫不觉嫉妒使人丑陋,反倒叫她的伪装露出的马脚显得憨态可掬,惹人怜爱起来。
似是为了再确认这一个事实一般,少年的目光莞尔灼灼,看向那双略微讶异张开的唇瓣,一鼓作气,低头吻了下去。
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令她的脑子轰然一下空了,却又瞬间被更细腻的情绪塞满。
李诏尝试着用自己仅剩的一丝理智,去控诉驳斥少年的言行不一让人犯难,含糊不清道:“你叫我说,可这样我都没办法说了。”
少年的一双手捧着她双颊,更深地低头啃噬亲吻,二人双腿袍裙交错,膝盖相抵,却更似逼她进入房内。她的一颗心狂跳,整个人微微发颤,顾不得是否能被他人撞见,反手摸寻几下,将厢房的门栓打开。他似潮水一把涌入,将房门狠狠关堵上。
船舱所谓的屋子没有一丝亮光,极小极矮,容不下更多的人,仿佛少年站直了便能撞到天花板的顶部一般。
窗户没打开,也无法透风。
寒冬还过去不久,可春天的潮热,从交缠相依的双唇,从紧紧贴近的两颗心,从发烫的耳垂,从急促的喘气,从湿热的眼睫,从额头的汗渍,仿佛自江中蔓延升腾,幽谧而生,穿破木板,向上缠绕,似一道长长的红线,将两人细细密密地萦绕,继而紧缚捆绑起来,打上一个死结。
李诏小腿已经抵到床沿,她身后之处无所靠。而少年到底是长大了的少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比之从前,他不知从何时灌满了超乎于她的力气,抱拥着,紧锁着,托着她的后脑与腰,却不知轻重一般,空有蛮力迫使她向后倒去。
她站立不稳。
心脏跳动,随着每一下的亲吻逐渐依次升高,鼻尖轻磨抵磨,呵气令人发痒。元望琛轻轻舔吻她的耳廓,似春日柔软的桃花瓣,又似杏花微雨轻拂而过。她似春风袭来吹散的西岭雪,整个人似乎是要被彻底融化。
在熟悉黑暗后,少年的脸终于映落在她的发亮的瞳仁之中。
李诏的脑中再留不出更多空间去想其他事。
满满当当的,都是眼前的,当下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她觉得自己几乎是疯了。
理智又落了下风。
一次次湿软温润的轻柔,让她化为无物。大概是猜到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心中竟是破天荒的期待,以及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叛逆的快活。
少年双手托抱着李诏的腰,瞧见她面上不知是酒还是因什么而泛起的潮红,使得那生冷瘦弱的她,变得格外生动起来。
李诏没有支点,借着元望琛的力,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衣襟上,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副理智崩塌后一败涂地落花流水的模样。
何其骄傲的两个人,因种种而顾此失彼,蜷缩起手脚,习惯于自说自话,乃至隔阂深千里。
元望琛嗅着她的头顶,捋了捋李诏的后背:“我们算和好了吗?”不藏心思地问。
“这算什么和好的方式。”她自然不肯承认,鼻子塞住了,眼中蓄泪,双手抱紧了他一些,闷声道。
但凡坚持,便将一个桀骜少年郎变成无赖。
徐徐,他嘴角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欣然满足的笑,似是卸下她的粉饰:“你没把我推开了。”
李诏心跳几乎骤然一停。
“谁先将谁推开的?”她忍不住嘟囔道,败下阵来。
她自觉又失言,羞恼又强调:“或许这里不是临安,身周并无他人,我想,由着自己性子来。”
少年笑了笑,刻意忽略她话中的“不在临安”这一个原由,为了令她坦白,换回心意相通,他在李诏的耳旁道:“年少愚钝,入朝以为君是君,臣是臣,收敛了几分妄自尊大。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这哪里愚钝?这是君子所为,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李诏不解,又想,她父亲似乎便是这般,在人前就是这般,便不由地失了气势,陷入自我矛盾之中。
“赵玠在时,我自以为地恪守,是以退缩拒绝;如今兜转过后,太子换成了赵玱。再遇此事,我想我也明白了一些。所谓慎独,便是不欺内心,不可任人摆布。”
李诏悉心听着,后知后觉,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天大的道理,抬头,却见他一双眼在月下晶莹,剔透如琥珀,目光只投在她眼底。
才晓得元望琛所说,字字句句,事关自己。
她脸颊酡红,又小声地道:“我从前不想做太子妃,往后也不想。你要和我好,此事不仅仅在我,也在你。”
“在我什么?”少年诧异。
“比如赵樱。”李诏搬出他人,要让他知道横亘于前的是什么,让她退缩的还有什么。
“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你。”李诏不晓得如何解释才好。
“我不喜欢她,且彼此并无婚约,根本毫无干系。”元望琛丝毫不觉这是一件要事难事,冷淡理智极了,只是尔后用双手扯住李诏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所想的倾诉出来,“我考虑颇久,自觉想通。为替你摆脱这困境,最好的方式即是,先斩后奏。你如果心里有我,早可将彼此心意公之于众,比他们先行一步,回去就告之木已成舟,赶在下旨奏效之前,管他是君是父,又能耐我何。”
李诏被少年的话说得发愣,垂眼细想,于他的角度来说,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
被风吹开的窗隙中流露出来一点月光,沿着少年的鼻尖眼下渗划过少女的下颚脖颈。
江水腥潮,元望琛贪恋她身上的清新沁人的味道,他由衷地道:“我喜欢你,李诏。”一再如从前,自然平常:
“我们和好吧,永以为好。”
小心翼翼,却又坦坦荡荡。
恰如经年所历,匪报也。
心中急促呼鸣不已,李诏闻其一语豁然被鼓动了起来。她没多少时日,不如就自私一点。
少年分明要将她拉出泥淖,而自己身患重疾,此行更像是方才被解救出来,她又拉人下水,要一起沉溺。
她可真坏啊。
然却也是元望琛心甘情愿这般做的。
李诏顾不得思虑太多,那般坚决温柔的眼神更似催促,不容许她再做迟疑。
宛若下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抬头轻轻触了触少年的唇角,片霎,便被温柔裹挟。
像是沉醉在满是春风的夜晚,如饥似渴地啜饮甘泉琼浆,越痴迷则却越清明。
“一言为诺,不许你反悔了。”元望琛似乎是不敢相信李诏接受了他的提议,挪开头,再度确认地问:“还要冷静一下么?”
她摇头:“不想冷静,冷静太久了。”
点燃的火苗会灭的。
她好不容易重新燃起来的所谓的任性就又要被压制住了。
“你醉了吗?”额头相抵,少年将她描摹在眼底。
“我清醒得很。”她笑,“明天醒过来,我还会记得的。”
靠紧的二人吐气氤氲,不知为何,少年却反倒是脸红了起来,变得拘谨且束手束脚了,他缓了一口气:“李诏,其实我,一直捉摸不定你对我的想法。”
好似强硬的只是少年的外壳,李诏丝毫不知,他竟因为她,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你总是这般,真真假假,装惯了模样,会不会也就真的变成那个模样。即便嘴上说得再清楚,再如何义正言辞,我却总觉得你心里的确是有我的,时而在想,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又总怕是假的,怕不能如愿以偿。”元望琛道。
少女握住他的手,“我从来不敢去想,排除掉彼此背后所深究的那些事后,我们就可高枕无忧。可是你说了‘我们’,我便觉得事儿能有转机,因为是‘我们一起’,”李诏边说边想,脸颊愈发烫了起来,眼中噙泪,低头掩饰啜泣,又像是自我解释,给他一个承诺,回握住少年的手,努力笑说:“元望琛,我以为你这个人从来不会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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