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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李诏不禁缩起了脖子,看向他,眼中似是疑惑他为何做得如此顺手。
  元望琛见她这副模样,终于笑出声:“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李诏蹙眉,感受到少年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脖颈,随即脸红,“我自己来。”她并不习惯淡漠蛮横的少年竟然如此体贴温厚,低头道:“远西王分封后却还能自由出入王城,是因官家对之颇为信任,而他本就无不臣之心。”
  “废太子那夜,众说纷纭,官家起疑,是远西王发话保赵玠一命。”
  李诏闻言冷笑:“如此,他还是赵玠的救命恩人了?”她双手握住少年的手,放在膝盖上,“赵玠血脉是否纯正一说,本是无稽之谈。元太尉不会不知其中缘由,然因官家心中有虚,只能弃卒保车。若赵玠身上没有赵氏的血,远西王又何必开口保他?我晓得他此人骨子里就以宗室为先,断不会伤害皇室血脉,而其余人的性命却便不以为意。” 她似是在说自己,此时远离临安,远离宫墙,李诏便不再遮遮掩掩,“放任远西王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婧娴,时刻带她,看似宠溺,实则是一种看管。可为何他愿意时时刻刻处处皆有这样的眼线跟随呢?”
  “或是有所用。”元望琛回握了李诏的手,道,“我来蜀地之前,知远西王得了热病。”
  “热病?”
  元望琛看向一脸疑惑的李诏,道:“远西王此次进京,一来是为储君,二来是为炼丹。”
  “炼丹?!”李诏一瞬间陷入不得其解中去,却又回想起一些细节,继而恍然,说:“婧娴是一身苗疆打扮。而苗术玄奥,更有延年益寿的法术。恐他在乎的只是逍遥乃至长命百岁,是而沉迷炼丹,更需依靠其获得苗疆古法的丹药。而临安城内,太医署内,亦有练习外丹术之人。我今日亦听了不少,还有人指出或能以‘黄老之术’来解我之毒。”李诏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发问:“你此次来,是因还在为我寻药么?”
  元望琛一愣,不知她从何处获知此事,迟疑地点了点头:“千年灵芝难寻,而峨眉山上多古木,此次我来,正是因为托人又得了一株。”他又道:“‘炼丹’一事,听来像是以毒攻毒,极为冒险。”
  “所谓‘仙丹’要以丹砂、砒霜、磁石、硝石、云母、滑石等熔炼而成,其性状似五石散。反观前人服食丹药者,众人皆指羽化登仙,然是飞升还是暴毙,后人又无从知晓。”李诏叹气,“无论葛洪、陶弘景还是孙思邈,这些都是医圣医神,谓为大家。他们既推崇,便定有其道理。我不过方入门不久,才疏学浅,或真的不晓得炼丹的好处。今儿个讨了一本《合丹法式》,打算好好看起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修道炼丹,学仙养生了。”末了,她又戏谑道,“听闻服用‘仙丹’令人上瘾,倘若真有用,治愈我也可死马当活马医了。”
  元望琛似不愿意李诏频繁将死挂在嘴边:“你所身患之毒既为苗毒,便定有苗方能解。”
  “炼丹不正亦是苗方么?听闻诸如峨眉山、武陵山等地皆有丹炉。炼丹此事神秘诡异,名山胜地方能炼化,否则‘邪气得进,药不成也’。入山炼,须选吉日良辰;而开鼎时,术士须斋戒洁顶冠披道,跪捧药炉,面南祷请天尊;再如筑坛要烧符篆,炉鼎插置宝剑古镜,颇有讲究。钦天监和太常寺那些极为擅长神神道道的老头儿来操持此事也丝毫不违和。”李诏半是调笑地戏谑道。
  “我思觉这儒释道三家各为不同,道家外丹亦指‘虚空中清灵之气’,炼金、符籙、雷法即为理气之说,人修炼便可成仙成神;佛家道人人是菩萨,你我本皆未来佛;而儒家只谓入世为仁,敬鬼神而远之。”元望琛听李诏此言却是凝重:“又闻人说高山深林处,朝露琼浆随意啜饮,山参灵芝遍地采撷。只因山高地险,便名曰有仙,无神也要造神。”他眼睫微动,“如今我倒愿真有神灵。”
  李诏心中似是被无神信奉的少年的这番话所触动,抿了抿嘴角,静静地靠在他身上,道:“你今夜要回远西王府么?”
  元望琛不满她的说辞:“何以用‘回’”这个字,理当用‘去’。”
  李诏想了想,脸儿发烫,却一副镇定模样地发出合理合据的邀请:“床塞得下两人。”
  而少年沉默半晌,李诏心虚地手心出汗,却听他道:“我睡地下。”
  “地上不凉么?”李诏只是问了一句,以为元望琛那莫名的心理又开始作祟,怕他怪她不够矜持。
  与他往日任意妄为的作风大相径庭,好似显得尤其古板。
  “我无妨。”元望琛见李诏脸色不佳,却依旧固执己见。
  “那你在想什么?”李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猜不透少年。
  等了半晌却等来元望琛的一句:
  “你我好似私相授受。”


第九十四章 仙人???“我当你什么事儿都……
  只听元望琛颇为严肃地道:“暗中来往,失之名正言顺,是觉应写信函告知彼此家中人,无论应允与否。”
  “你若向元太尉禀明,他如不同意,反倒是阻拦呢?”李诏挽住他的胳膊,下巴倚在元望琛身上:“倘若我爹爹他们不允,我便说出在船上你与我已经暗通款曲,私定终身了。元望琛,你做什么计较这个?你分明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儿的。”
  “因这是我们二人的事,非但只是我自己胡乱来。这终究于你名声不好。”
  “世上就压根没理,你我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吧?一同出入本就是极为平常,而到了年纪就该男女大防,在外人眼中,何以男子如此就是倜傥风流,于女子而言就是不知礼数。名声这东西是谁来界定的?外人话语不堪是因他们心中不堪,我自个不在意,你豁达一些,别顾忌这些。”李诏瞪了元望琛一眼,“还是说你怕了?显得你不道德,非为君子。”
  元望琛略一沉吟:“我倒从未说自己要以君子为己任,你若觉得不在意,便由着你来。”他突然看向她,收敛了神情,“等回了临安,我就向李府提亲。”
  像是极为不真切,她以为自己听错。
  李诏眼眶一红。
  她未真切地设想过自己与少年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李诏。”元望琛以手指揩去她盈满双眼的泪,又捏了捏她的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儿将话匣子打开:“我原先以为自己不会再经历这些,因我笃定自个儿活不长,也无活长的念头。沈绮与我说她五月大婚,邀我观礼,当时我又喜又惊又怕又忧。而檀姐姐并非我这般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之人,说出来的事定会是因为自己已经想了明白,因而她说出自个不会成婚,我亦又喜又惊又怕又忧。我觉得自己被落下了,她们将要迈出人生这辈子的一个大跨步,然后我就永远停留在原地,一事无成。”
  “分明是你拒绝我拒绝得极其果断,”元望琛道,“赵玠当你要做赵檀第二。”
  “你还同他说呢?”李诏惊讶:“我当你什么事儿都自我消化。”
  “我没与任何人道,”少年默了一会,像是解释:“是他自个瞧出来的。”
  李诏想起废太子后她在宫里的那一日,赵玠似是什么都心知肚明一般的模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几乎不可闻:“那今晚睡上来呗。”李诏吸了吸鼻子,拍了拍床榻。
  熹微烛火下,李诏似是瞧见元望琛红着脖子,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口上却断然回绝:“你觉得困就先睡罢。”少年言毕,又去抱了一床被子。
  哦,那就不管你了。李诏心中不平地想。
  *
  迷迷糊糊醒来时少年已经先行一步离开。
  李诏昨夜一夜安眠,因许多话都讲开,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这最后一日的论医大会,上半场还讲延年益寿,养生保健,下半场则开放接诊,以门类、科属各自为桌,从五官七窍乃至五脏六腑,划分巨细,算得上是造福蜀地百姓。
  亦不乏从千里外赶来特地向名医求诊之人。
  回头再看,早已有人拉着孙茹攀谈起来,李诏一个人杵在四处无人的桌前,却被一人喊住。
  她抬眼,出声的来人正是昨日提议以黄老之术解其毒的一位医者。
  李诏与之问了好,而听那人四处张望似寻人不见其踪,这才拱手与李诏道:“小娘子的病一直由管医丞在照看?”
  李诏点了点头。
  他道:“闻其病症,我当他会以快刀斩乱麻,未料到如今却一改从前快狠准的手法。”
  “行医亦要依循经验,倘若对症状闻所未闻,无从下手,自然要先做观察,再去研究病症。”李诏似为管中弦解释。
  那人笑了笑:“失魂草多长在山谷偏阴处,他的毒王师父为研究药性摘食花叶,亦中了相近之毒。怎么能算闻所未闻?”
  李诏不解其意,而听人话中有话,便说:“管医丞的确与我说起过此事,只是毒王终还是殁了。”
  “道家以烹炼金石为外丹;龙虎胎息,吐故纳新为内丹。”那人留着一撮小胡子,头发梳得极其一丝不苟,“若想活命,一味寻求偏方并无裨益,而练丹术滋养身心,不失为一种解药,昭阳君。”他似是一早便认出了李诏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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