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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更有人提议以“外丹术”为解,以秘法烧炼丹药,用以服食,或直接服用芝草,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
  李诏又问:“何为外丹术?”对答曰:“黄老道家的方术。”
  得到回答的李诏不忍倒吸一口凉气,亦是觉得此般方术颇为虚幻。
  空谈无果,毒常年淤积体内,实则无法根治,然此日下来,却叫人有了几种新的思路。眼下她将诸位医者提到了草药与偏方都记在了下来,晚膳过后询问了孙茹的意思,筛择了其中可以一试的法子。
  李诏自觉原先自个儿的求生欲并不强烈,而经船中一夜,如今似乎是要对元望琛有一个交代,便对“死”这一事,显得并不那么无所谓了。
  本不想承担的责任,亦会加诸到自个头上,全因她现下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方能与人白首偕老。
  念及此,她只觉脑中的这几个字触目惊心却又灿烂甜蜜。
  像是随意拿起了一本时兴的通俗话本,着迷地拜读了许久,快看到末尾了,合上书才猛地意识到这书中人物竟然写得是自己,事无巨细。以为看得是他人的一生,便饶有兴致,居高临下地审视,哪里晓得字字句句皆显露出自己的纰漏毛病与过分幻想的不切实际。这是惊心的原由。
  而故事始终是故事,还未看到结局却意识到了主笔人可以是自己,便要自个书写一场人定胜天的胜利,想要事事为期许,想要美梦成真,想要与谁相伴一生,细节而具体。这是甜蜜所在。
  她觉得自己变傻了,不如从前心系苦难时聪明。
  原先心空荡荡地可以装载万物,现在却得偿所愿,装下了个身长八尺的少年,一下子变得满满当当的了。
  或是恋爱使人失智,恋爱叫人愚笨。又或者无止尽与无聊赖的痛苦是催生一切的源泉,迫使人沉思,反省,向上,往前。
  敏锐的思绪也变得极为不连贯,每每都要跌入与人的甜腻回忆里,好不容易悟出了什么,方有所得,却被敲门声打断,一闪而过的灵光便戛然而止,退缩且烟消云散。
  “是热水么?”李诏终于得空能好好清洗一番,早先令人烧了水提桶过来。
  来的人还未吭声,李诏望见映在透光的房门前熟悉的人影,等了片刻,打开了门,才见到提桶的果不其是元望琛。
  她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上,请了他进来。
  少年道:“见小厮提水上楼,我便替他送了过来。这客栈倒也随性,倘若随意来一人都让他们上楼,却是个忧患。”
  “你不出声故意吓我么?”李诏却是笑着关上了房门,转头与他道,“我晓得是你。”
  元望琛径直走入屋内,将两桶水倒入温水澡桶内,道:“我来的不凑巧。”
  不明白少年为何突然这样说,李诏斜倚在梁柱旁,看向他问:“怎么?”
  “你晓得沈池也来了锦城?”像是陈述又似反问。
  李诏惊喜道:“他来了?”
  少年试了试水温,没有回答,面色不快地瞧了李诏一眼:“水会凉的,你若不介意,我就呆在屏风外头,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李诏笑着抱了抱元望琛,抬头对他道:“沈池他四处周转,我哪里会晓得礼部有什么新的安排。”
  “我在来的路上瞧见他的马车了。”少年未擦干的手指捏了捏李诏的鼻尖,又以自己的额头轻轻撞了撞她的额角。
  “哦。”李诏踮起脚尖,捧住少年的脸,笑:“那等我洗完再去与他道声好,孙太医说出公差都被安排在这驿站。”
  “有什么好问好的。”元望琛蹙眉,犟着脾气道:“不早了。”
  李诏似是乐于见到少年这副颇为在乎而不甘示弱的模样,看着自觉拉上屏风的元望琛的背影,以及他那照映在绢布上的投影,笑着换下了衣物,将整个身子埋在了水里,霎时暖气上涌,温和了她的手脚。她道:“没到子时都不算晚。”
  “我倒不知你何时成了夜猫子了?”少年抬眉,盯着桌上的蜡烛,与她拌着嘴。
  李诏窃窃笑出声:“你要是嫌晚,眼下怎么还来我这儿?”
  “喂。”少年被无情拆穿,只好无奈令其适可而止。


第九十三章 长生???“床塞得下两人。”……
  梳洗罢,李诏擦了擦头发,坐到了床沿上。
  披着散发,她问满怀小情绪的少年道:
  “远西王妃还好么?”
  站着的元望琛又丢了一块干布巾给李诏,点了点头:“有赵樱相伴,听闻死讯,倒也没有什么波动。”
  “黄大娘呢?”李诏又问,抬头望向影子淹没她的少年。
  元望琛看着停下来的李诏,回想道:“我将盛着骨灰的陶罐送过去时,她特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便无他话了。”
  李诏心中叮铃作响,一时之间毫无同理心地觉得是她自作孽。
  既为云南王旧部,辅佐远西王妃邹若,便不可对因之丧女而感悲痛。
  元望琛似欲言又止,待在她身边坐下来后,才道:“不久前,我才晓得我舅母原先亦赠予了王妃一匹布。”
  李诏忽然间觉察了出来其中的不同寻常,小心翼翼地问:“是绣有牡丹花样的么?”
  少年点了点头。
  容俪被设计陷害,亦少不了这块布牵引。
  “我找过绸缎铺子的东家,翻出了几年前的订货本。此花式样一共只织了四匹,两匹被平南王妃所定,一匹是我娘所定,另一匹是我舅母。看那记录,早在我去取布、娘制成衣之前她便直接请人送走了。”元望琛语气平静,似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不露喜悲:“后来问过她此事,她讲因与我娘一同逛锦缎铺,皆看中那样式,她记着王妃欢喜牡丹的样式,便特地赠予了她。”
  李诏心中一惊,思及远西王妃的大理出身,以及曾听人说起过原来云南王有意令自家外孙女入宫,亦动过几分凤位的念头。
  若如此,倒显得容俪的死更似争风吃醋的闹剧,嫉妒与报复掩盖过了那个诸多杀人者的不争事实。
  人人皆是刽子手。
  再看三年前的种种,从前只觉身处乱麻不止如何纾解,如今只觉丝丝相扣,触目惊心。
  往江山朝堂看,此为永久包藏储君生母之耻,为肃清主战政敌韩党众人,为破高丽结盟,为拦蒙古铁蹄,为金缔结朝贡,割裂边境,求一朝和平安宁。
  宋之繁盛千秋,是依靠黄金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动。
  往恩怨私情看,唯有一词“泄愤”而已。
  而自己身中其毒,更像是故事中从未出现的云南王族早早布局好的一招。
  顺应李罄文,在党争之中夺下参知政事的位置,牵制李罄文,打压其气焰消除外戚可能,若无子嗣便是空有其权。
  而远西王那日在大理寺内说的那句话,却与之相悖。李诏与李罄文彻谈后,便晓得“一家人”的许诺意义何在。
  将李诏再度拱上太子妃的位置,她多半是早逝或膝下无子,此时便可以宗室王子过继,因赵檀与新罗高丽婚事休罢后再无成婚意愿,便定一个譬如未来赵樱的嫡子为江山的继承人。
  甚至腾出公主府,给这位郡主入住。
  只是如今与云南牵连的远西王妃计谋被赵玱识破,手段再如何迂回巧妙,都再无法从中作梗。
  这位新太子赵玱看似文弱,手段亦是凌厉。
  李诏想了想,与少年道:“这世间大抵没有公道二字,即便你全然了解了事实,真相却终究无法于天下大白。。”
  “善恶终有报。”元望琛对之惯来笃定,素来以直报直,“是非曲直在个人心,我不在乎与我不相干的天下人如何想。”
  上一次他这般铮铮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曾经他也言语忿忿地斥骂李府一家小人,李诏不由得眼皮一跳。
  “那什么与你相干呢?”她小心地问。
  少年面向她,盯住她的眼睛,不愿令之逃离:“你明知故问。”
  李诏垂头,水滴从发梢落在手背:“我的确相干,牵扯到容姨,与我爹爹和姑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不能全身而退的,都是无法开脱的罪人和凶手。”
  “李诏。”元望琛蹙眉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却郁郁不得为解:“那好,不说了,对你,我总觉罪孽深重。”
  “你不会把歉疚和在乎二者混为一谈的。”元望琛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亦是提醒眼前的少女。
  李诏想了想,抬起了头,手中攥着干帕,看着元望琛沉静的瞳仁好一会儿,才问道:“太子殿下并非远西王妃所出,他特令你来送骨灰,是想告诉王妃,你亦无法为她所用么?”她吞了一口郁结,又问:“你来巴蜀,用意昭然,远西王难道没有多言?”
  “我以为,他此人知其然而不语,看似随性,静观其变。”元望琛看向擦着湿发的李诏,“远西王的可恶之处便在于此,事事从‘宗族’‘大局’出发,好似不为自己所谋,却处处为自己所谋。”
  李诏用干布裹住了自己的脑袋,抱着双腿托腮:“我以为他要这万人臣服的位置,坐拥江山。”
  “倘若真如此,隐瞒真性情几十年不露马脚,未免做人太累。”元望琛边说,却是伸手将布拆散,李诏正要皱眉,却见他坐近了,伸手替她擦了垂下来的几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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