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拿了我儿子的给我还回来 [金推] (何甘蓝)

  《拿了我儿子的给我还回来》作者:何甘蓝
  文案:
  一朝兵变,改天换日。
  儿子从准太子降格为慎国公,姚皇后也连带着降为慎国公太夫人。
  “罢了,只要咱们母子平安,一切任由他们作去吧。”算计多年,前功尽弃,姚皇后闭眼认命。
  “可是母后,陛下好像跟我说过他生不出儿子……”年仅六岁的慎国公支支吾吾的道。
  一瞬间睁眼,本应退居幕后的人立马又斗志昂扬地披上了战袍。
  本文又名#我家的皇位必须要由我儿子来继承#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玉苏,蔺郇(xún)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姚玉苏稳坐皇后之位十年,诞下孝哀帝唯一的子嗣,眼看着就要成为后宫最大的赢家。然而,孝哀帝独宠珍妃,荒废政务,日渐昏庸,齐王拥兵自重,起兵造反。姚后虽在兵变中活了下来,却一夕间变成慎国公夫人,处境尴尬。
  本文描写了一位皇后在遇人不淑之后如何涅槃重生,为自己和儿子争得一席之地,并且让自己重新成为新朝皇后的故事。作者文笔流畅,情节设置巧妙,将男女主之间的博弈写得张弛有度,感情细腻,仿佛一切水到渠成。

第1章 落日
  深宫,烛火摇曳。
  人影倒映在窗户上,像是浮动的鬼魅,在悄无声息地晃荡。
  交泰殿殿门紧闭,两侧把守的宫女面容肃穆,浅黄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洒在那苍白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奇异的胭脂。
  殿门的这一侧,所有人都注视着地上那一抹鲜红。
  身着华服的女子倒在血泊里,那浓稠的血液钻入了红色的团花地毯,瞬间与之融为一体。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美艳动人的脸蛋儿上浮现的是对方才发生的一切的不可置信。
  她注视的方向,严贵妃倒退两步,险些摔倒。
  “娘娘小心。”严贵妃身后的宫女将她扶住。
  严贵妃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了。她盯着女子失去生气的面容,惊骇万分,失控地尖叫了起来。
  “啊——”
  她刺耳的叫声终于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殿里死人了,死的还是风光无二的珍妃,皇上的眼珠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殿内的主位看去。
  “娘娘……”泰元宫掌事的宫女也转头看向了旁侧的人。
  姚后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气质娴静,容貌张扬,像是开在枝头最嫩的一朵桃花,绯丽动人。这一室的乱象都落入了她的眼里,包括珍妃弥留之际惨然落下的泪水。
  “红枣,收拾一下。”
  “是,主子。”红枣,泰元宫的掌事宫女步下了台阶,招呼两侧的宫女将早已咽气的珍妃抬了起来送入内殿。
  严贵妃彻底站不住了,“啪嗒”一声衰落在地,旁边的宫女扶都没扶住。
  “珍妃死了……”严贵妃双膝触地,双手撑在红毯上,仰头看向姚后,惨淡一片,“皇上那儿咱们怎么交代啊……”
  姚后单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玉葱一般,上面缀着的玉石随着光影浮动闪闪发光。她眉头一蹙,道:“珍妃的死虽然不是有司审理的结果,但她戕害嫔妃、毒害皇子在先,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算过分。”
  “可……”严贵妃口干舌燥,隐隐感觉今日有大祸降临,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皇后宫里闹,收拾珍妃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怎会闹到现在这般地步。
  “贵妃,珍妃害的可是你的孩子。”姚后提醒道。
  “是我的孩子没错,可她如今圣眷正浓,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害怕皇上会问罪于你我啊……”她与皇后本来势同水火,怎奈中途加入了一个珍妃,两人暗斗多年自然有这个默契,先收拾了棘手的再说。于是……现在珍妃被她们联手整没了,可接下来呢?
  “皇后娘娘,皇上朝泰元宫来了。”殿门被打开,一股寒风入侵,守在宫门口的红杏快步赶来报告。
  严贵妃双目圆瞪,一口气没提上来,“呜呼”一声便栽倒了过去。
  她的大宫女春词准备上前扶她,可姚后一个眼神,后面便冒出两名宫女拽住了她,将她“请”到了一边。
  寒冬的夜晚,这地上可不是那么好躺的。
  姚后站起身来瞥了一眼“临阵脱逃”的贵妃,既然她要来个撒手不管,那她索性就成全她。
  皇上顶着风雪而来,连眉毛都险些结冰了。
  “珍妃呢?”一入殿,他什么都不问,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人。
  姚后步下台阶,身后的烛火受到气息的浮动,摇曳两下,映衬出她明艳的脸蛋儿。
  “皇上可是从前殿赶来的?这风雪甚大,不如先饮一杯姜茶?”姚后面容关切的问道。
  大陈的君王,她的夫君,撇开她不管,径直朝里面走去,他在找珍妃,他心头上珍宝。
  珍妃早已被打理干净了,她躺在侧殿的红木床上,像疲惫绽放一场的花儿一般,入冬了,便要安睡了。
  “珍儿,珍儿!”皇上快走了两步上前,急切地扑在了她的床头。
  “珍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朕啊,朕来了……你赶紧醒来,咱们回娴芳殿去。”皇上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像是在唤醒一个熟睡的婴孩。
  可今早还含笑送他上朝的人,早已气息全无,香消玉殒。
  他挺直的腰杆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将手搭在她的脖颈处,稍稍一探……
  “珍儿!”
  姚后站在侧殿的门口,双手搭在腰腹上,面容是一派寻常,眼神却如古井一般深沉。
  “姚氏玉苏,毓质名门,温懿恭淑,可堪凤位……”
  耳边回响的是欢天喜地的锣鼓声和大气磅礴的钟鸣声,她在求娶的众多青年才俊中挑中了少年皇帝,彼时他眼里亮起的星光还只为她一人。
  “玉苏,你放心,朕一定会勤勉克俭,为咱们的儿孙治下一片盛世江山。”红裙浮动,他握着她的手笃定万分地立誓。
  从此,他在前朝披荆斩棘,她在后方遇神杀神。
  宫闱十年,她谨言慎行,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可眼前人呢,他在抱着其他女人的尸身嚎啕大哭,再也不是她的心上人了。
  “皇后,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愤怒至极,他像是一头暴躁的狮子转头对着她怒吼。
  若是从前,她一定心神俱伤,不愿多言。
  只是……他从一身正气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心思难测的帝王,她也从见他一面便欢欣鼓舞的少女蜕变成了今日“高瞻远瞩”的皇后。
  “皇上,您可千万别误会主子啊!”红枣从她身后站了出来,言词恳切地为皇后开解,“今日主子请两位娘娘来便是要查清贵妃失子的真相,可认证物证一抬出来,珍妃与贵妃便争执起来,皇后有意平息争吵,可两人势同水火……”
  “朕不想听你们这些辩解!朕只知道珍妃在你宫里死了,这就是事实!”皇上一口打断红枣的话,霍然起身,朝着皇后走去。
  “姚氏,你身为皇后,戕害嫔妃,简直是罪大恶极!”他怒目圆瞪,势要将珍妃的死推到她的头上。
  姚后站在原地,一寸也不曾挪动。
  君王的雷霆之怒降临,她思虑一番,抬头迎面而上:“好,珍妃的死便算在我头上。”
  “你这是认了?”皇上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姚后点头:“铲除后宫奸佞,维护大陈稳定,这也是我作为皇后的职责。”
  “你胡说些什么!”
  “珍妃乃异族女子,当初我与太后便劝阻皇上莫要给她过于高的位份,以免掀起风浪。陛下您驳回了我与太后的建议,也罢,您高兴便好。可她进宫一年,一向安稳的后宫接连出事,许妃的孩子没了,吴嫔被逼跳湖自尽了,如今贵妃的孩子也丢了,这一切与她脱不了干系。”
  “后宫妇人搬弄是非,皇后也要将它们安在珍妃的头上?”
  “好,这些都是后宫之事,皇上可以不管。那前朝呢?淮王受辱离京,监察大夫徐正清被陷害自尽于狱中,谭相与周相争斗不休,这些,皇上也都可以视而不见吗?这背后是谁在操控,皇上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吗?”姚后一字一句的问道。
  “这些与珍妃的死何干?”皇上甩袖,气愤难当,“皇后莫要为了撇开罪名,牵强附会!”
  “珍妃,苗疆人士,善用毒,所以后宫诸人死的死怕的怕。齐王蔺郇驻扎西南,一直对京城虎视眈眈,派来的探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珍妃得皇上宠爱,风光无限,依仗皇上给的特权横行霸道,可皇上想过没有,她可能是齐王的人呢?”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皇上气急败坏,看着姚后的沉静的面容只觉得她面目可憎,他四下寻找,目光触及强上的宝剑,冲上前去取下来,挥剑指向皇后。
  “朕自立你以来,多加珍重,后宫诸事皆托付于你,信任有加。可你就是这般对朕的?刺死朕的爱妃,搬弄前朝之事栽赃到她的头上?莫说齐王一向恭顺,对朕敬重有加,便是他反了,又与珍妃何干?”皇上拿着剑架在姚后的脖子上,浑身发抖,神色哀怒。
  “朕真是悔恨异常,万万不该娶你做这个皇后。”他将剑伸长了一寸,越过了姚后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了,这一切都是皇上的错。”姚后落下一贯淡然的神色,双眸染霜,冰冷异常,“从一开始皇上便错了,您万不该让我进宫,所以才让心爱的女子死在我这个毒妇手里。如今就劳烦皇上动手,杀了我替珍妃偿命罢。”
  说完,她主动朝前走了一步,凑上了那把利剑的锋刃。
  他握着剑颤抖异常,咬牙看着她那超乎寻常淡定的面容,迟迟下不去手。
  杀了她,珍儿的仇就报了。
  杀了她,姚氏外戚的威胁也散了大半。
  可眼前这女人真让他那么恨之入骨,非死不可吗?
  她辅佐他十年,贤名远扬,朝内朝外无不交口称赞。这些,真的可以一夕之间抹去吗?
  ……
  “哐当!”
  他重重地扔下剑,转身抱着珍妃的尸身出了侧殿,再也没有看姚后一眼。
  罢,就当今日珍儿替他还了这一切,从此王不见后矣。


第2章 裂痕
  姚后寝宫 ,红枣正在给姚后上药。
  “主子,您何苦往那剑锋上去凑呢?”红枣一边蘸取药膏一边心疼地抹上去,“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小主子可怎么办啊。”
  姚后身着一身浅绿色的亵衣,笑着道:“你以为本宫是傻子?那剑尚未开刃,挂在那里不过是逗玄宝开心罢了。”
  “这……”红枣哑然。
  姚后收敛了笑意,嘴角携着一抹凉意:“本宫自然是不敢死的,舍了这条命不过是成全了别人,白白辜负了你们这些真心在乎我的人。”
  红枣心里一暖,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只要您在,咱们心里都有底气。”
  姚后莞尔一笑,姣好的容颜像是临窗腊梅,砰然花开。
  ……
  这头,皇上带走了珍妃的遗体安置在他的宫里,谁劝都不管用。
  “皇上,珍妃娘娘不宜待在此处啊!这是不吉,大不吉啊!”
  言官来劝,他一概不理,直接让人拖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亲手给她换上皇贵妃的吉服,要以皇贵妃的规格将她下葬,位置他已经选好了,就在他的陵寝旁边。
  夜风呼呼作响,他盘腿坐在珍妃的遗体边,拉着她的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的遗容。
  “皇后总说你心思不正,待在朕身边是有所图谋。”他缓缓地说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小半辈子都被箍在皇后的套子里出不来了,什么都讲大局、体面,没有尝过这情爱的味道,便说咱们都是疯子。”
  “哪些人欺负了你,朕心里清楚。你放心,朕不会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朕得给你讨回公道。”说着,他捏着珍妃的手用力了几分。
  冷风肆虐,外间,大太监吴德江佝着身子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谭相有要事奏报。”
  “不见,朕谁也不见。”
  吴德江的身子又佝下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道:“奴才知道陛下现在心里难受,也这样回了谭相,但他似乎是有军情要报。”
  吴德江低头看着地砖,说完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儿,蔺辉松开珍妃的手,浑身散发着不虞的气息:“朕与她相处时日甚短,如今她走了竟然也不得安静片刻。”
  吴德江不敢接话,佝着身子躲在一边。
  前殿,如火上蚂蚁的谭相终于等待了陛下,不待他坐稳,便慌里慌张地上前:“陛下,齐王起兵造反了。”
  蔺辉往下坐的身子一顿,似乎是没听清:“你说谁反了?”
  “齐王,蔺郇。”
  姚后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蔺辉神思恍惚了起来。
  “……齐王一向恭顺,对朕敬重有加,便是他反了,又与珍妃何干……”这样的话,此时想来却是有些让人脸红。
  “真让皇后说中了?”蔺辉喃喃自语。
  谭相仔细去听,这又跟皇后扯上关系了?
  “陛下,齐王一向兵强马壮,此番谋反,定是筹谋多番了,咱们得做好迎战的准备啊!”谭相道。
  “他有多少兵马?从何处来的?”
  “声称二十万,从渝州出发,现已到黄河附近。”
  “已到黄河附近?”蔺辉震惊,霍然起身,“为何早些没人奏报!”
  “这……”谭相有苦难言。
  今朝早已不如先帝在时的景象了,今上治国平平,本这样不咸不淡下去还好,可他又迷上了一个珍妃!一年不到,已出昏君模样,下面情况如何,藩王们动静如何,恐怕他已全然不知了。
  “陛下,如今最要紧的是定下主帅,全力迎敌,这些事情就容后再追究吧。”谭相面带愁容的道。
  蔺辉心里并不怎么担心,齐王偏安一隅,就算他打过了黄河,但和他手上的四十万雄师一比较,不过是乌合之众,费不了什么心思。
  “姚国公一向善战,几无败绩,便让他领兵出征吧。”蔺辉不假思索的道。
  谭相可没有皇上那么好的心态,皇上一提姚国公他就皱眉了。
  “陛下,请三思。”
  “怎么?”
  “姚氏在朝势力不小,若国公爷再立下这平叛的伟功,您以后如何钳制姚家?再者,您刚刚提到了皇后,臣不得不说一句诛心的话。”谭相稍稍一顿,道,“我等也是方才知道齐王谋反了,皇后远在深宫又是如何知晓的?”
  蔺辉被谭相说得一愣:“皇后不过是猜想而已……”
  “陛下,您莫非是忘了皇后与齐王还有一段纠葛不成?”谭相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蔺辉身躯一震,当下沉默了起来。时日一久,这陈年旧事早已沉入谷底了,没想到还能有再有沉渣泛起之日。
  “姚氏坐大,您又只得皇后所出的一个大皇子,若姚氏趁着这机会与齐王来个里应外合,陛下您……”谭相一脸忧心忡忡,“您可有抵挡之策?”
  “不必说了!朕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阻断往事浮上心头,蔺辉一口打断谭相的话,改口道,“姚国公年岁已大,还是在家休养为好。此番就派苏行领兵吧,年轻人也该锻炼锻炼了。”
  谭相弯腰低头,轻声应好。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来了。打了声招呼,念了一通云里雾里的诏书后,便将皇后的绶带、册宝、册印都收走了。
  “无德。”姚后搭着红枣的手腕起身,眺望那些人远去的背影,问旁边的人,“他说本宫无德,是这个意思吗?”
  “他”,指的可不是宣旨的太监,而是陛下。
  红枣红杏皆是默然,不敢作声。
  姚后收紧了十指,胳膊用力到发颤。
  “哈!”她突然笑出了声。
  红枣红杏都惊了一瞬,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如此,本宫也算是白折腾一场了。”姚后笑完,转身,半边身子对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眼尾上扬。姚家人向来起手不悔,她作为姚氏嫡长女素来也是愿赌服输的性子,虽然耗费了十年才看清自己所托非人,但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今日,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日子。
  昨晚珍妃薨逝,皇上已现疯魔之兆,今天一早便派人收了皇后的册宝册印,封了皇后掌宫的权力,再然后,齐王谋反,大军正开向京城。
  接二连三的消息打在这些“治国栋梁”的脑袋上,众人都有种四面楚歌之感。
  上书给皇后叫屈的,被贬了。
  上书说珍妃不该停灵在皇帝宫里的,被下狱了。
  上书请姚国公领兵出战的,和国公爷一样回家赋闲去了。
  局势不好,众臣已然感觉乌云罩顶。
  大陈像是一座华丽的屋子,屋里的梁柱都被虫蚁蛀空了,勉强还能维持着一个空架子。
  “派苏行迎敌?陛下是疯了不成?”本跪在小佛堂念经的姚后听闻消息,惊得掉了手里的佛珠。
  吴小年,吴德江的徒弟,悄悄来给姚后通风报信。
  “莫说娘娘不信,便是奴才也是不敢信的。”吴小年皱眉叹气,“那苏行性格暴虐,治军无方,前些年的时候还闹出在军中狎妓的丑闻,简直是不堪极了。”
  “朝中大臣就没人劝陛下?”姚后问道。
  “劝的人都回家闭门思过去了,余下的还怎么敢。”吴小年说着,欲言又止,“娘娘,有件事师父没让奴才跟您说,但奴才想着还是得给您报一声信儿……”
  “你说。”姚后平静的说道。
  “今早散朝后,谭相向陛下提议,请陛下暂时将大皇子带在身边教养。”吴小年道。
  姚后皱眉,云里雾里。纵观历史,哪里有皇帝亲自将儿子养在自己宫里的?后宫嫔妃都死绝了不成?
  姚后再看吴小年的神色,他讪讪一笑,不自在极了。
  “莫非,谭相是想以此来要挟姚家?”姚后嘴角下拉,“他是担心祖父没有领兵的机会,便与齐王里应外合,谋夺了这皇位?”
  吴小年憋着气,不敢吐也不敢再吸。
  “真是如此!”姚后的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青白交接,又气又惊。
  珍妃的事,说白了不过是她与陛下之间的角力,并不涉及朝政。可玄宝的事绝非父子之间联络感情这么简单,这是蔺辉不再相信她的信号,也是他忌惮姚家的表现。
  “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时没说什么。”吴小年安慰姚后,“您放心,陛下他并非是不信您了……”
  “主子。”红杏在外间敲了敲门,“乾元宫里来人把大皇子抱走了!”
  姚后抬眸望去,眼神凌厉,吴小年倒退一步,心里叫苦不迭。
  “信我?不见得了。”她凛然一笑,眼中全没了暖意。
  ……
  苏行带军刚赶到黄河附近便遭遇了齐王的伏击,损失不大,但却严重影响了军心。大军出京的时候是信心百倍的,以为齐王所带的不过是散兵游勇,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精锐之师呢。
  可此役结束,众军士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想着兴许这一趟是有去无回了。
  再观齐王这边,胜了京师一场,士气大涨,大家摩拳擦掌,丝毫没有长途奔袭的的疲惫。
  大帐里,齐王蔺郇一边用布缠住虎口的裂伤,一边看着地图,问前方的人:“打探清楚了吗?此战为何不是姚国公领兵。”
  “陛下听信了谭相之流的谗言,认为姚氏功高震主,不便再派他出兵,所以就让苏家这毛臭未干的小子来了。”副将钱征道。
  帐内,齐王的军师周麒麟在一旁笑着抚须:“看来是王爷之前的法子奏效了。”挑拨陛下与姚家的关系,让帝后离心,与最终的结局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听说陛下已经夺了皇后的实权,将其圈禁在泰元殿。”小将宋威在一旁说道。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周麒麟道,“姚后与陛下助益颇多,如今他自断双臂,咱们也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了。”
  宋威甩了甩身后的小辫,附和:“正是!这是咱们王爷的时机到了。”
  帐内众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齐王低头用布缠着虎口,双眼盯着地图,可眼中的光早已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第3章 示好
  傍晚,红霞染天,是冬日里难得的一好景儿。
  姚后坐在临窗的书桌旁,红枣在一旁磨墨,一盘磨都已经来回划了无数次了,姚后的笔还没有落下。
  “主子。”红枣轻声提醒道。
  姚后收回思绪低头一看,笔尖蓄积的墨汁儿已经滴落在宣旨上,晕染出一大朵黑色的梅花。
  红枣放下墨条,上前换上新纸。
  姚后抬手,笔尖重新蘸上墨,这一次她没有迟疑,笔下的字像是潺潺溪水一般流淌了出来。
  “泽愚亲启……”
  红枣无意间扫到纸上的字,心中一惊。泽愚……这不是齐王的表字吗?她不敢再多想,赶紧低头装作不知。
  姚后没有瞒着红枣的意思,她是自己的亲信,她接下来的打算没有向她隐藏的必要。大陈已经风雨飘摇,她全力挽救未果,如今自身也难保,唯有铤而走险,或许能给玄宝和姚家挣得一丝生机。
  夕阳落下,夜色覆盖下来,姚后将信装入信封,用火漆盖了之后交给红枣。
  “你亲自带出宫交给祖父,请他无论如何将此信交到齐王的手上。”姚后起身将信递给红枣。
  红枣接过信,有些忐忑的道:“主子,两军正在交战,国公爷的人如何能到达齐王的阵营呢?”
  “这个你不用管,祖父自然有他的办法。”姚后一笔带过,道,“你只需要把信安全地交到祖父的手上即可,若中途遇到任何变故你都不要犹豫,立马处置了这封信。”
  “是,奴婢明白了。”红枣郑重地点头。
  此信,关乎全局,关系到姚家和大皇子的安危,她一定全力以护。
  ……
  蔺辉此时并不知道皇后已经生出了二心,前面战败的消息也尚未传到他的耳朵里来,他正在全心全意地送自己深爱的女人最后一程。
  玄宝坐在椅子上,双脚悬空,双手搭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的父皇亲自给皇贵妃钉棺。
  “玄宝。”蔺辉钉完最后一颗钉子,转头唤他。
  “儿臣在。”玄宝跳下椅子,小跑着到蔺辉的面前。
  蔺辉看着眼前这酷似皇后的脸蛋儿,伸手抚摸道:“乖孩子,来给皇贵妃磕三个头。”
  玄宝自生下来只跪过三个人,太后祖母,父皇,母后……此时皇上让他跪这第四人,还是活着不受他喜爱的人,这真是难为小孩儿了。
  但是……他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活人不能跟死人计较,他跪跪也算不得什么。
  “好。”他仰头咧牙,乖巧地应道。
  蔺辉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熨帖极了。虽然他子嗣不丰,但这唯一的儿子倒是让他十分得意,聪明知礼,上进好学,偶尔顽皮也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实在是他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可为了制衡姚家,他迟迟没有立太子,倒是委屈了玄宝了。
  玄宝装模作样地朝着棺木磕了三个头,看起来虔诚极了。
  “玄宝,若日后父皇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对待皇贵妃知道吗?”蔺辉背着手站在他身后道。
  玄宝起身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可皇贵妃已经在这儿了……”
  蔺辉上前,半蹲下身与儿子平视,郑重其事地道:“若朕将皇位托付于你,你可愿在朕百年之后追封皇贵妃为皇后?”
  玄宝虽只有六岁,但却与平常六岁的孩子不一般。一来他天生聪慧,且超出寻常孩子许多,二来他受姚后教导,并不如平常的六岁的孩子那般天真。
  此时蔺辉毫不避讳地谈起要将皇位传于他,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
  “儿臣的母后只有一个。”他双手背在身后,已然是个挺拔的小男子汉了,虽然下巴还带着肉肉的弧度,但已初现坚毅的模样。
  蔺辉的神色一滞,双眸染霜。
  父子俩对视,谁也不让谁。
  大殿里,空气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伺候在一旁的宫人浑身紧绷,唯恐一个不慎便是天翻地覆。
  蔺辉缓缓起身,直起腰,道:“你果然还是你母后的儿子。”
  玄宝手心冒汗,却没有丝毫退步之意。皇贵妃并非善类,活着的时候横行后宫,害人不浅,死后也连累了母后被夺了掌宫的权力,他如何能认贼作“母”?
  玄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再也看不到那个勤政笃学的父皇,而是一个被女色蒙蔽、心如枯灯的暮年之人。
  ***
  冬月二十,惠德皇贵妃下葬。
  “你看,他说我无德,倒是转头就把“德”赐给她了。”姚后披着毛裘站在廊下,偏头对着红杏一笑,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红杏侧着身子为她挡去穿堂而过的寒风,道:“主子母仪天下,贤名远播,岂是她能比的?陛下不过是掩耳盗铃,可这天下人的心眼可明亮着呢。”
  “就你护短。”姚后嗔笑一声,抚了抚手里的暖炉。
  转身,她目视这漫天的飞雪,也不知前面的战场是何等血腥。
  战争向来残酷,九死一生。齐王有备而来,气势如虹,苏行虽带着数量远胜于他的兵马,却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不到三个回合,已现颓势。
  照这样下去,齐王的铁骑踏入京城指日可待。
  “报!”
  一名送信的士兵夹杂着风雪而来,到齐王营地前翻身下马,急匆匆地朝着大帐而去。
  帐内,齐王拿着一支断箭站在沙盘面前和宋威演示苏行撤退的路线,准备来个痛打落水狗。
  “王爷,这仗打得没劲儿啊。苏行这厮也太不禁事了些,这两三下过后就没看头了。”宋威撑在沙盘前叹气。这几次交手下来他完全摸清了苏行是个不禁捶的东西,他有信心不出两局,这厮便要向朝廷求救了。
  齐王道:“苏家本是忠勇之家,苏家枪也极为出名,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可惜了。”
  “好好的一个武将之家怎么混到这般地步了。”宋威摸着下巴道。
  “苏行的父亲弃武从文,苏家尚武的传统在他这里断了层,以至于苏行不过徒有苏家后人的虚名罢了。”齐王道。
  宋威正准备请教齐王,问他为何这次皇帝不派善战的姚国公来而是派一个声望、能力都不如他的苏行。
  “启禀王爷,京城有信传来!”外间传来声音。
  “进来。”
  宋威拱手:“那末将先告退了。”
  “嗯。”齐王放下断箭点头。
  报信之人将信送上了齐王的案头,他没有急着拆开信,而是问道:“是何人将信交与你的?”
  “回王爷,是姚国公亲自交到属下手里的。”一脸风霜的士兵道。
  齐王扫了一眼信封,平静的心湖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儿,荡起了些许涟漪。
  “辛苦了,下去整理一番吧。”齐王道。
  “是。”
  火漆完好,上面落的印却不是姚家的印。
  “玉”,这是某人的名讳。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娟秀却不乏大气的字映入眼帘。
  “泽愚亲启……”
  看完了信,齐王派人将周麒麟请了过来,将信交与他过眼。
  “这……”周麒麟通读一遍,只觉得瞠目,“皇后这是要王爷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扶她的儿子登位?”
  “本王读来也是这个意思。”齐王嘴角微微上扬,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
  周麒麟瞪眼:“之前只知皇后贤名在外,却不知她还有这般釜底抽薪的手段。”这话,明显是讽刺居多。
  “先生以为如何?”
  “自然是不答应。”周麒麟毫不掩饰地表明态度,“皇后信里说若大皇子登基,愿将西南许给王爷,并永不收回。这看似慷慨,可比起这偌大的江山,小小西南算得了什么?”他们蛰伏西南多年,可不是为了永远龟缩在那里的。
  “她也说了,若本王觉得太过小气,也可划江而治。”齐王道。
  “那更是不可了!”周麒麟面色严肃的道,“中原乃是一体,是老祖宗博下来的基业,若一分为二,实在是违背“合”的本意。况且若咱们内部分散了力量,那环伺中原的外族人便会蠢蠢欲动了,到时候如何能全力阻挡?”
  “恕在下直言,皇后这是过于自私了。为了扶大皇子登基,便要罔顾这天下百姓的死活了。”周麒麟面色不虞的道。
  齐王用指尖摩擦这信纸,宫廷上好的宣纸,一路裹挟风雪,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可见御品奢华。
  “她这是权宜之计。”齐王抬头,一贯平淡的眸子里染上一丝笑意,“她在赌。”
  “赌什么?”周麒麟不解。
  “赌她的后人和本王的后人,谁能压倒谁?”
  划江而治,将这大好河山一分为二并非她的本意。只是时局所致,她只能先暂且劝退他这头虎狼,扶自己的儿子登基,待日后蓄积力量,再来和他对峙。
  听说她的儿子十分聪颖,小小年纪资质不凡,已有少主风范。
  周麒麟已察觉出今日的齐王与往日十分不一样,这般谈起时局政事语气轻松,神色甚是愉悦。虽说皇后的“示好”证明他已经势不可挡,皇位指日可待,但这早已明摆着的事实并不会让他突如其来地兴奋吧。
  如此,周麒麟不得不想起之前到京城时听过的传言。
  大约十年前,皇上与齐王同时求娶姚家长女,结局众所周知,姚氏选了皇上,齐王痛走西南。
  “你在想什么。”齐王注意到军师的打量,眼神扫了过去,一如既往地威慑力十足。
  “王爷,在下对您的往事知之甚少,但斗胆劝您一句,莫要……”周麒麟冒着被自家王爷削开天灵盖的危险,义正言辞地进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齐王:“……”


第4章 摊牌
  姚府的书房,姚国公喊来了自己的次子。
  “皇后娘娘的打算,你我都清楚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姚国公点了点下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姚涛乃正三品工部侍郎,并未承其父职。一来他确实没有领兵之才,二来未免皇帝猜忌,姚家主动断了后来人从武的路子,可谓是断尾求生。
  “想必父亲已经做了决定了吧?”姚涛沉着一番,问道。
  “是,为父已经决定支持皇后扶玄宝登基。”姚国公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如今宝刀虽已入鞘,但浑身那一股说一不二的威势依然无法消弭。
  “今上……着实让人失望。不过是为了一个异族妃子便免了皇后的职权,也太不把姚家放在眼里了。”姚涛一贯板正,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满朝文武,有眼的便知惠德皇贵妃进宫一年多有钻营,死之前竟然将手伸到了中书省去了,实在让人心惊。就这样,皇上都还视而不见。”
  姚国公靠在椅背上,看着次子一脸的失望并不意外。
  “心胸狭窄,定力不足,怎堪重任!”姚国公冷哼一声。
  姚涛叹气:“之前还没觉得,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现如今,咱们的要务是保皇后和玄宝无虞。”姚国公神色严肃的道,“皇后和玄宝在,姚家才能全身而退。”
  “父亲的打算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齐王他愿意钻这个套子吗?”姚涛忍不住怀疑,“以齐王的谋略,都已经打到黄河边上了,他还怕再多费些时日拿下京城吗?”
  “这,便是此局最难解的地方了。”姚国公同样皱眉。齐王文武兼备,自他戍边以来西南早已不复以往荒凉,全民皆兵,粮仓充裕,九十步伐都行了,他估计还真不怕这最后的十步。
  “再者,当初咱们家没有把女儿嫁给他,不知道这心结他到底解没解。”姚涛又叹了一口气。
  姚国公瞪眼,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可齐王是出了名的记仇啊。”
  “他也早已娶了王妃,不会再惦记咱们家的事儿了罢。”
  姚涛觑了父亲一眼,犹犹豫豫的道:“可那齐王妃当初可是死在宫里的,说来跟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姚国公彻底心凉,不提往事还罢,这一提才知姚家和齐王府的恩怨重重。
  “不过,皇后既然敢写信给他,那便是万事皆休了罢?”姚涛试探性地猜测道。
  姚国公:“……”
  ***
  姚家人把希望寄托在皇后的身上,可姚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那封信,一来是结盟的心思,二来若是结不成盟,至少也能乱一番齐王的心思,拖延些时日。
  可等了半月,军报传来,齐王大败苏行,苏行弃城而逃下落不明,齐王剑指京畿。
  姚后彻底熄了结盟的心思,枯坐在寝宫,满头思绪,却无一计可助京城脱困。
  夜风起,外面的风雪总算停了,露出湛蓝的夜空。
  泰元宫宫灯红亮,仿佛夜里最后一束明灯。
  守门的宫人正准备跺跺脚暖和一番,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宫门而来。
  “陛下。”来人走到宫门口,宫人赶紧下跪行礼。
  “皇后呢?”蔺辉用眼角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宫人。
  “娘娘,兴许已经就寝了。”
  “她倒是睡得着!”蔺辉冷哼一声,掀开袍子的前摆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宫人一脸迷雾,摸不着头脑。
  姚后坐在梳妆台面前,眉头紧缩。红杏为她卸了钗环,将一头青丝编成一根松松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这样睡着之后头发既不会打结次日也不会留下打辫子的痕迹。
  红杏弯腰,将那一对红宝石耳环卸下,看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叹道:“主子哪里像育有六岁孩子的模样呢,倒是跟未出阁之前一模一样啊。”
  姚后的心思被她拉了回来,同样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岁月的确亲睐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上过多的痕迹,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见风韵。
  “脸没变有何用,心境不知道变了多少层了……”
  “砰!”
  寝殿的大门忽然被踹开,主仆俱是一惊。
  “奴婢去看看。”红杏道。
  “不必。”姚后起身,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敢在她的寝宫撒野的,除了皇帝还真没有第二人。
  蔺辉怒气冲冲地而来,触及姚后那张淡然处之的脸更觉讽刺了。他日夜为前面的战事操心,如何破敌,如何守卫京城,如何守卫这大陈的江山!
  再看看她的皇后,只需悠然坐镇后宫便可在他背后插上一刀。
  “陛下因何事而来?”她开口问道。
  蔺辉冷笑:“皇后好本事,处在深宫便可料定前朝局势,朕还没死你就打量着联合姚国公扶大皇子登基了?”
  姚后交叉在腰腹前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面上波澜不惊:“陛下又是听信了哪里的谣言,此等诛心的话,不是要将我们姚家满门的清誉毁于一旦吗。”
  “如此说来,皇后没有背着朕联系娘家,没有给姚国公送信了?”蔺辉不怒反笑。
  她听来听去,已有了计较。看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否则发狂得应该更厉害才对。
  “臣妾是写了信给娘家,不过信里只提及了让祖父安心修养身体,莫要因为陛下此次没有派他出征而心存怨怼罢了。”
  蔺辉怎么会相信她一己之言,他如今腹背受敌,早已草木皆兵。
  “皇后,朕对你太失望了。”蔺辉的眼神暗淡下来,“外人这般对朕,不过是为了这江山。你如此背叛朕,难不成真想让朕早早离开给你儿子腾位置?你可知,朕早就属意玄宝来继承江山,不过是因为姚氏才迟迟未立太子!”
  “夫妻十年,你便是这样对朕冷心冷肠?”
  姚后本不欲与他多舌,可他竟然敢主动提起这十年。
  “呵!”姚后仰头轻笑一声,薄背轻颤,“真是天大的笑话!陛下此番是要和我清算这十年的账吗?”
  蔺辉收紧了下巴,一脸冷色盯着她。
  “记得初嫁你之时,我便立下了辅佐你成一代明君的誓言。你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后宫,无妨,我可以打理妥当,无须你费心。那一年,黄河决堤,我又失了第一个孩子,你想亲赴救灾,我二话没说便支持你,即使自己连床都起不了身了还要领着后宫诸人送你。”姚后笑出了声,“可你听信谗言,途中险些被刺杀,是我请了祖父进宫,拜托他一定要派兵沿路搜寻你,就算之后被治个妄动禁军的罪名也无惧!可你呢,你从不记得姚家对你的好,你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因着姚家奋不顾身地救你救这江山于为难,而愈生忌惮!”
  姚后笑着往前走了两步,笑容携带苍凉:“新婚不久,我便主持大选,给你充盈后宫。你知道了,不过赞一声皇后大度便罢了,从未想过我心中的难受。十年,你纳了多少妃子,陛下你可还记得?”
  蔺辉倒退两步,强撑着道:“历来皇后都是如此,到了你这里怎么就成委屈了!”
  “是啊,皇后就应该大度,就应该毫无计较地撑着皇室的颜面,就算自己的丈夫为了其他女人而罢免了自己!”姚后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一边笑一边流泪。
  “珍妃是因你而死……”
  “一切休矣!”姚后怒目圆瞪,厉声打断他的话。
  蔺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后,仿佛破釜沉舟毫无顾忌了一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一口吸人的古井,让他后背生凉。
  “你不辨是非,爱听信谗言,只图享乐不顾苍生,为了一个探子而蒙蔽双眼,断送了这百年基业……”姚后仰头,两侧的眼泪已经干涸了。
  “你才是大陈的罪人,不是我。”说道此处,她睁眼看向他,目若雷电。
  他脚下一软,差点儿站立不住。
  “大胆,你大胆……”
  姚后瞥向他,微微抬高了白嫩的脖颈,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开口便是一针见血地讽刺:“若你为了珍妃杀了我,我还能赞你一声好胆魄!可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挥着剑不敢杀我,你当真是念及旧情而不是为了自己?”
  蔺辉一口气憋在胸口,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撕咬她一番。
  “说到底,你就是个软弱的男人,连沉迷儿女情长都不够投入。”她冷笑了一声,见他犹如丧家之犬,心里甚是快慰,一吐这十年憋闷,纵然下一刻被废也值了。
  她转身,衣裙旋飞,不再念战。
  他痴留在原地,进退不得。
  原来,他在她的心中便是这般不堪。
  原来,她的胆识确实是远胜于自己的。
  “皇后!”他突然扯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
  不管她是否听见,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嚷道:“你是否后悔没有选择他?!”
  那个他,是正将剑架在他脖子的人,是凭一己之力便能推翻这江山重来的人,是正在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等着取回自己的东西的人。
  眼前纱帐重重,她的身影早已消失。


第5章 亲征
  时节已至正月,可这个年谁也没有过好。齐王起兵,黄河以南,大好河山尽数落入他的囊中。如今齐王的先头部队已至金州,若是快马加鞭,距京城不过三日的脚程。
  蔺辉没有出乎姚后的意料,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国土沦入齐王的版图中,毫无还手之力。
  “派姚国公出战吧。”蔺辉仿若老了十岁有余,坐在乾元宫的宝座上,似乎也撑不出这帝王的架势了。
  左右大臣正欲附和,却见谭相站了出来,拱手一礼,老生常谈,还是说要防着皇后的意思。
  蔺辉闭眼,下巴上胡茬冒着青色:“那依谭相的意思,朕与各位就坐以待毙了?”
  “臣冒昧献上一计,还请皇上屏退左右。”谭相弯腰。
  左右大臣:“……”
  自那日姚后怒斥皇帝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踏足泰元宫了。姚后以为他是长了记性了,没想到他是不来了,却派人将她请去乾元宫。
  “陛下宣召臣妾,可是有事?”她一身芮白,素装面圣,却丝毫不坠凤仪。
  蔺辉双颊泛红,似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之相,他先是请皇后落座,然后再开口:“逆贼已濒临城下了,朕有一退兵之计,不知皇后是否愿意助朕一臂之力?”
  姚后眉毛上挑,这倒是有意思了,难为他还想出了什么退敌之策。
  她点头:“自然,臣妾愿闻其详。”
  “朕想亲征,亲自与那逆贼交手一番,好让天下人知晓他是何等背信弃义、辜负君恩之人。”蔺辉道。
  姚后皱眉,不解其意:“陛下可是三思过了?齐王气势汹汹而来,早已将这天下划做他的了,陛下亲征,恐怕是亲自送上门去。”再说难听些,犹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蔺辉心中一闷,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对的。
  “皇后果然洞若观火。亲征自然是幌子,不过为了震慑逆贼。朕与众臣商议了一番,决定学那萧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蔺辉高深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姚后听得云里雾里:“还请陛下明示。”
  “朕想请皇后代朕出征,朕带着大皇子和朝臣们北上与太原府戍边的军士汇合,整齐队伍,再来杀个回马枪。”在他的计划中,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还可与戎族人缔结盟约,不过是割让国土喂狼,总好过彻底失去了的好。
  姚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脸“您不妨再说一遍的”神情。
  蔺辉自知理亏,做了这缩头乌龟不说,还要将皇后逼上战场。可正如谭相所说,只有皇后才能代表皇室,且能牵制姚家,让姚国公能全心护送他与大皇子北上。
  皇帝的心思,姚后这个枕边人怎么能摸不清,这一看便是又有“军师”在他背后出谋划策了。
  幸而她早已死心,所以对他这天方夜谭也不甚惊讶。
  她沉吟一番,在蔺辉忐忑的注视中,抬头道:“臣妾是女子,恐怕起不到震慑军心的作用,反而会让天下人觉得皇室犹如落日了。既然陛下不便出征,不如请大皇子代父出征吧,他已经学过骑马了,想来也不会阵前失仪。”
  “不行!断然不可!”蔺辉一口否决,“朕只得玄宝一个皇子,断不能轻易让他涉险。”
  姚后似笑非笑看着他。
  蔺辉回神,这才知道自己一时不备说了些什么。
  姚后懒得和他计较,她道:“玄宝和陛下,大概只能保其一了。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份贵重,玄宝一直受陛下庇佑,也是时候为父分忧了。”
  蔺辉却一反常态的坚决,说什么也不让玄宝涉险。
  “皇后,朕知道此番是难为了你。可你向来识大体,一定也能深知朕的苦心。”蔺辉知她吃软不吃硬,娓娓道来,“朕如此费尽心思守护这江山,不还是为了咱们的玄宝?你足智多谋,堪比男子,一定能拖延齐王的军队,为朕和众臣赢得时间。”
  人一旦撕破最后一层脸皮,还有何事丢不下颜面?
  于蔺辉,他早已在姚氏面前颜面全无,若能活命,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夫妻做到此番地步,可真是好笑。丈夫推妻子去送死,美其名曰为了孩子。
  更出乎意料的是,一贯脑筋清楚的姚后竟然答应了。
  “陛下之命,不敢不从。”她起身,笑着敛身。
  蔺辉如做梦一般,不敢置信。
  谭相还道:“若皇后不从,尽可以姚氏满门做要挟,她一贯看重大局,想必不会看着家人因此丧命的。”
  蔺辉只觉得还未使出浑身解数,“敌人”却欣然投了降,这……大约是他赢得最轻松的一次了。
  ***
  “主子,您怎么能答应陛下呢!”回宫的路上,红枣疾步匆匆地跟着她身后,满脸忧思。
  “不答应如何,他定然是要以祖父和姚氏满门来要挟我的。”姚后步履匆匆,迎着寒风,走得端正挺拔,“他敢开口便已是将脸面扔在了地上了,我如何能拗得过一个无耻之人?”
  红枣:“可您也不能以身涉险啊,那齐王一路杀来,早已杀红了眼,您一点防身的本领都不会……”
  姚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她,扬唇一笑:“不过是正中我下怀。”她还担心没有机会和齐王当面说个清楚,此番机会就这样送上门来,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红枣险些撞上她的侧肩,稳住身形,抬头看她,却见薄光照射下的皇后浑身透着一股坚毅的孤勇,连那一贯含情脉脉的眉梢都张扬着几分顽强。
  “主子……”她仰视着她。
  “让人把玄宝带来我跟前一趟,我有事要嘱咐他。”
  “是。”
  ***
  姚后寝宫,姚后坐在矮凳上,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子汉,认真地问:“母后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玄宝点头:“儿臣都记好了。”
  “事急从权,我已来不及和你曾外祖父商议,便由你代为转达,开口的时机你自己把握。”姚后交代道。她将玄宝视若生命,可从未娇惯他,与他沟通也鲜少把他当作孩子,所以他早已习惯姚后这般语气,小大人似的应诺下来。
  “母后,你也要小心。”他皱眉说道。他大约已经失去父皇了,绝不能再失去母后了。
  姚后张开双臂,玄宝依偎进她的怀里。
  “我是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去……”她本想要说“死”,却觉得对于玄宝来说还是太残忍,便紧紧地抱住他,“记住,一定要跟紧曾外祖父,只要能活命,一切都使得。”
  “好。”稚音在她耳畔响起,乖巧又坚定。
  她心头一暖,狠狠地亲了一口他的脑门儿,一腔爱意尽数付于其中。
  ***
  第三日,皇帝宣布“御驾亲征”,亲带一万兵士与齐王对峙于金州。
  “一万人?”齐王的副将郭启义一脸不敢置信的问报信之人,“你确定是一万人?”
  “回郭将军,确实是一万人。”
  郭启义回头看齐王,一脸疑惑:“皇帝是不是对王爷有什么误解?”
  幸亏宋威不在帐内,否则让他听见更是要笑出眼泪了。
  齐王瞥了他一眼,问下面的人:“御驾亲征?真的是蔺辉来了?”
  “属下亲眼所见,的确是圣驾出行。”报信的士兵肯定的道。
  这下,连齐王都摸不准这路数了。
  莫非是三十六计中还有一计叫“诈降”他们还没有习透?
  “再探。”齐王道。
  “是。”
  齐王转身,背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一脸深思。
  “三四年不见,他也有这般胆识了,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齐王的手指落在“金州”二字上,轻轻抚过。
  郭启义上前道:“胆识是有了,可也是有去无回的结局。”
  齐王不做声,全然是默认。
  姚后“李代桃僵”,穿上金色盔甲,束起一头乌发,率领队伍进驻了金州城。
  在她进城的当日便向驻扎在城外的齐王送去了约谈的口信,请齐王两日后于金水河畔一叙。
  一招两招,越发不像蔺辉的手笔。
  齐王的营帐内,众人面色沉重的商议着,唯恐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皇帝这么底气十足的样子。
  “陛下这一招,恐怕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周麒麟思量一番开口。
  “莫非还有后援?”宋威猜测道。
  郭启义否决:“京畿的兵力咱们已经估算过了,想要出奇制胜与咱们抗衡,几无可能。”
  “那皇帝这一招意义何在?难不成是想和王爷叙旧,以旧情打动王爷?”宋威哼了一声。
  周麒麟抬头看向坐在上首还未说一字的齐王,道:“王爷是如何想的?”
  众人纷纷侧目,十分感兴趣。
  “派人去回信,就说本王允了。”齐王一身乌黑色的盔甲,坐于上首岿然不动,唯独双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宋威等人暗自点头,这魄力,不愧是他们的王爷。
  周麒麟却比其他几个更了解主君几分,见他如此,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竟从何处生出一丝不放心来。
  待众人散去了,齐王才不慌不忙地掀起了嘴角。
  嘁,哪里是什么高人指点,分明是“高人”亲自上阵了。


第6章 约谈
  姚后到达金州之前,金州的百姓已疏散了大半,余下的要么是故土难离,要么是有心无力。
  金州府尹原本是做好了弃城的准备,但自从陛下亲征的消息传来,他每日都和将士们同吃同睡,不分白日黑夜地操练,希望能一挽颓势。
  可是现实却和他所想的有些出入,他焚香沐浴后奉命来拜,拜的却不是他们的王。
  眼前的人身姿高挑,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长发高束,一张如玉似的脸蛋儿上带着三两分英气,虽气势不凡,却不是府尹梦寐以求的“天子”。
  “金州府尹罗天湘见过皇后娘娘。”罗大人掀袍下跪,礼仪分毫不错,但难掩一腔讶色。
  姚后抬手:“罗大人请起。听说你在齐王的军队来之前便疏散了这城内大半的百姓,免他们受这战火牵连,比起那些在叛军来之前便举家逃跑的官员来说,罗大人才称得上是一方父母官呐。”
  罗天湘起身拱手:“娘娘谬赞了,这是臣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姚后莞尔一笑,不过一金州府尹也能和这城池共存亡,远在京城的天子却早已被敌军的铁骑吓住,早早地规划好了逃生的路线。
  “想必罗大人见着本宫也甚是惊讶吧?”
  “臣听闻是陛下亲征,便以为今日能得见陛下天颜,失礼之处还望娘娘莫要见怪。”罗天湘低头。
  “陛下乃国之根本,眼下局势如此危险,你我都要以保护陛下为第一要责。”姚后道,“此番陛下派我来便是要我牵制齐王军队,给陛下和朝臣们争取北上避险的时间。”
  说完,她笑着看着罗天湘,见他一脸惑色,也不多解释:“我对金州不熟,接下来还要麻烦罗大人多加照应。”
  “自然,自然。”罗天湘嘴上应道,心里却疑惑重重。
  罗天湘自然也知道这弥天大谎是决不能传出去的,不说齐王那边,就说这金州城内的百姓,听说天子亲征之后士气高昂,连每餐饭都要多吃一碗,若说出真相,不定让他们多失望呢。
  到达金州的第二日,便是姚后约齐王于金水河畔一谈的日子。
  奈何天公不作美,从昨夜开始便飘扬着雪花,洋洋洒洒,盖满了整个金州城。
  红枣将压箱底的最厚的裘衣捧了出来,那裘衣是连帽的,帽子的一圈都缀了白狐毛,轻巧又暖和,价值不菲。
  红枣给姚后穿上,姚后扫了一眼裘衣,道:“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奴婢觉得这个最厚实,又轻巧,该是派得上用场的。”譬如眼下,不正用上了吗?
  “主子不喜欢吗?”红枣见她神色不明,有些后悔不该擅做主张。这裘衣虽好,主子却没有穿过几回,想来是不喜的。
  “既然带来了,也无妨。”姚后道。
  红枣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以后断不能这样了。
  金水河面早已冻结成冰,人置于外面,呼口气便能结成霜。
  金州城门打开,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出,两侧数十名士兵随马车跑动。
  “来了。”河畔的亭子里,周麒麟背着手眺望一番,转头对坐在石凳上的人说道。
  齐王放下茶杯,挥手摆袖,朝马车看去。
  马车驶到亭子前五十米停下,车夫跳下车辕,掀开车帘,请出里面的贵人。
  此时,风雪又大了些,瞬间模糊了视线。
  凉亭边,周麒麟眯着眼瞧去,那道白色的身影渐渐逼近,待走到离凉亭只有五六米的时候终于得见来人的面容,他下巴上的胡子一颤,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后,齐王显然比他镇定太多,他伸手示意,邀请姚后落座。
  姚后步入凉亭,视线一扫,所见之处除了她带来的二十余名士兵以外,不见齐王的人。
  可她丝毫不怀疑,若她带来的人有任何的异动,这种周围埋伏的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她。
  “多年不见,王爷别来无恙?”她笑着落座。
  他双手搭回膝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以皇后娘娘所见呢?”
  这般寒冷的天气,他穿得着实单薄,可见他面色红润,气血充足,应是身体底子太好不惧严寒。换做是蔺辉,他肯定不敢这般穿的,毕竟乾元宫的地龙早已把他养娇了。
  “王爷身体虽好可也不能托大,这般冷浸骨头的天气,还是穿厚些为好。”她倒是真关心起他来了。
  齐王的目光一瞥,从她的裘衣上扫过,她侧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麒麟,你先下去吧。”齐王道。
  周麒麟:“……”
  周麒麟从方才就在疑惑一个问题,一向糙得不能更糙的王爷,为何今早出门的时候特地吩咐他带上两张毡垫,还得是带毛的那种。如今见了姚后,他全然明白了。
  周麒麟闷闷地退下去,临走之前还剜了一眼姚后臀下的那张毡垫。
  凉亭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切寒暄和伪装都已不必。
  “我写给王爷的信,王爷看了吗?”姚后开门见山的问道。
  “看了,不怎么感兴趣。”他同样不绕弯子。
  姚后气息一滞,脸上浮现一丝无奈之色。
  “大陈已是大厦将倾,凭你一人之力难以挽回,你又何苦再耗费精力?”他倾身向前,看着她道。他十分好奇,一个女子该是如何的在乎他的夫君才会甘心在他抛下她独自逃命的时候,仍然还想着为他守住这江山。
  蔺郇的一双眼,似鹰似虎,他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便让人以为他眼里全是你。
  与此相反,姚玉苏的一双桃花眼,便是最多情的长相,眼尾稍稍上挑,让人觉得她本就是一个无情的人。
  “王爷不是外人,我也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陛下的生死我已置之度外,我在乎的是玄宝。”姚玉苏回视他,“他是陛下的独子,若是改朝换代,他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其他人本王不敢保证,但若坐上那位置的是本王,玄宝定然可以长命百岁。”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姚玉苏心中震荡,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蔺辉蔺郇,这两堂兄弟,完全是两个路子。当初蔺辉极善言词,勤学上进,又肯屈尊降贵来哄她,比起只会舞刀弄枪一言不发的蔺郇来说,他显然更能俘获一个十四岁少女的芳心。讽刺的是,经年流转,那些曾经在蔺辉上的优点荡然无存,而她也不再是十四岁的心境。
  再看眼前的蔺郇,哪里是木讷不言的人。
  “王爷这便是要策反我了。”她笑着,笑意却浅得很。
  “念及与国公爷的师徒情分,本王愿意给你们母子一条生路,包括姚家。”齐王后退了一步,坐直了身子,“摆在皇后娘娘面前的有两条路,就看娘娘怎么选了。”
  选一,与齐王合作,她和玄宝、姚家都可以在这场变革存活下来,往日的荣华虽不复,可一家人却能安然无虞。
  选二,坚持与齐王作对,他便只能踏平金州,北上擒王,到时候护着蔺辉逃跑的姚国公便是他的刀下亡魂。
  此番来之前,她便知道齐王是块硬骨头,她很可能啃不下来。却不想,他连她下嘴的机会不给。
  凉亭之外,风雪肆虐。
  她举目四望,除了一片苍白,便再难见其他颜色。犹如这局面,她没有友军,更没有援军,这偌大的大陈只留下她一个人来对抗齐王的虎狼之师。
  “口说无凭,请王爷立下字据。”姚玉苏收回目光落在齐王的身上,那双流转间全是风情的美目此时也失去了色彩,苍凉地看着他。
  他牵唇一笑,刚毅的脸庞上浮现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沉着自信,他道:“数年未见娘娘怕是忘了我的脾性了,既许了承诺便是盟约,绝不相负。”
  立字据这种事,他不想做也不屑做。若信他,便全心相托,若不信,便一切作罢。
  姚玉苏苦笑:“王爷这是要空手套白狼?”
  “你知道本王有多重视承诺。”
  “若我答应,不是把生死、家族全然托付给王爷了?”
  “难道本王不值得你信?”他反问。
  姚玉苏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后多虑了,本王并不是那般小心眼儿的人。”他知她心中所想,哂笑一声,目光转向亭外的风雪。
  也是。能走到今天这般地步的人,胸怀该是比平常人广阔许多才是。
  那就赌吧,她好像也没什么输不起了。
  “听说王爷把西南治理得很好,百姓都很爱戴你。”姚玉苏起身,身后红枣将暖炉捧上前放在她怀里。
  姚玉苏对着红枣微微一笑,还是她懂她。早知道便不选这么个四面透风的地方了,凉得她心都透了。
  “王爷既然有治世之才,日后便看王爷的了。”暖炉的温度传到她的四肢,她的笑容也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这天下早已满目苍夷,百废待兴,若我今日真选了一位明君,便是我儿无缘皇位,此生也算对得起天下百姓了。”
  她向来会权衡利弊,尤善于决断,且起手不悔。今日将皇位拱手相送,他日若他走上跟蔺辉一样的路子,想来她也不吝舍了安稳荣华将她拉下马的。
  蔺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活了过来。


第7章 玄宝
  三日之后,金州城门大开,齐王的兵马光明正大从正门而入。
  城门之上,一道倩影悄然而立,她俯视着城楼下目不斜视动作整齐划一的兵士们,偏头对旁侧的人道:“一支军队若能将纪律看得至高无上,莫说一个金州城了,上百座城池也不在话下。”
  随侍在侧的罗天湘心情复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护卫多日的城敞开了大门迎接着敌军入内,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女人带来的。
  “娘娘,臣不懂。”
  “罗大人,你是位好官。”她转身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道,“你效忠的应该是金州城内的百姓,只要百姓无恙,金州无恙,其余的便暂且搁置一边吧。”
  “可是……”
  “天子早已抛弃了这天下,这天下又何须眷恋他?”她的神色凛然了起来,嘴角绷紧,“寒窗苦读不易,官海沉浮更不易,罗大人若看不清局势还是早些回家种田为好,免得葬送了半生心血。”
  历史在推动着他们在往前走,违逆者,不是被抛在身后便是被历史的车轮碾压,顺势而为者,才能活得体面长久。
  罗天湘收起了质疑的神色,他开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来了。
  城楼下,骑着高头骏马的蔺郇仰头,与城楼上的女人视线相对。
  他是胜者,她是赌徒。
  一瞬间的火花之后,城楼上的女人掀起了嘴角,转头下了城楼。
  “老夫子,王爷可是用了美男计?”郭启义侧身,悄悄问旁边的周麒麟。
  周麒麟:“……”
  他想起自己规劝齐王的那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简直像是在回扇在自己的脸上,还扇出了声声回响。这哪里是儿女情长,这简直是完美复仇,她放弃了他,他便逼得她重新再选择他一次。
  以前他只觉得王爷是难得一遇的明主,足智多谋,礼贤下士。怎到了今日才知他是这般“顾全大局”,丝毫不念旧情,简直坚硬得无懈可击。
  “可怕,太可怕了。”周麒麟心有余悸的念叨。
  本以为这是自家王爷隐藏已久的命门,可现实打碎了他的幻想。连这处弱点都没了,此人该是何等强大?
  ***
  十日后,金州城破的消息传到北上逃命的队伍中,引发了一片惶恐。
  “皇后太让朕失望了。”蔺辉一身龙袍坐在破旧的寺庙中,高贵的龙袍也显得那么落魄,似蒙尘明珠。
  谭相上前道:“陛下,臣听闻皇后娘娘是带着金州军士弃械投降,大开城门迎齐王进城的。”
  “皇后……”蔺辉的眼神里蒙上一层阴翳,“果然还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即使十年前的选择错了,她现在依旧有改正的机会,这便是她那日对他那声问答的回应了。
  “陛下,如今四面楚歌,咱们只有一条路了。”
  “是啊,只有一条路了。”蔺辉捏紧了拳头,一贯温润的脸庞上也染上了破釜沉舟的狠戾了。
  谭相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佛像后,玄宝猫着身子爬出殿内。
  他一路飞奔,直到找到了在外面巡逻的姚国公才停下了脚步。
  “殿下这是怎么了?”姚国公伸出双手相护,生怕他摔着了。
  “我有话要和国公爷说,你们都退下吧。”他小口地喘着气,眼神急切,却仍不忘支走其他人。
  “是,殿下。”其余将士抱拳告退。
  “怎么了?可是有事发生?”姚国公蹲下身子问道。
  玄宝上前,附在姚国公的耳边,小声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他。
  “当真?”姚国公瞪大眼睛。
  玄宝使劲儿地点头:“母后说了,遇要事当与您商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姚国公缓缓站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严肃地看着远处的青山,那是祁连山,他曾与戎族人在此交战。
  玄宝只到他的腰部,仰着头看着他,不知道他此时的严肃因何而来。
  “老夫与戎族人打了大半生,倒是没有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他讥讽一笑,道尽半生苍凉。
  玄宝紧张地看着他,父皇要与戎族人结盟,母后又与齐王联手,他夹在中间,力量却又小如蝼蚁。眼下,只有仰仗这个没有见过几面的曾外祖父了。
  “玄宝,你可愿和老夫一起干一票大的?”半晌,他弯下腰笑着看他。
  干一票大的?玄宝眉头皱得可夹死蚊子了。
  “小子,富贵险中求,你就不想有更大的造化?”姚国公十分不正经地逗着自己的曾外孙。
  玄宝:“……”
  “阿祖,你想玄宝做什么就说吧,母后说了,让我都听您的。”六岁的小孩儿,生生被他逼迫出几许无奈。
  姚国公满意一笑,六十余岁的人了,却还露出一丝得逞的假笑。
  当夜,玄宝按照姚国公所说,药翻了蔺辉,让他安睡了一宿。
  这头,蔺辉一倒,姚国公便以清君侧的名义捉拿了谭相。
  营地,火光照耀着上百随君北上逃命的臣子和外围的禁军。
  “此人,蛊惑陛下,要我等向戎族人割地求和,以戎族的力量来对抗齐王。”姚国公将谭相绑在堆积如山的柴火上,他则举着火把站在他面前。
  “自我朝建立以来,与戎族交手不下百余次,次次血战,我大陈不知有多少男儿血溅边疆!就说老夫,十六岁从军,每逢战事便是冲在最前面,砍下的戎族人头数不胜数,我族早已和戎族积下了血海深仇!”姚国公大声喊道,“若要老夫与戎族人合作,割地求和,老夫宁死不屈!”
  群臣哗然。
  “诸位,诸位,不要听他一人所言啊!”谭相又慌又怒,争辩道,“如今局势紧张,我只不过是建议陛下假意求和而已,先解了眼前的困境再说啊!”
  “笑话!戎族人可会这般傻?空口白舌便能出兵助我们?”周相站了出来,他一贯与谭相不和,此时倒是逮到机会了。
  “不过是舍弃一两座城池便能换回大好的江山,有何不可!”眼见着老对头出来了,谭相越是大声,“你我都知道齐王之强,若不割肉饲狼,咱们还能回京城吗?在场的同僚们还有何退路?”
  群臣骚动,有部分已然被谭相煽动。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好像不难懂?
  “先不说戎族人能否与齐王一战,便是战了,赢了,若他转头便灭了大陈,你又该如何?”姚国公冷笑。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戎族人与齐王鹬蚌相争,何愁我们不能从中取利?”谭相不愧是殿前红人,巧舌如簧,“总好过如今,咱们在前面跑齐王的在后面追,追上了,难不成咱们还有立场去和齐王谈条件不成!呵呵,也许国公爷还有退路,毕竟以皇后娘娘与齐王的交情,国公爷一家的确是不用害怕的!”
  谭相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像是笃定姚国公不敢当众杀他。
  “你——”姚国公胸口一滞。
  “叛国贼,不准亵渎我母后!”玄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剑,狠狠地瞪着谭相。
  “大皇子……”谭相万万没想到这祖宗还能站出来。
  玄宝一改往日乖巧的面相,提着剑,朗声道:“众大臣,我亲耳所闻,此贼诓骗父皇,想劝父皇向戎族人求和!蒙此国难,他不思如何规劝父皇重振山河,却巧言令色,想陷各位于不仁不义、割地求荣之地,实在可恶!”
  “姚国公,这把剑是当初父皇赐予我母后的,上斩昏君下斩奸臣,今日我便要你用这把剑结束这狗贼的性命罢!”玄宝双手举剑,朝姚国公的方向递出去。
  这剑,便是大有来头,乃是皇帝向皇后的所出的聘礼之一。
  年岁太久,皇后又一向温柔贤淑,鲜少将此剑示于人前,长此以往,众人便淡忘了此事。如今这宝剑一出,便是要见血之时。
  谭相瞪直了眼,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一步。
  “大皇子,你敢!”
  “有何不敢?”姚国公犹豫了一瞬间,在听到了谭相的声音之后立马上前接过了剑,提着手中。
  “我谭家乃百年望族,我乃陛下钦点……”
  “唰——”
  未等他说完,姚国公的剑已经落下。
  那道血光,在场的人无人不怵,就算死了进了棺材大约也不会忘记今晚。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诸位可愿随我一同劝陛下回京,纵然是死,你我也要死在京城才不枉这为官一场!”姚国公虎目一扫,气势巍然。
  寂静了一瞬,稀稀落落的声音从四周响了起来。
  “回京城,回京城……”
  这个夜晚,众人收拾一通,准备折返京城。
  姚国公之后问玄宝:“此剑可是你母后交给你的?”
  玄宝摇头:“自然不是,那把剑还挂在泰元宫呢。”
  “那……”
  “你认不出来啦?这是我从你营帐里拿的啊。”玄宝瞪着大眼道。
  姚国公眯眼,将手中剑凑近一看,哟,还真是自己的那一把啊!
  玄宝疑惑的看着他,似乎是在怀疑什么。
  “阿祖年纪大了,这眼睛有些不好,实属正常……”姚国公解释道。
  玄宝侧开一步,有点儿不信。明明他挥剑杀人的时候干净利落得很,也不见有老年人手抖的毛病啊。
  “小孩子家家不要这么多心眼儿,快,收拾东西去。”姚国公见忽悠不过,只好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
  玄宝扯了扯嘴角,转头离开。
  “你这小孩儿……”姚国公被他临走的那神情给刺中了。
  这神情,跟他娘真像啊……
  姚国公仰头,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陷入了温暖又无奈的回忆中。


第8章 大火
  蔺辉睡了一觉起来,天地已变,群臣上奏,请陛下回京城,与京城共存亡。
  “你们——”蔺辉指着座下众人,目光一扫,然后定在了姚国公的面上。
  “陛下,北上已无生机,请纳谏言,杀回京城。”姚国公无所畏惧,顶着蔺辉的凌厉的眼神站了出来。
  蔺辉再看,座下已无谭相的身影,他去向何处,他心中已明白一二。
  “好!好!”蔺辉起身,点头大笑,笑声讽刺至极,“你们要朕回去守着京城,那便回吧。”
  这天下,早已不是他的天下,那京城,也不再是他的京城。此刻就连这座下的臣子,也不再是他可以差遣的臣子了。
  姚国公看着上座的人,眼神莫辨,陛下已不是当初那个真挚善良的帝王了,他变得面容莫测了起来。或许每一个坐上王座的人都会变得面容模糊,分不清他到底是他本人还是被一个帝王外衣裹挟的傀儡。
  这头,齐王的兵马顺利进入了京城。京城一夜之间换了新主,悄无声息又铭心刻骨。
  蔺郇并不急着称帝,心腹之患不除,此座不稳。
  他留下足够的兵力维持京城的秩序,让权力交迭得更加平稳。他则亲自带领轻骑一路朝北上追去,蔺辉所带兵马有限,而他所领的骑兵乃是军中精锐,以一当十不成问题,更别说对付军心溃散的“禁军”了。
  行至洛家凼,他碰到了熟人。
  姚后牵着马挡在他面前,道:“王爷若不嫌弃可否多带一个随从?”
  齐王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眼神算不得上多尊重,他道:“你?”
  姚后也不恼,笑着道:“王爷别误会,我只想第一时间见到我儿子。”
  “只要你跟得上。”他一向不喜女人掺入军中,故而神色算不得友好,大喝一声,率先夹着马肚子驶出。
  虎落平阳被犬欺。姚后轻叹一声,翻身上马,短鞭一挥,骏马一下子冲了出去。
  齐王显然是小看了她,追了三日,她与军士们步调一致,偶尔掉队一小会儿也能迅速追上来,并没有成为他们的包袱。
  齐王的脸色也没有变得好起来,他的原则丝毫没有被改变,他不喜欢女人掺入军中,尤其此人还是她。
  回京的队伍夜宿笠县,此时距离京城还有一半的行程。
  入了夜,众人落脚在笠县的县衙中。
�%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