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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冠天下:将门商女 (暖笑无殇)

  《宠冠天下:将门商女》作者:暖笑无殇
  内容介绍
  医学院博士生,意外穿越到架空时代。
  记忆时有时无,虽然贵为郡主,奈何身上秘密太多,只能蜗居在将军府做个受人欺负的私生女。
  只想安安稳稳赚点小钱,发点小财,有个院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奈何,一不小心,生意做大了,势力也渐涨了,一路披荆斩棘,站上人生巅峰。

第一卷
第一章 初来乍到
  圣罗大陆,四国分立。
  北有良渚、西面天烬,南有夕照,东面盛宁。
  天烬武力治国,四国中最为战力强盛;夕照民风开放,江南美景自是吸引文人墨客,俊男美女享誉大陆;盛宁靠海,地势优渥,商业最为发达;而良渚相对于其他三国,在四国之中显得相对更弱,但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又出了两个百战将军,一个镇南将军暮离,一个因年少战功赫赫被封为异姓王安阳王爷厉千川。
  良渚史书记载,二十五年冬,太子上阳逸继位登基,改年号为开元。封太尉之女史安诺为后,赐胞妹倾城公主宫外府邸,名倾城府。
  开元二年元月,倾城公主嫁兵部侍郎霍祺年,同年八月,公主早产生下小郡主。数日后,倾城府大火,除小郡主外无一生还。太上皇怜惜,赐名上阳夕颜,并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开元九年,太上皇薨。年仅八岁的小郡主失踪。
  痛……非常痛……
  四肢百骸都被拆散了一样的痛……
  冷……
  每一滴血液都被冰冻了一样的冷……
  上阳夕颜睁开眼,看着眼前冰雕一样的世界,一时回不过神。她记得她死了,为了赚钱还房贷,永无止境地被压榨着加班加班不敢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多日来发着高烧精神恍惚。终于在凌晨两点回家的路上,被疾驰而来的车撞了。
  难道自己没有死?可这里又是哪里?不是医院啊……她转动唯一还灵活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冰,满眼看去都是冰,边上还有冒着寒气的冰床,冰洞四周的墙壁上隐隐有着什么画面和字。
  脑中一阵针刺一样的痛……富丽堂皇的宫殿……慈眉善目的老人……然后大批大批的黑衣人护送着逃离、追杀、眼力所及,都是血红……一个一个地死去……画面的最后,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掌拍在自己的身体……
  不是自己的记忆。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升起,上阳夕颜艰难地看向自己的手,伤痕累累、斑斑血迹都已经干涸了,重要的是——很小!
  不是自己的手!
  她……穿越了?!
  穿越老套路套了一半,正主身份是极其显贵的,帝国郡主上阳夕颜,才8岁,只是遭遇是极其坑爹的,被大批人追杀致死。所以,她这个冒牌货刚清醒……就又快死了?!
  偶买糕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上阳夕颜近乎绝望。难道穿越者不是身负重任过来改变历史的重要级人物么?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只是为了在体验一次死亡?
  不行,她得自救。她环顾了一下环境,好像在一个洞里,洞很大,看不到出口,她需要爬出去,爬出去说不定有人可以救自己。她艰难的翻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点一点接近洞口,二十公分,半米,一米……
  铮!太阳穴狠狠一抽!整个头痛的仿佛要炸开!
  怎么回事?
  她又试着往外爬了一步,铮!又是一痛!比刚刚更痛!
  仿佛想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眼刚刚待过的地方,试着往后挪了一小步……太阳穴没有突突的疼了……
  上阳夕颜心底哀嚎:完蛋了!连这洞都出不去!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啊啊!这个冰床又是个什么鬼?!她不会是要在这里等死吧……
  穿越的主角光环半分没有,还是个被追杀的落魄郡主,现如今,还这样半死不活的连个洞都离不开,上苍真真半分不友好。是觉得她上辈子不够窝囊么?
  上阳夕颜靠着石床看着周围墙壁上的图案,一个个打坐姿势的人像,越看越像上一辈子在大学选修学的筋脉图。作为一个外科博士生,却对针灸有着浓厚的兴趣,奈何,还没为医学事业发光发热奉献一生,就被穿到了这个鬼地方,等死。
  真的是……等死。何其悲乎!
  上阳夕颜看着壁画神游,没有注意到冰床上幽蓝色的寒气一点点侵入自己的身体……
  不见天日的地方感知不到时间,上阳夕颜也不知道自己游神了多久,直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回过神。洞里格外安静,肚子里的叫声都带上了回声,吓了她一跳。
  不行,一定要出去。这洞里什么都没有,还没冻死先得饿死。她又试着往外挪了挪,她不清楚刚刚太阳穴里的阵痛是不是因为这个寒冰洞,她得再试试……一边挪动,一边感受,还是铮、铮地痛,却没有刚刚那么严重了,也没有刚刚那么频繁!她心头一喜,这是不是表示,那个她可以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广了?
  虽然不明白这具身体和这个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是好迹象!她至少要先出了这个洞找到吃的……她歇一会儿,挪几步,歇一会儿,挪几步……等到了洞口,太阳穴的阵痛频繁到像是脑子都要炸开了一样!
  上阳夕颜重重地踹了几口气,朝外看去,愣住了——山,黑土,绿树,野果子,一窜而过的野兔子,树林间翅膀扑腾而过的影子……和洞里完全不一样的,生机勃勃的景象……到底是什么地方,可以洞里洞外两个世界?洞里冰天雪地,洞外春意盎然?
  她顾不得思考,脑袋里的痛楚越来越严重,赶紧在洞口摘了点野果子就挪回了洞里。
  好吧,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离不开这个洞……至少现在离不开。但洞外有点野果子可以果腹,暂时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上阳夕颜,至今为止就像一只井底的蛙,只看得到这个寒冰洞,和洞外的方寸之地,吃野果,喝冰水,睡冰床,实在冷极了出去暖和下……
  脑袋里的记忆时断时续,不知道今夕何年,不知道身处何处,只知道自己是个郡主,已逝长公主的女儿,而追杀自己的人口口声声皇后懿旨,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栽赃。反正,就是一个注定了不敢回宫的需要隐姓埋名的郡主殿下。
  哎……理清了思路的上阳夕颜,觉得苍天何其不公,别人穿越都是风生水起,名利双收,到了自己这怎么就跟上帝午睡方起,睡意朦胧之际打了个草稿呢?
  ……
  其实寒冰洞并不大,但是格外深,小径曲折,洞口又有石头枯树遮挡,倒也隐蔽难找。她这两天也看过了,其实寒冰洞并不在山顶,倒是反而在半山腰,这座山似乎很大,少有人迹,这么多日子下来,一个人都没见到过。
  如今她已经能够稍稍离开点寒冰洞了,不过她也发现了,寒冰洞确实有治愈自己内腑的功效。既然活了下来,又找到了医治的方法,倒也暂时不急着离开了。人生地不熟的,拖着这么个半残不残的身体,就算出去,也着实是个麻烦。
  上阳夕颜站在冰墙前,看着墙上的图。倒像是什么内功心法……
  隐蔽寒冰洞、诡异的冰床、寒冰洞墙上的内功心法……多像隐士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上阳夕颜想着,反正在这寒冰洞里,什么也不能做,一时间,回到寒冰床,想着墙壁上的图,学着那盘腿打坐的姿势,脑海里一遍遍回忆墙上的图。
  闭着眼的上阳夕颜没有看到,淡蓝色的光芒丝丝缕缕,从寒冰床上飘飘渺渺地,从太阳穴汇进专心打坐的上阳夕颜……
  一年后。
  断魂大山脉山脚下的桃源镇。桃源镇位于良渚和天烬的交界处。自从天烬长公主嫁到了良渚联姻,两国百年来邦交友好,再无战乱纷争。
  小镇偏远却美丽。民风朴实,这里的百姓大多热情好客,邻里乡亲互相帮衬,虽然经济不发达,却也安居乐业。
  上个月,小镇东头卖馒头的安大娘家,多了个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很是漂亮,说话声音软软的,笑容甜甜的,很是精致。倒是像村长说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村民们自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样,但确实很讨喜。
  小小年纪倒也会帮忙着卖馒头招呼客人了,听说是饿极了站在馒头铺子前咽口水,被安大娘捡回来的。
  这个人,就是上阳夕颜。
  她在寒冰洞里呆了一年,吃了一年的野果子,偶尔有运气好的,上树掏个鸟窝,吃个鸟蛋,也算开荤大补。可到了冬天,整个山林间连野果子也少得可怜,能支持着下山已是不易,好不容易到了山脚的小镇,那烟火气几乎让她喜极而泣。
  看着馒头铺子咽口水,可惜……没钱。全身上下半点银子都没。别说捉襟见肘了,一年下来明显缩水的衣服能遮体就不错了。她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估计在别人眼里跟个小乞儿没什么区别。
  摸了摸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块玉佩,皇家玉佩。身份的象征。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出来的。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安大娘叫住了自己。
  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一个雾气氤氲的热澡,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衫。
  这点朴实的真实的简单的善意,滚烫地熨帖了来到这世界不曾温暖过半分、甚至在冰寒世界里冻了一年的心。


第二章 做虎子媳妇吧
  “小颜。想什么呢?呆呆的。”馒头铺前,拄着拐杖的老大爷笑着打招呼。
  “哎!李大爷!买馒头呢?”扬起招牌式的甜美笑容,粉色小袄衬托下的笑脸,明媚而生动。闭塞小镇中的小孩子,大多调皮,衣服都是脏兮兮的带着泥,这样一个白净可人的小姑娘,自然最是讨喜。
  李大爷每天都会来买馒头,雷打不动的两个,偶尔会跟她聊天,几日下来,她也了解到了,李大爷有个儿子,听说很多年前去当兵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儿媳妇跑了,留下了一个孙子,李小虎。爷孙俩相依为命在这个小镇上过得很是清苦。
  那孩子她见过,怯怯的,喜欢拉着李大爷的衣服缩在后面,说话的时候会脸红,很是可爱。
  “对,来俩馒头。你安大娘呢?怎么就你一个。”
  “大娘腿不舒服在家里休息,我一个人也能看着。”嘻嘻笑着,包了两个馒头递过去,“大爷,您的馒头。”
  李大爷拿着馒头,付了钱,倒也不走了,絮絮叨叨说开了:“哎,你大娘的腿啊,老毛病了……这么多年,她也是辛苦,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啊!如今你倒是帮衬不少。想想我家虎子都10岁了,还什么都不懂。”
  原来,安大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隔壁镇子。这年代,女子出嫁从夫,断没有经常回来的道理,于是安大娘也就一个人住了。
  本来倒也还好,可是姑爷也是个靠不住的,是驻守边疆的下等兵,这些年,两国友好没有战乱,上头的将领也不会时时关注下等兵的动向,于是,懒散好赌,爱喝花酒,那点俸禄完全不够用。不够用了,心情不好,就酗酒,一喝醉就打媳妇……
  安大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别无他法,只想着力所能及地多帮衬帮衬自己女儿,一年到头,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和面,做馒头,风雨无阻的。一开始只觉得下雨天腿脚不利索,也没注意,渐渐地就严重了。
  到了如今,一到阴寒天气,那手脚就全身不得劲地疼。
  上阳夕颜自然知道,安大娘的腿,其实就是风湿性关节炎。
  上一世,她妈妈也是有关节炎的,疼起来的时候每夜每夜的睡不了觉。她妈妈的女儿也是常年不回家的……她妈妈的女儿,拼尽了全力甚至拼掉了命地想要跻身大城市想要给老人一个更好的晚年。
  如今,才知道,最美不过陪伴。
  只是,这懂得,终究太晚了。如今天人永隔,不知道在那个时空里,可还好?
  想必是好不了的。面对自己的死讯,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想来,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吧……
  这冬日的风,凉的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冷到了骨子里……
  “小颜?”李大爷看着她神情落寞地发呆,担心的叫了声。
  瞬间回了神,嘻嘻笑道,“虎子哥很可爱啊,前两日还帮我掏鸟蛋吃呢!”
  她很喜欢这个小镇,喜欢这个小镇的人。上辈子快节奏的两点一线,这一辈子记忆里那些黑暗诡谲,这个小镇的善意淳朴就显得格外温暖人心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李大爷的眼笑眯眯地亮了起来,仿佛诱骗小孩的大灰狼,意有所指地问道:“小颜很喜欢我们家虎子?”
  “是啊!”
  李大爷的眼,更亮了:“那……小颜以后做我家虎子的媳妇怎么样?”
  额。上阳夕颜愣了。然后尴尬了……她才9岁!就算李小虎也只有十岁!这李大爷是不是心急了点儿?她无奈地做害羞状,低下了头,咕哝:“李大爷……你……”
  “哈哈……”李大爷看着“不胜娇羞”的上阳夕颜,觉得这闺女做孙媳妇真是太满意了,笑眯眯地准备回去提点提点自家孙子,这女娃娃白净漂亮,可人讨喜,可别被别人家也看上了。
  又看着这孩子天寒地冻地站在这封口卖馒头,小脸冻地通红通红的,既然是自己未来孙媳妇,自然得照顾着点,当即豪气地说:“小颜,你还有几个馒头,我都买了。”
  有人全买走,夕颜自然是乐意的,当即看了看:“诶!谢谢李大爷,还有两个。”
  “行!我都买了,你赶紧回家去吧,这天儿,怪冷的。一会儿指不定就下雨了。快回家!”
  “谢谢李大爷!”上阳夕颜很是感激,李大爷每天两个馒头都是克着扣着才能支撑下去,如今为了她早点收摊。任何善意,不管多大多小,她都珍之重之。就像那一个安大娘的一个馒头,简单的心意,滚烫到让人落泪。
  李大爷买着最后的两个馒头走了,她收了摊回家去,一进门就听到安大娘压抑着的呻吟。
  心头一沉,今天天没亮,安大娘就忍着痛起来做馒头,那双手,她看到的,都已经伸不直了。要不是今天早上自己压着她去休息,想必还要跟自己一起去卖馒头的。
  无论哪一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哪怕知道自己女婿是个无底洞,可总想着再多给点,哪怕一点点,自己女儿便少辛苦一点点。
  她将一应工具放进厨房,许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安大娘压抑了呻吟,故作轻松地问:“小颜回来了?”
  “恩,大娘,我回来了。今儿个把我剩下的馒头全买走了,所以卖的格外快些。”她推门进了卧房。
  这场阴雨连绵地够久了,空气里都带着潮湿阴冷的霉味。卧房陈旧整洁,光线昏暗,一张老旧的木床,白色的帐子已经洗的发黄,一张圆桌,上面的茶壶茶杯都不是一套,有几只甚至已经缺了口,还有一个衣橱,一只脚断了,垫了一本没有封皮的书,门已经阖不上了,虚掩着。
  衣橱上面,放着一只盆,是用来接雨水的。那个地方的屋顶破了。安大娘却始终不好意思找邻里乡亲来修缮。因此,一到下雨天,就得在雨声嘀嗒里入睡。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她坐到床边,伸手给安大娘揉腿:“大娘可好受了些?”
  孩子的手,手劲还是偏小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揉着的手法莫名地舒服。安大娘强忍着不想表露的痛楚,仿佛慢慢减轻了,甚是惊奇:“小颜这揉的还真是不难受了。”
  “不难受就好。我去给你烧点热水,热毛巾敷敷会更舒服。大娘,以后起来做馒头,要穿暖和点,特别是这些地方,更要裹暖和了。”
  安大娘看着低头给自己揉腿的孩子,她说自己九岁,父母遇到了山贼,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被藏在马车的暗格里,逃过了一劫。言语乖巧、表达清楚、半分没有遇见陌生人的不适,半分不像他们这里的孩子,到了十几岁还是个未开化的。
  这个孩子很漂亮,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安静、得体、优雅,应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想必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她试探着问:“小颜……可还有亲人在?”
  上阳夕颜一愣,抬了抬头,又很快低了下去,闷闷说道:“没有了。”
  这个可怜孩子……安大娘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见安大娘不说话,腿部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她收了手,说道:“大娘,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敷敷腿。”
  厨房里一样昏暗,柴火都是潮湿的了。这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没有关节炎呢?上阳夕颜烧了热水,又切了点生姜剁碎了,给安大娘敷手上。
  按摩是她前世学的,母亲难受时她就这样给她按,只是自己回家次数太少,想必更多时候她和安大娘一样,独居一隅,疼痛难忍,身边却寂寞无人。
  这个异世里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很单纯的为了她好,不求回报,她如今治不好她的腿,但总该力所能及减轻一点痛苦。
  她烧好水,给安大娘敷好,又简单做了点晚饭,才洗脸躺下。
  窗外淅淅沥沥地开始下着雨,砸在屋顶上,那个盆里又开始滴滴答答地积水了,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的安大娘皱着眉呓语,想必梦里也是痛着的。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母亲终于摆脱了她的关节炎,笑的温软而开心。
  第二日,雨停了。只是依旧阴沉沉的。
  安大娘没有起床做馒头。她发起了高烧。
  上阳夕颜是被身边滚烫的热量给惊醒的。她在那个寒冰洞里一年,可能有了后遗症,就是身体比正常温度会冷一点。可是睡到后半夜的时候,上阳夕颜是被热醒的。
  醒来一看,身边本来应该起床做馒头的安大娘,脸红的像是猴屁股似的,全身滚烫滚烫的,还不断梦呓。
  她暗道不好。
  在现代发烧不过一粒退烧药的事情,一粒不够那就再来一粒,一直到药到病除。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退烧药,发烧甚至会引起死亡。像安大娘这样严重的高烧,更是凶险。小镇又闭塞,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
  上阳夕颜爬下了床,拜托了隔壁婶子照顾安大娘,去了镇外找药。


第三章 安大娘女婿闹事
  小镇外北面两里地背靠断魂大山脉的地方,是一片坟头。走过那片坟头,就是山脉地界,那里长了一片金银花。她山上下来那天看到的。
  急急忙忙采了药回去,才刚拐进门口的小巷子,就听到乒乒乓乓的砸东西的声音,以及男人肆无忌惮的辱骂声——
  “死老太婆!你的钱呢!嗯?!”
  “听说你又养了个小女儿,是想把钱都给她是吧?!”
  “装什么死,快起来!”
  ……
  门口围满了人,指指点点满脸不忍心,却又带着点见怪不怪的表情,没有一个人进去。隔壁婶子也已经躲到了门外,看到回来的上阳夕颜,赶紧拉过来低声告诫:“别进去……”
  她没见过这种阵仗,安大娘为人和善,从来不与人发生口角,更别说这样类似于打家劫舍的事情了,她低低问道:“婶子,那是谁?”
  “嘘!安大娘家的姑爷……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闹事拿钱!”
  上阳夕颜朝里看去,安大娘已经起身了,气喘吁吁地靠着卧房的门框上,脸色潮红,也不知是发烧还是气的。院子里一片狼藉,翻倒在地的桌椅、蒸馒头的蒸笼、扫帚簸箕、锅碗瓢盆……家中总共没多少东西,几乎都被砸在院子里。
  在院子里发脾气的男人,膘肥体壮,长相猥琐,还有一个和安大娘有五六分相像的妇人,面黄肌瘦的,穿着也极为陈旧,打着补丁,衣服油腻腻脏兮兮,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此刻坐在厨房门口,兀自嚎啕哭着,却也没有上前去劝那个男人。
  “婶子,那位,就是安大娘的女儿么?”她忍着心底漫上来的怒气问道。
  “对呀,那孩子也是个懦弱的,半分没有主见。只知道哭……诶,小颜……回来!”隔壁婶子看到上阳夕颜朝里走去,赶紧伸手拉,却不想,这孩子走的极快,一下没拉着,顿时慌了。跺了跺脚,却又不敢进去。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劝过,镇子里谁还没有个家长里短的相互帮衬,安大娘人又好,自然护着她的人也多,可是这姑爷竟谁的面子都不给,谁上去打谁,又是个当小兵的,力气大,这又毕竟是人家的家事,管着也名不正言不顺的。
  一时间,也为那孩子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小颜!出去!”安大娘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催着上阳夕颜出去,这一声音也引起了院子里男人的注意,他一眼看过去却有些呆楞。
  继而猥琐地笑了起来:“老太婆,这就是你新认的小女儿?怪漂亮的啊……婆娘,你看看你娘,把你妹子养的多好,白白嫩嫩的,穿的衣服多好看,钱啊,都是被这小娃子用去咧!”
  不得不说,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这么不是个东西,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果然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哭哭啼啼的妇人立马止住了哭,狐疑地看着门口站着的孩子,一个漂亮地过分的孩。
  那位妇人刚刚哭的眼泪还在眼眶,可是现在眼里满满的都是怀疑。
  上阳夕颜就在这样怀疑的眼神里,勾起了嘴角:“以前我一直挺崇拜的,那些个老太太们,前脚刚进门,后脚还在门外,嗓子就嚎起来了。后来我发现,这种收放自如的哭,都是假的。”上阳夕颜就这么站着,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也不进去,给了安大娘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看向有些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的妇人,继续说道,“你说是么?这位姐姐?”
  妇人没有回答,傻不愣登地看着她。
  倒也没想听她的回答,话题一转,又问道,“这位姐姐,可有孩子?”
  厨房门口的女子傻愣愣地点了点头,思路有点跟不上。
  “虽说,出嫁从夫。但是,怀你的那十个月多累多麻烦,生你的时候有多痛,鬼门关多么惊险,什么叫做九死一生,想必姐姐生孩子的时候也知道了。教会你说话、走路、吃饭,想必姐姐也体验过了。如今还天天起早贪黑的做馒头供养你们两个。当然,这一点你还没经历。……你见过安大娘的手么,根根手指变形,身体一到阴雨天痛的站都站不直,还得为了你们出去卖馒头。”
  想到前世的母亲,遇到了个渣男,早早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她生活,含辛茹苦,起早贪黑,只为了给她最好的,可那些口口声声说要给予的回报最终成了永远不可弥补的遗憾……
  再看到这个只知道帮着男人要钱的女人,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她一步步朝厨房门口的女人走去,说出的话,带着冰寒刺骨的冷,“或者换句话说,你知道她现在在发高烧么?发高烧发到连站都站不直,你却纵容这个男人在这里打家劫舍?姐姐,她是你的母亲!……我没有母亲,如果你不要,那么安大娘从此以后,归我管!”
  妇人沉默了、门口围堵着的人群也沉默了、安大娘也沉默了。
  天阴阴地暗了下来,这个突然带着戾气的孩子,仿佛戳中了他们从未想过的东西。古老的时代,生养之恩总排在夫妻情义之后,他们教的和受教的,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母亲?别说他们这些个凡夫俗子了,看看宫里的娘娘吧,父母是要下跪请安的,视为为臣之道。君臣、夫妻,最后才是父母。
  “你想得美,你就是想继承遗产!废话那么多干嘛,钱拿出来!”沉默之中,院中的无赖第一个吼开了,他顿了顿,突然猥琐的笑起来,朝上阳夕颜走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手心里的触感细腻滑润,他猥琐地摸了两下,嘿嘿地笑:“要不……你回去给我做小,如何?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绝对比跟着这个老太婆要强。”
  “相公……”妇人这次是真哭了……
  “畜生!小颜,你快离开!”安大娘急了。
  上阳夕颜却很淡定,她忍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突然之间,那阴沉沉的戾气倏忽之间没了,她抬头看向头顶的男人,仿佛天降了一个大馅饼一样的惊喜却又带着点讨价还价的小精明:“可是我想做大的诶!而且我才不要和人共侍一夫,我要你休了她!”
  她嘟着嘴,白嫩小手一指,指向门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的妇人。
  “好!你做大!我休了那个婆娘!”无赖几乎是毫不犹豫,掷地有声。
  自然,眼前的这个孩子如今就白白嫩嫩这么可爱的,在对比一下只知道哭哭啼啼的黄脸婆,这个答案当然不用考虑。
  上阳夕颜却笑着看向了门口已经惊呆了的女人,娇滴滴一笑,浅浅说道:“姐姐觉得……如何?”
  休……这个时代女子被休,几乎等于是被判处了死刑。
  “小颜……你怎么可以……”妇人还未做声,仿佛是被眼前的剧情转换惊呆了,安大娘却摇摇晃晃从门口站了起来。仿佛拼着老命一样冲向那个男人,尖锐的哭喊着,“畜生!你这个畜生!”
  “滚开!”奈何一个老太太的体力如何比得上一个当兵的男人,一个挥手,就被推开了,安大娘一个踉跄,直直倒在了上阳夕颜身上,她终究只是一个9岁的孩子,如何经得住这力度,惊呼一声,两人滚成了一团。
  “吧嗒……”一块玉佩落地。
  上阳夕颜却没有顾得上,赶紧扶起了地上哼哼唧唧貌似摔到了腿站不起来的老太:“安大娘,你没事吧?”
  男人却眼神一亮,一个箭步上前,捡起来细细摩挲,又举到头顶翻来覆去地看。脸上一脸捡到了宝贝的笑容。圆形的玉佩,雕龙刻凤,通体润泽,没有一丝杂色。背后有两个字“夕颜”,他这样不识货的,也看得出玉是好玉,成色极佳,想必是值不少钱,可以在那帮兄弟之间嘚瑟下了。嘚瑟完再去卖掉,想来可以去喝好几次花酒的。
  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心思一动,道:“你一个小屁孩,竟然有这样的好货?偷来的吧?”
  上阳夕颜急着叫道:“还给我!”
  “你一个混账,还给人家孩子!”安大娘也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夺回这玉佩,却不想一个腿软,跌了回去,“啊呀!我的腿!”
  “安大娘!你没事吧?”上阳夕颜站到一半,又跑回去看安大娘,场面一片混乱,小院外的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吱声。
  “还给你?如今你都要嫁给我做婆娘了,你的不就是我的?再说,我可告诉你,你一个人来路不明的小屁孩带着这样的东西,可是很危险的,谁知道是不是哪里偷得,万一官府发现了会被抓走的,我可是为了你好,帮你保管着。这两日你就安心待着,过几天我雇一顶轿子来接你走,嘿嘿……婆娘!走了!”
  说着,也不看哭哭啼啼的自家媳妇,摩挲着,端详着手里的好玉,哼着调一脸喜庆地走了。今日这一趟可是赚大发了!
  看到闹事的离开,门口围观的人群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也就走了。隔壁婶子欲言又止神色不明地也走了。


第四章 玉佩被抢
  上阳夕颜扶着安大娘往卧室走,她的烧没有退,愈发滚烫,整个脸都是红彤彤的。
  她扶着安大娘躺好,转身就要出去煮金银花,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大娘拉住了她的手,痛心疾首地苛责:“小颜……大娘对你不薄啊!你怎么可以……”
  上阳夕颜却突然地沉默了。
  空气里一股难以忽略的霉味,此刻竟是这般的呛人。
  她低着头,眼神隐没在昏暗里,只是说出口的声音,没有了往日一丝一毫的稚嫩,低沉地让人心痛,她说:“大娘,那是我骗他的,只是想让你女儿看到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明天就离开。”
  那个玉佩,对她而言何其重要?皇家玉佩。虽说不过是身外之物,却是目前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身外之物,自然如同最重要的秘密一样死守着。所以,她打的是个死结。
  如何会被一撞,就断了掉在地上,而且她刚刚看到的,那个断口,干脆利落,必是被锋利的刀刃切断的。
  前世学医,一个人的脚,到底伤没伤,行走之间,如何看不出来。如何会被一个老妇人蒙了眼。
  这个地方……是时候离开了。上阳夕颜叹了口气。
  安大娘在这样的叹气里,突然有点不安,她原不想如此做的,这个孩子最落魄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块玉佩,却始终没有卖掉,可见对她而言何其重要。
  可是……那是自己的女儿啊!万一真的被休了……
  “小颜,那个玉佩,很重要吧?对不起,大娘没有帮你抢回来……”
  她没有在意上阳夕颜说的明日就要离开,上阳夕颜也没有再提,只是安抚地笑道:“大娘,没事的。你先躺着,多休息。玉佩的事情不用担心。”
  她一切如常地煮金银花,熬粥,给安大娘冷敷降温,仿佛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直到温度渐渐下降,才终于放下了心。那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过来的馒头,对她来说,始终是救命之恩,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两世为人,她太明白什么叫做,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就像那一院子不敢迈进来的人,并没有恶意,也无关对错,只是自我保护。明知力所不能敌,还傻乎乎冲上去的,那是莽夫和傻子。
  关键时候的取舍,其实是很简单很直白的抉择。一个母亲的抉择,更是天性。她不愿苛责。
  只是后续若是这玉佩落入了有心人的手中,那么他们面对什么已经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了,她的选择也很简单,保全自己最重要。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为负责。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玉佩就回来了。
  安大娘家的姑爷,没了一丝一毫昨日的嚣张和跋扈,被人五花大绑着,押进了小院。脸色惨白,衣服破破烂烂的,看得到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想来还受了不少罪。
  来人一共五个,除了被绑的,还有绑人的,剩下两个将围观群众请离了小院,态度客气但强硬,之后便守住了小门。剩下一个一身铠甲铁血英姿,眉目俊朗风神舒阔。
  他说,他叫暮离。
  镇南将军,暮离。
  满手面粉跑出来的安大娘哆哆嗦嗦跪下了。
  良渚有两大战神,一位,12岁陪着太上皇开疆扩土,战功赫赫,16岁封了异姓王的战神安阳王爷,还有一位,就是这位镇南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被百姓称为良渚的守护神,深受百姓爱戴。
  “将军。”上阳夕颜站着,她知道自己不能跪。哪怕安大娘在边上一个劲拽自己的裙子,一个劲拉着自己的手用力。可是,这位将军一进院子看着自己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跪,是跪不下去的。
  她看着自己满手满裙的面粉,一脸苦笑。
  相对的,对面那个一身铁血的男人,神情激动,双腿颤抖,连双手都抖得小心翼翼。
  她安抚似的朝那位将军笑了笑。暗地里阻止了将军想要跪下的双腿。
  镇南将军,在她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太上皇最后的一句话是——“逃,去找镇南将军。”
  想必那位年仅八岁被围堵、被追杀、最后被一掌拍去了最后的生机的孩子,一直支撑着她苦苦逃亡的信仰就是这句话,找到将军,找到将军就安全了。那个那些保护她的人,一个个死去,哪怕那么多日来,鼻腔里都是刺鼻的血腥,眼前都是满目猩红,可是,只要找到将军,找到将军就好了……
  可她,没有支撑到这一天。她的魂魄,永远的留在了断魂大山脉里。
  而她,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一缕残魂,太清楚朝廷地水深火热,虽然不知道一个8岁的孩子为什么有人非要她死,可是她不想介入,也没有替原主报仇雪恨的伟大情怀,她这一条命捡的不容易,这一世,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善终。
  所以她没有去找。只是没想到,命运还是兜兜转转兜回来了。
  暮离想跪下,想仰天长啸,想抱着她哭,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说出一个字:“您……”
  昨晚那个小兵站在军营门口嘚瑟这块玉佩,他正好路过,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一块皇家玉佩,每个子嗣出生时都会有的证明身份的玉佩。
  当即夺了过来,再一看背后“夕颜”二字,天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情绪。不敢想,不敢期待。他害怕最后巨大的失望。他害怕这个玉佩只是“捡到”的,更害怕那个隐隐的期待终于尘埃落定到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了。
  几乎是当即就要过来,被副将拉住了,却也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立马带着人来了。
  小院里的孩子,只需要一眼,他就相信了。根本不需要问什么。
  他和倾城从小青梅竹马着长大,这孩子起码和她有七八分相像,如何会错认?
  “哎……”上阳夕颜看着明显没法好好交流的男人,叹了口气,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好好……”暮离跟着上阳夕颜去了卧室,留下深思莫测的安大娘和五花大绑却始终偷偷瞄着情况的姑爷。
  卧室门一关上。暮离就扑通一声,跪了。
  “殿下!”
  老泪纵横。
  一年!整整一年!他借着驻守的机会,带着心腹一遍遍地搜山。太上皇临终托孤,一封书信一个个暗卫绕过无数关卡,送到他的手里。这份托付,到底有多重,他自己知道。
  更何况,这是倾城的孩子啊!
  上阳夕颜看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的男人,叹了口气,扶起他:“将军请起。”
  “殿下受苦了……臣……”他站了起来,垂着头,欲言又止,“殿下这一年如何过来的?怎么会……怎么会……?”
  “都过去了。”
  “殿下可愿意跟臣回去?”
  可想回去?不想。如果没有这枚玉佩的事情,她也许就在这小镇一辈子。就算出了这事,她还是没打算回去的。可是,这位将军让她明白了,总有一天,还是有人会认出来……难道她就要一辈子躲避追杀么……
  “将军,我在断魂山脉1年,整整一年我才走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暗杀,不知道是谁一定要我死。但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格外惜命。我贸然回京,想来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暮离心惊于这位殿下的风姿和成熟,却也不曾多想,只是心疼,想来,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必然是极其痛苦的过程。他斟酌了下,道:“臣有一个办法,就是可能委屈一下殿下。殿下先随臣去军中生活几年,然后等过几年殿下长大了看不出往日模样了再以臣的女儿身份回将军府。如此相对就会安全些。”
  上阳夕颜想了想,道:“如此也好,总不能一直麻烦安大娘。这一个多月来,安大娘对我照顾良多,你代我聊表谢意吧。”
  “是。臣遵命。”
  “父亲。”少女嘻嘻笑着,挽上了铁血将军的胳膊,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瞬间僵硬的身体,笑的更欢,“父亲,我们出去吧,安大娘他们,该等急了。”
  “是……殿……”下字被咽了回去,嘴巴牵扯了好几下,想笑笑不出来的样子。
  “父亲,我叫暮颜,父亲叫我颜儿就好。”上阳夕颜,也就是暮颜,看着一个大男人拘束的样子,提醒道。
  “……颜……儿……”暮离一边叫着上阳夕颜的闺名,一边心里默念:得罪了得罪了……
  当天,整个小镇都知道,那个被安大娘捡回来的笑的很好看的女孩子,果然是大人物家的小孩,是将军府遗落在外的三小姐暮颜。安大娘她家姑爷抢走的玉佩就是将军府的,也因此,那位姑爷获罪被赶出了军营。
  几日后,几个士兵又来了小院,说是给了安大娘很多赏赐,感谢当初对他们家小姐的援手。由此看来,这位三小姐,想来还是个格外受宠的。只是听说,安大娘拒绝了所有赏赐。只说受之有愧。暮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个善良的老人,终究为那一日突然而起的贪婪觉得愧对于她。


第五章 穷!
  格外受宠的将军府三小姐暮颜,到底受不受宠,想来良渚帝都熠桐的人都知道。
  三小姐?那个乡下来的?私生女而已嘛!谁会宠一个私生女!听说什么都不会,想来也是嘛,乡下来的,能会什么呀?怕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什么是琴棋书画吧?
  嘿,你们不知道么,将军那个跟着一起回来的副将,说是各处悬赏邀请名医,想要给三小姐治病。不是病,这三小姐啊,是个废的!丹田生来就破碎的!啊哟!那真是废物呢!
  这就是,熠桐人花了数十个茶余饭后的闲暇时光,得出的结论。
  开元十五年刚过完年的时候,一个精致美丽的孩子在暮离副将的带领下,带着镇南大将军的手书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她说她叫暮颜,已经14岁,她的父亲,叫做暮离。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大户人家谁还没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但是对于镇南将军,就成了京都熠桐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了。谁都知道,镇南将军骁勇善战的英雄人物,但后院却连一房小妾都没有。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多年来连争吵都没有。却不料,竟冒出来一个私生女。
  将军夫人吴氏是国公府幺女,当年艳冠熠桐的名门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却也天生傲骨。成婚十五载,自己夫君带回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如何能忍?暮颜回府的第二日,将军夫人就自此皈了佛门,进了将军府后院的小佛堂后,再也没有出来。
  将军府大房一脉总共两个女儿,一个将军夫人所出嫡女暮云雪,一个庶女暮颜。子嗣单薄,人丁不旺。暮云雪如今15岁,像极了生母,诗书礼仪、琴棋书画自是极好,小小年纪暮氏剑法已经舞地像模像样。乃是圣旨赐婚的未来太子妃。
  二房暮恒乃是暮离同父异母的兄弟,早年从军,奈何心不在此,成婚后便弃了改而从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暮云翼今年17岁,长得很像暮恒,俊俏无比,听说幼年之时已经展现竟然的武学天赋,小小年纪就跟着暮离去过战场。15岁的二儿子暮云清到更像个儒雅学士,饱读诗书,喜爱文墨不喜舞刀弄剑。小女儿暮云韩今年14岁,二房夫人郑氏当年差点难产,暮云韩自小体弱,故而格外溺爱些。
  三房暮书墨则是老夫人老年得子,如今年仅19,至今未曾婚嫁,终日游手好闲,十足的公子哥儿做派。
  还有一个女儿,老夫人所出,几年前嫁入了宫中,如今深得皇帝陛下宠爱,于前年生了一位公主,封了贵妃,封号端谨。
  这些,都是沉施告诉暮颜的。当日,回了将军府,见过了夫人和老夫人,她就被安排到了整个将军府最偏远的小院里无人问津,沉施是第二天被安排过来的小丫鬟,也才不过13岁,比她还小。
  说是上个月刚被买进来伺候暮云韩的小丫鬟,因着年纪太小,又不是很伶俐,总不得主子喜欢,便被打发了过来。
  沉施还是暮颜给起的名,听说暮云韩给她的名是春花……总觉得有股土渣子味。
  暮颜蹲在小院里一边除草,一边听沉施念叨着整个府里的基本人员情况。说实话,沉施也是初来乍到,更多的她也是不知的。
  但暮颜,却有一个困扰了她很多天的问题……
  那日遇到她这个爹之后,她才知道,这个大陆以武为尊,功法的基础是真气修炼,人在出生时,四肢百骸筋脉里,都是有真气的,修炼者就是要打通这些经脉,每个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运行,以达到不同的效果。真气修炼分九品。而真气运行的基础,就是丹田。
  而她的丹田,是破碎的。这辈子都无法凝聚运行真气。她爹说这话的时候,悲戚而不忍。
  因为这代表着,在这个以武为尊的大陆,在这个以武齐家的将军府,她就是个废的。
  但是,她体内有真气,她可以运行真气。这就是让暮颜最疑惑的,她爹说的修炼方法和她在寒冰洞墙上看到的完全不同,她一年来闲着无聊胡乱修炼,倒也没有走火入魔,反而似乎还颇有成效。她能聚集真气,虽然她没有办法让这些真气存在于她破碎的丹田里,可是她可以吸收空气中的真气……她不敢问,不敢透露,也因此,不敢在这个人多眼杂的将军府里光明正大地修炼,只能每晚偷偷的练。因此,这个偏僻无人问津的小院,她还是很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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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很小很偏,从大门入,要穿过长长的回廊,然后一路往西北角走,一直走到回廊没有了,鹅卵石小路也没有了,才能到自己的小院。将军府沿路都有花盆、石灯笼,可是她小院附近,方圆好几百米,都是没有的。
  若不是看到将军府的围墙就在边上,她都要怀疑,这么荒凉破败的院子属不属于将军府。
  “小姐,您在听奴婢说么?”沉施蹲着一起除草,这个小姐很奇怪,事事亲力亲为,而且格外平易近人。
  “你家小姐听着呢,都跟你说了,不要奴婢奴婢的,要说我……什么坏毛病,就是改不了。”如今冬日刚过,有些地方积雪还未化,院子里杂草倒是长盛不衰,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院子估计荒废了很多年,屋里的家具也是缺胳膊少腿的那种,恐怕淘汰下来很有些年头了。
  “是。我……”
  “对,这小院就我们俩,不用那么大规矩。”暮颜站起来活动活动自己已经有点麻的腿,拍拍沉施的脑袋,笑嘻嘻地说:“乖,去打点水来洗漱下,本小姐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岂料,沉施皱着小脸站起来,犹犹豫豫地说:“小姐,你已经连着出去吃了好几天了。啊不对,除了第一天你在府里用膳外,你天天溜出去吃。小姐一顿饭差不多吃二两银子,可是前几日管家说小姐的月例才五两,奴——我的月例才一两,那么我们加起来只够小姐吃三顿的……”
  她习惯性地想说奴婢,说到一半,看到小姐斜过来的眼神,赶紧改口。


第六章 暮云韩挑衅(上)
  暮颜看着低着头掰着手指絮絮叨叨计算的沉施,呆了。她爹离开前,塞给她一百两,原来这一百两就是个黑暗前的黎明。
  她以为怎么着自己也算个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加官二代,岂料,重活一世,她还是个负二代。还是说,这个时代的官家小姐,其实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有钱?于是她又悄悄问道,“那,将军府其他小姐月例呢?”
  “大小姐我不清楚,二小姐……”沉施慢慢伸出了两个手指,很尴尬地笑了笑。
  “二两?不会吧,就够吃一顿饭?”
  “不是”沉施说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打击了暮颜的自尊一般,“……二十两。想来,大小姐应该是更多的。而且平时夫人老夫人都会有赏赐,应该是不缺银子的。”
  “……”也就是说,整个府里缺银子的主子,就她一个。果然啊,私生女是要受到排挤的,她认命般叹了口气,又蹲下了,扒拉着脚边还没有清干净的杂草,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丫头啊,今天就在府里吃吧。以后咱节约着点儿花……”
  将军府有个大厨房,每到饭点丫鬟们便过去领饭。厨子手艺真心不好,菜色也很是将就,做法简单粗糙,调味料的种类更是少得可怜,她吃了一天,也就吃不下去了。也有可能,是她的身份,只够吃这样的……暮颜很是可怜的想着,并且深深觉得,她极有可能猜中了真相。
  如今看来,这银子靠省也是省不出来的,她得想着法子出去偷偷挣钱才是王道。
  “是的。小姐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以后我们要省着点花,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还要买点衣服和首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找个好姑爷……”
  嘎?暮颜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一脸苦口婆心老妈子样子给她想办法勾搭“好姑爷”的小丫头,突然觉得很玄幻,上辈子她13岁的时候在干嘛?特别纯洁地拉着小男孩的手春游?
  “沉施……你信不信我明天把你嫁出去?”
  “小姐……”
  “还不快去端午饭?”这丫头是因为话多才被暮云韩嫌弃的吧?
  “是……”
  沉施懊恼地垂着头出去了。暮颜却不由得失笑。13岁的孩子,开始为她14岁的小姐筹谋如何找个好姑爷。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拔地差不多了,只剩下两棵也不知活着没的老树。日色暖暖地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还是深冬时节的凉薄气,她喝了喝手,进了正厅等午饭。
  没一会儿,午饭端来了。小院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离膳房是真近。只是这菜色,却比之前几天还要清淡,一小碗白米饭,配着几根水煮青菜,连个肉腥味都没闻到……暮颜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趴在老旧的桌子上,戳着碗里的米饭,戳了半天,一口都没吃。只是庆幸还好,小说里剩饭馊菜的桥段没出现……
  早知道,再晚几年回来好了,至少边境的吃穿用度,还是尽量优待于自己的。
  “小姐……将就吃吧……”相处这么天,沉施也是了解了她家小姐。除了吃,什么都好将就,但是吃,是半分不愿将就的。
  沉施自然不知道,吃惯了炒,煮,烧,蒸,炸,煎,炖,焖,煲,烩,烤,卤,这些集合了大中华上下五千年精粹的烹调手法,到了这里,仿佛只有盐巴,是什么感觉。
  “哟,快看呐,这吃的都是什么呀?”一声娇笑从门口传进来,“下人都吃的比这个好吧?”
  正无聊戳着米饭的暮颜从碗里皱眉,抬头看去,三五个少女站在门口,当前一个,穿着大红色绣海棠对襟小袄,精致的发髻上环佩玎珰,化着精致的妆容,明眸皓齿,顾盼间眼眸流转,掩着唇咯咯笑着,那双手肌肤细腻白嫩,指尖圆润美丽,丹蔻细致在日色下泛着亮泽。
  身份倒是很好猜,这将军府,这年纪的主子满打满算,连自己在内只有三个,暮云雪在森罗学院,那么这个必定就是将军府二小姐,暮云韩。
  来人的确是暮云韩。因着大姐和两位哥哥才华出众,小小年纪入了森罗学院之后,她几乎是这府里唯一的小姐了,自然很是受宠,下人们也伺候的好。如今前几日便听说了,府里来了位三小姐,早就想来看看,可母亲却说,不过是个私生女,还是个养在乡下的私生女,自然不会讨了老夫人喜欢,更何况还把大伯母给气进了佛堂。
  更何况,她哪有那面子一回来就让人巴巴来看。
  于是,便拖了这几天,再也忍不住了。偷偷带了丫鬟过来。
  她看了看乱糟糟的小院子,拔出来的杂草就这么扔地到处都是,破旧的房子,暗沉沉的,有股子霉味。如此想着,掩着唇的帕子,就改为掩着鼻子了。连眼神都很是嫌弃的左右看着。
  心下也定了,的确是不得老夫人喜欢。
  “小姐,想来不知道哪个穷地方出生的呢,吃这种东西,估计都是过年才吃得到的。奴婢听说啊,有些穷地方的乡下人,吃的都是草根树皮呢……”身后,穿的极为漂亮的小丫头趾高气扬眉飞色舞的“解释”,想来是暮云韩的大丫头。
  “哦也对,毕竟是私生女呢。”少女咯咯笑着。
  “就是……没见识。”
  “看看这院子,最下等的婢女都比她住的地方好。”
  “私生女,算哪门子主子,看着吧,以后呀,苦日子多着呢……”
  花一样的少女们,却有着并不良善的心思,以一种保证路过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相互交头接耳。
  意料之中的气急败坏、或者委屈受辱的表情并没有出现,暮颜笑了笑,仿佛并不介意他们说什么,把饭碗往前递了递,道:“二姐。二姐吃过了么,要在三妹这里吃一点么?”
  那带着点傻傻的笑意,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羞辱了一样,一众少女愣了愣,暮云韩感觉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的无力感,顿时就怒了:“你是傻的么!谁要吃你这种猪都不吃的东西?还有!谁是你二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告诉你,别以为进了这将军府,就真的是将军府的小姐了,大姐还没回来,等大姐回来了,看到夫人因为你进了佛堂,我看她怎么收拾你!”


第七章 暮云韩挑衅(下)
  暮颜却像是真的傻的一样,半点没有生气或者羞愧,只是挑了一根青菜,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咽了,才淡淡开口道:“想来大姐那般人物,森罗学院的弟子,未来的太子妃,断不会降了身份来跟我这种私生女计较的。”
  “那是自然!”暮云韩很骄傲地抬了抬头,与有荣焉的样子,几秒种后,猛然意识到不对,她的意思是,自己这种没身份的才跟私生女计较吗?大喝,“你个卑贱的私生女竟然还敢笑话我?秋月,给我打!”
  “是!”刚刚说话的婢女撸着袖子上前。
  沉施看着情况不对,上前挡住了门口,扑通一声跪下了:“二小姐请三思,我家小姐怎么样也是将军的女儿这暮府大房一脉的血脉。”
  “呵……”暮云韩抬了抬手,秋月的立马停了,恭敬站在一边,暮云韩看着跪着的丫头,她还记得,笨手笨脚,粗枝大叶的下贱婢女,她不要了才被派来这里的。
  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不屑地反问:“那又怎么样?你看看这大房哪个喜欢她?也不看看大婶婶都被气到进了佛堂了!大伯远在边关,整个府有谁能为她撑腰的?……春花啊,你看看你,跟着我不好,非不听话,现在跟着这样的主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吧?”
  暮云韩抬了抬下巴,淡淡的哼声,施恩一般傲娇地说道,“要不,我把这机会给你,你狠狠打她两巴掌,我就让你重新回我的院子。”
  沉施跪着,跪地腰板直挺挺的,抬着头直视暮云韩,道:“回二小姐,奴婢不曾吃苦。若是三小姐有什么得罪了二小姐的地方,奴婢愿意带三小姐受罚。”
  “你——!”被人驳了面子,暮云韩怒击,一巴掌扬起就要狠狠落下。下一秒,却被暮颜握住。
  谁都没有看到,这个刚刚还在嚼吧嚼吧吃青菜的少女怎么突然出现在沉施身前,怎么就一下抓住了暮云韩的手,连暮云韩都愣了下,待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抽了回去,仿佛什么肮脏的东西碰了自己一样,反复擦着刚刚被握的地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暮颜看着自己的眼神,凛冽而冰寒,如同深冬山脉极北,终年不化的积雪。一瞬间,浇了自己一个透心凉。
  暮颜见她收了手,转身看沉施,突然就没了玩闹的心思。
  这个丫头,不过跟她认识了才几天,她知不知道她这么冲上去,那些可能对着她来的巴掌,就会落在她脸上。自己好歹有个将军府三小姐的名头挂着,动手的人还要忌讳下,可是这个丫头呢?谁会忌惮她?她又挨得了几巴掌?
  “二姐,我家小丫头现在不叫春花,叫沉施。”她斜斜倚在门框上,明明是极其不淑女的一个动作,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教养和规矩,但就是偏偏给人一种格外端丽高华、贵气优雅的感觉,凉凉的表情看着一群趾高气昂的小孩子,淡淡的说,“古有美女西施,在河边浣纱,美貌惊动了鱼群,鱼儿都沉到了水底,是为沉施。沉施,你家小姐说话,你也不听了么?你家小姐跟你说过什么?”
  原来,她的名字意思这么好听……沉施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带着委屈:“小姐说,不可以自称奴婢,不可以动不动就下跪。”
  “那还不起来?”
  “是……可是小姐,她们……”沉施不敢不起,她家小姐比往日里好像多了分气势,那气势让她不由得听命。半分反抗不得。
  暮颜转身,揉了揉这丫头的脑袋,明明只大了一岁,可是这动作做着,却像一个大人,看着胡闹的孩子般,包容而淡定,只是说出的话,却是对着暮云韩:“二姐。美人之美,在于优雅、得体,如若美人和那冬日午时站在街头嚼着瓜子大声争吵三两一堆,四五一群的泼妇们雷同,可有美感?或者如同不知所谓叉着腰瞪着眼争吵不休只会斗嘴皮子功夫的无赖们,可还有美感?”
  “你——!你敢羞辱我!秋月,打!”恼羞成怒,顿时忘记了刚刚那个凛冽的眼神,一定只是她的错觉,这个废物私生女,能有什么本事。
  “是!”秋月此刻正好在暮颜边上,扬手一巴掌挥下,沉施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闭着眼等着巴掌落下,却久久都没等到,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却见秋月的巴掌被暮颜稳稳地接住了。她心有余悸,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小姐,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
  “你这丫头,没事冲上来干嘛?二姐跟我闹着玩呢。老夫人爱静,最是不喜欢小辈们之间的纷争,二姐怎么会明知故犯呢?”
  她看似对着沉施说的,却一句句仿佛一盆凉水,倒在了暮云韩的头顶。是了,老夫人极爱面子,又素来不喜欢二房,恐怕这事儿直接闹起来,就算再不喜欢暮颜,可是始终是大房一脉,老夫人偏帮谁,真不好说。很有可能,自己半分便宜都占不到。
  更何况如今看来,这么吵下去,自己也是占不到便宜的,这个傻子,说罢,人家压根儿不动怒,打吧,好像她还有点蛮力,自己这边试了两次,根本不是她对手。
  权衡利弊了一翻,重重地“哼”了一声:“下人就是下人,再怎么不下跪,都是下人!私生女也终究只是私生女,就算飞进了这将军府,依旧是一只麻雀!哼,秋月,走了!”
  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这个贱丫头和她那个下贱婢女一起赶出府去!
  暮颜看着暮云韩带着丫头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小院,看着一脸“我错了”表情的沉施,心脏的某处突然就软了。来到这个世界六年了,记忆里的东西黑暗到让人绝望,虽说不至于愤世嫉俗,可是一路走来,再不敢轻易相信。安大娘的善意简单而纯粹,但在亲生女儿和她之间,她选择了弄断玉佩绳子,假意伤了腿以此让自己的女儿得了玉佩离开;暮将军的善意热烈而执着,但那是因主子临终的托付,和自己娘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这些善意她都铭记,但是,只有这个小丫头……
  “小姐……”许是发现暮颜看着自己不说话,沉施微微地有些紧张。
  “把这里收拾下,累了一上午,又叽叽歪歪了这么久,困得很,我去睡会儿。”说着,就去了卧房午睡。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某个身影将落魄小院里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有些意外地转身离开。


第八章 暮书墨
  暮颜这一睡,睡了一个下午加半个夜晚。
  醒来的时候,天幕沉沉,万籁俱寂了。屋里没有点蜡烛,月色淡淡倾泻进来,沉施估计看自己没有醒,也就去睡了。中午就没怎么吃饭,这会儿更觉得饿了。却也无奈,总不能大半夜去大厨房偷吃的吧。她赤着脚走到窗边,开了窗抬头看着,才发现天边竟飘起了小雪。
  夜间沁凉,空气格外清新,丝丝缕缕地风吹进来,很是舒缓。
  突然,她鼻子抽了抽,疑惑地眨眨眼,又抽了抽,仿佛有股酒香,隐隐约约钻进鼻子。
  前世好酒,这酒香,一闻就是好酒。忍不住馋意,她披了件外衫就出了门,门外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她紧了紧衣服,双眼迷蒙顺着酒味一路找过去的样子,倒更像是梦游。
  她住的极为偏僻,这一路走过去,连个石灯笼都没有,只能借着月色依稀辨着路,终于在小院外不远处的围墙上,找到了这香味的来源。
  墙头之上,很是惊艳。暮颜的迷蒙就在这惊艳里,清醒了几分。
  一袭白色锦袍,腰间配着黑缎玉带,锦袍下摆两支缠枝海棠,妖冶绽放。大约双十年华的男子,极为俊美,那美带着几分罂粟的味道,在这月朗星稀的夜晚,斜斜看过来的眼神,神秘而危险。
  他坐在墙头,背后是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他姿态极是洒脱恣意,右手精美琉璃夜光杯,左手却又半只烤鸡,明明是完全矛盾的气质,却恣意地结合在了一起,仿佛浑然天成。
  熠桐四大公子,最是风流潇洒的暮三爷,暮书墨。四大之首。
  暮家三子一女,老大暮离实实在在的武人,老二暮恒从商,女儿进了宫做了如今贵妃娘娘。老夫人老年得子,看名字就知道想来是寄予了很大的期待,期待他“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奈何出来一个风流潇洒恣意无状的暮三爷。
  年幼之时倒也才华横溢,像极了将军府的血脉,天赋异禀、骨骼清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麓山书院院首更是将其作为忘年之交,时不时与其对弈品茶。
  整个熠桐都在关注这个少年天才。
  却不想,数年前,画风突改,这个天才开始终日混迹烟花场所、品美酒、抱姑娘、入赌场,不入流的玩意儿学了个十成十,日日流连忘返,醉在哪儿就睡在哪儿。
  一代天才,就此陨落在温柔乡。
  也不知道碎了多少姑娘家的心。
  “小叔。”暮颜看着半夜爬了自家墙头喝酒的暮书墨,那酒,真香。
  暮书墨也在打量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孩子,确切的说,是仰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食物的孩子。墨发随意披散,想来是刚睡醒的样子,眼神还有点迷蒙,单纯无害的模样。想起今日午时看到的那出戏……这孩子,可一点都不像看上去那个人畜无害。
  倒是有趣。
  他问,“你就是我大哥前几日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捡回来……暮颜算是默认了,抬头闻着酒香和肉味,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道:“小叔,我饿了。”
  暮书墨轻轻一跳,跳下墙头。递过另外半只鸡,“晚膳没去吃?”
  “唔,午睡睡过头了。……酒。”
  “你还会喝酒?”
  微微诧异。
  很不同的一个孩子。没有初来的胆怯,没有身份的自卑,带着随遇而安的淡然。仿佛看尽红尘,却又一尘不染。
  这孩子单论五官,并非是那种惊艳型的。只是微挑不挑的眼角,带着迷迷糊糊地倦意和魅惑,却又有着别人模仿不来的风华。啃着烤鸡的姿势一点都不淑女,却洒脱地仿佛理应如此。
  “恩,闻着酒香来的。”鸡是烤的还热乎着,暮颜这才注意到脚边的灰烬残渣,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这暮家三爷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鸡和酒,也就这人会在飘着小雪的半夜里躲在自己府里暗搓搓架了火烤鸡吃了吧。
  倒是有趣。
  这个世界调味料并不多,因此烤的味道其实不甚理想,不过此时也饿了,而且比之膳房里的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她一边吃,一边怀念叫花鸡,奈何这个季节,还没有荷叶吧……
  “小叔,下次在有这事儿,叫上我呗,等荷花开了,我给你做更好吃的鸡。我家乡的做法。”
  真自来熟……暮书墨腹诽。
  “好。下次去你小院里喝酒。”琉璃杯只带了一只,他想了想,递了过去。却不料,暮颜摇了摇头,接过了酒壶,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很是陶醉的眯起了眼,“唔,真香……”
  少女眯着眼,嘴里鼓囊囊的还没咽下去,一张小脸闻着酒味很是迷醉满足的模样,很是识货,他淡淡笑道,“自然,这是桃花醉。安阳王府安阳王爷,亲自酿的酒。”他说的很是自豪,仿佛与有荣焉。说完又问,“……只是你一女孩子,怎么会好酒?”
  少女似乎低低笑着,不甚明显的弧度,“女孩子应该怎么样,窝在这方寸之地,绣着花,愁着嫁,机关算尽不过口舌之快蝇头小利?”
  暮颜就着酒壶,仰脖喝了一口,用袖子抹了下唇角的酒渍,眯着眼,仿佛餍足的猫,“好酒!”
  他认真地看向眼前这个和帝都所有女孩子都不同的少女,绣着花,愁着嫁,机关算尽不过口舌之快蝇头小利?他突然想起下午在院外墙头看到的,这个孩子对着前去找事的暮云韩,那般淡定从容的模样,仿佛胸中自有丘壑。
  原来是因为,不屑么?
  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握着琉璃杯的手紧了紧,有点用力过猛一般,连音色都微微变了,“那你觉得女子该如何?”
  “就如这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她吃着鸡,喝着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尽兴后歪着头晃晃酒壶,发现所剩无几,水眸里波光潋滟。
  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也不急着喝了,吧砸着嘴,回味唇齿留香,仿佛梦呓,“博弈于庙堂之上也好,泛舟于碧波湖海也罢。今日流连风花雪月,明日执剑快意江湖,随性所欲,风流潇洒,如此才是这个世界最最快意的活法。”
  暮书墨凝眸瞅着她,眼底突然绽开明灭的色泽,如同夜空之上,星华初绽,也举起琉璃杯,一饮而尽。
  道,“敬,不这样的女孩子。”


第九章 醉酒
  她已经有些醉了。桃花醉虽好喝,后劲却极强。
  醉了之后容易想起更多的事情,想起那些阴谋与算计,想起那些杀戮与血腥,想起逃亡与背叛。
  她也想起那些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想起城市森林里被分割成一个个方块一样的天空,想起那些推开公司大门已经无星无月的天空,想起一个人裹着大衣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的胆怯和无奈。
  分不清到底是这个她还是那个她。
  暮书墨看着眼神开始迷离的孩子。
  他和大哥始终有书信往来,这孩子14岁。14年来从未见大哥提起,如今带回了府,他自是不信。将军府的男子,一生都只喜欢一个。大嫂是大哥这辈子的唯一。
  如今见了这孩子,他倒是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教出这样的孩子。又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大哥宁可背负上大嫂的怨怼。
  他眸色深深,许久,嗤了声:“可你生为女子,注定庙堂之上无你立足之地,你丹田破碎,注定执剑无力。”
  暮颜一脸嘻嘻笑着,不甚正经的模样,坐在石头上歪着脑袋看他。
  她看着他,又不像是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迷茫、无措、难过、怀念……太多的情绪掺杂在一起,最后变成这样一个笑着,也哭着的表情。
  她抬头看着天,那眼神仿佛透过夜空,看向她想看到的真相里。她喃喃自语着:“小叔,你知不知道,我家乡那,女子也可以做官,可以赚钱,杀人是犯法的,人权是受到保护的……可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权利大于天,这里女子没有地位的……你看暮云雪,听说那么出色,不过也只能成为太子的。”
  暮书墨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里,只是微笑着问:“成为太子的,不好么?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
  暮云雪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连带着因此将军府的地位愈发稳固。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谁都动不得,却不想,这份荣耀在这孩子这儿,却是一点分量都没有,似乎还分外嫌弃。
  她的醉意愈发明显,她将酒壶凑近耳畔,晃了晃,又嘻嘻笑着将所剩无几的酒仰头喝下。吧唧着嘴,不甚有姿态得随意倚靠着,蹙着眉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说道,“不好!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我想成为我自己的……”
  带着任性和可爱,仿佛像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这句话还没说完,竟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暮颜醉了,醉了以后却也不胡闹,安安静静地睡着。暮书墨看着兀自睡了的孩子。他看着她不施粉黛轮廓秀美的脸,那张脸很小,不过巴掌大,可是她的眼很大,眼瞳很黑,在白皙的脸上就像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摄人心魄。所以她睁着眼的时候看起来整个人格外精神。但他发现了,这孩子多半时候眼睛都是半睁着,带着点不甚在意的糊涂模样,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温温软软的小猫咪。
  月色下的肌肤,细腻地看不见毛孔,细小的绒毛柔软而乖顺,想起她方才眼底明灭的色泽,静默良久,直到凉风拂来醒了神,才低声叹气:“为何竟觉得你是似曾相识的故人……”
  故人若还在,也是她这般大了吧。但必不会这般不羁和潇洒,她会比暮云雪更耀眼,更尊贵,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端,端着慈悲的笑意,说着得体的话语,成为,他的。
  叹息。
  源远而流长。
  许久,替她拂掉发间碎雪,抱起她走回小院。少女穿地单薄,触手都是一片凉意,隐隐冻到了骨头里,人轻的仿佛没有重量。他微微皱眉,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轻成这样。
  许是走路颠簸不适,暮颜微微皱了皱眉,梦呓一声却也听不清,只是仿佛就要醒来。暮书墨放慢了速度,尽量保持平稳。暮颜吸了吸鼻子,又安静睡去。
  跟在身后的暗卫忍不住愈发敛了呼吸。这般的主子从未见过,但明显现在谁把那位小姐吵醒,谁就要倒霉。
  而小院里,沉施半夜醒来,想去看看暮颜是不是醒了,想着要不去给她做碗面。站在门口低声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悄悄推了门进去,却惊恐地发现,她家小姐卧房里空无一人!三两步走到床边,一摸凌乱的被窝——凉的!
  于是,沉施的心,也跟着凉凉了。
  正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就看到三爷抱着她家小姐进了院子。
  “三爷……”顾不得规矩礼仪了,她急忙冲了过去,想接过小姐,被暮书墨一个眼神制止了,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带我过去就好。”
  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三爷?似乎关系还不一般?压下满腹狐疑,沉施带着暮书墨进了卧房。卧房透着股凉意,如今早春,夜里却还是凉的。这院子太过破旧,整个卧房了除了一床、一桌、一柜、一几,便什么都没有了。昏黄的烛光很是凄凉。
  暮书墨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动作轻柔地安置好暮颜,整个过程中,她都不曾醒一下,安安静静地睡着。
  沉施总觉得气氛很诡异,三爷是传说中的人物,传说行为荒诞不羁、心情不好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给,喜怒无常的主。下人们都说,宁可得罪老夫人,不要得罪暮三爷。如今,这尊大神在自己这,真不知道如何伺候着,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三爷……我家小姐她……?”
  暮书墨自然不知道这小丫头想什么,低声吩咐道,“她喝醉了。你去打点水给她擦擦脸。”
  沉施立马一溜烟跑了,她只是一个初来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的,面对大佛连气都不敢喘。
  房里愈发地静了,只剩下少女微弱的呼吸,和风透过窗户缝里的声音。皱着眉走到窗前,年久失修,窗户早就关不严实了,这群下人……竟这般怠慢。这院子荒废了多少年他不知道,只知道他从后门偷偷溜进府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这是必经之路。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就一直荒废着。
  人人都知道不适合住人,如今安排了一个主子进来,竟也没人来修修。
  无端地,想起她形容暮云韩的“蝇头小利,口舌之快”,想起她期待的“快意恩仇执剑江湖”,静默了许久,朝外走出小院。
  出了小院,看着蒙蒙亮的天,竟没了睡意。想着今夜被一只馋嘴的猫吃了大半壶酒,害得自己也没喝过瘾,于是让人牵了马,往安阳王府讨酒吃去了。


第十章 安阳王府
  安阳王府。
  将军府距离安阳王府是真的近。暮书墨刚到大门口下马的时候,天还没亮,灰蒙蒙的。刚刚飘的一点雪,这会儿也停了,路上、屋檐上,附上了一层淡浅的白,世界都因此很静谧。
  有小厮过来牵了自己马,还有的小厮麻溜溜进去通报,他就站在门口,仰头看着红灯笼照耀下,烫金的“安阳王府”四个字,暖红的光芒落在男子钟流毓秀造物所钟的脸上,如同暖玉般柔和而美好。
  柔和美好的暮三爷却仿佛突然意识到现在过来吵别人睡觉其实也是蛮傻的……
  但是再转身回去的话……更傻。
  于是他便一脸淡定地不能再淡定的模样,等着管家来迎接。
  傅管家听到小厮来报,披着衣服就跑了出来,迎接这位说风就是雨的爷。熠桐谁都知道,四大公子之一的暮三爷,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主,嘻嘻哈哈没什么架子,但是一旦惹他不开心了,他连皇宫里都敢惹的鸡犬不宁。
  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当年那件事之后,暮三爷是闹得最凶地那个,差点儿把皇城给掀了个底朝天。
  那时候,他不过13岁。
  却让人生生寒了胆,才知道这位原以为只是才华过人的暮家三爷到底有多可怕。只是之后……估摸着越是怕遭了那位忌惮。
  一边想着,一边急匆匆跑向门口。
  傅管家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门,明明是初春夜里春寒料峭,他又急急忙忙只披了一件外衫就出来了,呼出的气都是白白的雾,这会儿跑的却是满脸通红,扶着门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见,真是拼了老命地在跑。
  暮书墨拎着空酒瓶,看到这情景,笑的欢快:“嘿,傅叔,您慢点儿,我不急的。”
  既然不急,这天还没亮就跑来这安阳王府敲门作甚?傅管家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礼:“啊哟喂,三爷,这叔叫的可是折煞小�%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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