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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 (暮序)

  《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作者:暮序
  文案:
  许筠瑶前世披荆斩棘只为后位,却在以唐松年为首的一干朝臣打压下功败垂成含恨而终,不料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穿成了唐松年早夭的女儿。
  许筠瑶:踹你踹你踹你丫的,叫你和本宫作对!
  唐松年(欢喜笑):哎呀,我家宝丫这小手小脚真有劲儿。
  许筠瑶:咬你咬你咬你丫的,叫你总在朝堂怼本宫!
  唐松年(欣慰笑):就知道宝丫最喜欢爹爹。
  许筠瑶:……MDZZ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筠瑶(唐筠瑶) ┃ 配角:贺绍廷、唐松年等 ┃ 其它:
  作品简评:
  许筠瑶前世披荆斩棘只为后位,却在以唐松年为首的一干朝臣打压下功败垂成含恨而终,不料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穿成了唐松年早夭的女儿。在前世的死对头爹、性情软绵的包子娘、彼此陷害的吃货哥的关爱长大,重遇了上辈子的白月光少年,渐渐放下曾经的执念,施展浑身解数撩拨他,成就一段真正的姻缘,也发现了上辈子自己的身世之谜。
  本文设定有趣,主角性格鲜明,感情真挚,情节饱满,行文流畅,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第1章
  许筠瑶刚迈出御书房,迎面便见中书令唐松年大步走来,脚步微顿,下一刻,端庄得体的微笑便扬于脸庞。
  “原来是唐大人,许些日子不见,本宫怎么瞧着大人仿佛清减了许多?虽说崔大人是您的学生,可他犯下那等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陛下圣明,自是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又何必忧心呢!”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脸上也尽是关切之意。
  “老臣汗颜,劳淑妃娘娘如此惦记,老臣惶恐!”两鬓斑白的唐松年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顿了顿,同样关切地道,“老臣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虑,时逢三皇子降生,宫中处处需要打点,娘娘代理六宫更是劳心劳力,只也要多保重凤体,也好早日为陛下孕育龙儿。”
  许筠瑶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心中更是微恼,只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托大人吉言。”
  一旁的内侍大总管缩缩脖子,将脑袋垂得更低,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这两位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可着劲往对方身上扎刀,刀刀狠,真真是哪里痛便往哪里扎!
  互相扎刀的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交接间,隐隐可见对方眼中升腾起来的小火苗,可彼此间的笑容偏又灿烂了几分。
  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许筠瑶止步,微微侧身望了一眼那道恨极的身影,却不料对方也止步回身,恰好对上她的视线,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冷笑一声。
  老匹夫,继续装,这回不过折你一条臂膀,接下来还有你哭的时候!
  忽觉喉咙一阵干痒,她以帕掩嘴咳了咳,宫女折柳扶着她担忧地道:“娘娘今日咳得像是更厉害了些,得请太医再仔细诊治诊治,看需不需要换个方子。”
  “不妨事。”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再一想到近段日子借身体抱恙之机所作的种种布置,心情顿时便愉悦了几分,再望向凤藻宫所在位置,眼中更是闪耀着胜券在握的光芒。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原以为无甚大不了的小病,次日一早起来时却发现加重了几分,使得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尽管如此,只要一想到很快便要颁布的封后圣旨,她的心情却是半点也不受影响。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她正皱着眉喝着那碗乌漆漆的药,便见折柳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拭了拭唇角,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在朝堂上颁下了封后旨意,要、要册封沈婕妤为皇后!”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却是许筠瑶手中药碗掉落地上。
  “你说什么?陛下要封沈婕妤为皇后?”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折柳,身体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着,只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是,圣旨都已经颁下来了,陛下还着钦天监择举行封后大典的黄道吉日。”折柳哭丧着脸回答。
  “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明明已经……不可能,这不可能……”多年的念想一朝落空,许筠瑶脸色惨白,喃喃地道。
  忽地想到昨日唐松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眼眸陡然睁大。
  “唐松年,是唐松年那老匹夫!老匹夫坏本宫好事,本宫与他誓不两……咳咳咳,咳咳咳……呼呼……”滔天的怒火在心口燃起,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耳边只响着宫女们的惊叫——
  “娘娘!”
  ——
  “啪答,啪答……”迷迷糊糊间,许筠瑶只觉得仿佛有水滴掉落脸上,带来一片湿润。
  下雨了?她有些懵,随即又听到身边有女子的悲泣,间杂着有老妇的哽咽:“夫人,姑娘她……去了……”
  “胡说,你胡说!我的宝丫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许吵着她!”年轻妇人的声音带有几分沙哑,将怀中的小小婴孩抱得更紧,固执地道,脸上的泪水却是肆意横流。
  许筠瑶被勒得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脸上更是湿漉漉黏糊糊得难受,下意识地挣扎:“大胆,何人如此无礼……”
  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从口中说出来的竟是一阵属于婴孩的咿咿呀呀之声。
  更让她恐惧的是,当她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满脸泪水的年轻妇人紧紧抱在怀中!
  “夫人,姑娘、姑娘动了,姑娘动了……”侍女惊喜的叫声随即在屋里响了起来。
  “快,快去喊大人,快去请大夫!”老妇激动地叫着。
  屋外,一袭靛蓝长袍的青年男子双目通红,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着。
  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宝贝女儿……老天爷何其残忍!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大人,姑娘醒了!”突然,有侍女从屋里出来,边走边大声叫着。
  他呼吸一窒,骤然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屋去。
  却说许筠瑶被那年轻妇人紧紧地抱着,周围是一阵阵杂乱的欢喜叫声,心里却是又急又怕,极力挣扎着。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放开本宫!
  她的大叫声听在旁人耳中,却只是一阵软糯的咿咿呀呀。
  “夫人,宝丫她……”正在此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男子低哑的声音。
  “夫君,宝丫还活着,咱们的女儿宝丫还活着!”阮氏又哭又笑。
  自被大夫宣布女儿已经死了之后,这话她说了无数遍,可却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宝丫已经去了。
  “活着,咱们的女儿还活着……”看到在夫人怀里挥舞着小手小脚的女儿,男子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憋红着脸想要从阮氏那让人几欲窒息的怀抱挣扎出来的许筠瑶当即便僵住了,努力转动着小脖子往男子处望去。
  当对方那张纵是化成了灰,她也依然认得出来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她再也忍不住剧烈挣扎着朝对方扑去。
  唐松年,老匹夫!本宫与你誓不两立!
  “姑娘这是想要爹爹抱呢!”夏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道。
  一旁的侍女翠纹也是咬着帕子喜极而泣。
  唐松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软软的婴孩落到怀中,触手温热软绵,他眼眶一热,险些没掉下泪来。
  许筠瑶眼里只有眼前这张让她恨极的脸,一落到男子厚实的怀抱便使劲冲他又抓又挠又踢。
  老匹夫!坏本宫好事,可恨的老匹夫!
  谋划了多年的皇后之位,眼看就要到手了,甚至她还已经看到陛下那道封后圣旨落下的名字是她,若不是这老匹夫从中作梗,她何至于被一个根本连成为她对手资格都没有的沈婕妤截了胡!
  她越想越是气,越想越是恨,愈发使出吃奶的力气踢打对方。
  只可惜她这已经拼尽了的力气对唐松年而言,连给他挠痒痒都不够格,看着小丫头这手舞足蹈的活泼模样,唐松年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吸吸鼻子,将泪意也逼了下去,脸上不知不觉地扬起了欢喜的笑容,哑着嗓子道:“阿茹你瞧,宝丫这小手小脚多有劲儿!”
  这般有活力,可见确是活转过来了。他就说吧,他的女儿福泽深厚,又岂会是早夭的命!
  许筠瑶:“……”
  心里突然觉得好绝望是怎么回事?有一种被死对头藐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曾经打压得这个老匹夫险些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阮氏眼中泪水盈盈,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呜咽着连连点头。
  好一会儿,她才拭去泪水,将在夫君怀里踢打累了的女儿抱了过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似哭似笑,却是将女儿抱得更紧,似是怕被人给抢了去。
  许筠瑶累得吭吭哧哧,可仍是愤怒地冲着唐松年一阵咿咿呀呀地骂,直到被阮氏放到了床榻上,随后视线内便出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大夫,似乎是屋里有丫头请了来替她诊脉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理会替她诊脉的大夫,喘着气,脑子里仍然有些懵。
  “大夫,小女她怎样了?可是无碍了?”片刻之后,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唐松年忙不迭地问。
  “真是奇了怪了……”老大夫自言自语着,随即清清嗓子道,“恭喜唐老爷,令千金已无大碍!”
  唐松年彻底松了口气,忙谢过了他,又吩咐得脸的下人送了他出去。
  床榻上的许筠瑶这会儿已经理清了自己的处境,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附身在老匹夫那早夭的女儿身上,取而代之成了他的女儿!
  而老匹夫居然看起来还很年轻?!
  这般诡异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匹夫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独子,乃是元配夫人所出。而他那元配夫人是个薄命的,据闻在女儿夭折后悲伤过度缠绵病榻,挣扎了一年便香消玉殒了。
  至她被截胡了皇后之位那日,老匹夫都没有续娶。
  她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理着脑海里的记忆,全然不理会正用宠溺的慈爱目光望着她的唐氏夫妇。
  唐松年素来便疼爱女儿,又经历一场大悲大喜,正是对女儿稀罕的时候,见小丫头忽地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对着自己,那双肉乎乎的小脚丫偶尔还翘上一翘,一时爱极,忍不住俯下身去,将那淘气的肉脚丫包在掌中,又没忍住亲了一口。
  许筠瑶先是呆了呆,继而勃然大怒,用力一脚朝对方的脸上踹去——
  放肆!老匹夫竟敢轻薄本宫!!


第2章
  唐松年被踢了个正着,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呵呵地握着那作恶的小脚丫‘叭叽叭叽’地又接连亲了几口,直气得许筠瑶头顶都快冒烟了,涨红着小脸冲着他咿咿呀呀的一阵大骂。
  阮氏拭了拭泪水,温柔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在女儿红彤彤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声音还带着久哭后的微哑,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和轻柔。
  “坏丫头,可险些把娘吓坏了。”
  咿咿呀呀的声音嘎然而止,许筠瑶身体僵了僵,伸手摸了摸脸蛋上被亲了的那处,咂咂嘴巴,嘟囔几句,在阮氏怀里翻了个身。
  罢了,看在这妇人失女之痛的份上,本宫暂且不与你计较。
  “宝丫可是醒了?”又有一名妇人急步而入,迫不及待地问。
  “醒了醒了,娘放心,方才大夫已经诊过脉,说是已无大碍。”唐松年迎上前去,搀扶着妇人道。
  王氏松了口气,随即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自然又是抱过孙女儿喜极而泣,好片刻才抹着泪道:“我得去朝云观还愿。”
  “确是要去朝云观还愿才行,老夫人、夫人你们瞧,姑娘兜里的护身符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角都焦了,可见是替姑娘挡了煞。”翠纹忽地插话。
  唐松年及王氏婆媳望过去,果然见一直好好藏在女儿身上的护身符一角焦黑焦黑的,真的像是被烧过一般。
  唐松年难得地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
  许筠瑶的注意力却被王氏身边的一个小男娃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男娃,生得粉雕玉琢,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下一刻,她便见小男娃‘噔噔噔’地跑过来,抓着阮氏的裙裾撒娇地摇了摇,奶声奶气地唤:“娘——”
  许筠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娘?难不成这小子果真是老匹夫那狐狸儿子唐淮周?!
  这厮帮着老匹夫可没少对她下黑手,宫内宫外她的不少人手都是折在这厮手里的!
  望着腻着阮氏撒娇的小肉团子,看着那张圆圆的肉脸蛋,许筠瑶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凭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小肉墩,与那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勾得不少京城贵女芳心荡漾的小唐大人联系在一起。
  这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唐大人……怎么觉得有点儿幻灭呢?
  ——
  只不管心里再怎么憋屈,许筠瑶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了死对头唐松年女儿这个现实。
  这小姑娘是个早产儿,自出生起身子骨便有些弱,不时会病上一场,故而一直精心喂养着。不曾想半个月前又大病一场,病情时好时坏,最终却还是没能撑过去,里子便换成了许筠瑶。
  巧合的是,许筠瑶与这小名为‘宝丫’的小姑娘乃是同年出生,至于是否同月同日同时辰,许筠瑶便不得而知了,毕竟她是一个连祖籍何处,生父生母是何人都不大记得的。
  很快地,她也弄清楚了唐松年如今的官职——河安府辖下安平县县令,在她的记忆中,老匹夫唐松年进入官场的第一个官位便是安平县令。
  县衙里住着唐松年一家五口——唐母王氏、唐松年阮氏夫妇及一双儿女。府里除了杂役外还有负责赶车的老仆老驴头、小厮墨砚、仆妇夏嬷嬷及侍女翠纹、碧纹。
  如今是建章五年,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还是大齐的太祖皇帝,而她的皇帝夫君此刻还是一个小奶娃。
  大齐建国至今已有五年,中原各地虽仍未能恢复至繁华时期,但随着灾民陆续还乡重建家园,处处均显现一片生机。
  加之朝廷陆续颁布一系列恢复生产、于民有利的政令,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自然干得热火朝天。
  安平县虽远离京城,但并不是偏僻贫瘠之地,唐松年素有能力,又是个极通庶务的,上任至今早已将安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对此,许筠瑶并不意外。毕竟能官至中书令,深得太宗皇帝信任,这老匹夫本身便是个极有能力和手段的。
  不过,身为一个刚满周岁不久的小奶娃,还是个体质偏弱的,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侍候,纵是过惯了被人侍候的日子的许淑妃,也难免臊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任人搓圆捏扁的小不点倒也罢了,最让许筠瑶憋屈的还是——这个小不点是她的死对头嫡嫡亲的女儿。
  她不但每日要对着那张让她痛恨至极的“老脸”,还要不时忍受对方诸如掐脸捏手亲亲抱抱此类的“骚扰”,险些没把她的肺都给气炸!
  更更让她气到吐血的是,她愈是生气愈是反抗,那老匹夫便愈是笑得开怀。
  比如此刻,趁着侍女们都出去了,唐松年又从阮氏怀中接过女儿。
  许筠瑶自然不客气地冲着他又踢又打死命挣扎,再加上咿咿呀呀的一阵痛骂,见对方不但丝毫不恼,反而愈发欢喜,着实气不过一口往他脖子上咬。
  笑笑笑,笑什么笑,咬死你这老匹夫!!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冲正叠着小衣裳的阮氏道:“夫人你瞧,宝丫亲我了呢!我说宝丫最喜欢爹爹了你还不信,明明小丫头每回见到爹爹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许筠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宫要忍耐!
  阮氏好笑地摇摇头。
  又与女儿逗乐了一会儿,唐松年才献宝似的将收在怀里的纸张递给阮氏,上面写着慧、瑶、姝三个大字。
  “我给宝丫起了几个名字,你来看看,看哪个字更好?”
  “府里这一辈的姑娘是筠字辈,筠慧、筠瑶、筠姝……”阮氏轻声念着,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
  许筠瑶倒是愣住了,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阮氏手中的纸张啊啊直叫。
  唐松年笑道:“宝丫这是要自己选么?也好,便让你自己选。”
  阮氏也觉得有意思,将那纸张摊在她的跟前,柔声哄道:“宝丫喜欢哪个字?”
  许筠瑶毫不犹豫地指向中间的那个字。
  “瑶,筠瑶,唐筠瑶,甚好,那便叫唐筠瑶!”唐松年默念了几遍,越念越是觉得这个名字选得好。
  许筠瑶噘着小嘴。
  本宫是许筠瑶,才不是什么唐筠瑶!
  她转过脸去,与坐在绣墩上的周哥儿“大眼瞪大眼”。
  兄妹二人对望了一阵子,周哥儿觉得没意思,低着头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布艺老虎。
  许筠瑶也移开了视线,撅着小屁股开始在长榻上爬来爬去,打算多练练四肢以便早日学会走路,尽早摆脱“爬行动物”的状态。
  唐松年身为一县长官,自然是公务繁忙,只略与妻儿逗乐一会便离开了。而阮氏亦有府中诸事要打理,无暇多陪伴儿女,故而便由侍女碧纹带着许筠瑶到园子里学步,四岁的周哥儿亦屁颠颠地跟在她们后面。
  园子里,许筠瑶迈着一双胖乎乎的小短腿歪歪扭扭地学走路,便是偶尔摔倒了也不哭,拍拍屁股爬起来又继续,教一旁的碧纹看得一脸骄傲。
  毕竟年纪小,许筠瑶走了小片刻便觉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才注意到正趴在树底下聚精会神地戳蚂蚁窝的周哥儿。
  看着周哥儿拿着小树枝,口中嘟嘟囔囔的那个认真劲儿,再联想“小唐大人”的仪表非凡,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脆软糯的笑声飘出很远,也让碧纹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嘴角。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站住!你不要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样的好事怎会落到你头上,你给我站住!”突然,一阵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从花丛的另一边传来,也让许筠瑶瞬间便敛起了笑容。
  “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莫说我凑不出这五千两银子,纵然是凑得出,也绝不会把它花在那种地方去!”唐松年止步,冷笑道。
  “什么叫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又怎的了?太子乃是储君,这天下日后都是他的,你身为臣子,能进献银两给太子殿下,那是你的荣幸!”唐柏年勉强压着怒气回道。
  “太子殿下?是何人跟大哥说,这银两是进献给太子殿下的?如此荒谬之言,大哥竟然也相信?”唐松年嗤笑一声。
  唐柏年被他噎了一下,眼眸微闪。
  不待他说话,唐松年又冷笑道:“只怕是那位吴知府给大哥画了个大饼,哄着大哥使劲往里头砸银子。怕是到头来大哥白花了银两不只,反倒还要沾到满身腥。我奉献大哥一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些好。”
  唐柏年大怒:“我本是好意,你却处处出言不逊。早前你得罪了吴知府,已经在他那里记了名,如今再不识趣,只怕你的官运便到头了!”
  “我的官运前途如何,不劳大哥费心,大哥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唐松年一拂衣袖,直接送客。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便瞧着你能得什么好!”唐柏年怒视着他,咬牙切齿般扔下话来,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柏年离开后不久,忽又有一道陌生的温润男子声音响起:“大老爷此番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唐松年叹了口气,随即又恨恨地道,“大哥以为讨好了那吴知府,便能从此步入官场青云直上,岂不知却是与虎谋皮!”
  “那吴知府也是胆大妄为,竟敢假借太子名义捞受好处。”沈铭摇头道。
  唐松年冷哼一声:“山高皇帝远……”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就是那吴知府收受的钱财,确实会有部分流入东宫口袋。
  沈铭叹息着道:“此番大人拒了吴知府,只怕日后免不了要受些委屈,眼看任期将满,以大人的政绩,原有机会往上升,如今看来……”
  唐松年薄唇紧抿,没有再说。


第3章
  许筠瑶无意中听到唐氏兄弟的对话,略一猜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唐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长子唐柏年乃元配夫人陈氏所出,次子唐樟年是庶出,三子唐松年则是继室王氏所生。除了三个儿子外,老爷子还有三个女儿,长女与长子是同胞兄妹,嫁夫袁家儿郎,次女和三女都是庶出,只是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唐柏年娶妻李氏,现有两子两女;唐樟年娶妻林氏,二人育有一子;唐松年娶妻阮氏,膝下一子一女皆为嫡出。
  按这几天的观察,加之方才所听到的唐氏兄弟对话,许筠瑶肯定这唐府内宅不太平,尤其同为嫡出的长房和三房之间,可谓是暗涌不断。
  她为许淑妃的那一辈子,唐氏一族就只冒出了唐松年唐淮周父子,至于什么唐柏年唐樟年,不过是虾米小鱼,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故而她所知亦不多。
  而方才那位“沈先生”所担忧之事,许筠瑶却清楚对方真的是多虑了,如今是太祖皇帝在位的第五个年头,最多还有半年,太子便会因为谋害瑞王不成反被对方所杀,而后便是太祖皇帝禅位于瑞王,瑞王即是日后的天熙帝,史书上的太宗皇帝。
  却说唐柏年盛怒回府,进得二门便看到舅母钱氏正对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孙儿骂骂咧咧。
  “舅母,勇哥儿怎么了?”他皱眉上前问。
  听到外甥唐柏年的声音,钱氏胡乱地哄了一把孙儿,回答:“没什么,吵着闹着要吃桂花糕,我说了他两句。大外甥,你这是打哪来啊?”
  唐柏年脸色一下子更阴沉了。
  钱氏看看他的脸色,略一猜测,试探着问:“那事儿没成?”
  唐柏年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恨恨地道:“唐松年那厮翅膀硬了,哪还会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钱氏冷笑道:“我就说吧,那对母子就不是个好的。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爹活着的时候,那王氏就没少吹耳旁风,否则当初他又怎会那般偏疼那唐松年。”
  “早前我在那阮氏屋里,亲眼瞧见她藏了好大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她一个破落户秀才的女儿,哪会有这般多好东西,必是王氏从你爹留下来的东西里顺给她的!”
  “我琢磨着,这些年王氏必定没少拿银子替她那亲儿子打点,要不他又怎会好端端的当了这县太爷呢!”
  唐柏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动了我的东西,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钱氏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后头进门的想方设法磋磨元配留下来的孩子,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免得你爹娘留下来的好东西到头来都便宜了别人。”
  “舅母放心,我心中都有数。”唐柏年沉着脸回答。
  “至于你那事儿,唐松年那走不通,你那好继母处倒是可以想想法子。左右我这会儿得空,便替你走一趟。”钱氏眼珠子一闪。
  “如此便劳烦舅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唐柏年大喜。
  只要筹足银两孝敬吴大人,他便可摆脱这布衣之身,日后有吴大人和太子殿下当靠山,还怕没有高官厚禄么?
  得了许诺,钱氏自然极为欢喜,相当痛快地抱着孙儿出了门,径往安平县衙方向而去。
  ——
  许筠瑶用过午膳后,便在阮氏温柔的哄拍动作中歇了个晌。
  迷迷糊糊间像是听到丫头们的说话。
  “朝云观的玄清道长闭关了,许多香客想找他都找不着。”
  “我听说道长宣布闭关那日,有人看见他口吐鲜血,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重病。”
  “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是老夫人到观里还愿那日。”
  ……
  待她睡足后醒过来,阮氏也不让丫头们侍候,亲自替她穿好小衣裳,末了又打开百宝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珍而重之地带在女儿脖颈上。
  许筠瑶乖乖地坐着任她动作。
  “哟,我还道下人们乱说呢!原来竟是真的没事了!”屋内忽地响起妇人有几分尖锐的声音,正无聊地把玩着那长命锁的许筠瑶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体态丰腴,偏又长得尖嘴猴腮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男娃走了进来。
  妇人的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碧纹。
  “舅母来了?快请坐,碧纹,倒茶来。”阮氏起身相迎。
  钱氏将怀中的孙儿勇哥儿放在许筠瑶身边,眼尖地看到小丫头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官家千金,随随便便都能把这么大一块金子挂脖子上。”
  阮氏知道她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倒是许筠瑶心中冷笑,这老妇自进门后一双眼睛便不安分地四处瞄,一瞧便知是个贪婪成性的。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那勇哥儿一坐到榻上,便伸手去扒拉阮氏未来得及收好的百宝盒,一下子便将里面的一块质地通透盈润的玉狮子拿在手上,又‘呼啦’一下推倒百宝盒,抓住滚出来的一颗大东珠。
  “这是我们夫人的……”碧纹一看便急了。
  “哎哟,这些东西你们夫人多的是,孩子若喜欢,给了便是。”钱氏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打断碧纹的话。
  阮氏僵笑着,虽然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这一幕,见那小胖墩勇哥儿竟然盯着自己的长命锁叫:“我也要她那个,她这个比我的大!”
  一边叫着,竟是一边伸手来抢。
  许筠瑶登时大怒,毫不客气地用力一巴掌拍开那只爪子,再猛地一推,趁着小胖墩摔倒在床榻之机,飞快地捡起他掉落榻上的玉狮子和东珠,利落地塞进百宝盒里,然后紧紧地抱在怀中,怒视被推得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宫的东西也敢抢?!
  “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几件小东西而已,便是送给你表哥也没什么。”见宝贝孙儿吃了亏,钱氏急了,连忙抱起孙子,不悦地冲许筠瑶叫道。
  阮氏尴尬地站在一旁,见勇哥儿确是哭得厉害,想了想,扯下腰间系着的玉坠子递给他:“勇哥儿乖,快别哭了,这个……”
  哪想到玉坠子还没有递到勇哥儿跟前,便被横空伸出的一只小肉手给夺了去。
  望着抢走了玉坠子飞快地又爬回去抱着百宝盒的女儿,阮氏忍不住一阵头疼,耐着性子柔声哄她:“宝丫听话,把东西还给娘。”
  许筠瑶冲她啊啊了两声。
  不给!
  “哭什么哭,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东西没见过!”见快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钱氏恼得一巴掌扇在孙儿的屁股上,顿时,勇哥儿的哭声更响了。
  “勇哥儿瞧,这桂花糕可甜可好吃了,可要尝尝?”翠纹捧着一碟糕点进来,微微弯着腰哄那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的小胖墩勇哥儿。
  勇哥儿被那诱人的甜香味所吸引,哭声渐止,伸出手去欲取,却又被钱氏用力在屁股蛋上拧了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上门来讨吃,你当是叫花子呢!”
  一边骂着,一边还狠狠瞪了翠纹一眼,又冲阮氏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乡下地方来的,确是讨人嫌了些,也不敢打扰你们这些贵人了!”
  说完,再恨恨地刮了许筠瑶一眼,强行抱着哭闹不止的勇哥儿离开了。
  阮氏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望望还紧紧抱着百宝盒的女儿,伸手在小丫头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小坏丫头,怎的如此霸道?”
  许筠瑶不乐意了,冲她咿咿呀呀的一通教训。
  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人家抢东西都抢到家里来了,你不但不护着些,反倒还要怪本宫霸道?!需知道这种贪得无厌之徒,你但凡有半步的退让,她便会一步一步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本宫日行一善,你这妇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反倒要怪本宫?!老匹夫心狠手辣,满肚子阴谋诡计,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
  “我觉得姑娘做得对极了!就应该这样,免得那老太太把咱们家当成她的钱库,隔三差五便过来搜刮东西。”一旁的碧纹忽地插话。
  许筠瑶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眼神。
  阮氏摇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过于计较,伤了亲戚间的情面反倒不好,便是老爷也难做。日后还是把东西藏好些吧!”
  “什么亲戚,明明是大老爷那边的亲戚,与咱们何干。况且,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碧纹嘀咕。
  许筠瑶顿时恍然,随即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冲阮氏又是一通咿咿呀呀的教训。
  你这妇人,让本宫该怎么说你才好!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说什么伤不伤亲戚情面,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还有,自己屋里的东西想怎样放便怎样放,反倒还要顾忌旁人?
  阮氏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见她涨红着小脸咿咿呀呀个没完,心中好笑,怜爱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
  “夫人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婆子是往老夫人院里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又怎会这般轻易便‘告辞’呢!”翠纹难掩嘲讽地道。


第4章
  许筠瑶了然,那老婆子原来是个惯犯。
  能惯出这么一个惯犯,可见这府里的这对婆媳都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倒是奇怪王氏如此性子,竟能生得出老匹夫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之徒,真是奇哉怪也!
  此刻钱氏望了一眼熟练地在屋里四处翻动查看的勇哥儿,这才冷笑着朝王氏道:“我原也不敢妄想你能把柏年视如亲骨肉,只没想到你的心竟是偏得如此厉害,把体己全拿出来为亲生儿子买前程,对前头元配留下来的孩子竟是不闻不问。”
  “这倒也罢了,如今柏年有了上进的机会,你们母子倒好,竟不帮衬着些不说,反倒还处处阻挠。”
  王氏抹着眼泪道:“老姐姐这般说,我真真是死都不能够了。自打进了唐家门,柏年和樟年就是我的儿子,我不敢说待他们万分周到细全,但也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若我果真私下拿家里的钱帮衬松年,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亦坠阿鼻地狱,遭唐家列祖列宗厌弃!”
  “至于姐姐说的柏年求官之事,我当真是一无所知。他也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会不乐意看到儿子有好前程?”
  “姐姐放心,若果能助柏年得好前程,纵然是倾家荡产,我也必会支持!”
  得了准话,钱氏这才满意了。
  到了晚间唐松年归来,阮氏便将白日钱氏到来之事与他说来。
  听到那老妇人又上门来,唐松年皱了皱眉,神情颇为不悦,只当他听到女儿的一连串“护食”表现时,嘴角微翘,忍不住夸了一句:“宝丫做得极好。”
  阮氏嗔了他一眼:“你还夸她,你没瞧见方才舅母那脸色,这回怕是把人给得罪狠了。”
  唐松年不以为然,捏捏正扶着多宝架颤巍巍地站着的许筠瑶的脸蛋,成功地把小丫头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在小丫头冲他不满地啊啊抗议前笑着道:“护食的丫头,你若喜欢那些珠宝饰物,改日爹爹给你多寻些来。”
  许筠瑶只想给他一记白眼。
  本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有?需要你这老匹夫寻来!
  “舅母离开后,娘便让夏嬷嬷开了库房的门,在里头清清点点了快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刚用了晚膳。”阮氏又道。
  唐松年欲伸手去抱女儿的动作微顿,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那钱氏今日前来的目的、母亲见过她后会有的反应,他早就已经心中有数。
  尽管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事情真的发生时,心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恼怒之意。
  许筠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几下,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看来这唐氏母子间还藏些什么不愉快呢!
  唐松年见女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白嫩嫩的圆脸蛋扬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一对浅浅的小梨涡忽隐忽现,顿时觉得心底那丝恼怒当即便消散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诱哄着道:“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别过脸。
  叫爹爹?老匹夫做梦呢!
  阮氏摇头道:“这孩子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字了,可就是不肯开口喊人。”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
  阮氏和翠纹碧纹总喜欢教她叫爹叫娘,她觉得不自在,死活不肯叫,倒是诸如“桌、凳、花”此类简单的物件名,她很快就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记得周哥儿那会儿是先叫的娘。”唐松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长榻上正扯着布老虎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
  阮氏随口道了句‘确是如此’,便掀帘走了出去。
  唐松年将女儿放在长榻上,见屋里只得他们父子三人,遂涎着笑脸哄道:“乖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挪了挪小屁股,侧身对着他,周哥儿望了爹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扯拉着老虎尾巴。
  见小丫头不理自己,唐松年不死心:“乖宝丫,叫声爹爹,爹爹明日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许筠瑶心思一动,每日总呆在府里确是闷了些,能出去走走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叫爹嘛,不行!
  她又挪了挪小屁股,这下整个人都是背对他了。
  唐松年挑挑眉,突然伸出手指在小丫头胳肢窝处挠了挠:“叫不叫,叫不叫?”
  许筠瑶又羞又恼,一边躲避着那魔爪,一边痒得咯咯直笑。
  老匹夫,住手,快给本宫住手!
  周哥儿听到妹妹的笑声,布老虎也不玩了,托着腮帮子望着正在捉弄着妹妹的爹爹,片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哎,妹妹真可怜……
  唐松年也怕小丫头笑岔气,故而挠了几下便住了手,看着女儿笑得脸蛋红扑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被水浸过的黑曜石,乌黑明亮,不禁微微一笑。
  下一刻,他便听到小丫头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
  “老……头!”
  他一下子便僵住了,紧接着便听到身后的儿子欢呼着往外头冲。
  “娘,妹妹叫老头了,妹妹叫老头了……”
  许筠瑶本来是想骂“老匹夫”的,可三个字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难了些,憋了半天,最后给憋成了“老头”。
  见唐松年愣愣地站着不知反应,她不解恨地又叫:“老头!”
  这一声,字正腔圆,清脆响亮。
  急急进屋来的阮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女儿这两个字,一时哑然。
  “阿茹,夫人,我很老么?”唐松年委屈地望向她。
  他还未及而立之年呢,怎么就成老头了?
  阮氏忍俊不禁,又听到女儿清脆地唤了声“老头”,瞬间便见自家夫君的脸垮下来了,顿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唐松年一张俊脸都黑了,好不哀怨地唤。
  阮氏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以帕掩嘴吃吃地笑个不停。
  是夜,月光透过纱窗投进屋里,映出小床上躺着的小小孩童。
  许筠瑶半梦半醒间,忽觉床边站着个什么人,随即一阵有几分熟悉的馨香飘入鼻端,让她本是瞬间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又放松了下来。
  老匹夫的包子夫人……
  阮氏察觉女儿似乎有醒的迹象,隔着薄被轻轻地哄拍着她,嘴里轻哼着柔和的小曲哄她入睡。
  无比轻柔却带着浓浓爱意的歌声在耳边飘响着,身体上感受着那具有明显安抚意味的轻拍动作,许筠瑶却有些失神。
  这……便是母亲的感觉么?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鼻子有几分酸涩之意。她的亲生母亲也会像这位包子夫人一般温柔慈爱么?也会如她这般哄她入睡么?
  五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只知道家里境况十分糟糕,否则她也不会被辗转卖到各处。
  额上突然印上温热的触觉,她呆了呆,感觉阮氏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似乎是觉得她已经入睡了,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的响声相继响起,她抿了抿双唇,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阮氏回到正屋,一眼便见夫君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少顷,竟是拿起剃刀将蓄了一段时日的短须刮得干干净净。
  “早前不是说留着更显为官之威严么?好好的怎全刮掉了?”阮氏不解。
  唐松年没有回答,拿过打湿了的布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掩嘴轻笑。
  唐松年俊脸微红,本欲去拿香膏的手转了个方向,拢嘴佯咳一声,问:“宝丫可睡着了?”
  “睡着了,白日里学步学得那般累,这会儿哪能还不睡。”
  唐松年也听碧纹说起过女儿学步之事,一脸骄傲地道:“这丫头这股不怕吃苦受累的韧劲,像我。”
  阮氏哑然失笑:“是是是,像你像你。”
  顿了顿又取笑道:“那犟脾气,霸道性子却是最最像你。”
  唐松年薄唇微抿,眼中难掩得色。
  次日一早,许筠瑶迷迷瞪瞪地被碧纹抱着进屋,迎面忽见一个肤色白净,剑眉英挺,神情似笑非笑的俊美年轻男子。
  唐淮周?她一个激零,整个人立即进入警觉状态,只下一刻便醒悟过来。
  错了错了,唐淮周还是一个趴在地上戳蚂蚁窝的小娃娃呢!
  所以这位是老匹夫唐松年?
  唐松年见女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心中得意极了,伸指在女儿鼻尖上轻轻刮了一记,朗声笑着大步迈出了门。
  许筠瑶摸摸鼻尖,暗自腹诽:这老匹夫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的整成个白面书生。
  “大人,老夫人一大早便使人回老宅请大老爷。”小厮墨砚快走几步跟上唐松年,压低声音禀道。
  唐松年脚步一顿,沉声道:“知道了,照早前我吩咐你的去办吧!”
  墨砚应下,自去安排不说。
  唐松年先唤来县丞、主簿等人商议公事,又与城中几家富商会面,待众人退去后,这才回书房处理当日送来的公文,约莫一个时辰后,便有仆役来禀,说是大老爷到了。
  东院王氏处,唐柏年勉强压下心中激动,沉着脸问继母王氏:“你找我?”
  王氏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自在抱紧放置膝上的漆黑檀木盒,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吴大人既然如此赏识你,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这是你爹生前积攒下来的,我再略凑了凑……”
  “娘凑出了什么,不如让我与二哥也听听?”唐松年的声音忽地传进来,打断了王氏的话,王氏眼皮子颤了颤,抬眸便见唐松年与唐樟年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迈了进来。


第5章
  “母亲,大哥!”唐樟年恭恭敬敬地先后向王氏、唐柏年行礼。
  王氏还没说什么,倒是唐柏年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怎么来了?”
  “是我请了二哥来的。娘,你方才说凑出了什么来着?”唐松年故意问。
  王氏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吱吱唔唔了好一会儿,直到不经意地对上唐柏年那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的脸色,呼吸一窒,终是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你大哥有了好门路,只是苦于一时手头紧,我想着反正家里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凑一凑,先把你大哥的前程给定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唐松年点点头,唐樟年则是飞快地望了王氏一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父亲临终前曾把家里六成的产业分作了三份,我们兄弟三人各一份。父亲遗命,余下的四成家产由娘保管,待娘百年之后再分与我们几个。如今大哥既然想要动用二哥与我的银子,那必要打个欠条来,也免得日后牵扯不清。”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又道。
  唐柏年一拍方桌,‘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唐松年,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大哥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借钱打欠条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松年,怎么与你大哥说话呢?都是一家子,分什么彼此?你大哥既是急着用,便先给了他。只待日后你们兄弟二人有他用,自然也会还给你们。”王氏不赞同地望着儿子。
  唐松年意味深长地又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以为大哥深明此意才是。”
  唐柏年额上青筋频频,略平复一下怒气,望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唐樟年:“二弟,你的意思呢?”
  唐樟年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我自是信得过大哥,只是三弟所说也有他的道理。左右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端方君子,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他虽没有说出口,可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
  唐柏年眼神阴鸷地瞥了王氏一眼,气极反笑:“好,好,好,原来都在这等着我呢!”
  王氏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唐松年一扬手,墨砚很快便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将那毫笔恭敬地递到唐柏年跟前
  “大老爷,请用!”
  唐柏年很想拂袖而去,大声地说不稀罕他们这几个臭钱,可一想到还差一大截的银两又不得忍下来,恨恨地瞪了墨砚一眼,正要落笔,又听唐松年道:“大哥且不急,这要借多少还未有定论呢!总不能全让你给借了去。”
  唐樟年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几分。
  就是,难不成要把全副身家都借出去?天底下也没这个理儿!况且以他这位好大哥的为人,借出去能否收回来还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你又待如何?”唐柏年此时已然知道今日不会那般轻易便成事,只是形势压人,吴知府那里可不能久等,故而勉强压着怒气问。
  唐松年接过墨砚递过来的算盘,‘噼噼啪啪’地敲了起来,边敲边道:“当年父亲交给母亲的那四成产业,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总价值已是翻了两番,按照父亲当年定下的分派比例,你是嫡长子,占大头的五成,二哥占两成,我占三成,如今我愿与二哥平分……”
  他嘴里嘣出一个个数字,敲着算盘的动作飞快,一旁的墨砚拿笔迅速记下每一个数据,主仆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唐樟年微张着嘴,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综合计算,大哥所得应是四千两,我与二哥各是两千两,扣除不动产业,大哥能支配的白银应是一千六百两,我与二哥各是八百两。大哥若是对数目有任何怀疑,可请人重新计算一遍。”唐松年示意墨砚将写着各数据的纸张递给唐柏年。
  唐柏年阴沉着脸,并没有接。
  墨砚又递给唐樟年,唐樟年只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便道:“我无异议。”
  早些年天下正乱,父亲生前虽是行商好手,可扣去四处打点孝敬的银两后,家里余钱其实并不算多。临终前拿出六成家产分给他们兄弟三人,他占的两成也不过六十两。
  大齐立国,战乱平息,另外未曾分配的四成家产,纵然盈余比以往多,但他以为自己最多能分得几百两,没想到加加减减后竟有总价值两千两之多,这可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啊!
  唐松年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两位兄长无异议,那便按这个结果。我这八百两自是不可能全部借给你,愿拿出三成,也就是两百四十两借与大哥,兄弟一场,这利钱就不要了。不知二哥是个何打算?”
  “我自是与三弟一样。”唐樟年迅速回神,忙不迭地道。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这个三弟请自己来的用意了,原来是籍此机会将家业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纵然明面上不能分家,但至少得把家业算清楚,不能教任何人白占了便宜!
  他感激地瞅了唐松年一眼,知道三弟是有意要帮补自己。大房眼高手低不擅经营,三房乃是官身,他纵是再有生财的本事,也是经不起折腾。
  一番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之后,唐柏年黑着脸扔下两张欠条,捧着价值两千零八十两的银票气冲冲地离开了。
  王氏嘴唇翕动,几度欲开口说话,都被唐松年给打了岔。
  最后,待唐樟年感激涕零心满意足地告辞后,王氏才恨恨地冲着儿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弟弟的?事关你大哥的前程,你、你怎的就……”
  “且不说大哥所谋是否能成,今日娘倾囊而出助大哥谋求前程,那二哥呢?二哥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他也有一份,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让大哥挪了去用?”
  “倘若明日二哥也有急用,娘又该从何处拿来给他?”
  “娘,我不欠唐柏年,二哥也不欠他!”唐松年神情平静,缓缓地道。
  “况且……”他嘲讽一笑,“娘倒是待他一片慈心,事事为他打点周到,甚至……甚至能以亲生儿子的性命换他的性命,可他可曾承你的情?可曾真正把你视作长辈?”
  王氏脸色一白,喃喃地道:“当年之事,你终究还是在怪我。可是,你又怎会知道,继母难为啊!他若有什么不好,不但娘要被人戳脊梁骨,便是你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我只知道,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心怀坦荡,便无惧世间上任何异样眼光。再说——”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道,“再说,娘既然知道继母难为,为何当年还要同意这门亲事?”
  “你……”王氏煞白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
  话音刚落时唐松年便已经后悔了,再一看生母瞬间苍白了的脸色,悔意又浓了几分,只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得一下场面。
  ——
  正屋里。
  这会儿,阮氏在外间与前来回话的婆子说着话,翠纹碧纹各有差事在身,里屋便只得周哥儿与许筠瑶两个。
  许筠瑶依然迈着一双小短腿学走路,如今她已经可以不让人扶便走几步了,会说的话也多了,尽管能说的只是单字。
  只不管阮氏与翠纹碧纹她们如何哄,她都不肯叫爹叫娘,每回都只是装傻充愣地冲她们甜甜地笑,笑得众人心都快要化掉了,也就将此事给略了过去。
  周哥儿还是拿着他的布艺老虎,口中学着老虎的叫声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又抓着老虎尾巴用力地甩,甩着甩着,‘啪’的一下,竟是没抓牢脱了手,整个‘老虎’呼的一声飞撞到圆桌上阮氏那装着一捆捆棉线的篮子里。
  那篮子摇摇晃晃,终是不堪撞力从桌上掉了下去,恰好便掉在了正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的许筠瑶脚边,好几捆棉线也挂在了她的身上。
  许筠瑶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跌在地上,与跑过来捡起布老虎的周哥儿大眼瞪小眼。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许筠瑶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周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抱着他的布老虎‘噔噔噔’地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娘,妹妹打翻你的篮子啦!”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急急忙忙地去扯身上的棉线,可她愈是急,那棉线便愈是缠得紧,急得她一张小脸蛋涨得红彤彤的,不经意抬眸,便撞入阮氏那满是不赞同的眼睛里。
  不,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抚额,急步上前来将被裹成蚕茧的女儿解救出来,可原来整理得好好的线却是乱成一团糟,彻底用不成了。
  她故意板着脸教训道:“宝丫不听话不是乖孩子,瞧你把娘的棉线都弄坏了,下回可不准再淘气!”
  许筠瑶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尤其是看到从阮氏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正朝着她吐舌头的周哥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
  不是我。
  她大声叫着,可最后两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愈发急得她哇哇叫。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见女儿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纵是好脾气如阮氏,此刻也皱起了眉,只还是耐心地教导。
  “做错了事不要紧,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许筠瑶生气地用力在绣墩上拍,一边拍一边大声叫着:“不……不……不……”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蹙着眉,轻轻地在女儿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不许说不,亏得剪刀不曾放在篮子里头,否则它砸下来伤着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个可能,阮氏便不禁一阵后怕。
  阮氏打得虽然一点儿也不疼,可许筠瑶却深深地觉得被侮辱了,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想要解释,却怎么也无法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气得她愈发用力地拍着绣墩,扯着小奶音尖声叫着:“不……”
  气死本宫了气死本宫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蠢的妇人!!


第6章
  看着儿子绷着脸离开,王氏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的为难与心里的苦楚又有哪个理解?她一个继室,前头有元配所出的嫡子,还有元配娘家人在旁盯着,陈家那位舅母更不是省油的灯,但凡她对唐柏年有半分怠慢,那些难听的话便会如刀子般直往她心口上扎。
  她又怎可能不疼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如若可以,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可是没有办法,继子与亲子只能保存一位,她除了选择继子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她低着头默默抹着眼泪。
  唐府老宅内,李氏坐立不安,不时起身往门口处直望,直到看到夫君唐柏年的身影出现,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可都凑齐了?”
  “只有这些!”唐柏年阴沉着脸,将从王氏处拿来的那两千多两银票递给她。
  “这、这根本不够啊!”李氏数了数,皱眉道,“早前你不是已经查过账了么,那王氏手里怎会只有这么一点!”
  唐柏年恨恨地道:“若不是唐松年那厮从中作梗,我早就弄到手了。”
  遂将方才在王氏处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来。
  李氏听罢冷笑道:“往常舅母常说那对母子不安好心,我还替她辩护几句,如今看来,舅母说的那些话竟全是对的。只怕那王氏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母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联合了二房那位一起来挤兑你。”
  唐柏年愈发恨极,攥着拳头:“早晚有一日,早晚有一日……”
  李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唐松年果真是当着你的面把产业都算清楚了?不曾隐瞒造假?”
  唐柏年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前些日子我亲自到各处店铺查过一回。”
  他虽不能插手那些产业,可是都会时刻关注着,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故而,唐松年若是在总数目上作假,根本骗不过他。
  总数目没有错,分派给他们兄弟三人的比例又确是父亲生前定下的,不过这些年没有人再提起,他占着嫡长的身份优势,每月想要分多少给另外两房便分多少,从来没有人质疑。
  所以并非他不想挑刺,而是明白根本挑不出来。
  “会不会那几个掌柜和那对母子联合起来……”李氏不死心。
  “那些人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脑子也不会转弯,认不清形势,只会一心守着父亲的遗命。”提起这个,唐柏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父亲是从何处寻来的这几个脑筋不会转弯的死心眼,性子都是又臭又硬的,谁的脸面都不给,只会一板一眼地遵着父亲的遗命做事。
  李氏也想到了那几人的性情行事,恼得绞紧了帕子,好一会儿才道:“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得不再想想别的法子。所幸公中那还存着一笔款,还有好些值钱的古董,先拿去典当了凑一凑,估计也就能把钱给凑出来了。”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唐柏年压抑着怒气回答。
  二房处唐樟年也将发生之事对夫人林氏说来,末了感叹一声道:“这些年大哥仗着身份没少占便宜,若不是父亲英明,临终前先将部分家财给我们兄弟几个分得清清楚楚,又安排了德叔几个信得过的帮衬着,只怕家里的一切都要落到大房手上。”
  “我冷眼瞧了好些年,三弟一直一声不吭,亲生的母亲明显偏袒大房那边,他都默默忍受。原以为这辈子他都会这般退让着,不曾想他心里明镜似的。”
  “到底做了县太爷,没有几分手段哪里就能在官场上混呢!”
  “三弟既算得这般清,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可以分家了?”林氏在意的只有这个。
  只有分了家,她才能真正作自己一家子的主。
  唐樟年摇摇头:“父亲当年便说过了,分家得在母亲百年之后。不过三弟这回理清那些糊涂账,又知会了德叔那边,日后每月送来的收益,扣去交到公中的,余下的自然要按比例归入各房,不会再由着大房那边胡乱分派。”
  顿了顿,他又嘱咐妻子:“你若得空,便常带着勉哥儿和三弟妹多走动走动,大哥那两口子是靠不住的,反倒是三弟一家子,说不得咱们日后还要靠他们多帮衬着。”
  林氏自是连连点头应下:“我都明白。”
  却说唐松年虽然达成了目的,但心里却像是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从书房回到后衙,望着前方不远的正院点起的灯笼,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将心里那股憋闷之气咽下去,这才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进得屋来,他却见女儿背对着众人坐在长榻上,碧纹伸手欲去抱她,她却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挣开了碧纹的触碰。
  而阮氏则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团团乱七八糟的棉线,不时瞥一眼明显在闹着别扭的小丫头。
  “周哥儿呢?”他随口问。
  “到老夫人屋里去了。”碧纹回答。
  唐松年嗯了一声,挥挥手让碧纹退了下去,不顾许筠瑶的挣扎硬是将她抱到了怀中,笑着点点她的鼻端:“宝丫这是怎的啦?”
  许筠瑶见挣扎不开便也作罢,只气鼓鼓地瞪着他,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控诉。
  你这老匹夫是怎么回事?怎的娶了这么一个蠢妇人?娶就娶了,怎也不花点心思把人教得聪明些?
  唐松年戳了戳她的脸颊,好笑道:“让爹爹戳戳看会不会漏气。”
  许筠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作恶的手。
  阮氏见状摇摇头道:“白日里贪玩打翻了我的篮子,把里头的棉线都搞乱了,我说了她两句又打了一下,便气到现在。小小年纪气性便这般大,也不知像谁?”
  许筠瑶那个气啊,冲着她尖声叫着:“不……啊噗噗噗……”
  ‘不’字说完便吐了几个口水泡泡,偏是说不出真正想要说的那两个字,让她又羞又恼又委屈。
  “你瞧你瞧,便是这样,让她日后不许再淘气,她便是这般回答。”阮氏替她擦了擦嘴巴,有些无奈地道。
  许筠瑶快要气死了,用力拍着唐松年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一边拍一边愤怒地叫:“不,不,不是……”
  唐松年见小丫头气得小脸蛋都涨红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闪耀着名为‘愤怒’的小火苗,心思忽地一动:“不是?不是宝丫做的?”
  许筠瑶的尖叫声嘎然而止,满腹的委屈似是找到了宣泄之处,急忙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小手揪着他的袖子,呜呜咽咽委委屈屈的:“不,不是,不是……”
  唐松年这下彻底明白了,捏捏小丫头的脸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含笑道:“爹爹知道了,不是宝丫打翻娘的篮子的,是娘冤枉了宝丫。”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
  许筠瑶疯狂地点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平生头一回觉得,这老匹夫怎的瞧着这么顺眼!
  看着小丫头微抿着的小嘴,脸颊处忽隐忽现地跳出来耀武扬威的小梨涡,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唐松年一颗心都变得软乎乎的,恨不得将这讨喜的小丫头按在怀里揉捏一阵。
  阮氏自然也是听到了父女二人的对话,略有些迟疑地问:“当真是我误会了?”
  “看来确是如此没错。”唐松年抱着女儿行至夫人跟前,看着小丫头噘着嘴别过脸去不肯看娘亲,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阮氏哑然,停下了手中动作,又看着别别扭扭的女儿,忍不住好笑,轻轻握着小丫头的手,唇畔含笑:“既是冤枉了宝丫,那娘亲向宝丫赔不是可好?”
  许筠瑶偷偷地望她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去,整个人躲在唐松年怀里哼哼唧唧。
  罢了,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本宫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
  难得宝贝女儿主动黏着自己,唐松年欢喜极了,搂着这粉团子爱到不行,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地在小丫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许筠瑶身体一僵,顿时便炸毛了,一巴掌推开跟前的俊脸,整个人便朝阮氏怀里扑去。
  老匹夫得寸进尺着实可恼!
  被女儿嫌弃了的唐大人笑叹一声:“小坏蛋,真真是过河拆桥!”
  许筠瑶搂着阮氏的脖子,脸蛋贴在她的颈窝处,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
  深知这一回是吃了‘有口难言’的亏,许筠瑶立誓更要努力学会说话,至于那个嫁祸自己的罪魁祸首,淑妃娘娘表示,本宫已经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了,早晚有报复回去的时候。
  她打了个呵欠,咂巴咂巴小嘴,撅着小屁股翻了个身。
  阮氏替她掖了掖薄被,轻拍拍她的背脊,这才轻声问有些失神的夫君:“大哥二哥今日过府来是为了何事?怎的我瞧着你心情像是有些不好?”
  唐松年勉强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顿了顿,便将今日之事简略地与她说了一遍,末了不无苦涩地道:“当年前朝废帝强征年满十八岁的男子充入军中,以抵挡汹涌而至的各地起义军,当时家中年满十八岁的成年男子只得大哥一个,可母亲……最终却是把十四岁的我推了出去。”
  各地起义军来势汹汹,朝廷的军队屡战屡败,逃兵更是数不胜数,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被朝廷征了去,十之八九是有去无回。


第7章
  阮氏心尖一颤,抬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胸口位置,哑声问:“这个伤口,便是那个时候?”
  唐松年点点头:“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亏得后来遇到了贵人,这才堪堪捡回一命。”
  “母亲她……如何忍心!”阮氏眼中泪意闪动,哽咽着道。
  只看他胸口的伤痕便可想像得到,当时还不到十五岁的他伤得到底有多重,而这些,原不该由他去承受的。
  “她说,继母难为,她不得不……”唐松年喃喃地道。
  三个儿子,两个不是亲生的,一个是亲生的,要送出一个,她选择的只会是亲生的这个。
  阮氏心口一紧,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
  床榻上的许筠瑶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意外自己所听到的。
  原来老匹夫还有这么心酸的过去啊!明明是亲生的母亲,可待自己却不如待异母的两个兄长。
  继母难为?原谅她着实体会不了如此复杂的为难心情。
  她只知道,假若她有亲生的骨肉,她是恨不得披上战衣,为他劈出一条康庄大道,又如何会为了旁人而选择牺牲他?
  想到这,她有些郁闷地皱了皱鼻子。
  只可惜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许淑妃至死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膝下无子,也是她难登凤座的一个大阻力,老匹夫唐松年也没少以这个攻击她。
  转念想到唐松年曾经对自己的种种打压攻击,她又恨得牙根痒痒,原本因为他方才替自己洗去冤屈的那点儿感激,顿时便又烟消云散了。
  “老爷,前头墨砚来禀,说是马捕头有急事。”翠纹急步而入。
  “我马上过去!”唐松年心中一凛,那些沉闷憋屈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利索地更衣,在阮氏的目送下快步离开。
  “大人,西街十八巷孙家大宅走水,已经派了人前去救火了。”出府的路上,马捕头便将事情简要地向唐松年禀报。
  “想方设法控制火势,切莫让它蔓延!”
  而许筠瑶自然也知道唐松年被人急急叫了走,又听到阮氏忧心仲仲地问翠纹:“这会儿天都黑了,也不知老爷有什么急事?”
  “仿佛听说是城西那边有户人家走水了。”翠纹将打听来的消息禀道。
  “走水?”阮氏明显愣住了,语气更为担忧,“只盼着千万莫要伤着人才好。”
  唐松年此去便是久久未归,阮氏心忧夫君亦是辗转难眠,许筠瑶到底年纪小,撑不了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唐松年急匆匆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有所减弱,周边的百姓、县衙的官差,全都投入了救火当中。
  待大火彻底被扑灭,已经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唐松年脸上灰扑扑的,只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带着马捕头急匆匆地走进了起火之地——孙宅正房。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地上那两具早已烧焦得瞧不出原样的尸体,身型瘦小的那一具胸口位置甚至还插着一把刀。
  “大人,经初步验尸,这一男一女都不是被火烧死,而是死后遭焚尸,男死者后脑勺正中位置生前还曾遭受重物所击,不过真正的死因还是胸前的刀伤。”早就急忙赶了过来的仵作简单地查验了片刻,回禀道。
  唐松年皱起了一双浓眉。
  原以为不过是一桩意外,不曾想竟是一桩谋杀案!
  待经一番初步审问后,终能确定死者乃是屋主孙有才及其妻田氏。
  他踱步再度走进那烧得不成样子的正屋,在尸体倒地的四周细细查看。
  片刻,他捡起角落处一片碎瓦,手指轻轻拨了拨上面沾满的黑乎乎之物,蹙眉嗅了嗅,再度查看,果然又找到了好几块这样的碎瓦片,而瓦片上无一例外都沾着同样之物。
  “你们来瞧瞧,看这是何物?”
  “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何物。”马捕头沉思片刻,摇头道。
  倒是沈铭若有所思,而后同样在屋里四处翻找,片刻,道:“大人,想必瓦片上沾的便是此物了。”
  唐松年望过去,见他手上拿着巴掌大的弧形状瓦片,瓦片上赫然放着一片半焦半完好的腌菜叶子。
  马捕头快步走过去,接过那腌菜叶子一嗅:“大人,果真是此味道。”
  “那孙有才头上的伤口也沾有此物。”仵作忽地想起此事,忙道。
  “难不成砸伤孙有才后脑的便是这坛子腌菜?”马捕头惊讶。
  唐松年没有接话,只是心里也有这样的猜测。
  “大人,大人您快来瞧!”突然,有官差在外头高声叫着。
  唐松年急步而去,便见在远离正房的一口井旁,一名约莫六七岁的男娃倒在地上。
  “大人,他是昏迷过去了。”有官差将孩子抱了起来。
  唐松年替那孩子把了把脉,心中一突,狐疑地望了一眼昏迷过去的那张灰扑扑的小脸,良久,才收回诊脉的手,沉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孙宅除了死去的孙有才夫妇,便只得一个妾室董氏及其两岁的女儿、一对老仆夫妇及一位名叫秋萍的十三四岁侍女。
  “他、他是我家夫人远房表妹的儿子,半年前跟着他的母亲投奔了来,四个月前,他的母亲病逝,这孩子便留在了府上,往日都是我家婆娘帮忙照看着,方才忙着救火,一时倒也没留意他竟跑到这里来了。”孙宅的老仆急忙回答。
  原来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唐松年了然。
  孙宅出了大事,主人夫妇都死了,余下之人自然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个外来的孩子,莫怪连他昏迷倒在此处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几乎是一夜未眠的阮氏才迎回了归来的夫君:“你回来了?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唐松年歉意地道:“吵醒了你?”
  阮氏摇头:“你不曾回来,我又如何睡得着。”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疲惫地揉了揉眼角,低声道:“是城西孙家大宅走水,大火烧没了整个正房,所幸火势控制得好,并没有蔓延开来。”
  “那可有人员伤亡?”
  唐松年叹了口气:“主人家夫妇被发现死在火中。”
  阮氏倒抽一口冷气。
  竟然烧死了人!
  唐松年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迟疑片刻,又道:“大火扑灭后,衙役在孙宅一口井旁发现一名昏迷不醒的男童。这孩子原是投奔了孙宅主母田氏而去的,如今孙宅出事,田氏又丧命,那府里乱作一团,这名男童暂且无人照料,我便作主将他带了回来,你且安排人好生照看一段日子。”
  阮氏哪有不允之理,自是连连应下。
  唐松年交待完毕后便沐浴更衣,简单用了早膳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发生了人命官司,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必是要早日破案以告慰亡灵。
  却说阮氏既得了夫君的话,自然忙让人将那孩童带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自有府中仆妇带着一名孩子走了进来。
  那孩子许是受过惊吓,脸色很是苍白,双唇紧紧地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防备。
  阮氏是个软心肠,一见孩子这副模样便不由心生怜惜,招手让他到身边来,可那孩子不但没有往前,反而还后退了几步。
  “莫要怕,这位是唐大人的夫人,大人与夫人好心,暂且留你住在府上,只待日后你家里亲戚寻了来,再把你接回去。”那仆妇安慰道。
  阮氏扬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孩子仍是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警惕稍消了几分。
  那仆妇见状忙道:“回夫人,这孩子小名柱子,今年六岁。”
  阮氏又放柔嗓音问了他几句,可那孩子依然一声不吭,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温柔,模样又是慈爱可亲,那孩子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几分,只却仍是一副防备之姿。
  阮氏也不在意,只恰好有府里下人进屋请示回话,一时便也顾不上那孩子。
  那孩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经意间抬眸,透过紫檀多宝阁往东次间里望,便见里头一名身着桃红色衣裳的小女娃正拿着半块米糕往嘴里塞。
  那女娃娃生得玉雪可爱,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娃娃都要好看。
  片刻,他便见那女娃忽地将身前那装着半块米糕的碟子,往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娃跟前推,圆圆的脸蛋上扬着甜甜的笑容。
  而后,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娃便伸出手去,将那半块米糕拿了过去,径往嘴里塞。
  他抿了抿嘴,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听见那女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着:“娘,娘……”
  他愕然,下一刻,便见屋里那位正分派差事的夫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进去。
  “宝丫是叫娘了么?”他听到那位夫人又惊又喜地问。
  许筠瑶假装抹眼泪的动作一顿。
  这妇人怎么回事?关注点歪了吧?明明应该问我怎么会哭才对吧?
  对方如此不上道,她唯有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歪着脑袋奇怪地望着自己的周哥儿,委委屈屈地道:“哥哥,哥哥,坏……”
  阮氏一听,愈发高兴了:“哎呀,连哥哥都会叫了。我就说,我的宝丫这般聪明,怎不会叫娘呢!”
  许筠瑶:“……”
  这妇人真的有点儿蠢!


第8章
  下一刻,她干脆“呜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亮了,边哭边含含糊糊地道:“哥哥,抢,哥哥,坏……”
  阮氏这下终于醒悟过来了,故意板着脸教训儿子:“周哥儿不乖,怎能抢妹妹的东西吃呢?”
  周哥儿一听就委屈了:“我没有,是妹妹给的……”
  话音未落,许筠瑶的哭声又响亮了几分,哭着哭着甚至还打起了嗝,只那句“哥哥坏”却始终没有停止。
  阮氏一边哄女儿,一边抽空教训儿子。
  周哥儿委屈巴巴地扁着小嘴,皱了皱小鼻子,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许筠瑶见他如此,倒是高看了他几分,偷偷冲着他扬了个大大的笑脸。
  周哥儿自然也瞧见了,小嘴先是微张,而后嘀咕了几句,许筠瑶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见他像是瞬间被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
  她有点好笑,干脆便也不再装哭了,乖乖地让阮氏替她洗了脸。
  被阮氏牵着迈进明间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一名陌生的孩子,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孩子,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长得不像老匹夫父子,也不像包子夫人,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此处的,必定也不会是大房和二房的孩子。
  所以,他是谁?
  那孩子看到她,竟是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眼神警惕,身体紧绷,整个人像是进入一副严阵以待的状态。
  许筠瑶纳闷:他是在怕本宫么?
  “这是暂时住在咱们家的柱�%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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