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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燕钗 完结+番外 (姑苏山人)


  长信宫
  颜舜华本闲来无事,手肘撑着几案,托着腮望着远处发愣。神思弛往,渐渐连困意袭来,由着沉重的眼皮耷拉下。臂渐酸麻,一个不稳下巴落下,及时昂首方免了磕头的罪。偏偏平地起惊雷,不曾想燕怀信竟挑了这个日子回宫了。
  见抱琴强忍笑意的小样,脸颊在烧,一拂袖便往殿外去了,方才走了两步,鞋尖几乎是下意识朝着寿合宫的方向。
  不曾想一时未在意脚下,踩着石子兀然一滑,身子便往后倾去,来不及回身的时候,她便大喇喇摔了身去。虽说这日头里衣裳穿得比平常多一些,却也并不管什么用处,臀生疼得很,连身子骨也好似摔碎了般。
  抱琴还未曾来得及追上她,一时间无人来助。耸拉着眉眼又往寿合宫瞧了一眼,心尖一酸,泪儿夺眶而出,好不委屈。
  抱琴好容易才追住颜舜华的身影,忙不低上前搀着手将人扶起来,低唤一声:“昭仪娘娘。”连抱琴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竟已是建安九年了,尤然记得颜舜华初入王府时自己便已在她身边侍奉了,至于颜舜华还会掉眼泪这一件事么,上一回瞧见这副模样似乎还是九年前。
  这样说也岔了,再掰着指头过去一天,便是十年光景。
  颜舜华一颗心本就悬在嗓子眼,这时候却好似放下心来倚在抱琴肩头。
  无端端瞧见自己腕上的旧伤疤,乌黑黑一条,蜈蚣一样爬着,打眼往地上一瞧,这才发现玉镯子碎了一地。
  “这疤有日子瞧不见,本宫便以为不复存在了。”颜舜华腮边滚下一滴泪,两滴,三滴,“抱琴,这燕宫里也唯有你知本宫。”低垂着脸,还夹着哭腔,面上更是惨淡一笑,“这疤还是丑得很罢?”
  禁不住恸哭,然而还要强撑着,腕上的旧疤痕上头又被咬了深深一圈牙印,抱琴慌忙“嗳”一声,试图制住她,“您这是何苦呢?”
  颜舜华此时肺腑里积郁的气都冲上来,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这么些年来,难道当真是本宫错了不成?”
  

  第85章 捌伍

  天色渐渐昏暗, 同往日的夕阳欲颓不一样,天际好似泛起了一场火烧云, 碧瓦朱甍上掠过一行斑鸠,自阙楼一角斜斜地拂过阵阵塑风。
  徐杳正踱步在太液池畔, 后头跟着鸢尾一干人等,一路往含元殿去了。
  湖面泛着粼粼波光,微微漾着涟漪,半个天际衬着贝阙珠宫映在太液池里,恍惚间仿佛整个天地都被颠倒。
  偏偏才转了脚步,踩在绵延廊桥上,迎面便遇到了绮罗珠履一干人, 直到近前了才朝徐杳矮了矮身见了礼:“请襄姬安。”
  徐杳拂了为首的曹凝君一眼,唇提三分,面上拥了个慵懒的笑:“从前没这样仔细的瞧过你, ”目不转睛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 似是要把人看穿, “今儿个一瞧, 倒真是美人面。”
  曹凝君合着手置在腰前,露出一对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颇为殷切地对上徐杳的眼, 低低卑谦了一句:“不过是蒲柳,并不敢与襄姬争辉。”
  “你这话,有误。”徐杳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模棱两可的口吻。
  曹凝君面上的殷切一时淡了,露出几分开怀来,温着声儿询道:“愿解其详。”
  “蒲柳性忍,美人温。”徐杳沉吟了片刻,单单只告诉她这么一句,“再说了,谁甘做蒲柳伏着?”
  “可流韵轩如今却愈发冷了,晓暮昨儿才和我说——”
  曹凝君这话才开口,冷不丁被徐杳凝眼一瞧,硬生生止了声。
  “你说你,无事又在我跟前吐苦水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只是我现在听不得你这些话,” 漫不经心往远处眺一眼,告诉她,“你该去和长信宫那位说,她最稀得听。”
  “你晓得,你晓得,”曹凝君衔在口中喃喃了两遍,“嗬”地一声笑了,“从前到如今,你什么不晓得啊?”
  往徐杳跟前迈了两步,“那么你说,是谁先背弃的谁?”眸光里又是恼又是悲,尾音更拖的长一些,哆嗦着唇开口,“徐杳,初入宫那会每日去长信宫请晨省之礼,咱们可是一个头一起磕到地上的。”
  “你得扪心说话呀,”见她往自己跟前凑,索性虚指着她的心窝子,徐杳下颔微微抬了抬,露出一段玉颈子,不屑一顾地敛下眼睫,“我什么都晓得,独独不晓得你被打何处来得小鬼迷了心窍,我从前那样待你,我不愧我的心,你昏了头去投长信宫的门楣,难不成也是我支使你去的不成?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她的垫脚石。”
  再一抬眼,已是波澜不惊一对眸子,“你曹凝君不过是她的垫脚石,你不晓得?”
  曹凝君一时气得极了,兀然听她这样无遮无拦地将自己的行径说出来,心下更多得则是忿忿不平,羞愤交加,年头百转千回,几乎快将自己和她自己的恩恩怨怨掰着算盘数清楚,做了这事却不愿意认,宁愿装糊涂,好似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为人清白的曹凝君,到了眼下这关头,又不想让徐杳好过。
  “既要我扪心说话,我便老老实实问你一句,凭什么在你这里毓婕妤可以,我却不行?”
  “毓婕妤至少比你多长一分心窍,她该走什么路,不该走什么路,她比你清醒得很。”徐杳只被她这话弄得哑然失笑,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抬了脚步,径直略过曹凝君,不咸不淡的声音也随着云袖隐在凌冽的风里。
  曹凝君还立在原处站得笔直,连吐息也局促几分,好容易按捺下心绪,再偏过身子打眼望去,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一道华裾鹤氅的背影。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襄姬,你不会没听过这八个字罢?”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喉间逸出来,明知晓徐杳再听不见,却一字一顿振振有辞,末了痴痴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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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元殿
  徐杳今儿挑了一件宫缎挑花月色绢绣罗裙,肩上披着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凌云髻上钗一对白玉嵌翠碧玺钗,面上略施了胭脂,琼鼻秀挺,靥上天然一副好气色,眉黛娟好极尽妍态,更显得朱颜韶艳。
  只是装束略寡淡了些,殿内统共置着四鼎炉碳焚着青烟袅袅,才在下首的席位上寻了座,心下掰着指头数了数,发觉自己姗姗来迟,颜舜华一干人等皆已各自落座,她微微欠了欠身,便径直落座了。
  甫一抬眼,便瞧见对面最靠着上首的位置上一道昏褐色身形,身上穿得分明是王族冕服,鬓角清楚,从她这里依稀只望见那人的半面眉眼,她心下一怔,竟是穆王燕怀信。
  候在一侧的鸢尾见她面露疑虑,忙不迭上前附耳道:“听人说,穆王是今儿才进的京,日夜兼程赶了足足六日,先时才去寿合宫请了安,瞧了瞧病中的崇熙太后。”
  她这厢话音方落,打眼瞧着含元殿外头的暮色已经渐渐压下来,守夜的宦人吊着嗓子通传道:“陛下驾到。”
  燕怀瑾踩过殿槛,随着殿内一众起身屈膝见了礼,信步闲庭一路畅通无碍踩着石阶往上首落了座,鬓边的九毓冕微微晃了晃珠帘,在面上投下半圈晦明,声音平缓:“都平身罢。”
  朝身侧的蔡莲寅招了招手,附耳窃声吩咐了一句,面上一派坦然自若。
  不曾想蔡莲寅得了令便往徐杳这里来了,低眉顺眼朝徐杳躬身见礼,原原本本开口:“襄姬大安,陛下请您近前侍奉呢。”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足以教颜舜华一干人等听得一清二楚。
  徐杳听了他这话,眼风往上首拨了三分,因着崇熙太后抱病不起,眼下倒显得落寞了。
  无端端教人想起《诗经》里一句: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
  到底还是掸了掸裙裾上的尘埃,循着燕怀瑾适才的足迹过去,身上适才进殿时披着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被鸢尾抱在怀里,此时愈发显得她楚腰纤细,一段曲线玲珑。
  大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敛着眼睫一路往上首去,背脊却挺得很直,直到眸光所及处石阶漫漫上抻得是他从广袖里探出的掌心,指间修长如玉,上头的玉扳指还隐约泛着莹光。
  徐杳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将柔荑覆在他掌心上,任由他将自己往席间带。因要仔细着脚下的石阶,下意思低了低首,钗光钿影揉在眉眼里。
  席着软蒲而坐,面前已新添了筷箸,兀自接过宫人手里的白玉酒壶,先行替燕怀瑾斟罢酒,待他同众人邀了第一杯,这才开席,从始至终只吭着脑袋在他身侧,衣裾之间分明离了足足五寸远,瞧在下首众人眼里却成了徐杳半偎在建安帝身畔似的。
  俄然间徐杳置在膝上的腕间一沉,她一双手又被他重新捉回掌心,一面把玩起来,一面还漫不经心俯瞰了下首一眼,正是穆王燕怀信的方位所在。
  “都说菏泽乃苦寒之地,今儿瞧见了皇弟,也算别来无恙,想来磨了这些年的性子,也不算憾事。”
  燕怀信捧着酒爵朝上首敬了敬:“人生而随尘俗,碌碌为名,汲汲逐利,百载后亦不过黄土一抔,”咽下清酒,几乎是一饮而尽,“砰——”一声置下酒爵,瞧出不小的声响,再开口便是掷地有声,煞是恣意的姿态,“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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