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生出来一种叫做失落的情绪。
宁嬷嬷已取了披风在外等候,见穆玄出来,连忙给他披系上。并嘱咐了顾长福一耳朵话。
穆玄边走便问顾长福:“口谕中可有说是何事?”
顾长福看着也很焦头烂额,萧冷的秋夜,愣是出了一脑门汗,道:“半字未提。口谕是直接传到了九华院,王爷已先一步入宫了。”
“父王也被传召?”
穆玄皱眉,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府门口并未备车,只有家仆牵着两匹马候在外面。
“王爷说既是急诏,让老奴陪世子骑马入宫。”
穆玄点头,也没再多问,从家仆手中接过马缰,和顾长福一道翻身上马,顷刻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承清殿灯火通明,惠明帝脸色发白的坐在御案后,不过两个时辰没见,竟像是大病了一场。除了穆王,国师离渊和夔龙卫大都督卫英也在。
穆玄刚欲行礼,便见惠明帝豁然起身,宽袖用力一拂,将满案折子挥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额角迸出几根青筋,龙目中亦布满血丝。
皇帝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许是牵涉之事极隐秘,殿中内侍皆被遣了出去,连王福安也不在。
穆玄望着这满地狼藉,暗暗皱眉,默了默,便单膝跪下,将地上的折子一本本仔细捡起,掸掉灰尘,重新叠成厚厚一沓,而后起身,躬身递到御案前,垂眸道:“陛下息怒,万望以龙体为重。”
“息怒?”
惠明帝重重哼了声,豁然抬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道:“乱臣余孽都能死灰复燃,你要朕如何息怒?!”
穆玄眼皮突得一跳,心中那股子不祥的预感越发呼之欲出。
这时,卫英往中间踏出一步,言辞激烈的道:“陛下,罪犯诡计多端,又擅长邪术,臣认为应当立刻将其投入纯阳炼狱,以极刑处置,以免再生变故。”
穆玄看他一眼,问:“什么罪犯?”
卫英一双狐狸眼弯了弯,端笑得人畜无害,道:“半个时辰前,夔龙卫抓到了一个夜闯长信宫、意图行刺太子殿下的刺客。”
在宫里抓刺客,本是禁卫的事,但自打上次穆王府挑选的准备派给太子做贴身扈从的弟子出了问题,穆王为谨慎起见,决定把那批弟子整个回炉重造。太子扈从,便由国师离渊亲自挑了十余名夔龙卫高手充当。
穆玄明白,这刺客绝非普通的刺客。否则何至于龙颜大怒,何至于卫英如此不掩得意。
果然,卫都督接着道:“干爹用「焱目」瞧出,那是个公输族的余孽。”
穆玄胸口猛遭一击,瞳孔本能的缩了缩,若非久掌玄牧军,早练就了一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沉稳气度,险些当场失色。
惠明帝没有立刻回答卫英,转而问穆王与离渊:“姐夫和国师怎么看?”
穆王似拧眉思索了片刻,方谨慎道:“当年处置逆臣公输一族,是夔龙卫全权负责。到底有没有漏网之鱼,国师当最清楚。”
那意思就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跟我没关系,就算真有余孽,也是离渊当年没处理干净。谁留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
见穆王四两拨千斤,短短两句话便把所有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离渊甚从善如流的微微一笑,道:“此事,的确是臣疏忽。当年的漏网之鱼,恐怕不止这一条。”
第90章 桃灵木
穆玄心一沉, 同时看到,御案后的皇帝, 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有?还有哪一个?!”
惠明帝慢慢站了起来,眼睛红得充血, 支着御案的一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跳。
离渊缓缓跪下,神色一肃,道:“据臣所知,当年最后落网的那一缕公输族的嫡系血脉,很可能还存在这世上。”
这话若是撂到朝堂上,只怕能立刻炸出一个天坑。
惠明帝瞳孔一缩:“你是指——?”
“逆臣公输良之女, 公输瑶。”
离渊微垂眼,缓缓道。
惠明帝像是被人抽干了血,神色一霎凝滞住了。
这个消息, 显然比抓到一百多个乱臣余孽还令他感到震惊。
“当年,虽然——”皇帝嗓音有些干涩呕哑, 额上及手背上青筋猛地跳动起来, 布满血丝的双目, 自那个垂目立在御案前的少年身上轻轻一扫,方强压着怒火道:“但最后,是卫英亲自将其魂魄捉拿归案, 投入炼狱炼化的。”
“卿如何会说,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离渊叹了声,慢慢从怀中取出一截焦黑的树枝样物什, 双手捧着,递到身前,道:“因为此物。”
穆玄侧头一望,心头剧震。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屈指,紧攥成拳。
惠明帝瞳孔骤缩,抬起一只手,面无人色的指着那截枯木:“这、这是……”
“是桃灵木。”
离渊一字一顿道。
“陛下当知。当年,乱臣一族,便是用此物召集鬼界阴兵,为祸人间。”
桃灵木又名通灵木,是蜀中公输一族世代相传的秘术,只有拥有公输族嫡系血脉的弟子才有机会炼化出来。与穆氏符术需以穆氏血脉指血为引的道理差不多。几乎每一个公输族嫡系弟子出生时,都会被族长赐一枝桃木。至于能不能最终把“愚木”炼成“灵木”,就要看那弟子个人的天分和造化了。
而最终能炼成桃灵木的弟子,可以桃木中的灵力喂饲鬼魂,将那些恶鬼冤魂收拢枝上,为我所用,一起对抗外敌。
桃灵木与主人灵识息息相通,几乎相当于主人“三魂七魄”之外的第四魂和第八魄。一荣俱荣,一枯俱枯。
“陛下且看。”
离渊将那截焦黑的木枝一翻,苍白的小指,指向两条细枝的交叉处。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一片焦黑中,竟有一点娇嫩的绿芽冒出个小小的尖来。
“当年,臣将公输一族所有嫡系弟子的桃灵木都搜集了起来,以禁制封在夔龙卫所内。为的就是防止逆臣死灰复燃。”
“没想到,时隔五年,竟真有一枝桃灵木有复生之象。”
“这枝灵木的持有者,正是逆臣公输良的幼女,公输瑶。”
听到这个最不想听的答案,惠明帝终于支撑不住,神色僵硬的坐回龙案后。
不小心“漏了两条鱼”的离渊却丝毫不惊慌,只道:“因而,臣以为,那余孽不必急着处置。”
殿中皆是心思缜密之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言外之意。
卫英审慎的道:“义父的意思,是利用人犯引出另一个余孽?”
离渊不可置否,微一偏头,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含着些笑意,问:“穆王爷以为如何?”
穆王神色一派泰然,似乎因为此事不在他管辖范围,表现得有些漠不关心,只敷衍的道:“本王同意国师所言。”除此之外,再不多说一句。
唯独穆玄表现得心不在焉,自打听到“公输瑶”那个名字起,就像是被勾走了三魂七魄般,神游天外,毫不掩饰满面哀思与落寞。
惠明帝枯坐半晌,才终于找回了惯有的理智和冷静,龙目往卫英身上一扫,皱眉问:“当日,你捉回来给朕交差的又是谁的魂魄?”
声音不高,却能辨出压抑的怒气。
卫英慌忙跪倒在地,以首顿地,道:“是臣疏忽,误中了鬼族的诡计,请陛下重责。”
冷静下来的惠明帝果然智商上线,阴沉着脸问:“你是指,鬼族的幻术?”
“臣不敢欺瞒圣上。”卫英身上已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这事儿其实是“死无对证”,毕竟那“假魂魄”早已经被炼化成了浆糊。卫英敢这么说,一来因为皇帝对鬼族恨之入骨。二来因为能有“制造假魂魄”这种本事的,除了某些避世不出、没亮过这种邪术的玄门门派,恐怕也真的只有鬼族了。这无疑又多了一项公输一族和鬼族勾结的罪证。
追捕不力、以致重犯漏网毕竟是重罪,细究起来,并不是轻飘飘一句“臣疏忽”就能糊弄过去的。卫英必须把这个责任推出去。
惠明帝脸色果然阴晴不定,大约又被「鬼族」二字咬得神经疼,好一会儿,方道:“鬼族邪术多阴毒狡诈,尤以幻术为甚,你一时不察也在情理之中。重责就不必了,自去卫所刑司领三十杖便是。”
卫英立刻叩首:“臣谢陛下宽宥。”
惠明帝面露疲色,揉了揉眉心,问:“那逆犯现在关押在何处?”
离渊道:“逆犯魂魄隐有涣散之象,怕经不起纯阳烈火的炼化,臣只用禁制将其羁押在卫所衙署内,未敢投入炼狱。只是,衙署人多耳杂,恐不是长久不计,臣以为,不若先把逆犯羁押入典狱司。”
惠明帝点头:“典狱司有姐夫镇守,倒是个稳妥之地。”
穆王微一皱眉,显然不愿领这麻烦。
离渊见状,低眉笑道:“在下只想借典狱司一间牢房,穆王爷该不会不给吧?”
穆王神色一动,亦回之一笑:“本王岂敢。只是,牢房可以借,看守之人,还需国师自行安排。”
“典狱司近来事务繁多,本王实在腾不出多余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