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寿数天定。把你们叫过来,是有几句要紧话交代。”
即使知道大限将至,惠明帝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
他原本就是个温厚的人呀。
“朕一生杀孽太重,上天惩罚朕,让朕三人皆夭折,好不容易活下来一个,还是个无德的。朕虽算不得明君,可也绝不能让这大邺朝的江山毁在朕手里。因而,朕死之后,会留下遗诏,将这大统交到姐夫手中。”
“太子再无德,毕竟是朕唯一的骨肉,朕已请求姐夫,留他一条命。就让他在长信宫终老吧。朕最放心的就是你呀。姐夫不像朕,以后,他可能还会有其他孩子。你的性子得学着改改了,万事都要学着圆滑变通,切不可一味倔强。尤其不要事事与你父王对着干。一旦有了君臣之别,父子之情就得往后靠了。”
“你母亲有自己的苦衷,她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穆玄无声恸哭,已说不出话。
“丫头,你也过来一下。”
皇帝抬起另一只手,朝夭夭招了招。
夭夭在穆玄旁边跪下,犹豫片刻,也伸出双手,握住了皇帝抬起的那只手。
这一刻,望着眼前这个亲自下旨杀她合族三百多人的元凶,她竟如何也恨不起来。高高在上的皇帝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难逃“天命”二字。
皇帝眼里闪出泪星:“好孩子。”
“欠你的,朕就不多说了。公输一族的案子,朕已下旨彻查,这两日便会给你一个交代。今日,朕是有件事要求你。”
夭夭垂目道:“陛下请讲。”
“太子体内,有你半颗元丹。若失了这半颗元丹,他会丢掉性命。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你,留他一条命。”
“至于另外半颗元丹,在东平侯府宋琼华体内,朕会给你取来。望你原谅朕的私心。”
夭夭一愣,好半晌,笑出了声。同时,泪水也似断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朕知道,这难为你了。可身为父亲,朕别无选择——”
“我答应陛下。”
夭夭用力擦干泪,笑着道。
皇帝仿佛终于了了一桩大愿,含泪笑了。
“谢谢你,丫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阵眼的事,灵樱已告诉朕。把那张璇玑符图毁掉吧。有些东西,只烂在你肚子里就可以了。现在涉事者皆已伏罪,这个秘密,再不会泄露出去了。大地之眼,就交给你来守护了。”
……
三日后,惠明帝驾崩,临死前立下遗诏,传位于穆王。
穆王为先帝守灵整整一月,才在群臣拥护下即位,改元惠德。并册立先帝长姊灵樱长公主为后,嫡长子穆玄为太子。另册静姝为夫人,居于蒹葭殿。
惠德帝一生,也只立了这一妃一后而已。
可怪的是,即使被立为皇后,灵樱长公主依旧坚持独居洛阳,连封后大典都没有参加。
……
蒹葭殿,静姝一身缁衣苏钗,平静的望着眼前的少年:“殿下真想知道真相?”
穆玄一攥拳:“一字不落,全部知道。”
静姝笑了笑,道:“她是一个好母亲。”
“殿下猜的也对。大地之眼的每一个阵眼,都不是随便布下的,每一个阵眼所在地,必有与之相匹配的生辰八字。穆王府的阵眼,对应的就是殿下的生辰八字。”
“当年,长公主窥破了这个秘密,不惜使用禁术,逆天改命,推迟殿下的出生时辰。可那反噬之力,却在一日日蚕食着她的身体。她必须远离阵眼,才能减弱这种反噬力。”
“被反噬的人……能活多久?”
“可能一日,也可能一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天命这东西,谁能说得清呢。”
那日,穆玄在蒹葭殿中木然立了很久,等走出殿门,便像个孩子一般,坐在宫墙下放声痛哭。
直到傍晚时,夭夭寻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
又两日,姜氏进宫来探望夭夭。
和她一道来的,是当日穆玄从荒山上带回的那满脸刀疤、说不清话的男子。
“他是……平安……”
“和你一样,误打误撞借尸还魂,活了下来。”
姜氏一开口,就红了眼眶,掩饰不住的激动。
孟平安望着姜氏,吃吃的笑,满是温柔。
夭夭眼睛一酸,慢慢弯起嘴角,笑了。
临行时,夭夭忽同姜氏道:“夫人,我近日新得了一件宝贝,青云寺的大师说需奉在佛前,潜心以经文念渡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开光。我是没这个耐心的,夫人能否帮帮我?”
姜氏笑道:“这有何难,交给我便是。”
夭夭笑盈盈致谢,从怀中取出一物,赫然是那块锡山暖玉。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