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之所以能将圣上哄得团团转,不过是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怪力乱神之言。若想撼动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以为,拉下一个离渊,就能解开陛下的心结么?”
穆王眼底寒芒翻涌,声音透着冷酷:“触他逆鳞,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事败,必万劫不复,便是事成,你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现在他有多宠你,将来便会多恨你。到时,就算你母亲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都救不了你。”
穆玄垂眸,语气坚决:“孩儿但求问心无愧。”
穆王望着眼前出乎他意料、格外倔强的儿子,重重叹了口气,道:“你有想过你母亲么?”
提起灵樱长公主,穆玄终是有些愧疚,道:“此去洛阳。我会向母亲请罪。”
第93章 急病
然而, 计划赶不上变化。
用完午膳,穆玄与夭夭还没登上去往洛阳的马车, 西平侯府竟传来孟老夫人病重的消息。
“夫人说,老祖宗只怕……让郡主尽快回去一趟。”
前来传话的管家婆子神色哀戚, 哽咽着说不出话,看样子,孟老夫人只怕情况不妙。
夭夭震惊得说不出话。虽说之前因为孙女菖兰郡主吊死的事,孟老夫人大病过一场,可之后已渐渐康复,及至自己出嫁时,精神气色皆是绝佳, 比寻常老人还要康健几分。怎么短短两日就病重了?
“我得回去。”
夭夭把目光投向穆玄,心中已拿定主意。
穆玄黑眸冷沉,顾自沉思, 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迎上夭夭坚定的目光, 嘴角一扬, 眸中冷意尽消, 道:“无妨。我和你一道回去。”
整个西平侯府一片死寂。
除了守门的家仆,所有的下人都无声聚在松寿堂外,随时等候差遣, 每个人面上皆挂着哀色。
松寿堂内,门窗紧闭,帐幔轻挽, 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姜氏和胡氏守在床榻边,一个哭得眼睛红肿,不住的拿软帕拭泪,一个握着孟老夫人手臂,不停地喊着“娘”。孟月昙与孟月娥姐妹两个则并肩站在一边,默默流泪。
却没见孟侯爷。
“侯爷刚刚哭晕过去,被小厮抬回院里了。”
荣嬷嬷引着夭夭进屋,穿过一层层低垂的帐幔,低声解释道。
夭夭点头,脚步飞快得奔至榻边,张眼一望,几乎难以将床上的那个形容枯槁、将要油尽灯枯的老人和素日里威风八面的孟老夫人联系起来。
姜氏见夭夭过来,与她轻轻一点头,便拍了拍胡氏肩膀,两人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中间一点狭窄空间。
“是……是菖兰吗?”
孟老夫人浑浊涣散的眼球忽然聚起一点精光,直勾勾的盯着夭夭,像是窥见了救命灵药,干枯如树皮的面部也奇异的泛起些光彩。上半身微微挺起,似想起身。
夭夭连忙按着她躺下去,道:“祖母,是我。”
“菖兰……菖兰……”
孟老夫人形容迫切,急速喘了几口气,枯瘦如柴的五指忽紧紧攥住夭夭手腕,眼球瞪得滚圆,嘴巴大张,似要交代什么极重要的话。
可她越是着急,舌头越想是被人用剪刀剪去了一截似的,怎么都说不出话。
姜氏见状,忙催促荣嬷嬷:“快、快去拿汤药。”
荣嬷嬷显然早有准备,眨眼功夫,便不知从哪里端了一小碗乌黑色的药汁过来,姜氏接过去,亲自一勺勺喂到孟老夫人口中,道:“娘,是菖兰赶回来看您了。有什么话您慢慢说,莫着急。”
孟老夫人咽下一小半,吐掉一大半,情绪终于镇定下来,那只手却依旧攥着夭夭不放。
“菖兰,菖兰……”
孟老夫人又含糊的呓语了几声,药力作用下,两片眼皮复慢慢粘在一起,睡了过去。
姜氏望着风尘仆仆的夭夭,垂泪道:“自从病倒后,你祖母一直在唤你的名字。”
夭夭一想到眼前老人多半是病中精神恍惚,在思念她的亲孙女,不由动容道:“祖母她到底犯了什么病?”
姜氏道:“昨日夜里在后花园的井边滑了一跤,后脑磕在了井沿上,被人发现时,已然不省人事。大夫说,脑中积了太多淤血,只怕——只怕凶多吉少。”说着,眼圈一红,又哭了起来。
这时,有仆妇在屋外禀道:“夫人,刘尚书府里的九夫人递了帖子进来,说带了些珍贵药材来探望老祖宗。”
姜氏轻轻一蹙眉,还没开口,荣嬷嬷已蹿火道:“她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后脑勺长着眼睛,专盯着咱们府里看。三天两头的往别人家跑,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嬷嬷,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一片好心也能被你当作驴肝肺,以后谁还敢同咱们西平侯府往来?”
胡氏斜了眼荣嬷嬷,不满的反驳。
这位九夫人,就是胡氏新结交的那位尚书府的小妾九娘。自打被九娘灌了一耳朵“西平侯府有藏宝图云云”之类的鬼话,胡氏便对其言听计从,隔三差五引入府中促膝密谈。不仅如此,胡氏还大张旗鼓的把这位九娘引荐给姜氏和柳氏,并频繁的带着这位“新晋深闺密友”到桑榆院和沙暖院做客,将姜氏搞得不胜其烦。
柳氏则直接视九娘为空气,自始至终就没正眼瞧过那张涂了不知几层脂粉的脸。胡氏为此很是不满。
荣嬷嬷嘴皮子刚要动,便被姜氏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告诉九夫人,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眼下老祖宗病情汹汹,实在不便见客。改日,我与胡妹妹定亲自登门致谢。”
姜氏略抬眼皮,朝着屋外淡声吩咐道。
胡氏脸色变了变,顾忌到孟老夫人还躺在旁边,终是愤愤忍住了。同时,心中又禁不住暗恨自己的怯懦,这老太婆明明已经行将就木,有气进没气出,自己竟还惧于她多年积攒下的淫威。
因没正式拜会过孟老夫人和姜氏,后院又都是女眷,穆玄没有直接跟着进去,而是暂在车中等着夭夭。
正垂眸沉思,忽闻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一股异香钻入鼻尖。
穆玄掀开车帘一望,见一辆装饰甚奢华的香车停在了西平侯府大门前,一只手从内探出,将拜帖交代赶车的下人手中。马车上是工部尚书府的标记,车中之人多半就是尚书府的女眷了。
穆玄略一皱眉,正纳闷西平侯府何时和工部有了交往,那香车的车门缓缓推开,一个浓妆艳抹、梳堕马髻、穿着身繁复茜色襦裙的妇人从车内缓缓出来了。
妇人削肩细腰,体态却极丰腴,后髻插着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额间点着时下流行的梅花妆,面若银盆,眉如新月,连帷帽都没有戴,便身段绰约的立在西平侯府门前的大狮子旁,不住的打眼望着府内,神色略焦急。
穆玄低头,望着腰间簌簌摇动的玄灵符,若有所思。
很快,进去递帖子的看门人一路小跑着出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笑,说了几句话,并把那拜帖送回妇人手中。
妇人满面失望,不甘的望了眼西平侯府大门,才登车离去。
穆玄轻轻扣了两下车壁,一直隐在暗处的殷素无声出现,问:“世子有何吩咐?”
“跟过去,查查那妇人的底细。”
第94章 梦中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孙女, 孟老夫人的脉息竟渐渐平稳下来。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
素来不信神佛的姜氏低声念了句佛号, 并将一串磨得发亮的小叶紫檀珠子戴到了孟老夫人的腕间。
众人皆惊魂甫定,长长出了口气。夭夭却知道, 事情恐怕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因为她在孟老夫人的周身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怨气。
这怨气既阴且煞,不该出现在一个有生命有体温的老人身上,更像是从深山中某座荒芜已久的孤坟里冒出来的。
很多孤魂野鬼在深山里游荡久了,便会散发出这种气息。虽无毒无害,却极损耗人的阳气,因而孤魂过处,并不需要刻意的为祸作恶, 阳间人便会自动退避三舍。
夭夭本能的冒出一个念头,孟老夫人突然病倒,恐怕不止“摔倒”“脑淤血”这么简单。
姜氏与胡氏熬了一日一夜, 皆困倦不堪,见孟老夫人情况好转, 便留了得力的丫环与仆妇轮流看护, 约定各自回院中休息两个时辰, 等夜里再过来守着。
孟月娥天生是个活泼烂漫的心性,许久不见夭夭,一出屋子, 便不停的拉着她问东问西。孟月昙落后几步,神色冷清的跟在两人身后,偶尔秋波横转, 盯着夭夭明艳生光的侧颊出神发怔,不知在想什么。
胡氏因为九娘的事,心中还有些闲气未消,一行人快走出松寿堂院门时,忽亲热的挽起夭夭双手,笑吟吟问:“菖兰,在穆王府还过得惯吗?我听说那儿规矩可比咱们府里大得多,一言一行皆要慎之又慎,反倒不比在家里自在。”
感慨完,她眼风往四周一扫,故意抬高声调问:“诶,菖兰,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那穆王世子呢?这新婚第二日,他怎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军务再繁忙,也该陪陪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