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穆王呢,除非静姝主动与他说话,否则他好像真的忘了后面还站着那么一个宠妾,别说“举止亲密、言笑晏晏”这种基本要求了,连头都没回过。
两人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一对各尽其职的主仆。
这穆王宠爱女人的方式也太别致了。
穆玄大约早习惯了此类场景,只待了一小会儿,便带着夭夭出来了。
用完午膳,他们还要进宫向皇帝和皇后谢恩。
提起“谢恩”这俩字,夭夭心里若一点不膈应,定是假的。
当年公输一族覆灭,无论始作俑者是谁,下旨诛杀的却是皇帝。
穆玄将她按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她裙带,语气甚随意的道:“若不想去,找个理由蒙混过去便是。我自己去就行。”
夭夭眼睛一亮:“当真可以不去?”
穆玄漫不在乎的笑了笑,道:“有何不可。是我求他赐的婚,又不是你。”
“不过——”
他一只手又开始不老实的动来动去,语气极危险的道:“你要怎么感谢我?”
夭夭心头刚刚滋生出来的一点愧疚和感动立刻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道:“自然要——好好谢你。”
两片唇蜻蜓点水似的,在他一侧脸颊上轻轻点了下。
这次,轮到穆玄一怔了。
夭夭一招得逞,立刻泥鳅般趁机从他腿上滑溜下来,朝院子里跑去。
穆玄望着那抹一闪而逝的绯色身影,尚有些发懵的摸了下被“偷袭”的面颊,脑中不由浮起多年以前,太平观的那个夏夜,他听说她要和几个同门去后山夜猎寻宝,便忙中偷闲,悄悄给她画了道新学的护身灵符,想偷偷搁到她随身的灵囊中,不料行到她住的屋舍时,却见院墙后的婆娑竹影间,藏着一高一低两条人影。低的那道人影,脚腕上绑着一对铃铛。他认出是她。而高的那道人影,却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模样。水月院里住的都是女弟子,除非像他一样偷偷潜进来,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男子。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说不出难受更多还是失望更多,转身欲走时,却见那道低的影子慢慢踮起脚尖,两片他可以想象出模样的蜜唇在那道高影少年的脸颊处轻轻啄了一下。
那一刻,他脑中轰得一声,只觉天旋地转、整颗心都被什么东西戳烂揉碎了。本已准备离去的他,竟魔怔一般潜了过去。那大半夜,他就无声无息的躲在院墙上,以竹影遮掩,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那个叫宋引的少年说笑缠绵。藏在掌中的灵符,不知何时已被他捏成了一团废纸。
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宋引是她的未婚夫,他们两家很早就订下了婚约。
那半月的功课,他只做了四五日的量,还颠三倒四,漏洞百出,回府考校时,他被沉怒的穆王拎到校场上,当着众弟子的面,一顿板子打到晕厥过去,都不肯认错。
再后来,他便总对她恶语相向,没给过一个好脸色。渐渐地,她也越来越少缠着他问东问西了。
他本来就话少,后来除了必要的问答,几乎不说话了。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在太平观。
他以为终此一生,他都要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走下去。然后在某个时间节点,同那些形色各异的灵魂一起消失在漫漫时光长河里。
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他也不需要谁的祭奠。
却没想到,老天偶尔也会开眼,兜兜转转,竟然又让他遇到了她,并将她握在了手里。
穆玄嘴角一挑,笑了。
宁嬷嬷正指挥着几个小厮在院中晾晒擦拭桌凳,见夭夭出来,忙道:“外面日头晒,世子妃当心晒疼了脸。”
秋日里难得见到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夭夭心情舒爽许多,便走过去打量着那些桌凳,问道:“好好的为何要晒?”
宁嬷嬷笑道:“这些东西平日世子也不用,都在库房里堆着,潮气重的很,再不晒晒都要发霉了。”
夭夭瞧着那两件圆案俱是材质绝佳,雕刻精致,款式不似市面上普通的食案,猜着多半是宫里的物件,暗暗道了声“可惜”,不解的问:“这么好的桌子,他为何不用?”
简直是暴殄天物。
宁嬷嬷叹道:“世子妃有所不知,世子这些年都一头闷在军中,很少在府里吃饭的。偶尔逢年过节回来一次,也只是吃几口家宴,便又匆匆走了。这些东西摆着也是浪费,奴婢便让人收起来了。”
夭夭一愣,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人,到底对家有多失望,才会连家都不想回。
以前,她只知穆玄冷得像块暖不热的冰疙瘩,一年四季都摆着张臭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虽也听说了关于穆王府的那些流言蜚语,但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那时候年幼无知,还不懂“换位思考”“感同身受”这些高深的词,听听便忘了。因而也不会深究穆玄那冰疙瘩整天在想些什么。
直到今早随他一起去九华院问安,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他和穆王父子间毫不掩饰的疏离和隔阂。
夭夭不知道穆王是怎么想的,反正换做是她,若阿爹身边总站着别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她定也会觉得,人家三个才是一家人。
更别提,从记事起,所闻所见便是自己的亲爹如何与自己亲娘交恶,又如何宠爱其他女人。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后悔,后悔当年在太平观时,没有再厚脸皮一些,再心细一些,和他多说说话。
虽然说了也未必管用。
正想的怔怔出神,只听宁嬷嬷在耳边笑道:“以后就不一样了。有世子妃在,无论多忙,世子定会准时回来用膳的。”
……
吃完午膳,穆玄换了身衣袍,并将那根绣着玄牧军“玄武”图腾的抹额重新绑回额间,便径自往府门口而去。
顾长福得了吩咐,早已准备好车马,见只有穆玄一人出来,奇道:“世子妃呢?不与世子一道么?”
穆玄“嗯”了声,道:“她身体有些不适,不便陪我过去。”
顾长福被他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算什么事儿??
既是御赐的婚事,哪儿有新妇不露面,新郎一个人入宫谢恩的道理?
他家这位小祖宗,还真是仗着宫里那位的宠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不怕惹得龙心不悦、被同僚笑话啊。
穆玄没理会顾长福那副下巴壳都快要掉到了地上的表情,径自往车厢里一钻,正要吩咐他出发,便闻顾长福在外面喊了一声:“世子妃?”
语气不掩惊讶。
穆玄一皱眉,不知他抽什么疯,隔着车门缝隙抬眼一望,一袭绯红色身影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帘。
竟是本该在午睡的夭夭。
穆玄一怔,以为她有什么急事,便又推开车门跳下车,拧眉望着她一脑门汗,道:“何事跑的这么急?不是说好在府中等我回来么?”
夭夭呼哧呼哧的喘了会儿气,一边拿手当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边道:“我改主意了。和你一道去。”
穆玄又是一愣。
夭夭已手脚灵便的当先钻进了车厢里,见他不动,挑眉笑道:“咦,你这什么表情?不愿意我跟着吗?”
说着,故作生气的抱起双臂:“那我回去了!”
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把戏演足,只听“砰”的一声,车厢门重重关上,继而眼前一暗,身体已被人压倒在了车板上,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我自然求之不得。”
夭夭:“……”
早知道好心没好报,就是打死她也不出来!
第88章 太子
夭夭还是第一次进宫。举目望去, 只见重檐飞阁,金碧辉煌, 千百间宫殿连绵成片,竟是望不到尽头。一面惊叹于这帝苑豪竞, 一面又觉得这地方简直像个巨大而华丽的囚笼般,太过肃穆端静,人人皆目不斜视,僵尸似的无声穿梭,一点都没有人间该有的烟火气息。
早有小太监抬着两乘抬舆在宫门内等候,见穆玄与夭夭过来,立刻殷勤的上前行礼问安, 甚机灵的道:“干爹一大早儿就打发奴才们过来候着世子与世子妃,方才还遣人过来问呢。”
他口中的“干爹”,不消说, 定是在宫里不知养了多少干儿的王福安王公公了。
果然,两人乘着抬舆刚到承清殿前, 在宫中呼风唤雨的王公公便满脸堆笑的从阶上迎了下来, 扯着那副尖利的公鸭嗓笑道:“奴才恭喜世子、世子妃新婚大喜。”
穆玄长眉一轩, 与他客气回礼,扫了眼殿门,问:“陛下可得空?”
王福安笑得合不拢嘴, 道:“那还用说?都不知催了多少遍了。世子若再不来,陛下只怕都要把奴才这身糙皮给扒了。”
说着便引二人入殿,边走边道:“刚巧, 太子殿下也在呢。”
穆玄脚步一顿,有些意外的道:“殿下身体大安了?”
大邺朝人人皆知,今上两子早夭,唯一磕磕绊绊长到现在的太子殿下刘宇又是个天生的病鬼,一年三百六十日,三百多日都在卧床养病。太子纯孝,怕将病气过继给自己的父皇母后,便自请居于偏僻的长信宫,除了年节祭祀,平日几乎不露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