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后毕竟不会就此难住,她带着端庄的笑意,答道:“回母后,傅姑娘如今正在昏迷,太医说不易打扰,臣妾便想着等傅姑娘醒了……”
“那便是没见过。”太后打断她的话,丝毫不顾忌皇后的脸色,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说了一声叫人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难怪。”
难怪什么?
皇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却显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自己接过话来说道:“御林军都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人闯进了皇宫都恍然不觉,还沦落到让一个小姑娘来救驾,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太后的怒火显然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御林军的事,在座的谁能说得清湖,因此一个个缩着脖子就怕被太后抓住来当了出头鸟。
“傅家姑娘既然救了皇帝,那便是皇家的大恩人,哀家若是听到有人敢乱嚼舌根子污蔑旁人,那就休怪哀家不留情面了。”
这句话说的可谓是疾言厉色了,太后虽然已经年迈,但向来有些混沌的双眼在这一刻竟迸发出凌厉的光,就连皇后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方才那几位跟在傅弦玉身后说坏话的人更是身体一抖,险些当场跪下坦白。傅弦玉也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说出那些话,随后钦佩地看向傅弦佩,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幸而太后的这威势终究是没有维持太久,她似乎是有些累了,疲惫地合上了眼睛,虽然如此,凤藻宫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旋即才听见太后说道:“皇家向来是有恩必报的,对皇室忠心之人自然会受到皇室的庇佑,皇后,这一点你应该最为明白吧?”
太后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让皇后一头雾水,却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太后又停留了片刻,看样子是险些要睡着,若非是身旁的嬷嬷低声与她耳语了几句,太后怕是要在凤藻宫睡着。
从凤藻宫离开的老人背影有些佝偻,与来时的强势全然不同,仿佛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老妪,衰老而糊涂,脾气古怪让人不敢靠近,这个年轻时也曾雷厉风行的女人终究是逃不过岁月。
正文 第九十四章警告
祁阳殿中皇帝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面前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大臣,折子散落了一地,显示出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心中的怒意。
傅远山看了一眼连头都不敢抬的诸位大人,心中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回陛下,那贼人纷纷服毒自尽,想必是早有准备,可见其幕后主使绝不是轻易便能查出的,此时委实不是苛责诸位大人的时候,若是叫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连夜逃了那才是不妥。”
巫马信并未理会傅远山,依旧坐在那里看不出喜怒,脑海中闪过一个少女的脸,那分明是世间的绝色,却偏偏爱穿黑衣,将活泼与笑容伪装于奸诈狡猾的面具之下,巫马信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少女满脸是血,伤痕累累地站在那里,仿佛他触手可及却又永远不可到达的距离。
生与死的距离向来最令人绝望,十几年来巫马信原以为自己应当是已经习惯了的,可在看见那样相似的面孔时仍旧会忍不住会想起向小葵来,就像是向小葵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了一般,让他可以压下全部的忧愤,面无表情地坐在这里,处理着这一场各方魑魅魍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宫宴。
若要成为帝王就不该去揣测旁人的心思,而是让旁人来试图看穿你,并且为此不惜绞尽脑汁殚精竭虑才好。
这是向小葵曾经给他上过的第一课,最终引导他成了如今的巫马信。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声音很小,在针落有声的祁阳殿中却分外清晰。
“杨瑠。”
“臣在。”受惊了一晚上的御林军统领杨瑠此刻陡然被巫马信提起,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此事是他的重大过失,便是停职查办都是轻的,但被巫马信一直这么吊着实在是让人惴惴不安。
巫马信瞥了他一眼,淡淡下了命令:“暂且停职,由蒋哲暂且代理事物,直到你协助傅远山薛仁查明此案,届时按功再行惩处,你可有异议?”
“臣,谢主隆恩。”
宫中进了这么多刺客,皇上没有治他死罪已经是法外开恩,还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杨瑠甚至觉得有些恍惚。
“任柏林,你协同京畿卫彻底封锁金陵城,立刻。”
“臣领命。”
“傅钧。”
巫马信念出这个名字之时,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跪在最后面的那个年轻人看过去,傅钧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站了出来。
“你今夜护卫有功,就和蒋哲一起侦办此事吧。”
要说傅钧今夜的功劳,那绝对说不上大,但是皇上说有那便是有了,众人的心思瞬间便活泛了起来,认为这是皇上重启傅家的前奏。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傅钧帮不上什么忙,即便是要帮,也也应该是跟着傅远山,可蒋哲是御林军副统领,如今暂代御林军事物,皇上命傅钧跟着他,那便是意味着要培养他了,这个出身显赫的年轻人,将来恐怕会达到一个权臣的高度。
傅远山同样惊讶于巫马信的决定,可他是皇上,傅远山与他私交再好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反驳他,因此只能压下所有的心绪保持沉默。
这样突然到来的荣耀让傅钧下意识地向傅远山看去,却见他一副充耳不闻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心中想到这大概是今夜他撞见九皇子遇害一事不好大肆宣扬,便借用此名义给予的奖励,便干脆利落地跪下,谢主隆恩了。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随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落下帷幕,金陵城繁华的表面终于破开了一丝裂缝,让人得以窥见其中根生腐烂的内里。
金陵城外的龙泉山上,莫折言面前横陈的十几具尸体并不能让他的神色有一丝变化,唯一留下的活口此刻已经被卸了下巴挑断手筋没有了丝毫的反抗之力,他曾经跟着向小葵身后见过无数的严刑逼供,此刻却仿佛生来不擅长此道一般至此都一言不发。
他走到那人面前,淡淡地开口:“你们是谁?”
“唔你……杀了唔我……”
因为下巴脱臼的缘故,那人的口齿并不清楚,夸张的涎水随着他疯狂地求饶动作流得到处都是,他从未见过这样可怕之人,动作就如同鬼魅一眼根本看不清,此刻同伴被杀,他是真升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了……
然而莫折言向来缺少耐心,能留一个活口已经是难得,因此也不与这人啰嗦,一脚勾起地上的刀,直直踢进了那人的心窝,血瞬间便喷了出来,那人抽搐片刻便永远失去了生机。
左右莫折言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查明这些人的来历,他不过是想借他们警告某些人一些事情,譬如……他还活着。
慈宁宫中,葳蕤的灯火被精致的灯罩笼着,散出柔和的光,太后倚在贵妃椅上假寐,皇上进来的时候也没有睁开眼睛。
巫马信挥手让人都下去,宫人们便极有眼力地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巫马信也不出声,静静地坐在旁边,拿起小桌上已经翻开的书细细翻看起来。
“皇帝怎么有空来了哀家这里?”
太后也不知是何时醒的,巫马信闻言这才放下书,恭敬说道:“方才才到,见母后正在小憩便未打扰,却不曾想还是惊扰母后了。”
“哼,”太后并不听巫马信的这些场面话,苍老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更加沧桑:“皇帝事务繁忙,会在这时候来慈宁宫,怕不是来看哀家的。”
“傅四姑娘替儿臣挡了两剑,如今又被接来慈宁宫休养,儿臣自然要来看看情况,至于母后……”巫马信看向太后,脸上看不不出喜怒来:“母后是儿臣的亲生母亲,儿臣自然也是要来请安的。”
太后静静地看着皇帝没有说话,巫马信继续说道:“但儿臣今夜是来感谢母后的。”
“皇帝的感谢真是不容易,哀家许多年都未曾听到过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母子
太后的这句话里不知是自嘲讥讽还是怅然若失,总之听不出情绪,巫马信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对话,神态自若地接下话来:“母后言重了,儿臣惶恐。”
“你是皇帝,这天下间最尊贵之人,有什么好惶恐的?”太后瞥了一眼已经没有一个人的慈宁宫,放弃了起身的打算,继续说道:“哀家方才见皇帝安静读书,便想起你儿时的情景来,这些年来皇帝忙于政务,哀家倒是许久没与你说过话了。”
“是儿臣疏忽了。”
巫马信看似漫不经心,却将方才太后的那一暼收在眼中,于是起身将她扶了起来,亲自帮她放好枕头,让太后坐得更舒服些。
“哀家记得,你幼年时背不出文章,被先生罚了抄写,哀家便一字一句地教你,你可还记得学的是什么?”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若施着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世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