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他还是个任人欺凌的皇子,是个一看便对皇位绝无威胁之人,却也想如同其他兄弟一样得到父皇的喜爱,于是只好拼命读书,这一段少见的母慈子孝的场景,便随着岁月被烙在记忆中,即便是多年过去,他依旧能够将整篇文章倒背如流。
太后却显然是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神情有些恍惚,旋即又冷了下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皇帝读书倒是仔细。”
不同于原来的平淡,这句话太后说的讽刺无比,布满皱纹的脸都显得有些扭曲,巫马信却不予反驳,沉默地坐在那里。
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不必一再重申,太后不过是拉出往事来发泄一番心中怒火,若是当真将那些早已腐烂发臭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争辩,就显得有些愚蠢了。
太后被巫马信的这幅态度激起了怒火,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然而良好的教养却让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或许是年纪大了,她平复心情的能力与当初相比远远不及,因此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重新恢复成那副冷漠的样子。
“哀家知道你想做什么,此事哀家会同意,那孩子哀家看着也喜欢,实在是与皇帝的请求无关,这多余的感激与请安便也不必了。”
此言并未出乎巫马信的意料,今夜太后会为了傅弦歌专程去了一趟凤藻宫便已经是最能说明问题。
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且不论是真是假,已经足够让太后神情恍惚。
巫马信并不在意太后的态度,起身恭敬地对她拱了拱手:“多谢母后,儿臣还有诸多要事要处理,便不打扰母后休息,先行告退了。”
太后看着巫马信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已经记不清他是何时开始已经不再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童了,就连一个真心的笑,她也都快忘记了该是什么样子。
傅弦歌重伤昏迷,被接进慈宁宫休养一事随着第二日天明后诸位夫人们的归家在整个金陵城传播开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女一日之间变成了金陵城炽手可热的人物,只是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在各种传言满天乱飞之际,慈宁宫却是一片淡然,像是先前太后对傅弦歌的维护也不过是顾忌皇家尊严的随口一提,如果不是合宫妃嫔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送各种珍贵的药材,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里多了一位救驾有功的功臣……
太后这样的态度又是引起一阵流言蜚语,而失血昏迷的傅弦歌终于在第二日傍晚缓缓睁开了眼睛,因为背后受伤的关系,她昏迷的姿势便一直是趴在床上,身下垫了一个枕头,好让她趴得舒服些。
这样的动作时间久了便会分外难受,若不是服侍的宫女尽职尽责,不时替她活络筋骨,想必身体都要麻了,可绕是如此胸口也压得喘不过气来,傅弦歌下意识地想要翻身,背后传来的痛楚瞬间让她皱起了小脸,意识终于回归。
傅弦歌做不出太难的动作,只能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虽然罩着一层薄纱似的帷幔,但依旧可以分辨出此地的尊贵,所摆放之物无不贵重精致,床帏还有一层明黄色丝绸未曾放下,怕是为了照顾她而刻意掀起的,不远处的屏风两边各站着一个婢子,看衣着应当是宫中女官。
原来她受伤昏迷竟是被留在了宫中,只是不知此处是哪里,她一个外臣之女,这宫中最合适的地方应当是芗箬殿才对,这里摆设过于尊贵,又不像是傅弦佩能住的,一时间傅弦歌也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现如今是什么境况。
傅弦歌行事向来计划缜密,此次冒险一试也算是受了教训,原本她是想着溜到到傅远山身边,挣一个救父的名号,此事一旦传出去,傅远山即便是不待见她也总会让她入了傅家的族谱,不至于顶着一个私生女的名头,没名没分的对她的长远计划不好。
可却未曾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救了皇帝,这下子又该如何收场?
想到这些事情傅弦歌只觉得背后的伤口更疼了些,这时身边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苏醒,惊喜地小跑着过来了:“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身为傅弦歌带进宫的贴身婢女,清思自然是与她一同被接到了慈宁宫,此刻她正端着一瓶药进来准备给她换药,正巧瞧见傅弦歌睁开了眼,一下子惊喜地喊起来。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反应了过来,传太医地传太医,禀告太后的去禀告太后,原本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宫殿顿时有条不紊地热闹了起来。
这形容当真是诡异得很,来形容傅弦歌此时的感受却十分贴切,此刻人多眼杂,傅弦歌也不好就这样问清思究具体情况,于是只能忍下开口询问的念头。
太医来的很快,刘益不知是不是昨日被萧挽风吓得很了,连带着对傅弦歌都有些害怕,为她把脉时脸上的恭敬惶恐让傅弦歌深感奇怪。
想必在宫中行事的太医,应当是见过许多权贵的了,为何要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当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文 第九十六章瓷瓶
依照傅弦歌看来,她这个莫名其妙救了皇帝的人,再怎么说也应该在宫中引起一阵骚动,可奇怪的是,在她养伤期间,别说一个是皇后妃嫔,就算是太后的面都没有见过,这实在是太不同寻常。
她寄居此处,虽说太后明言她不必去请安,可傅弦歌却是不敢当真的,熟料她才方一表明要亲自想太后表达谢意的意思,就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挡了回来,客气虽说也是客气,可未免太过奇怪。
半个月来,又无人与她提起过出宫的事情,慈宁宫的人同样不清楚太后和皇上对待这位傅姑娘的态度,傅弦歌即便是有心打探消息,却也一无所获,于是她只能稀里糊涂在慈宁宫休养了半个月,每日能见到的外人也就只有一个刘太医了。
刘益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不但皇上太后每日要问傅弦歌的情况,就连宫中的那些妃嫔也都费尽了心思打探情况,甚至专程换了他去请平安脉,他这半个月来在各宫盘桓的次数可比以往加起来都多。
唯一能够得以慰藉的是这位傅姑娘平易近人,并且博闻强识,从简单的交流中刘益可以看出她也是懂些医理的,但傅弦歌从不与他讨论病情,不对他的配方指手画脚,即便是有意见也将分寸拿捏得极好,甚至许多地方让刘益受益匪浅。
“姑娘的伤势已经大好了,下床走动想必是不成问题,”刘益替傅弦歌把完脉,着手收拾脉枕,缓缓说道:“近日来天气渐凉,姑娘需当心些着凉,中午却是可适当走动些的,对姑娘身体也有益处。”
“先生辛苦了。”傅弦歌整了整袖子,让人给刘益看座:“这些日子麻烦先生了,若是没有先生的药方,我是万万不会恢复得这样快的。”
刘益一听见这话自觉十分汗颜,太医院有一位同僚曾是随行军医,手里有一副上好的金疮药的方子,听闻他在为如今正当风头的傅四姑娘诊治,主动将配好的药送给了他,他自然是知道那位同僚的心思,此刻傅弦歌提起,刘益不好居功,正欲开口说话,傅弦歌却突然说道。
“只是我看先生平日给我开的滋补之药十分温和,用量也谨慎小心,与这外敷之药倒是相去甚远,这又是何故?”
刘益闻言大惊,为医者,谁都有个自己拿手的病症,用药的法子也各有些细微的不同,傅弦歌竟能从中看出两幅药的不同之处来,她对医术显然并非仅仅是“略懂一二”,然而她平日的表现却显得谦逊恭敬,甚至偶尔会向他请教一二,这就又让刘益震惊的同时对这个小姑娘的好感多了不少。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傅弦歌,随后才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瞒姑娘说,这金疮药是杨太医配的,微臣实在是不敢当啊。”
这下子轮到傅弦歌惊讶了,这宫中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若是一个不慎让贵人受了点什么伤病,那可不是小事,这刘益竟敢随便用他人给的药?如此一来,她若是伤好了便罢,顶多不过是被人分去一些功劳,可若是出了点什么事……那背锅的可就是刘益了。
究竟是这杨太医手段太厉害还是刘益心思太简单……
傅弦歌自然是比较倾向于前者,她垂下眸子,与刘益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将话题揭了过去,带刘益离开的时候,他忽的从药箱里又拿出一个小药瓶出来,才看见那瓷瓶的样子傅弦歌心中就升起一丝怪异的念头,听完刘益的话后傅弦歌心中的惊愕就更重了。
“这是傅大人托微臣带进宫的药丸,说是治疗姑娘心疾的东西,如此重要之物,微臣险些就忘记了。”
说着便将瓷瓶交到了傅弦歌手上,她强按下心中的惊讶,问道:“这是我父亲亲自交到先生手上的?”
“是啊,”刘益捋了捋下巴上的小胡子,满脸的感慨:“傅大人当真是记挂姑娘,这样珍贵的药想必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寻到的。姑娘身子虽弱,可若是与寻常患有心疾的病人比起来,却是已经强健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