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簪录》作者:悠南桑
新宋国素来重工巧之事,雍宁年间少府监下设六院大放异彩,金匠师们盛名远播。
今儿文思院用翡翠雕成巍峨山岭,明儿凝光院用金银掐出龙凤呈祥。
光芒盛了,周遭虎视眈眈的人便多了。
内有权臣谋乱,外有饿狼北梁。
而新宋国皇城内呢,只有胆小怕事的皇帝、自私自利的宠妃、执着于木雕的大皇子、阴狠贪婪的二皇子……
金玉之下败絮渐生,怎么办?
一切还得从云霄乡的一位华姓小娘子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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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凝玉金华光
正对皇宫东承天门的矾楼街上,有一处占地约莫三十亩的白墙庭院。
院门是一幢大红漆二层小楼,屋脊弯翘,横梁铺排而设,四辅作斗拱,祥云及晕染的荷花浮雕颜色变换柔和,一环一环绕梭柱而生。
庭院精巧,飞檐上的青泥异兽浸润在阳光下,犹添几分灵瑞气息,而二层楼间悬挂的金光闪闪的牌匾,更是引人注目。
此地便是少府监下设六院中排行第二,盛名远播的凝光院。
现下凝光院尚分三坊五堂。
其中三坊之首的制艺坊再分上下界坊,下界坊工事房桌案连排,着靛青色右衽窄袖襦裙的女匠师们伏案细做,金线绕指而柔,金片上渐现百花缠枝却不见刀工之迹。
不少匠师身前的案几上放一方黑锦木托盘,各色珠宝玉石散列其中,映了春日辰时柔和的阳光,闪烁如锦缎上最耀眼的绣样。
制艺坊可算安静,除了镌刀修金改玉的呲啦声外,只剩下匠师偶尔三两凑在一处讨论工艺和花样的低语。
紧邻制艺坊的琢石坊内,堆累了由宫内外送来的青玉白石,那方在盛夏里能透出冷意的寒玉,经由金匠师之手,成了羽人驭龙、合合鱼欢等寓意极佳的如意或玉雕,金丝木匣里装着的,即将呈奉天家的玉冠、玉佩皆巧夺天工。
过前院三间五架屋宇门,再就是铸造坊,铸造坊有炼铸堂和铸形堂。
炼铸堂内火光熊熊,匠师的脸被烤得通红,砖屋内外温差极大,水珠儿一碰到炼铸坊的砖瓦墙,便嘶嘶地冒出白气,炙热融金水倾入模具中,瞬间凝为细圆柱或薄片。
与炼铸堂一墙之隔的铸形堂,白日里响着此起彼伏的敲打声,厚度本就如叶的金片,再在匠师的捶打中,薄如蝉翼,吹弹即破。
三坊一派忙碌景象,凝光院本该欣欣向荣,尽显繁盛,却莫名地现出颓势……
凝光院院使靠在厢房的矮榻上,食指重重地按揉深陷的眉心,辰时少府监命人递消息过来,言已经收集全罪证,并将罪证藏在隐秘的地方。
既如此,她该安心了,可为何会越来越焦躁不安?
院使缓缓叹气,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期盼一切顺利。
……
当天夜里,距离京城闹市潘楼街仅两街之隔的保康门大街走水。
入秋天干物燥,火光汹涌而起,火势惊人,大火顺风足足烧毁半条街才被熄灭,百家铺子化为灰烬,死伤人数数以百计,哀嚎声久久难熄。
凝光院院使听到此消息,眼皮子一翻,登时昏死了过去。
朝堂因保康门大街走水一事震动,睿宗帝令京兆尹彻查。
查后确定火源起于保康门大街上的一家首饰铺,此首饰铺乃少府监主官崔司监名下产业。
很快京兆尹又查出崔司监有利用官职之便中饱私囊等行为,被烧毁的首饰铺子就是崔司监以权谋私的最好罪证。
那夜,崔司监的仆从欲焚毁票据,不料碰翻烛台,火苗顺漆梁往上越烧越旺。
终累及无辜,实是罪大恶极。
此案能这般顺利的真相大白,得亏崔司监门下的幕僚。京兆尹从幕僚手中得到一本账簿,账簿详细记录崔司监挪用、贪墨的财物款项,查证均属实。
睿宗帝大怒之余亦心存疑惑,欲亲审崔司监,不想崔司监畏罪自尽。
短短一月内,少府监及下设六院中,被撤职、变换职务的官员、职人无数,凝光院院使亦被撤下。
雍宁十七年,保康门大街素缟一秋,睿宗帝亲自为死于大火中的百姓赋祭文一篇,‘君之爱民,无奈不测,纸灰飞扬,朔风狂逆……哀号祭奠,悲痛难成,呜呼哀哉……’
不久后,新宋国入冬了,京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大雪中夹杂黑灰,落在保康门大街尚未扫尽的残砖瓦砾上,一层一层,逐渐将大火和未亡人的伤痛,覆盖为前尘往事……
第1章李家有女姓华
曲溪挟群山弯转百道,溪水澄清映翠,扁舟泛过,涟漪间隐现流云清风。
“哟——烈日灼灼,长河迢迢,把酒劝君,莫述离愁哟……”
华琬听着曲儿新鲜,抬眼望去,那扯嗓子唱曲的是张家老翁。
张翁正撑杆乘舟往下游缓缓行去。
张翁也望见了华琬,停住扁舟,高声道:“李家小娘,吹几声竹叶,为老翁助助兴儿。”
华琬姓华,可因住在舅舅李家,故乡间邻里都习惯唤她李家小娘。
华琬晃了晃手中的节节草,“不得闲呢,改日再吹与阿翁听。”
“哈哈,好勒!”
张家老翁年逾七十,身子骨仍旧硬朗,长杆子一撑一收间,小舟便绕过一道弯瞧不见了。
在距离华琬不远处,有一名身穿褐色粗布短衫,脑袋上梳双丫髻,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娘。
小娘蹲下身在浅水滩里不知淘摸到甚好宝贝,喜滋滋地朝华琬跑来。
几颗滑溜溜的鹅卵石滚落在华琬身侧,小娘抬手捅了捅华琬,咧嘴笑道:“张翁前两日至京城走了一遭,不知在哪家瓦肆勾栏听的小曲,回乡后没日没歇地嚷嚷,多听几遍,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是吗?我倒是第一次听。”华琬嘴角微扬,笑容明快,随手勾起数枝被碾去汁的节节草茎,葱似的细白手指上下翻飞很是灵巧,不过片刻功夫,一支精致的草簪便静静躺在手心,“香梨,送你了。”
那小娘唤作香梨。
香梨眼睛亮出光来,两手在短衫上擦了又擦,才肯小心接过草簪子。
扭实的节节草茎编出圆长的簪身,簪顶处是一圈圈拱出灯笼形状的芯草环,芯草环间点缀了三朵淡紫色小花。
见香梨捧了簪子左右端详爱不释手,华琬微微一笑,“簪顶处有活扣环,待那紫色小花枯败了,可以插进别的新鲜花儿。”
“嗯!琬姐姐,这般好的簪子,真的送我吗?”香梨舔舔嘴唇,抬眼巴巴儿地瞅华琬。
乡里姑娘寻常只有一尺头绳或一方粗布包髻子,哪有好看的发饰。
华琬笑道:“不过是几根草茎,哪里就是好东西了,若香梨喜欢,过几日我再用珠儿果坠支步摇予你。”
“琬姐姐手最巧了。”香梨抬起手,迫不及待将簪子插进发髻,又以溪水为镜,美美地照了一会。
“时辰不早,我们回去吧。”日头渐渐升起,华琬估摸有辰时中刻,站起身,仔细蹭了蹭脚上的藤草鞋,将鞋底的碎石子蹭去,再转身背起一担用麻绳捆缚的枯枝。
香梨紧两步跟上来,瞥眼见华琬背上的枯枝湿了一片,紧张道:“糟糕了,琬姐姐,树枝沾到水,怕是烧不着,你回去会不会被舅娘骂,要不我陪你再去捡一些。”
华琬努力扭头看,不紧不慢地说道:“没事,不是急用的,今儿日头大,铺在院子里晒晒便干了,我们走吧。”
“嗯!”香梨蹦蹦跳跳地守在华琬身边,乡里的小女孩很多,但香梨只喜欢黏着华琬,她觉得华琬同别个女孩儿不一样,不但长的好看,而且又聪明又大方,像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娘子。
过了石头滩,再走段黄泥路,往右拐就是华琬的舅舅家了。
香梨家需直走,二人该告别了,香梨摸摸丫髻上的草簪,若不是惧怕华琬家那夜叉似的舅娘,她还想跟了华琬去玩。
“琬姐姐,下午你得空,我们再去采野蕨好不好。”
香梨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嫂子、两个姐姐,故家务、农活半点落不到她头上,香梨爹与乡亲搭伙在京城里做小买卖,能赚到钱,屋里也不愁吃喝,所以香梨整日里几乎都闲着。
“下午不得空,明儿一早我自去寻你。”华琬朝香梨挥了挥手。
回到李家,华琬才卸下肩上的一大摞树枝,就听见舅娘葛氏的呵斥,“死丫头躲哪偷懒去了,捡担树枝要一个时辰,还不快给你哥哥送饭去。”
华琬应了声,将树枝迅速铺散在地,便赶去厨房。
葛氏已烙好了一叠糖饼,挑出五块大的装进竹食盒,为免饼子凉了,葛氏在食盒外头裹了层袄子,“其中两块饼是你的,多吃点,瘦得根杆似的,成心让旁人说我苛待你。”
华琬今年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拔高的快了,身子骨就愈发显得瘦削,胳膊腿虽细弱,瞧着却十分匀称。
华琬接过食盒,“舅娘放心,我脚程快,保准饿不着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