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学是仅次于国子监的,若在太学里成绩好了,可以免去解试,但也正因为如此,考太学极其不易,而且太学除了入学难外,进去后管束还极严,单说功课一项,一旦未跟上,就会被太学清退。
华琬的父亲曾在太学里学过两年。
华琬激动道:“哥哥功课好,一定能考上太学的。”
“嗯,我会努力的。”李仲仁转头望向远方,官道蜿蜒向前,渐渐与天空湛蓝的颜色融成一线。
回到云霄乡已经申时中刻,华琬远远看见舅舅李昌茂站在乡道口上遥遥张望。
李昌茂扬手朝他们乘的驴车招了招。
李昌茂接过二人手中的褡裢,又牵过驴车,“以为你两孩子见京城热闹,会贪玩在京城多留一会,不想回来的这般早。”
“我们不小了,也不是第一次去京城,怎会稀罕那些。”李仲仁撇撇嘴。
“臭小子,膀子结实,敢顶撞爹了,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昌茂一拍李仲仁的脑袋,华琬跟在后头捂住嘴笑。
进到屋子,华琬将买糖人后剩下的九十文钱交给葛氏,葛氏愣了愣,瞥眼见李昌茂和李仲仁在朝她摆手,冷哼一声,直接拿过华琬手中的钱。
华琬揉揉鼻尖,心情大好,夕食多吃了一只笋包子。
夜里华琬铺好新摘的通草和茅草,再将明日要送给香梨的糖人用油纸包了靠在窗槛上,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李昌茂和葛氏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华琬未多想,抖了抖草芯毯子,钻了进去。
“你怎么能拿琬丫头赚的辛苦钱,明天就还给她。”李昌茂在外屋来回踱了两圈,生气地坐在小马扎上。
葛氏没好气地瞪李昌茂一眼,“死鬼,你以为我真贪那丫头的钱,漫说才九十文了,便是九十两银,不该我的我也不会拿。”
李昌茂脸色稍好了点,他妻子平日声音虽粗,但确实不是爱贪他人便宜的性子,只疑问道:“那你为何接下。”
“不接下怎么办,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娘,拿那许多钱在身上有甚用,不若我替她收起攒上,当她以后的嫁妆钱,如此她住在这心安,往后也有依靠。”葛氏因为丈夫的不信任,气鼓鼓的,不肯拿正眼瞧李昌茂。
“原来是这样。”李昌茂松口气,发现妻子真生气了,连忙开口哄:“好好,是我错了,给娘子赔不是可好。”
“走开。”葛氏扭过身,没好气地说道:“前儿张婶给了些香膏子,我去拿给琬丫头,省的她小小年纪捻草芯子将手捻得比我还粗。”
第6章不讲理
无需去京城的日子,华琬仍旧至关阳县经馆为李仲仁送午食,只是等待的时间不再于窗下候着,而是背一只小篓沿路摘折花草来编,以期能至香药铺子多换几文钱。
因为隔三差五华琬要去一趟京城,故李仲仁不能次次陪同,莫家的香梨倒是眼馋,觉得跟去京城不但有热闹瞧,还能顺道看她爹,可惜莫婶不同意,认为华琬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容易,没得将她家给害了。
李家则见识都华琬性子倔强的一面,便是无人陪同,她也要扮作小郎君,独自赶驴子送草饰至香药铺。
来来回回几趟,很快一月过去,葛氏点了点华琬编草饰挣的钱,竟然有五百文之多,如此算来,待到华琬及笄之年,还真能凭自己本事赚到嫁妆钱。
华琬每次从京城回来,还不忘与葛氏些稀罕小玩意,比如香药铺子掌管送的一两颗香药丸子或者香片,前次还带回来用漂亮小瓷瓶盛的蔷薇水,葛氏新鲜和喜欢了好一阵。
葛氏知晓华琬比同龄的小娘懂事,也不再是拖油瓶,平素对华琬大呼小喝的次数少了许多。
这日华琬又要去京城送草饰,起了大早,那李仲仁也还未去学堂。
因华琬不能替他送午食,故他多拎了个包裹,好在天气渐热,不用担心饼子太凉。
华琬一边听窗外头芦花鸡觅食发出的咯咯声,一边将乌溜溜的发丝梳起,如郎君般在脑袋上拧个髻,再用方巾仔细扎上。身上穿的是李仲仁退下来不用的赭色短衫,细腰系上麻绳,乍一看是比李仲仁还要清俊的玉面小郎。
华琬到了院子,见李仲仁还在,诧异道:“表哥,你这会儿去经馆怕是要迟到了。”
乡县的经馆不若太学那般严格,但去迟了还是会被夫子用戒尺打手心的,抽出一条条红痕,华琬想了都觉得很疼。
“爹说了,让我与你一道乘驴车至关阳县附近的官道,故纵是再迟一刻钟去,也不会迟到。”
说完李仲仁将一油纸包递给华琬,“娘替你准备的炊饼,不过午时你应该还在京城,去吃热的馎饦汤,人会更舒服些。”
“嗯,好的!”华琬弯着眉眼答应下,将油纸包仔细收好。
李仲仁无奈地耸肩,华琬答应的干脆,可压根未将他的提议听进去。
葛氏听见二人声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你们还不快走,闲唠嗑什么,对了,琬丫头,这两日莫福回乡备土货,你去京城没人照应,自己注意一点,不要瞎跑。”
“舅娘放心。”华琬娴熟地跃上驴车,还随手接过李仲仁的书篓。
……
华琬至香药铺子几趟后,与仪香堂的伙计相熟了。
这会进到铺子,正要打招呼,却见伙计双眉紧拧,伏在柜面上抓耳挠腮的,其身旁站了位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小郎。
小郎身着葱黄色罗纱圆领长袍,整个人圆滚滚胖乎乎的,手上还抓块蜜糖酥往嘴里塞,脸颊上两块肿肿的肥肉,随嘴巴的嚼动一颤一颤。
华琬见伙计未注意到她,正犹豫是否要上前说话,那小郎已两口吃完蜜糖酥,空着的肥爪子重重地招呼在伙计背上,伙计吃痛的‘哎哟’一声。
小郎还不罢休,再招呼一爪子,含糊不清地凶着,“你不是会收钱么,怎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快算,否则我将你轰出去。”
华琬快走上前,瞪着小郎不悦道:“好好说话便是,你怎么能打人呢。”说罢看向伙计,“全申哥,你没事吧。”
伙计抬起头,“华小娘,你来了。”伙计欲站起身,可碍于身边小郎,愣是一动不敢动。
小郎被华琬瞪一眼,脸颊上横肉一抖,心里腾起一股火,再见华琬装扮穷苦,没有一点顾忌,“我管教自家下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的。”
小郎声音粗,可在说理上华琬半点不肯示弱,脊背挺得更直了。
伙计满脸无奈,生怕华琬惹急了小郎要吃亏,赶忙劝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点不疼,华小娘是送簪子来的吧,我这就去点数。”
“不许去,”小郎大声喝道:“你没将这题算出来,哪都不许去。”
“可,可少爷,小的是真不会啊。”
小郎冷哼一声,一点儿不肯通融。
原来小胖子是安掌柜的儿子。
华琬上前一步,凑到柜面上瞧了瞧,一张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道算术题。
‘将军点兵,三人一组余两人,五人一组余三人,七人一组余两人,问有多少兵士。’
小胖子在逼迫伙计解算术题,华琬对算术虽懂得不多,可这题目她偏偏就知晓答案,原先她爹准备科举念术算时,她曾跟在旁看过,爹顺便教了她一些有趣的算术。
“我知道,答案是二十三人。”华琬得意地背着双手。
伙计一脸迷茫地看华琬,小胖子更是不屑,“你懂什么,别是胡乱说一通来讨奖的。”
华琬算术不行,真要她头头是道地说出个所以然来确实不成。
华琬歪着脑袋想了想,打开褡裢,取出二十三支草簪子,用最简单的法子,将题中的三种情形摆了出来,以此证明她是对的。
“少爷,答案真是对的。”伙计松口气,开心地说道。
“哼。”小胖子非但未因华琬算出答案而高兴,心中火气更甚,瞥见华琬摆放在柜上的草簪,为解气,重重地抓一把狠狠掷在地上。
华琬惊呼一声,忙弯腰去捡,小胖子腕粗劲大,草簪被他捏在手心里时就变形了。
华琬又心疼又生气,满脸通红,指着小胖愤愤道:“你怎么能扔我的簪子呢。”
“哼,这些不值钱的玩意我爱怎么扔就怎么扔,我还要放一把火烧着玩呢。”
伙计在旁急了,慌慌张张地替华琬收簪子,他家少爷的脾气他是懂得的,他真担心少爷会真将草饰用火烧了。
安掌柜进铺子时正巧看见小胖子去抢华琬的褡裢,厉声喝止,“琚儿,住手!”
第7章凝光院
小胖子名唤安琚,见安掌柜过来,他非但不害怕,反而跑到安掌柜身旁,指着华琬,恶人先告状,“爹,她骂我。”
“胡说,我先才在外头都听见了,分明是人家小姑娘替你解了算术题,你非但未感激反而恼羞成怒,实是不该,还不快向她人道歉。”安掌柜在贵人面前不得不低头,但平日里的是非曲直分得极清,这会教训顽劣的儿子,也一本正经,只是嘴上严厉,眼里却透着掩盖不住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