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姐姐,我爹爹昨夜里从京城回来,他也夸簪子好看,说比他在京城铺子里瞧见的那些个金啊银的首饰都要别致讨巧,琬姐姐比京城里的匠师厉害多了。”香梨很得意,她爹爹莫福在京城里做买卖,见的多懂得多,爹都说好,那就是真的好,香梨想到二姐瞅簪子时羡慕的眼神,忍不住得意。
华琬挠挠头,她亦是在京城长大,首饰珠宝见过不少,纤草相较赤金、鎏金、银、铜、玉、木等原材柔软有韧性,故能任由她折腾出各种形状,她哪有资格同京城里真正的匠师,尤其是少府监下文思院和凝光院中有鬼神之手称号的金匠师们比。
“莫叔随口一夸罢了,哪有那么好,昨儿我摘到了珠儿球,一会能扎步摇了。”
“太棒了,待我有了步摇,二姐还不知会怎样羡慕。”
香梨牵起华琬的手往她家里去,“我爹带了京城的芙蓉饼回来,琬姐姐随我去取了来。
华琬要拒绝,无奈香梨个小劲大,愣是将她拉扯到莫家院子。
第3章境遇
托香梨那闹腾性子的福,华琬到过莫家数次,同莫家人还算熟稔。
香梨的爹娘在院里头商量香梨二姐的亲事。华琬素手交叠虚放,恭恭敬敬地向莫叔和莫婶问好,香梨则吆喝一声跑去屋里取芙蓉饼。
莫婶打量华琬,想到自家闺女上蹿下跳的猴样,忍不住说道:“怪道是京城下来的姑娘,香梨喜欢跟着你,却学不到半点规矩模样。”
在华琬刚被接到云霄乡时,莫家人从葛氏口中得知华琬是个失去爹娘没依靠的,再瞧还生得纤弱如柳细白嫩肉,认定华琬不会农活也不擅生养,不很瞧得上。
乡里人家讲究姑娘手粗臀满,毕竟平民百姓学那些花架子规矩无甚用,不能变成炊饼米饭填饱肚子。
华琬自不会将莫婶的话当成夸奖,但仍礼貌笑道:“香梨妹妹才是懂事能干,平日里多亏香梨照顾和帮忙。”
莫婶听华琬夸香梨夸的中听,笑的颇得意,朝屋子高声吆喝,让香梨多取些饼子让华琬带上。
香梨的父亲莫福套好驴车,坐在棱角都磨平的石墩上,等相亲一道去京城,余光瞥见华琬手中的通草,想起华琬送香梨的簪子,好奇问道:“李家小娘,梨丫头的那只簪子是你亲手做的?”
华琬实诚地点头,“乡里最不缺的杂草,香梨不嫌弃。”
“哈哈,这玩意儿精巧,便是京城里的小娘子都会喜欢,梨丫头她又怎会嫌弃。”莫福粗着嗓子笑几声。
莫福口中的京城小娘子,是指平巷里的小户人家,锦衣华服的贵家女娘,自是不可能瞧上草饰的。
“李家小娘,你可有打算多做些草饰送到京城里去,一支草簪子至少能值三文钱,再精致些的三文钱都不止。”莫福在京城里做小本买卖,脑子更机灵,眼光也更准。他昨晚看见草簪子,心思便活络开了,并一下想到借他地儿挑摊的香药铺子安掌柜。
安掌柜前日与他言,打算收些小摆件做添头送与常光顾铺子的客人,原定的泥塑小人,但泥塑小人一个至少要八文钱,而且不够精致,花样也不够多。
莫福认为安掌柜铺子里的香药大多由花草树木提炼而成,所以草饰做小添头比之泥塑小人要合适。
莫福也念华琬身世可怜,故未打算从中间取利,纯粹是还安掌柜一个人情,帮华琬谋个来钱的路子。
华琬愣了愣,她未想过草饰还能卖钱,准确说她根本未考虑过挣钱营生这些事。华琬略思索片刻,婉拒道:“谢谢莫福叔的好意,只是孩子间闲时拿来凑趣的小玩意,送到京里怕是会被嘲笑了去,还是罢了吧,不敢劳烦莫福叔。”
莫福道:“你叔说能行就行,不过若你不愿承这买卖,也不勉强。”莫福心里真有底,纵是安掌柜不收,他的摊上摆草饰卖也能有销路。
这头说着话,那头香梨用油纸包了一小摞饼子出来塞给华琬。
一旁莫婶脸都拉长了,她让女儿多拿,是指拿两块,怎么女儿心里没点数。
纵然莫婶没变脸色,华琬也不肯收下,推拒了一会,最后接过两块芙蓉饼。
香梨将剩下饼子交给莫婶,要拉华琬去摘野蕨和扎步摇,屋子里传来香梨二姐的声音。
声音颇为着急,似在唤香梨进去帮忙。
香梨为难地看着华琬,华琬举了举手中的芙蓉饼,“我是专程拿吃的来了,你快回屋子,我们明儿再去玩。”
香梨响亮地答应一声,咧开嘴笑,露出两颗歪歪的虎牙。
华琬又同莫叔莫婶道别,便回去李家,她琢磨着将两块饼子一道带去经馆与表哥,表哥每日功课辛苦,更该尝尝京城的好吃糕饼。
到李家小院的栅栏外,正准备推门进去,华琬听见舅舅和舅娘在里头说话,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华琬堪堪停下脚步。
“你以为家里添个人是添只碗那般容易的事情么,哪里不要用钱了?单是饭食衣裳也就罢了,将来嫁人呢,乡里哪户人家不知道琬丫头父亲那一边都死绝了,一个个没嫌晦气就好,哪里肯娶,就算瞅她那张脸好看娶了,我们也不可能替她凑嫁妆。”葛氏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哼,仁儿的聘礼还没着落呢。”
李昌茂底气不足,硬着头皮道:“若不是你嘴巴大,乡里谁会知道琬丫头的情况,至于那些聘礼嫁妆甚的,我瞧仁儿和琬丫头就很配,他两在一起,我们不是省很多心。”
葛氏重重‘呸’一声,“美的你们,我娘家的堂弟葛大郎是正经免徭役领皇粮的举人,难得他葛家会瞧得上我们家仁儿,不几年仁儿亦是要入秋闱的,还指着葛家帮忙,你别犯蠢坏了好亲事。”
“琬丫头的父亲也是举人……”
李昌茂话没说完便被葛氏打断,“死了的举人能开口说话?真不是我说琬丫头的娘,当初怎么会看中那薄命的华家人,现在留个光知道张嘴吃饭的拖油瓶给我们。”
“够了,别越说越过分……”
华琬搭在竹木栓上,准备推门而入的手没了动作,额角发丝因低头而垂落下。
略站了会,华琬转身轻着步子走开,径直去了香梨家,心里盼那莫福叔还未去京城。
“莫福叔。”华琬赶到香梨家时莫福正牵了驴子往外走。
“琬丫头怎么了?”
“莫福叔,先才您说的一支草饰能收三文钱的事儿还作数么。”华琬双手捏着衫袖上的粗麻,指尖沿着粗麻的纹路一下一下地抠着。
“当然作数,这是没本又能赚贴补钱的事儿,小丫头可别错过了。”
华琬点点头,“之前是我没想明白,莫福叔,我想接这活儿,可是将草饰直接给莫福叔便成?”
莫福道:“是的,不知你手头上有多少现货,我带了去城里与安掌柜瞧瞧,得用了便可直接卖于安掌柜。”
“我这会手上没有编好的草饰。”
莫福面上露出难色,“我要赶去京城,大约十五日后回来,你先扎了,到时你再送过来。”
华琬听到要等十五日有些焦急,她想尽早替李家分担负担,替表哥凑聘礼,不再吃白食,“莫福叔,若方便,能告诉我您和那安掌柜的营生是在京城哪条街上么,过两日我带了编好的草饰去寻你们。”
安掌柜香药铺的位置不是甚秘密,莫福径直道:“在汴河以北的潘楼街,下了州桥往里走,在怀远驿旁边。”
华琬朝莫福躬了躬身,“两日后再麻烦莫福叔了。”
云霄乡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乡县,先到关阳县,再上官道至京城不过三十里路,凭华琬的脚程大约两个时辰能到,若借着驴车,还可再快些。
华琬在京城里长大,对京城熟悉,她心下早算好了,那日卯时出发,自南熏门进京,再到怀远驿附近交完草饰大约午时末刻,她可以赶在天黑前回到云霄乡。
第4章香药铺子
至于葛氏和李昌茂的争执也已结束,李昌茂去了乡正馆,葛氏送走李昌茂后回到屋子瞧见华琬留在针线篓旁精致的草穗子。
葛氏拿起草穗子时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同情华琬的遭遇,可家里的难处也是明摆着的,她能让华琬不缺吃穿就已不容易。
听到外院传来栅栏门开合的嘎吱声,葛氏敛了情绪,她要去做活了,直接将草穗子系在腰带上。
到院子看见华琬,葛氏正准备摆脸子,华琬难得地先开了口。
“舅娘,先才莫叔看了我做的草簪子,说草饰放到京城里,一支能值三文钱,平日得空了,我想多做些拿去京城卖。”
葛氏几乎脱口而出的斥责话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颦眉道:“我们家是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巴巴儿找活,赚的钱还不够一只荤馅包子。”
“不是的,舅娘,我一日少说能扎二十支草饰,算算有六十文呢,拿到钱我便都交给舅娘攒着,以后让表哥风风光光娶媳妇。”华琬不常说话却喜欢笑,面上的欢喜意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地令人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