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心情登时变得复杂,“你都听见了?”
“啊?我是听见香梨爹娘讨论香梨二姐的亲事才想起的。”华琬眨眼睛,“表哥将来一定能中举再金榜题名的。”
葛氏松口气,华琬是个得人疼的孩子,长的也好看,若不是家世太遭,身带晦气,她也不会介意将华琬配了仁儿。
“仁儿会稀罕你那两个钱,自个儿留着吧。”葛氏撇过脸,也不再数落她。
华琬仍旧拎着葛氏准备好的食盒去关阳县送午食。
到了晚上,李昌茂和李仲仁知晓华琬的打算,尤其是听到华琬要一人去京城时,立即反对,只耐不住华琬坚持。
李仲仁垂首略思索片刻,“妹妹,你不用赶着后日进京,大后日经馆放旬假,我陪了你一道去。”
不待华琬开口,葛氏先厉声斥道:“你不要复习功课了?有那闲工夫去京城,还不如在家歇着。”
李昌茂瞪葛氏一眼,葛氏讪讪闭嘴。
李昌茂笑道:“仁儿说的对,那日我去牵只驴车来,你兄妹二人至京城的集市上逛逛,仁儿也该添纸墨了,琬丫头有喜欢的东西也买下来。”
……
待到进京城的那日,李昌茂卯时未到便出门,很快牵一只耸着黑色长耳的毛驴回来,毛驴后头还拉了只箱斗子。
李仲仁与华琬皆瘦弱,乘在箱斗子上倒是宽松。
毛驴喂足草料,不需李仲仁使鞭子便蹬蹬蹬地朝前奔去,不过一个时辰,驴车就过了京城的南薰门。
华琬被舅舅接到云霄乡后再未回京城。
京城一如记忆中那般热闹,偶见束玉冠骑高头大马的郎君,华琬就赶忙牵驴避至一旁,李仲仁知能骑马的皆为贵胄,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
今日莫福的小买卖摆在香药铺子门外,兄妹二人到了潘楼街,很快见着了莫福叔和莫福叔说的香药铺。
未进铺子,就能闻见浓郁的香味儿,虽说华琬对香药不甚了解,但也知晓这其中含了不少名贵香料。
华琬抬头去看香药铺名字,‘仪香堂’,似乎听说过,在京城里颇有名气。
李仲仁带了华琬向莫福问好,又从褡裢里取出一小纸包的干果,“莫福叔,这是爹和娘让我带给您的。”
“哎,你爹娘实是客气了。”莫福接下干果,朝华琬道:“琬丫头,草簪子编好带来了?”
“带了的,我编了足足有三十支。”
华琬要取簪子与莫福相看,莫福摆了摆手,“带了便好,叔知晓你的手艺,只随我去铺子里寻掌柜便是。”
安掌柜正在二楼为贵客试香,铺子里的伙计替莫福三人传话后,又过了一刻钟掌柜才下来。
莫福向掌柜躬身道好,掌柜朝莫福点点头,目光落在华琬身上,面容是难得清丽,可惜衣衫破旧。安掌柜不疾不徐地说道:“拿来我瞧瞧。”
掌柜对草饰其实并无甚兴趣,不过是前日莫福吹捧得厉害,他随口答应一见罢了。
在掌柜看来,予客人添头压根就没有那般重要,他原先是用寻常香药丸做添头的,后来发现这并不讨喜。香药铺的客人多是贵家女娘,贵客们皆有自己的喜好,旁的、尤其是廉价的香药压根不放在眼里,常常是送了,客人还不屑带走,后来他改为送小泥人,反而有不少年轻娘子觉得有趣新鲜。
华琬打开褡裢,掌柜捡起几只草簪子在手心拨弄,瞧着是有些意思,大部分样式比同条街上首饰铺的还要新颖些,三文钱一支很便宜了,只不知道那些贵人是否会嫌弃这种草编的玩意儿,毕竟草编比泥塑还要不值钱。
掌柜正皱眉琢磨,先才在楼上试香的贵客徐徐下楼。
华琬悄悄瞅了眼,那贵妇身着蜜合色对襟妆花缎褙子,下配鹅黄色十六幅裙,高髻上戴一支嵌海蓝宝石的累丝大牡丹金簪,金牡丹因着贵妇下木梯的动作轻轻颤动,晃得人眼花缭乱,身后还跟了两名着花襦的小婢子。
掌柜眨眼间换上一副面孔,一脸堆笑地走向贵妇人,“魏夫人怎就要走了,我才让伙计备了新鲜的蜜梨饮子,正要给您送去呢。”
“不必麻烦了,府里还有事,我出来许久功夫,也该回去了。”贵妇人执锦帕摁了摁额角,先才试了好一会香,身子不免发热。
“是是,如今魏夫人掌了中馈,府内大事小事都离不开您,自是极忙的,只不知今次的香药,魏夫人可还满意。”掌柜言语格外恭敬。
京城里魏姓贵人不多,华琬猜到其身份,悄无声息地收回目光,手臂微微晃了晃,一直捧着褡裢的手有点儿酸了。
贵妇人音调略挑,笑两声,“安掌柜铺子里的香药自是极好的,你照例送上好的降真香、安息香、檀香各三匣到我府上。”
“好勒,魏夫人尽管放心,一准在申时前送到您府上。”
贵妇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谁不知过了申时送东西到府上便领不到钱,需等第二日了,那般说话倒显得多殷勤似的。
贵妇人行至华琬身旁时,抬手掩住鼻端,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那些个草簪子。
第5章辛苦
贵妇人自然看不上草饰,吸引她目光的是草簪、步摇别致的样式。前儿她同安平侯夫人至凝光院翻看过今夏首饰的图册,大部分是陈年旧款,好不容易瞧中一件又贵气又新颖的,却早被宫中嫔妃定下,她哪里还敢要。
贵妇人用锦帕裹手指,拈一支草簪子仔细看了看,心下琢磨了,既然凝光院的首饰挑不出中意的,她何不拿了这草簪当模子,令潘楼街首饰铺的匠师替她打制一二,如此今夏她戴的首饰便是京城独一无二的。
心下思定,贵妇人朝掌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香药铺子生意那般好,竟然还去抢首饰铺营生,只不知你这草簪子要卖什么价钱。”
安掌柜陪着笑道:“京城里有凝光院,潘楼街上首饰铺子又三家,谁还不长心眼去开首饰铺子,魏夫人是在故意笑话我呢,这草饰里若有夫人能瞧上眼的,尽管拿了去,一文钱不敢收。”
“呵,那我就不客气了。”贵妇人笑着抖了抖锦帕。
华琬在旁也不吭声,只挪一挪步子,将褡裢托到贵妇人眼皮子低下。
“小娘倒是伶俐。”
贵妇人夸了华琬一句,眯眼挑出三支草簪两支步摇,令跟在她身后的婢子收好。
安掌柜送走贵妇人后回过头继续招呼华琬三人。
有了先才那一出,安掌柜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道:“小娘草饰编的好,一支三文钱我收了。”
掌柜眼尖,看到褡裢里有一支顶上扎鸳鸯戏水莲的草簪,伸手指着道:“此簪繁复,想来要费更多功夫,我便算五文钱与你。”
掌柜点了簪子的数目,取了整一百文交给华琬,“我铺子客人多,三十支草饰怕是一两日便送没了,往后多编些,过两日再送来,但数量涨了,质量绝不能变差。”
“谢谢掌柜,掌柜尽管放心,草饰若不好,掌柜可以不收或退还与我。”华琬喜滋滋地接过一百文,她能为凑齐表哥的聘礼出一份力了,想来舅娘也会欢喜,不会老骂舅舅和她。
掌柜难得地同莫福说笑两句,还开口询问其在铺子外的生意。
三人出了香药铺,华琬欲取十文钱给莫福,莫福可不敢没脸没皮地拿小女孩好不容易挣到的辛苦钱,叮嘱华琬千万记得多送草饰过来,再就同兄妹告别了。
华琬陪李仲仁去买练字的生宣,还帮李仲仁挑到一支中管青竹兼毫,“表哥,这支兼毫收拢时尖如锥,散开时毫平如刷,提笔复原又极快,正好用来练字。”
华琬打小在笔墨斋长大,会懂文房四宝,她握住兼毫时心里便有了数,几十文钱能买到此品相,可不容易。
李仲仁相信华琬,付了钱李仲仁带华琬乘驴车出京城回云霄乡,一路上李仲仁几次开口想聊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却又归于沉默。
临过南薰门,华琬下驴车买了三支糖人,她、表哥、香梨各一支。
递糖人与李仲仁时,华琬扭头望着李仲仁,“哥哥先才要说什么?”
华琬双眸如漆点墨,眸光十分清亮,深潭似的,仔细瞧了,很容易被吸引深陷了去。
李仲仁未同华琬对视,视线落在华琬白细的手上。
华琬松松地握拳,恰好将手心和手指肚上的红色血痕遮住。
“妹妹,别再做草饰来城里卖了,你的手都磨破了。”李仲仁说话时面上火烧火燎的,觉得很羞愧。
刚过午时日头大,华琬只道表哥被晒的慌。
华琬对手上的伤不以为然,“不打紧的,过段时日长出茧子就不会再被磨破了,真要追究还是我平日做活太少的缘故,其实家里真正辛苦的是舅娘,地里要忙,屋里还得照顾我们,我又帮不上忙。”
李仲仁缓缓地呼了口气,“妹妹,我打算考太学,若能考上,往后不用再交束脩,太学里有食宿,我每月还能领到一千文钱,到时家里没了负担,你和娘都不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