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胆!你敢和朕说这样的话!”皇帝动怒,门外侍卫一溜烟都跑了进来。
“给本王滚出去!”孟绍泠声如虎啸。
侍卫看了看皇帝,又都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兄弟二人互不相让,对视良久,纷纷跌坐在椅子上。
“皇兄息怒,臣弟一时心急。”最终绍泠跪下道。
孟绍濂无力地挥了挥手。
绍泠告辞而去。
秋风冷,清和殿外,落叶缤纷,长安夜静。
没有乘辇车,皇帝一个人走在狭长的甬道上,王路跟在后面不敢靠得太近,本来只是想走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子青殿外。
流水依依,柳叶飘落,一色青瓦在夜色下,有些清冷。
“你家大小姐怎么样了?”孟绍濂问道。
王路拭泪:“太后宫里这起奴才下手太重了,大小姐右手五根手指都断了,我们大小姐那是能写字能弹琴的手啊,这是遭了什么罪?”
孟绍濂咬了咬牙。
“奴才将那几个畜生都乱棍打死了,吊起来打,盐水鞭子抽,浇火油,气得奴才恨不得吃他们的肉。”王路想来仍是愤愤,跺脚道。
“可恨的何止他们?”皇帝道。
王路一愣,随即明白:“皇上说得对,奴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年皇上受的辱,奴才没有一日能忘,赫宁宫和繁波湖奴才自然伺候得好好的,皇上放心!”
绍濂点头,迈步进了子青殿:“你在门外候着,别让别人进来,朕想自己走走。”
王路忙称是,着人守着前后门,等着孟绍濂。
夜色之下,子青殿美得出尘,一如它历代历时的主人,都是皇上宠爱的妃子,听宫里老人讲,这里的主子都是静美文雅之人。
孟绍濂独自坐在荷塘边发着呆,曾经在这里,顾文依救过自己的女儿,在这里,两人下过整夜的棋,在这里,差一点,他们便成了真正的夫妻……
孟绍濂闭起眼睛,只觉得若是能抛开一切,坐在这里终老,未必不是幸事。
人影在子青殿里晃动,孟绍濂抬头望去,窗下,人影秀美……正是顾家长女。
心下澎湃,孟绍濂一个箭步,推开殿门,复又关上,珠帘晃动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看了整夜的军事图,绍濂此时眼睛更是模糊,恍惚间,珠帘里连连躲避的,正是朝思暮想之人。
“文依,文依,是你吗?”皇帝道。
没有回答,人影似是被惊道了,忙向后殿躲去。
三步并作两步,孟绍濂急追。
后殿烛光熄灭,想是为了躲避皇帝,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文依,你出来,不要怕朕,别怕……你可知道,朕有多想你,朕有多孤单……”疲惫与多日来的倾尽心力,让孟绍濂的情绪不能自已。
回身间,已抓到帐后之人,手腕纤细而冰凉。
来不及呼叫,秀美窈窕的身躯已被绍濂一抱而起,重重按在床榻之上。
有低低的抽泣,更多的是隐忍与慌乱。
“朕终于等到你了,手还疼吗?朕已经将那几个伤害你的人乱棍打死了,太后也被关押在赫宁宫了。你不用怕,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伤害你,朕答应你,要许你的大陈皇后之位,朕就要为你做到了!”
几乎是在听到怀中的女子传来因为疼痛而大口吸气的声音,孟绍濂猛然惊醒,身下的女子,不是顾文依。
“你……你不是文依?”孟绍濂道。
“皇,皇上……奴婢,奴婢是青宁。”带着哭声,青宁的声音跳进孟绍濂的耳朵。
“你,不是陪着文依在纾晟殿吗?”孟绍濂道。
“娘娘睡着了,奴婢回来找她平日里制的安神香,用来止痛的。”青宁没有停下抽泣。
“朕……弄疼你了,是不是?朕……”绍濂觉得有些抱歉。
出乎意料,透过照到床幔上的月光,青宁的手慢慢伸向了绍濂的肩膀:“皇上,奴婢……不疼。”
脸若银炭绯红,泪如梨花带雨,青宁亦是很美的女儿。
孟绍濂眼带迷乱,一吻而下。
伤离别
得不到任何消息的五天里,文依的手渐渐不再疼痛,不能拆开绷带,大部分时间,房中安神香浓浓点着,只是睡觉或者吃饭。前方战事如何,许寒池如何,文依半分听不到,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好在是秋天,天气转凉。
见不到肖南芝,孟绍濂也未曾来过,这很好,文依想,五天时间,只用来养伤和……等待绍泠。
青宁时常有些恍惚,文依以为她是因为近来变故太多,心里害怕,想着早些离开:“别担心,王爷向来言出必行,料想今日晚间便会有动静。”文依似乎在劝慰青宁,也在对自己说。
“你睡着的时候,皇上来过。”青宁没有答文依的话,自己说道。
文依坐起身来:“皇上?”
青宁点头:“皇上是来告诉文依姐,您的父母之仇已经得报,太后被禁足在赫宁宫,与那木措赫战事平息之后,就会将太后送去繁波湖,和皇后一起永远囚禁。”
没有想象的开心,文依也没有觉得难过,那三巴掌打下去,与文乔再没有见面的余地。或者从今以后,只有各自的路去走,不需要相顾,哪怕是想起。
轻轻蹙眉间,秋风入室。
青宁起身关窗:“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宫中?”青宁目光闪烁。
“为什么要留在宫里?”文依不解。
“那日皇上来探望,你还在睡着,我本来想叫醒你,可皇上不让,他就坐在你身边,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开。这些日子战事吃紧,皇上几乎是白天黑夜都在清和宫议事。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间歇,却在你身边坐了这么久。”青宁眼眶有些红。
文依起身,走到青宁面前,轻轻拉了她手:“你是最知道我的。”
“文依姐,当初庄主舍你而去,虽说事出有因,但是也是绝情绝义得很,若真是情深似海,他可以带你走啊,生死与共不好吗?现在这个时候,你伤成这样,几次险些丧命,庄主又在哪里?救你的除了王爷就是皇上,青宁知道你心里没有王爷,那皇上呢?你也不看看吗?也不惦念吗?他用自己的血髓救过你的命啊。”
被青宁抓住摇晃,文依觉得手指很疼:“别晃我了,青宁。”文依用另一只手扶住她道,“要被你晃散了。”
放开手,青宁目光却始终不离文依:“我不懂你到底为了什么这样执着,如果说你要报仇,那现在仇已经报了,若说庄主曾经救你于危难,那皇上不是吗?绍泠王爷不是吗?若论恩情,谁又少于庄主?我不懂你就能这样狠心决意地离开皇上,完全不管若是你走了,他会有多难过。”说到最后,已止不住眼泪。
文依伸手来想扶她肩膀,触到一片清瘦。
“青宁知道庄主有多爱您,虽然我那时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什么,但是我看到你们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庄主都会不自觉将你护在身侧。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每一次起身离开时,庄主从来不会从你身上移开眼神。他是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是纵横江湖无人争锋的许寒池。我想,任谁也挡不住他哪怕是偶尔露出的一点柔情,更何况这样的倾心相伴。不怕文依姐笑话,青宁曾经偷偷过,若是这辈子能有一个这样的男子对青宁好,青宁死而无憾。”青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由它喷薄而出,“而且青宁也知道,在你心里,庄主才是唯一唯一的那个人,若是还有第二个你放不下的人,也是绍泠王爷,却从来都不是皇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吗?他是有太多身不由己,他不是不愿全力护你,不是不愿朝朝暮暮,但是他有天下,他不能啊,若是他可以像庄主一样,逍遥自在,你怎知他不会比庄主做得更好,做得更得你心,哪怕他能像王爷一样,或者他已经带走你了!可你……你就这样想着离开,想着不辞而别。”
被青宁问得愣住,文依从未想过,或者从未敢想,原来自己的感觉都是真的,青宁已将自己的心交给了孟绍濂。而自己却无法向她解释,她爱上的这个男人确实不会像寒池和绍泠一样。他的心中是江山,手中是天下,除此之外,其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使情深也不过是一颗不同的棋子罢了,到了该舍弃的时候,仍不会犹豫。
痛彻心扉的不止是尽断的手指,还有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离别……
暮霭沉沉,最不容易有雾气的秋天,竟在这个傍晚起了重重大雾,隐约中已看不到清和殿檐楞上的鸱吻。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散去,皇城外,迷雾中一架马车,远远去了……
“皇上,要不要着人去追?”说话的是曹维商,一旁的王路咬了咬牙。
孟绍濂的手指在抖,拢在明黄的衣袖内,谁也没看到:“你确定是建中王带走的?”
“是。”曹维商拱手道。
几个晚上没有合眼,绍濂的眼睛是通红的:“不必了。既然留不下,走了也好。对外……就说养伤吧。”
回身而去,王路忙跟上,留下曹维商一个人,低声叹息。
靠在车壁上,因为颠簸,文依手指觉得阵阵刺痛。马车外是一言不发的绍泠,甚至带她离开皇城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有建中王的腰牌,文依只是打扮成了随从的样子,于大雾之中,再没有谁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