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很疼?”绍泠终是开口。
“嗯。”说不疼是假的,文依道,“比前几天好多了。”
递进来一包药,绍泠道:“走之前我去大牢看过陈以,他说如果十日之后不能再正一次骨,你的关节愈合后会不灵活,痊愈了也做不得弹琴绣花的事情。他让我把这药给你,说三十日之后开始,每次喝十钱能保证半个时辰内不那么疼,你需要自己努力活动手指,至于能恢复多少,还要看自己了。”
接过药包,文依道谢。
“你不用太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是,寒池是,自然青宁也是。”绍泠道。
“嗯。”文依点头。
子青殿中。文依用了极大的力气控制自己:“青宁,你不想和我走了是吗?”
走与不走,青宁想过太多次,想得脑子都乱了,舍不得顾文依,前路生死未卜。只是现在的自己,更舍不得的是他吧。
“文依姐,皇上,他太寂寞了。”青宁望着文依,慢慢说到。
或许知道了答案,顾文依轻轻别过身去,忍不住眼泪,却又不能落下:“有了你,我就不需要道别了,我已经留给了他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话离别,于伤心处,两人均是无声。
一路向西,马车已在夜色中慢慢离开了长安,有建中王的腰牌,他们一路畅行。
这是不是太顺利了?
绍泠已经做好了皇帝会拦截的准备,所行路线早有人准备接应,但是这些准备一个都没用上。三人一车一马,竟然顺顺当当旁若无人般地离开了长安。难道?孟绍濂真的就这样放走顾文依,还是战事吃紧,已经顾不得了。
文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王爷,可有寒池的消息?肖将军的人马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出使到达罗敷岭,蒋敷他们用了大约三十日,但是因为是出使,所以一众均是缓行。此时行军,战事紧急,自然大不相同,大约不过十七八日肖南灵便可到达罗敷岭。
“暂时没有。我的人从罗敷岭传回来的消息,自从那日祭旗之后,一众江湖人劫走寒池,就再没有消息。前方军报,达花尔赤的那木大军此时已经到了国境线上,但是不知为何,却停了下来,迟迟没有宣战。”绍泠亦是迟疑。
“会不会……”文依问道。
“你是说达花尔赤会不会改了主意?”绍泠道。
文依点头。
“据我看是不会,他蓄谋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了,而且他们已经得到了太后失势的消息,更是箭在弦上。”绍泠道。
“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文依道。
“这个是最有可能的。”绍泠点头道,“多年来达花依仗江湖人士,与军中偶有不合。”
文依眼光明亮:“王爷是说,那木朝中有部分势力是不赞成反陈的?”
“是。”绍泠点头,继而笑道,“你这小脑袋里又想些什么?哪代哪国军中不合都是常事,大陈又有多合?若真是合,你我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但是唯有一点,若不是有奸佞之人作梗,在军中有一点是不破的,那就是一致对外之时,分歧都会被放下。那木军中不过派系远近之争。”
文依点头,绍泠说得不错:“我们走得这样顺利,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绍泠一笑道,“也不奇怪。这世上最奇怪的就是感情,绍濂虽是天下之主,呼风唤雨都是常事,只是……对你,他好像总是没有办法,所以放你走,也不奇怪。”
真的吗?文依看着已然红肿的手指,轻轻蹙眉。
天已亮,雾气渐渐散去。
秋风不破
在两国交战之下的秋天里,大陈国迎来了豫章帝孟绍濂的第五个年头。战事之下,孟绍濂的“万寿”简单而过,关在武陵殿的皇后亦不被允许参加。
前方战事半月余。
起初,那木措赫在罗敷岭北麓以外三十里遇到了大陈提前到达的守军。
两雄相遇,第一场恶战难以避免,可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那木措赫不费一兵一卒,连挫大陈千余兵力。大陈先锋芦景智更是被一奇怪红幡击中身亡,手下三百余精锐先锋团便如着魔一般,红赤双目挥刀反扑自己的阵营。陈将无奈下达诛杀令。那木没费一兵一卒,大陈自折千人。
而后,那木先锋却没有臆想中的趁胜追击,竟一连驻守了5日,按兵不动。
达花尔赤坐在中军帐内,鹰目深邃,透出森然凉意。第一日后方粮草被烧,第二日夜半有人突袭中军帐,大帐起火,竟找不到放火之人。第三日,借自无花岛的古沵(mi)幡险些被盗,捡回时已破损。第四日,天降暴雨。第五日,那木先锋部队之中,兵部之人与回阴四少的手下起了冲突,足足半日才将纷争压制下去。
五日后,各种出师不利的议论在那木军中蔓延,战情一时间变得扑朔迷离。
再等不下去了,第六日,达花尔赤下令对大陈守军发起进攻。可这一攻更加奇怪,攻击刚起,由回阴四少中的老三胡冒里率领的先锋军,就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高手的袭击,胡冒里更是于乱军之中下落不明。
军中有人猜测是一直找不到踪迹的许寒池一伙人干的,但是据看见的人说,这些人武功家数全不是中原一路。
可惜,胡冒里的失踪并没有让达花停下来。
重整旗鼓,那木再攻,这一次,直将战线向前推了二十里地。距离罗敷岭只有10里地了,简直就是顷刻而到。达花下令,明日午时先锋定要攻上山,一举拿下地理位置最为险要的罗家村。
“他娘的!老三现在下落不明,王爷不说与敌军下个文书讨要,倒是要先攻罗敷岭!”说话的人满脸胡须,一说话满脸横肉乱蹦,正是回阴四少的老四包孝中。
“你我现在在军中,自然要听王爷调遣,既然是掳走,总会提出条件,不要着急。”说话回阴四少中的老大,楚无来。
想来说话极有分量,包孝中不说话了。
“大哥,这仗打了半个月了,时打时停,用的可都是咱们回阴的人。来报说肖南灵主力已经驻守在岭上,咱们这样攻下去……就算是那木措赫得了天下,咱们‘回阴’也剩不下几个人了,达花王爷这不是拿咱们挡枪尖子了吗?”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道,正是回阴四少里的老二杜不高。
楚无来瞪了他一眼,咂了咂嘴:“王爷和我说过,编制咱们入军,兵部多有不服,让咱们为先锋,为的是显显本事,好让他们服气,所以大军未动。”
“可是咱们也不会打仗啊?肖南灵现在就驻守在山上,就凭咱们,这仗怎么打?明日攻罗敷岭,到现在王爷也不安排部署,究竟怎么想的?”杜不高一脸着急。
三人在账内长吁短叹,一时摸不清达花尔赤想法。或者没有人知道达花尔赤的想法,因为有人送来一个秘密。
握着这个秘密的人现在就站在达花尔赤的中军帐内,这个人一身墨色秋风敞,脸上微微有些胡茬范青,手中的剑看不出半分出色,但是只要见过这柄星芒剑和它主人的人,都一定一辈子不会忘——云衔庄主许寒池在周围数十万大军驻扎的那木中军帐里,孤身而立。
对视良久,先说话的是达花:“如果本王没记错,许大庄主现在是大陈和那木措赫共同通缉的要犯。在那木,有刺杀王主之罪,在你大陈更有欺君之罪,论哪一条,都是株连九族,哦,不止是株连九族,连你那些江湖兄弟,云衔山庄同气连枝的各门各派,都跑不了。”
“这是王爷乐于见到的局面吧?”寒池道。
达花挑了挑浓黑的眉毛:“这个自然。”
寒池点头:“王爷知道这十几日,许某去了哪里?又为何去而复返,偏偏选这个时候,来见王爷?”站得久了,寒池找把椅子自己坐了下来。
“本王一点也不感兴趣。”达花语气傲慢。
门外有沙沙之声从远处传来,寒池笑道:“今日来,在下是想和王爷做笔交易。”
“你我现在还有交易可做吗?”达花笑道。
“胡老三在我手上。”寒池听得帐外不远处,沙沙声停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这个声响达花听不到,回阴四少乃是西域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走路的声音,达花听不到。
达花想是在思索:“你想换什么?”
寒池将星芒放在桌子上:“停战十天。”
达花想是没想到许寒池敢提出这样的条件,哈哈大笑:“十天?许寒池,你知道十天对于两国交战意味着什么?而且是在你大陈守军连连受挫之下。这几日那木大军屡受江湖帮派骚扰,这些人又不正面来犯,只是烧粮草,下马钳,虽然不伤我元气,依旧闹得军心不稳。行军已是慢了,这个时候,你眼见大军压境,又要拿胡老三来换我停战十天,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王爷不肯吗?”寒池道,“听闻这几年王爷颇为依仗回阴兄弟四人。”
达花肃然道:“就算是我肯,我军中副官副将众多,他们又怎么肯为了一江湖人,真的停战。”
远处,沙沙声又起,没有几步,却停了,继而向回走。寒池低头一笑:“若是这样……那就当许某白走了一趟,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