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建中王此时在做什么?”肖南芝眨了眨眼睛。
文依皱眉。
“他在审问那木的探子。”肖南芝道,“你猜皇上又在做什么?”
文依想了想:“夏文侯。”
肖南芝一笑:“只需要拖到明日清晨,大局得定。日落时分,本宫送你走。你当真幸运,可以陪许寒池九死一生,就算死……也能死在一起。”肖南芝说话间,已红了眼眶。
文依微笑:“好。”
肖南芝点头,将寒池之信于灯上焚化:“愿菩萨保佑,免万民于水火。”言罢,翩然而去。
文依望着肖南芝远去的背影,不管她有着怎样深埋心底的秘密,此刻,出身将门的肖南芝已有母仪天下之风,不错!正是高出顾文乔数倍的德行,耽得寂寞,居得高峰。
无论如何,今夜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于自己不为天下,只为他。文依回身再拜菩萨。
“你真的打算去?”转过帷幔,说话的正是建中王。
文依不期此时绍泠能来。
“王爷。“文依一揖,”审讯那木探子可有结果?”
绍泠点头。
文依面露欣喜。
“跟我走。”绍泠伸手来夺她手腕。
早有准备,文依一个闪身,已在三尺之外:“王爷自重。”
没有多言,只两三个照面之下,顾文依已落在绍泠手上:“寒池并不知道你回宫,他让我送你走。”
“我还不能走。”文依道。
“你知道,你今晚要去的地方,就是龙潭虎穴!”绍泠目色赤红,“寒池在宫中的卧底只有陈以了,陈以现在在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文依惊道,绍泠抓住她,如钢箍一般。
“你当暗珠草是谁给顾文乔的?太后是傻子吗?”绍泠道。
“所以呢?陈以会不会……”文依目色惊恐。
“暂时还没有人有时间管他。”绍泠道。
文依不觉松了一口气。
“路上再说,快跟我走。”抓住文依向外,绍泠恼怒。
“不。”虽力不能及,文依仍旧挣扎。
抖落一片梨花宣纸,绍泠捡起来塞到文依手里。
“送她走。”短短三个字,正是寒池所书。能看出,情况已是紧急万分。
“你可以不信我,不理我,不看我,但是现在让你走的是许寒池,跟我走吧……”绍泠健朗的面容因为焦急无奈已有乞求之色。
没有不信,没有不理,没有不看,文依甚至有一瞬间想伸手抚去他脸上的疲惫。
“只要过了今晚,明天我就离开。”文依语轻情重。
绍泠显然急了:“肖南芝为的不是你,是她自己。她身后……还有孟绍濂。”
文依点头:“他们在做什么,怎样利用我,都不是我现在关心的,肖南芝有一句话说得对,若按不住长安,寒池,会腹背受敌。”
孟绍泠目若寒星,一字一句道:“跟……我……走……听到没有?这里有我。”
“除了我,你们谁也拦不住姚净姿。”顾文依目露坚定。
孟绍泠,眼已红。
“信我,就像,我信你一样。”文依走到绍泠面前,拉住他衣袖,泪若梨瓣仅一颗。
终是,迟疑着点头,绍泠回过身:“带好免罪牌,一旦需要拿出来,必要在多人面前。明日黄昏,无论成败如何,那木措赫是反了,还是未反,都不与你相干,你必须走!”
“好!”顾文依郑重点头。
恩怨前尘里
走在皇城漫长的甬道之上,陪着文依的是一直默默无语的绍泠和一脸坚定的青宁,不知道文依要去干什么,青宁执意要跟着。
“跟着王爷回府,我明日来找你。”文依道。
“我和碧生去而复返的时候,碧生告诉我一句话。”青宁道。
从没听青宁提起,文依睁大眼睛。
“碧生说若是我们两个都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还有一个能活下来,一定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碧生还说,你们都是不会为了自己的人,所以,总要有人……为了你们。”青宁拉起文依的手。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绍泠目色忧虑。
“嗯。“文依点头。
绍泠抬起头来,看着露在高墙之上的半抹月亮,飞身掠上宫墙,疾驰而去。
赫宁宫,于夜色之中,带着些许焦躁不安。
不出意料,太后以已经歇下了为由,并不召见文依。
“麻烦费丽姑姑,就说,我有东西要交给太后。”文依微笑。
费丽一思之下,点了点头:“娘娘稍等,奴婢试着再问问太后,只是……夜深了,不知是什么重要物件,太后若问起,奴婢总要有个回答。”
“姑姑只说,是我顾家的东西便好。”文依微笑。
“是。娘娘稍等。”费丽提灯而去。
这一等,足有半个时辰,秋风之中,文依和青宁凉透。
赫宁宫的灯,终是点亮了。
文依于无声处微笑。
姚净姿,这一场直面,我们都已久等了……没有迟疑,顾文依提裙走入赫宁宫,身后殿门紧紧关上。
此时,诺大皇城之中掌着灯的还有一处,纾晟殿内肖南芝姿态温雅:“她已经去了。”
孟绍濂,点头:“辛苦了,南芝。”
“皇上太客气了,你我夫妻。”肖南芝柔声道。
回身拉过肖南芝的手,孟绍濂将她搂在怀里:“是啊,夫妻本是一体,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哥哥已经准备好了吧?”肖南芝轻声道,修长的手指转着绍濂龙锦扣袢。
“嗯,明日午后,那木措赫国丧结束,日落时分消息就可传回,咱们就在那时动手,一切均可落定,多年来压在朕心中的石头就要搬开了。”绍濂笑道。
“陛下多年隐忍,运筹帷幄,终是迎来这一天了。”肖南芝目光流转,“今日皇上设‘鸿雁书’宣旨天下,许寒池欺瞒圣上,是为报私仇而去,乃是犯了欺君之罪。那木措赫便再无反陈的理由,刚看太后神情,想来是措手不及,想来今夜必有安排,皇上让顾文依此时前去,真是高明……”
孟绍濂剑眉紧蹙,一个时辰以前,他站在子青殿外,询问顾文依曼依花之事,若是……若是她回答的是……自己还忍心吗?想不到结果,孟绍濂手不察觉地抖动。
“皇上冷吗?”肖南芝问道。
“嗯。”孟绍濂点头。
“茉雅,去拿皇上的秋风敞来。”肖南芝道,说着轻推离开孟绍濂怀抱,笑意盈盈,“臣妾刚熬了秫米小梨粥,正好热着,陛下等臣妾端来。”说着便向后走去。
“嗯,多端些,咱们一起吃。“绍濂温和道。
转出暖阁,肖南芝面现清冷,掸了掸衣衫,向后走去……
赫宁宫中,文依跪了一个时辰了,手中握着父亲的手札。
姚净姿竟是在梳洗,一梳一洗,端雅有度,盈窗束发之影看不出年逾四十之态,仍是袅袅婷婷。
文依揉了揉酸疼的腿,身上长衫月白,红梅缤纷,着的竟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红梅衫”。
“让她进来。”姚净姿的声音传来。
文依起身,随着费丽进入暖阁。
姚净姿梳洗了一个时辰,却穿的是家常衣服,文依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遭。桌上有停放着的纸笔,“凤尾”端砚在昏暗的灯光下,半点未干墨,凹在其中。
“原来自己等待的时间里,太后是在安排。”文依心道,抬头来看,果然费丽不在身边,已换了名叫巫敏的姑姑伺候,文依心下暗喜,“姚净姿……终是放不下父亲。”
“子青殿顾氏叩见太后。”文依拜道。
“起来。”出乎意料,姚净姿的语气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显得恼怒。
“谢太后。”文依起身。
“坐下吧。”姚净姿有些累,拿起一边的茶水,却没有喝,因为忽然看到文依手上的手札。
文依低眉道:“承蒙太后多次书信索要,文依因为此乃家父亲手所书,心中实在不舍得,故此一拖再拖,还请太后恕罪。不想今日有机会亲自呈于太后,也算了却父亲心事。”说着已捧了起来。
恍惚间,姚净姿有一刻想自己站起来,最终稳了稳身躯,示意巫敏来取。
巫敏姑姑从文依手中取过锦书手札,交到太后手上。
拿在手里,文依看得清楚,一向沉稳若定的姚净姿,心狠手辣的姚净姿,大权在握的姚净姿,此时,手有一瞬的抖动。
“这是你父亲临终前让你交给哀家的?”姚净姿道。
“回太后,正是。”文依道。
没有急着展开锦轴,姚净姿在等下仔细审视着文依。
“这件衣服……”目光落在衣服上,姚净姿眼中有些说不清的迷蒙。
文依微笑。
姚净姿心头一惊,这笑容……这笑容,像极了方寒真。眼中几乎是瞬间爆发出的妒意又瞬间平息,抽掉绑带,顾延平的锦书手札展在面前。姚净姿风华绝代的眼眸之中,文依看到了红尘翻滚中的贪恋痴嗔。
模仿到十分的像,文依一手若落花逐水,透纸含香的簪花小楷,正是师承乃父之手,模仿起父亲端方的字体丝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