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一边收拾一边看。”青宁高兴道。
“以前让你看卷书比梳头发都难,这是怎么了?”文依把最后一口粥咽下,问道。
“嘿嘿……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看书的样子好看。”青宁说罢,脸色微红。
碧生道:“我是看不来的,没得烦死,来了十几天,光打扫了,我今天才仔细瞧瞧这园子,真好看,明日我便打草收拾,我想自己种些菜,只是今年已进了秋,不行了……来年春天,我要在院墙根上搭些架子,可以种丝瓜和葡萄。”碧生笑道。
“你还真打算在这里常住啊?”青宁问道。
“若是可以,我倒是真想一直在这里。”碧生喃喃道。
长了这么大,没有什么日子是在平静中度过的,文依深知碧生心中所想,便笑道:“是啊,怎么不能常住呢这是我家,也是你们的家。”
碧生眼中满是光彩,青宁也是咯咯一笑。
院墙外,有身影闪过,三人依旧说笑着,碧生朝文依点点头,几乎随时随刻的监视,三人从最初有些紧张,渐渐也习惯了。
吃完了饭,三个人都有些困,文依便让碧生和青宁先去睡了:“我想自己坐坐,你们去睡吧。”
两人知她骤然归来,自然想要自己多待一会儿,这些日子收拾各处,好几次红了眼圈,便不吵她,自己回房睡了。
夜如流水静谧,顾府池中的荷花早已枯萎,徒留一片泥泽并经年积的雨水,池边的木棉虽无人照看,仍是自开自落。不易在北地生长的木棉,却在庭院围拢中,就这一池荷花活了下来,顾府被封七年,它已亭亭如盖。
木棉,是文依喜欢的树,以手抚之,记起小时候,常常在木棉花期摘了它来沐浴,温润的水流过木棉淡淡的香气,是年少的味道……
文依轻声道:“爹,娘,文依回来了。”秋风过,单薄衣衫,情透往事,满目庭院萧索,已是时过境迁。
身影慢慢走近。
文依曾习轻功,于细微的声音也可识得,不禁心中惊阙,回头间,墨色秋风氅扬起,温暖瞬时罩于周身,月光之下,正是绍泠默默而立。
“王……”
“嘘……”绍泠以手指按她唇间,“墙外都是探子,要小声。”
文依点头。
相对而立,绍泠轻笑,声音极低:“你看起来还不错。”
“嗯,好久没觉得这么自在了。”文依系上绍泠秋风敞,裹在身上,觉得暖暖的。
“你倒是自在。”绍泠话到嘴边,嘴角轻扬,没有说下去。
文依道:“贡嫣郡主怎么样了?”
“每日在府中只摘了葡萄和菊花来酿酒,话也比前些日子多了。”绍泠道。
“皇上的病见好吗?”文依轻声道。
“嗯,该好时自然就好了,现在还在调养。”绍泠一直在看着文依,随口答道。
“那就好。”文依道,抬头间想是因为紧张,语气有些艰难:“有没有,寒池的消息?”
绍泠垂了垂眼睑,摇头。
“没有也好。”神离,文依转过身去看月光下的木棉。
“都问到了,你……不问问我?”绍泠的声音约略有些嘶哑。
从怀中掏出令牌,文依递了上来:“谢谢王爷,竟将这可抵一命的重要东西拿来给我,文依此时用不到这个了,放在我身上,实在不方便,这就,还给王爷。”
“我听费丽说了你脱险的过程。”绍泠眉心紧蹙,并没有来接。
回想起来,仍是惊心动魄,文依紧了紧披风,俏丽一笑:“好在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等他回来……”
“你还在等他回来?难道……你不是应该在等着回宫吗?”绍泠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文依有些疑惑:“你是说报仇之事?”绍泠知道皇帝身世,知道自己与太后之间的仇怨也不奇怪。
绍泠没有说话。
“我在宫中的侍女采葭,还有……还有莳花宫女海棠都已经死了,我不想有再多的无辜之人因此而死,或者,我应该听寒池和皇上的,等待他们大事得成……”文依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半晌,绍泠语气萧索:“我不是说这个。”
文依不解地看着绍泠。
纠结在目光之中,文依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绍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那是怨恨吗?清晰的,深刻的怨恨。
“绍……”话说一半,文依只觉得自己的唇齿之间已满是绍泠的气息,狠狠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孟绍濂?为什么?”
文依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却始终不能摆脱绍泠不断袭来的温度。
“没有……从来没有,不是的!”文依几乎要惊叫,又怕真的惹起墙外探子的注意,这个时候,不能让绍泠涉险。
“绍泠,放开我!你听我说,听我说……从来……没有过,那天……我闻到的不是曼依花粉。”绍泠一个迟疑,文依用力推开他怀抱,退到了木棉树边。
孟绍泠目光如炬。
文依定了定心神:“太医院有寒池的亲信在,我那天心智未失,若王爷不信,可以去问碧生。”
许是觉得有些冲动,绍泠目光游散,慢慢走了过来。
文依不自觉向后退。
绍泠面含薄凉:“你是说,有人调换了花粉?此话……当真?”
文依用力点头。
有一炷香的无言。
绍泠笑得狼狈,自言自语道:“天知道,有谁在等这该死的真相。”
文依不解。
“你知道来的路上,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绍泠慢慢移开了步子,“那天费丽告诉我,你说出的人是皇兄,我就想,只要你不再爱寒池,我就带你走,掳你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你关在山水之间,然后,慢慢让你爱上我。”
相望之间……
文依知道,不需要说什么深受大恩的话,孟绍泠已是同生共死过的人。
“从来只有他。”文依的声音一如月下荒草丛生的顾府,即使荒芜,却丰神犹在。
孟绍泠,不语良久。
“令牌我收回。这道门外面,有我们的人,也有太后的人正在伺机而动,即使你已经放弃了亲手解决恩怨的想法,也不要天真的以为,她会放过你。如果你有危险,就吹这个,会有人帮你。”交给文依一只红铜哨子,绍泠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顾文依道。
绍泠没有回头。
“王爷的披风。”披风已解下,拿在手上,文依站得远远的,目光丝毫不乱。
“王爷要放心,除了王爷的人,还有人在。”文依声音恬静,让人觉得安稳。
“嗯,你见过寒塘夫妇了,我知道。”绍泠道。
文依点头。
月光之下,孟绍泠没有回头……不能回头,回头便不再能走!
越过院墙,绍泠消失在视线里,文依伸手扶住了木棉树粗糙的树干。
若知有今日,何如……不相见。
碧生于荒草杂乱的小径处走来,将缂丝绣月披风给文依披在肩上。
“白天这么累,不去睡?”文依有些倦意,道。
“睡不着。”碧生挽了她手。
“碧生,你说,这会儿云坨河上是不是就要落叶了?”
“嗯,再过些日子,枫树就红了,真想回去看看。”碧生抬头看着木棉,“文依。”
文依脸上有着淡淡的喜悦,她这样唤自己。
“文依,在你心里,真的只有庄主吗?”
没有碧生臆想之中的惊讶,文依看起来表情并没有变化,手展在碧生面前,上面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正是当年为护碧生,抢夺绯岩手中匕首留下的疤痕。
“你可记得,当初是谁帮我包了伤口?”
“是王爷,在我们被武士围困,千钧一发的时候,王爷为你包扎的。”碧生道。
“嗯。”文依摸了摸不再疼的刀疤,“王爷为我包好了伤口,然后,一颗一颗吃了贡嫣郡主的相思梅。”
碧生点头:“王爷是多情之人。”
“碧生,你猜,若是当时在我身边的是寒池,会怎样?”文依微笑。
碧生刚想说,又觉得不对,努力想去,竟是……不知道的。
文依泪中带笑。
“他会把我抱在怀中……告诉我,没关系,别害怕。即便我们都要死了,也会在闭上双眼的时候,看到,他还活着。”
碧生的泪落在荒草之上,碎成了花儿。
“这样,我就会觉得温暖又安全。不会疼,不会怕,不会跌落在尘土之中,不会满身血污,不会孤单一个人……一如我在七凰楼的时光,只在相伴的岁月里,知道他,一直都在那里……”
止不住哽咽,碧生抱住文依纤瘦的肩膀:“不要担心,他是许寒池,会有好多人去救他,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
“我要去找他了,他在等我。”伏在碧生肩上,文依轻声道。
后会有期
三日之前。
打扮成卖米的货郎,寒塘在后门见到了青宁。付了钱,将米袋抱进屋里时,青宁心脏砰砰直跳。
米中,有寒塘带来的消息,问文依是不是愿意跟他们走。
在太后对江湖人的清缴中,他们还是安全的,而且就要去和寒池汇合。文依带着狂喜了,坐立不安了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