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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橘阿甯)


  “此间是有误会……”陆长珉道。李忧离也不看他,只盯着抚悠冷笑:“你确实欠我个交代!”岐王这一答复立即让余者嗅出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张、高二人忙寻借口遁出,也将陆长珉一道拉出帐来。
  “你不觉得羞耻吗?”李忧离睇视良久,冷冷道。
  抚悠本气他欺瞒,正要讨个说法,却听他反而责怪自己,气极反笑:“我怎么就该觉得羞耻?”
  李忧离原想她是正经人家的娘子,不料她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名节,若换作别的女人,或是逢场作戏,或是露水恩情,名节对素爱美人的李忧离也不算什么,可她不同!于是愤愤道:“一个良家子,在男人帐里,发髻不梳,衣衫不整,不知做些什么勾当,竟然不以为耻!”
  抚悠听他说得龌龊,怒道:“你说什么勾当?”
  这回换李忧离笑:“你做得别人说不得?”
  抚悠气得发抖,因想起他身为驸马都尉,有那么位地位尊崇的妻子,对她不过只是一时爱颜色,轻佻亵玩,便也不辩解,反诘道:“我做什么与你什么相干?要你来管?”
  李忧离不意她如此抵赖,怒道:“是谁说还会再去长安?是谁在我说长安相待时点头应允?”——当日两人之间的承诺,他句句记得清楚——“你倒说与我没有相干?要怎样才算相干!”
  抚悠哼道:“就是约定再见,又能说明什么?你若必然认定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应诺,那你能不能说出我的姓名?”李忧离一怔:“我不知你姓名,并非是我没问,而是你不曾相告。”抚悠冷笑:“我为何不曾相告?是因为某人也不曾以诚相待!你连我你是谁都不告诉我,还要扯什么干系?哪有你这种无赖之人!”
  安阳公主总说弟弟最能伤女人的心,而李忧离却因生平未对哪个女子认真,根本不知为情所伤是何滋味,如今识得,就好像被人在心口上狠狠戳了一刀,不禁笑自己道:“我竟是无赖之人?我不告知你我的身份,是因多有不便,我不追问你的姓名,是因我不想强求,你以为我当时不能虏你回营?我没那么做,因为我尊你敬你,以为你我心照不宣。可没想到,洛阳城外、北邙山上、生死交命、长安之盟,竟只换个你我毫无干系,换我个无赖之名!”
  抚悠听他这话,何尝不伤心委屈?他是她这辈子第一个真正喜欢上的男人,本以为邂逅相逢,能有一段奇缘,岂料对方已为人夫不说,还故意欺骗,玩弄于她,如今事情几乎败露,却还在这里粉饰,说什么尊重她、不勉强她才如此做云云。于是含泪哂道:“好个‘生死交命,长安之盟’,好个不便相告,是,你确实不便相告!高兰峪,高驸马,你要骗我到何时!”
  李忧离错愕。
  “你……你说什么?”李忧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抚悠冷冷道:“你我萍水相逢,互生好感这是真的,若皆未有婚姻,也不妨下三书、成六礼,可你已有妻室,却对我隐瞒,现在还说什么‘生死交命,长安之盟’,我都替你脸红!高驸马,事到如今,我都已知晓,你也不必再费心遮掩。你们皇亲贵胄那些风流韵事原本也不值一提,只是如果你将我看做随意之人,那就错了。我虽落魄,亦出望族,一不敢辱没先祖、有损门风,二我宁为黔首妻,不为贵胄妾,更不要说跟谁偷偷摸摸做见不得光的事,你以为我是谁,平康坊里的娘子还是教坊中的乐伎?驸马要金屋藏娇,请另觅她人!”略喘了口气,续说道,“不过我也劝你一句,安阳公主之令名连我都有所耳闻,守着那样地位尊崇且贤淑的妻子,还不餍足,未免太不惜福,驸马还是检点些吧!”
  抚悠这些话憋在心中许久,今日一吐块垒,顿感惬意。李忧离的心境却大相径庭,异常复杂。他清清楚楚地听她唤他“高兰峪”——她怎么会认定他是“高兰峪”?回想二人相见的经过,那时他围困洛阳,陆伏虎兵发汴淮、虎视东南,一个年轻女子只身穿梭在两军交战之地,定不是寻常身份,而会将他误认作“高兰峪”的,也只有江淮军中之人。所以,她当时一定在江淮军中,而且,极有可能,也是像今天一样躲在陆伏虎的后帐。如此推测,她进陆伏虎的后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抚悠因误会而怨恨,可李忧离原本就不是会和人耐心解释的好脾气,更兼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心仪之人为何会屡次三番地出现在别的男人的军帐中!于是进逼一步,怒道:“你跟陆长珉到底什么关系!”
  抚悠见他非但不认错,反而更加嚣张,不由气得颤声道:“一来你没有资格质问我,二来我跟他清清白白,也无需解释!你不要欺人太甚,就算你是驸马都尉,这军中也还有管你的人!”她自是想岐王乃安阳之同母弟,这种事上倒不一定会袒护郎舅,哪里想到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没人管的岐王本人!
  李忧离自不惧她,嘲讽道:“你也不用装做清白无辜,哪个正经娘子会几次三番地躲在男人的后帐?”见抚悠欲辩,他抢先说道:“你敢说我去招降陆长珉时,你不在他的后帐?”抚悠无话可说。李忧离更逞了势头:“说你跟他没关系,谁会相信!至于你们做了什么,别人自然无从知晓,我方才只是看见,娘子刚刚从榻上推衾起身,发髻不梳,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喘息不匀。”他眉梢微挑,语气暧昧,“那情形倒真是风流妩媚、无限娇羞,实在我见犹怜呢。”
  “你……”抚悠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气得脸无血色,一口气滞在胸间,说不出话来。李忧离见她无话辩白,认定她与陆长珉有私情,冷笑一声道:“我确实向你隐瞒了身份,却不是刻意欺骗,而是当时无法以真实身份相告,不想竟牵出这些误会,也好,正让我看清了你的轻浮面目。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周旋于众男子之间,以为人人能为己倾倒,以为有机会攀到富贵,殊不知对不知自爱的女人,男人也只会存玩乐之心罢了,更别说娶回家去做正室——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不——配!”说罢,拂衣而去。
  抚悠原本病重,此时早已心力耗竭,更被他最后这番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的刻薄话气得胸口生疼。她双手捂胸,弯下背去,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忍不住“哇”一声吐出鲜血,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心中好像攒着千万根游走乱动的针,痛苦难耐。
  渐渐陷入昏迷,忽然一张毛脸在她脸上蹭了蹭,接着又是一舔,湿漉漉,怪恶心的,还带着倒钩,添得生疼……然后便有人抱住了她,喊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真,只是觉得这声音好聒噪……
  那边,张如璧拉了高兰峪回岐王帐中等候,趁机将抚悠身世告诉了他,高兰峪惊讶道:“是她?她怎么认识陈王?又怎么与大王也似乎相识?”张如璧道:“她与陈王倒确实认识。几年前,十三郎送她上九凤山,路上遭人劫掠,虏了她的正是历山陆伏虎,也就是陈王。当日她劝说陈王与其打劫过往,不如兴兵反梁,陈王听了,不但放了她,还赠了一柄刻有他名号的短刀,保她在河东地界太平。不过她觉得自己用不上,将刀转赠了十三郎,后来我们去江淮军大营游说,十三郎预备的见面礼,正是那柄短刀。”
  高兰峪想了想,道:“这我倒没听说过,我只听说她起初与十三郎十分不合,还险些坏了他的计策,后来上山跟国公学艺,又不知为什么留下一封书信,单人独骑跑回突厥去了,实在任性而为、不让人省心,如此听来,倒觉得也是位有急智的小娘子。”
  张如璧赞同道:“你不想想她是谁的女儿?我曾听过她对天下局势的见解,也很不凡,就连家父……”忽想起那八字断语贸然说出来恐怕不妥,便改口道,“家父对她也称赞不已。这几年,她为晋国与玉都兰结盟奔走,助玉都兰杀那拓,夺汗位,可不是寻常女子。但她怎么认识大王的,我却想不出。她目下身份特殊,大王有意回避,在九娘那里,大王只隔墙听她说话,之后她来王府,大王也只教辛十郎与她议事,不曾与她见过。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她与大王如何认识,而是等大王回来,你我可要一力保她才是。”
  高兰峪点头道:“那是自然,只看在她是十三郎的外甥就该如此,更别说她是辛大将军的遗孤了。”
  张如璧与高兰峪计议已定,李忧离怒冲冲回来,抬头看见二人,黑着脸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张如璧上前笑道:“正要走,只是我与兰峪有一句话请大王三思。”李忧离乜斜他,哼道:“要是想给谁求情,趁早滚出去!”张如璧皱眉——倒先被他把话堵了——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大王虽如此说,但若大王不想失一膀臂,还是不要责罚那位小娘子了吧。”高兰峪亦从旁附声。
  李忧离本就怒气满满尚未发尽,张、高二人不但是他的亲人,更是他的心腹,如今不顺着他说,反助外人,不由气得直在地上打转,炭盆、香炉、胡床无一幸免,被踢了狼籍满地,边还指着二人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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